有哪些恶有恶报的故事?
2022-10-16T00:00:00Z | 70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2-10-16T00:00:00Z
我被穿越者夺走了身体,她利用我的身体将我的生活拉入地狱。
最后,她笑眯眯地说:「这个世界玩够了,接下来去哪呢?」
她哪里都去不了。
在她惊恐的尖叫声里,我选择和她同归于尽,两个灵魂,玉石俱焚。
(一)
被穿越者夺走身体的第五年,我醒了。
我看着穿越者气死我的母亲,凌辱我的哥哥,让疼爱我的继父心神不宁,遭遇车祸,当场死亡。
我看着穿越者将我害得家破人亡,游离于不同男人之间,嬉笑着和他们毁了我的一切。
我看着穿越者挑衅侮辱我尊重的老师,放弃我坚持了许久的学业,骗取家里所有的财产,挥霍在各种声色场所。
我看着穿越者亲手将信任我的朋友推入深渊,她被一群纨绔少爷玩弄后选择自杀,看我的最后一眼,我永远不能忘记。
这混沌的五年里,我无能为力,恨得心神俱裂,愧疚得号啕大哭,灵魂疼痛到每时每刻都在颤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毁去我人生的一切美好。
最后,穿越者笑眯眯地说:「这个世界玩够了,接下来去哪呢?」
直到此刻,我才觉得身体一松。
我心想:你哪里都去不了。
我选择和她同归于尽,在她惊恐的尖叫声里,两个灵魂,玉石俱焚。
——然而一觉醒来,我回到了她刚穿越来的第一年。
一睁开眼,我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晚晩,」面前的女人眉眼温柔,担忧地摸了摸我的额头,「现在感觉还好吗?」
我张了张嘴,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妈妈。
我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最后亲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的妈妈。
【你也看到了,这就是我的能力。想要改变命运,夺回自己的身体,就按照我说的做,惩治那个穿越者。】
三天前,这个不知来路的东西就找上了我。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天给我的第二次机会,我只知道,为了复仇,为了挽回我失去的东西,为了保护我的家庭和朋友,我愿意付出一切。
我说:「好。」
尽管醒来已经有几天了,但我才刚拿回身体,无法掌控好自己,时不时晕倒昏迷,也没有办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这是穿越者来过的副作用,我心知肚明。
「晚晩,你最近累着了,好好休息,」一个面容温和的男人站在我身侧,面露关切,「我已经打点好关系了,你下个星期就能去岳华学院……」
——这是我的继父沈天鹏,一个温和儒雅的商人。
我自小家贫,父亲早逝,母亲独自抚养我长大,我也乖巧懂事,努力念书,勤奋刻苦,在班级里名列前茅。
十六岁那年,母亲再嫁,继父妻子早逝,还有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儿子,就是我的哥哥,沈之行。
继父家庭条件不错,视我如己出,哥哥性格清冷寡言,不善言辞,但对我很好,我们家庭和睦,妈妈脸上的笑容也一天天多了起来。
我原本以为,这是个光明的开始,却没有想到,这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穿越者来了。
她来的时候,刚好是继父要带着哥哥搬进我们家的前几天。
穿越者一醒来就大吵大闹,非说不让沈之行入住,甚至还污蔑他,说他私底下欺负自己。
妈妈信了一半,因为我从不说谎。
而继父,虽然相信哥哥,但夹在我们之间左右为难,最后不得不让哥哥单独租房子住,而他也时不时和哥哥住一起。
和睦的家庭就此有了裂缝,但这只是个开始。
继父是生意人,家庭条件不错,送哥哥去了一所贵族学校,是为了以后送他出国。
穿越者知道后就不依不挠,要放弃自己的市重点学校,非要也去那所学校。
继父不得不把穿越者送了进去,然后在那里——
哥哥的噩梦开始了。
我的噩梦也开始了。
我闭了闭眼睛,不想再回想这些令人作呕的往事,只是低声说:「叔叔,没关系的……」
是我的错。
是我不对。
纵使我被千刀万剐,也无法弥补前世对他们的伤害。
我醒来的时候,穿越者已经占据了我的身体两个月,哥哥已经搬出去住,裂缝已然产生。
而我在旁人眼里性格大变,妈妈虽然不解,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疼爱着我,以为我是受了她再婚的影响。
我好像受限于一些规则,不能说出真相,但没关系,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我还可以挽回。
我体内那个自称「监管者」的东西又开口了。
【我是用防火墙把她赶出去的,但她还没离开这个世界,我感应得到,她现在就在那个岳华学院里。】
【把她清除出这个世界,是你的任务。】
它好像对穿越者深恶痛绝,所以才帮我重回五年前。
不用它说,我也会找到穿越者的。
我要让她尝到我经历的一切痛苦,将她驱逐出我的世界,碾碎她的傲慢,让她为我前生的家人赔罪。
门铃响了。
妈妈的脸色出现了细微的变化,继父忙不迭去开门,我听到了小声的交谈,大概猜到了门口站着的是谁。
是哥哥。
我最近频频晕倒,不省人事,家里人带我去了医院一趟,却什么都没检查出来。
现在已经是晚上,我们一家,今天都没吃过饭。
所以哥哥是来送药和饭的。
这一瞬间,一股莫大的力量支撑着我站了起来,妈妈甚至还来不及阻拦,我就快步走到了门口。
那是个又高又瘦的少年,眉眼清俊,神色平静,风尘仆仆的样子,额头上还有些汗。
他看上去已经转身要走了,却冷不防对上我的眼睛,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鼻子一酸,刚止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他毫无波澜的眼睛里霎时间就涌现了无措,走上前一步,却又生生停下了步伐,沉默地看着我。
继父张了张嘴,看上去不知道该说什么。
妈妈也一副疑惑而茫然的表情:「晚晩……」
而我终于上前一步,不管不顾地抱住了哥哥。
妈妈和继父认识了三年,半年前结婚,买了一套房子,商量着在装修完之后要住在一起。
我和哥哥没有血缘关系,原先妈妈和继父接触的时候也不会特意带上孩子,我虽然认识他三年,但彼此交流不多,感情也算不上深厚。
直到要住在一起的这半年,我们的接触才多了起来。
哥哥不爱说话,喜欢看书,什么时候都是淡淡的,好像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我还记得,继父带着他来见我的时候,摸着他的头说,之行,晚晩比你小,以后就是你的妹妹了,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躲在妈妈身侧,好奇地打量他,对他露出了一个友好又羞赧的笑容。
而小小的少年平静地看着我,而后点了点头。
我以为他没笑,是不喜欢我。
当时的我不知道,「照顾我」这件事,从此以后就成了他贯穿一生的承诺。
那噩梦般的五年里,我看着穿越者折辱他,污蔑他,戏弄他,嘲讽他,在岳华学院里孤立他,折磨他,最后将他像一块垃圾一样扔开。
在继父和妈妈相继离世之后,哥哥被一群追债的人带走,从此不知所踪。
我不明白,为什么穿越者要这么对待他。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即便这样,在第三年,穿越者病倒在学校里的时候,哥哥还是出现了。
他喂我吃了退烧药,给我端了热水,买了饭,照顾我睡着,最后掩门离开。
那是唯一一次,因为这具身体发烧了,我冲破了穿越者的桎梏,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浸润了枕巾,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想说,我不是晚晩。
我想说,哥哥,带着叔叔和妈妈离开吧。
我想说……
可我却只能睁着眼,盯着那一片仿佛永不散去的黑暗。
我哭得太过伤心,沈之行的身体顿时僵硬了。
他张开手,后退一步,抵在了门板上,虚虚扶着我的肩膀,看上去想推开我,却没敢用力。
我从来没有对哥哥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孩子,怎么又哭成这样,」妈妈看见了我泪流满面的样子,顿时慌了,从旁边拿来纸巾,「怎么了,怎么了?」
继父也问道:「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没和我们说?」
我早已想好说辞,低下头,声音很轻:「我梦见哥哥一个人住在外面,遇到了危险,我很着急,但一点办法也没有,所以就吓醒了。」
妈妈一愣,继父却已经松了口气,温声安慰我:「没事的,之行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他是男孩子,没那么容易遇到危险的。」
不——
我的手指蜷缩了起来,抬起头:「哥哥,以前是我不对,我不想家里忽然多一个人,所以才吵着闹着说你欺负我,其实都是骗人的,都是我自私找来的借口。」
我说:「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哥哥你能不能搬回来?」
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凄惨。
惊魂未定,眼眶红肿,语气可怜,与平常的模样大相径庭。
哥哥顿了顿,漆黑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我,干净温和,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动作生疏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梦都是假的,不要怕。」
就这样一句话,我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那场长达五年的噩梦是真的。
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它成真了。
(二)
岳华学院是一所典型的贵族学院,但教育资源丰富,在整个澧安市都排得上号。
论起应试升学率,岳华比一中差一点;但如果加上出国、保送、特长、竞赛这类特殊招生,岳华的名气就远远超过了一中。
我过去想的唯一一条道路就是参加高考,考上一个好大学,何况岳华出了名的学费昂贵,所以我从来没想过去一中以外的学校。
——但这不代表着岳华就是一条绝路。
「晚晩,」继父开车送我和哥哥去学校的时候,小心斟酌了一下言辞,「岳华入学一个月以后是有分班考试的,但是你也不用有太大压力,学习嘛,都是一步一步来的。」
我点头,轻声说:「我知道的,谢谢叔叔。」
岳华到了。
我看向这扇欧风式的圆顶大门,看着郁郁葱葱的林木和掩映在其中的红砖教学楼,看着那一条我走过无数次的木质拱桥以及潺潺流淌的清溪,目光没有一丝变化。
哥哥注意到了我的走神:「怎么了?」
「没事,」我回过神,微笑着回他,「只是觉得,这里真漂亮。」
岳华的学生很少,一共一百四十个人,只有三个班级,一班,二班,三班,入学的时候进行随机分配。
但到了分班测试,班级就会增多,从 A 分到 E,由排名由高到低进行分班。
与此同时,岳华的制度也非常残酷,从第一次分班考试开始,每个月都要经历一次考试,排名末尾的学生就要被送出自己的班级,依据排名进入靠后的班级。
哥哥在一班,所以继父也将我送进了一班。
教务处,后勤部,办公室,每一个地方我都万分熟悉,从报到到领书拿校服,最后找到班主任,我都游刃有余。
「周嘉晚是吧?」班主任姓李,是个颇为严厉的女老师,看见我之后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看了眼手表,「还有五分钟下课,我带你进班自我介绍……」
岳华的教室很宽敞,窗明几净,我走进去的时候步伐一顿,随后目光落在台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又垂下眼,表情平静。
「笃笃。」
我在黑板上写名字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了一个很甜美的声音。
「老师,我也是今天来的转学生~」
我写的「晚」字,最后一笔顿时飞了出去,我却恍若未觉,只是擦掉了多余的笔画。我垂下眼,仿佛嫌那一小块黑板不干净,于是擦了又擦,速度越来越快,呼吸急促,神经质一般地摩挲着指尖的粉笔灰。
最后转头的时候,我的表情已经变得温和而干净,将手背在身后,笑意澄澈:「大家好,我叫周嘉晚。」
随后,我看向门口的漂亮少女,那张脸颊分明陌生至极,却灼伤了我的目光,令我的心脏都颤抖起来,发出阵阵抽搐的剧痛。
是她吗?是她吧。
【你知道,为什么穿越者独独要这样恶劣地对待你的亲人和你的朋友吗?】
【从她选择你的身体开始,你和她之间的气运此消彼长,你越痛苦,她越得意,你爱的人过得越差,她就会过得越好。】
「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选择我?」
【高位面的旅客,家里有权有势,偷渡过来玩耍的,选中你,只是随机而已。】
随机,高位面,旅客,玩耍。
大人物轻飘飘的一个游戏,命运的骰子却足以把我这样挣扎求生的普通人压得痛不欲生。
【我把她挤出你的身体,她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肯定不会甘心。她已经选择了你,没办法更改人选,所以这一次,她会用自己的身体重新回来,这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我要怎么做?」
【她想做什么,就破坏什么;她想得到什么,就夺走什么;她想伤害什么,就保护什么。】
就如同现在,我目光温柔,干净无垢地看着穿越者,甚至对她也笑了笑:「新同学,你也好呀。」
你好吗?
你还好吗?
你踩着我家人的骨血,踏着我泣血孤鸣的灵魂,一步一步地愚弄这个在你看来没什么了不起的低位面人类,你一定过得很好吧。
她愣了愣,目光在我身上一略而过,好似有点疑虑,但很快就消散了。
李老师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你就是上周就该来的洛笑笑吧?」
李老师是一个古板严厉的人,却一视同仁,公正而负责,她看不惯上一次的「我」,当然也看不惯足足迟了一周来上课的穿越者。
洛笑笑。
原来她叫洛笑笑。
我在心底轻声说:「她看上去在装作不认识我,好像对我不认识她这件事,也觉得很正常。」
【被夺舍的普通人多多少少都会出现一点精神恍惚,不会想起自己被夺走身体,只会觉得自己生了病,所以她以为你不知道前两个月发生的事。】
我若有所思。
洛笑笑一顿,旋即扬了扬眉,大大方方地走上讲台,唇红齿白,笑语嫣然:「我也是转学生哦,我叫洛笑笑。」
台下响起了不算整齐的掌声,夹杂了两声调侃般的口哨。
我面不改色,笑容都没有半点变化,顺着李老师给我指的路,坐在了靠过道的一个空位上。
「哟,新同学。」身后,有人点了点我的肩膀。
我转过头,看见一张格外明朗俊秀的年轻脸颊。
染着浅棕色短发的少年将脸搁在课本上,好奇地睁大了圆圆的眼睛,露出一个坏笑:「刚刚在教室外就看见了,我说,你和沈之行什么关系啊,你是转学来谈恋爱的啊?」
我看着他。
我认识他,他叫陈子琛。
上一次,他也坐在穿越者身后,没心没肺地笑:「新同学,我看见了,你是被沈之行带进来的啊,怎么到教室门口就分开了?」
他讨厌哥哥。
理由很简单,刚开学,他喜欢的女孩子就对哥哥表达了好感。
上一次,上一次穿越者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是我继兄,」穿越者楚楚可怜,「可能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认识我吧……毕竟在家里,他也不怎么理我。」
陈子琛顿时义愤填膺:「怎么回事啊?沈之行还欺负女孩子啊?」
多幼稚的理由,多拙劣的演技,却让两个人一拍即合。
陈子琛在一次一次地探听哥哥在家中的「恶行」,穿越者的欲言又止,目光躲闪,都成了佐证那些流言的证据。
毕竟陈子琛家有钱有势,他人还开朗讨喜,说的话,谁都愿意听一听。
——那个沈之行,你听说了吗?
——他好像经常在家里欺负他妹妹……
——他对女孩子不都挺糟糕的吗,冷冰冰的,嗤,搞什么啊,也没什么钱,装什么高冷。
——是这样吗,但我看他还经常看英语老师的短裙啊。
——你这样一说,他好像对女老师都要殷勤一些。
——啊?我还以为他人挺好的呢,幻灭了。
——他妹妹还说自己在家里丢过东西呢……
——什么东西啊?不会是那些……
——他妹妹跟他可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他后妈的孩子而已。
——老师、妹妹,下一步是不是后妈了呀?
——嘻嘻,他可玩得真开。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窃窃私语中,令人不适的低笑声此起彼伏。
最后定格成陈子琛脸上懊恼的表情,他又带点无辜,又有些心虚地对穿越者说:「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就是看不惯珊珊对他那么好……明明他都不怎么不理人。我也没说什么,就是别人问我的时候,我就把你说的告诉他们了。」
穿越者叹了口气:「不怪你啦,其实你也没说错什么。我们都没多想,也就是抱怨抱怨,只是现在外面都这样说,搞得我都觉得他看妈妈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了。」
陈子琛又问:「我要不要去澄清一下?」
「你也太善良了吧,」穿越者摸了摸他的头,「没关系啦,清者自清。」
陈子琛就轻松了下来:「也对。」
说得多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是啊,陈家的小少爷,最单纯、最开朗、最天真、最无辜。
当然,也最藏不住秘密。
我后来才想到,穿越者还让我一个年纪,在她那个高等位面的世界里,她一定是个高高在上、娇纵傲慢的大小姐吧。
所以她幼稚、自大而虚荣,她的手段其实不值一提,她的表演看上去做作虚假。
她能伤害到哥哥,能伤害到我的好友、家人、老师,仅仅是因为,他们爱我。
他们爱我,才会被这样钝的刀刃刺伤。
穿越者在外人面前伪装得楚楚可怜,却把所有带毒的獠牙都对向了爱我的人。
但当我回到过去,我就发现,她的伎俩,剥夺了强制抢走我身体的能力,不堪一击。
我的目光游离了半晌,弯了弯唇,对陈子琛笑得春风拂面,温和地说:「他跟爸爸那边姓,我跟妈妈这边姓。」
「哦,」陈子琛被我绕进去了,「你是他妹妹啊,那你……」
我却打断了他:「同学,我也看见了噢,你给第二排的那个女孩子传纸条,你们在谈恋爱吗?」
第二排坐的女孩,就是陈子琛喜欢的女孩,文珊。
陈子琛顿时有点被看穿的尴尬:「喂,是我在问你,谁说传个纸条就是谈恋爱?」
「是吗,」我从善如流,「我看见她偷看你,还以为你们是情侣。」
陈子琛愣住了:「偷看?」
他有点兴奋的样子,却又警惕地顿了顿:「真的假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我反问他,「我是觉得,你们看起来还挺配。」
陈子琛还要说话,他身后的洛笑笑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甘寂寞地插了进来,双颊粉嫩,微微嘟着嘴:「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们在说什么呀?我也能听听吗?」
我平静地看着她,眼中的笑意不变,像是无风无浪的湖泊。
真是急切啊,片刻都忍不了。
【她想抢走你的一切,让你过得痛苦。】
「我知道啊,」我看着被她吸引走的陈子琛,温和地说,「我也一样。」
(三)
陈子琛和洛笑笑聊完天回来的时候,还一脸意犹未尽。我在收拾桌面,他刚想和我说什么,目光忽然停顿在了第二排的座位上。
文珊正在和哥哥说话,笑得羞涩动人。
陈子琛的表情顿时就僵了下来,然而下一秒,注意力又被我吸引了。
「叮」。
一枚硬币掉在了桌上,滚动几圈,最后落进了我的掌心。
「你就不知道注意一点吗,」我手撑着下巴,小声说,「你和洛笑笑聊得那么开心,刚刚第二排的女孩子看了你好久,你都没发现。」
「啊?」陈子琛的表情顿时就慌乱了下来,「她真的看见了?」
「不然呢,」我声音很低,「你和别的女孩子聊天,难怪你一转过头她就去找别人。」
「可是她……」陈子琛愣了愣,下意识就要反驳我,「她和我并不是……」
她和我并不是在谈恋爱,她喜欢的人是沈之行。
我心想,原来你也清楚啊?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我不会让他说完的。
「陈子琛同学,你是叫这个吧?」我打断了他,「你对每个女孩子都那么热情吗?你这样,小心那个女孩子不理你。」
陈子琛又愣住了。
他试探性地问我:「我和其他女生聊天,她会生气吗?」
「当然,」我微笑着说,「就像你看见她和其他男生说话,你不生气吗?」
陈子琛安静了,半晌,他支支吾吾地凑了过来:「你好像还挺懂的?」
「我为什么不懂,」我反问他,「我哥哥经常被当成争风吃醋的情侣之间的挡箭牌,也很苦恼地问过我该怎么办。」
上一次,文珊最后还是和陈子琛在一起了。
「我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人……」女孩伏在陈子琛的肩膀上抽泣着,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知人知面不知心,」陈子琛安慰她,「没事,我和他不一样,我会保护你的。」
文珊小声说:「嗯,我现在才发现,还是你对我最好。」
「珊珊,我真的很喜欢你……」陈子琛鼓足了勇气,「和我在一起吧。」
文珊抿了抿唇,表情羞涩:「好。」
一对璧人,天造地设。
留给哥哥的,就只有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好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
「啊,」陈子琛看上去有点尴尬,「这样啊。」
「洛笑笑同学看上去很喜欢你,」我转了话题,「你刚刚不是说你们没谈恋爱吗,其实——」
我话语未尽,但我知道陈子琛应该懂我的意思。
他立马信誓旦旦地解释:「别胡说,我只喜欢她一个人,我不会变心的。」
我没再说话。
下课后,我去找哥哥,他问我全英文教学还适应吗,我笑了笑:「还好。」
「你刚来学校,听不懂也很正常,」哥哥清俊的眉眼还是十分平静,「晚上回去,我再帮你梳理一遍。」
「好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谢谢哥哥。」
顿了顿,我又说:「新来的洛笑笑同学好像也不是很适应,不过我的新同桌认识她,下课就帮她整理笔记去了。」
哥哥顿了顿,漆黑的眸里涌现了一分茫然,大概是以为我在羡慕她,试探性地问:「……那我也帮你整理?」
「不用啦,」我忍不住弯起眼,心情很好地说,「我只是觉得,大家好像都挺友善的,真好。」
说完,我不忘对哥哥身边正看向我的女孩子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
中午午休的时候,我看见落单的陈子琛被洛笑笑拉住了。
「陈子琛,你一个人啊,」洛笑笑自然地说,「一起吃饭吧。」
但他完全没有刚开始那么友好,表情甚至带了一丝厌恶,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洛笑笑一起吃饭的邀请,甚至毫不客气地说:「我们不熟吧。」
……
「怎么了?」见我忽然笑出了声,毫无所觉的哥哥不解地问。
「想到一些开心的事情啦,」我眉眼弯弯,「哥哥,我买了两瓶牛奶,分你一瓶。」
哥哥对牛奶不太感冒,但看了我一眼,他压下了那种纠结,认真地说:「谢谢。」
以前,陈子琛每天中午都会和文珊一起吃饭。
面对一直热切的追求者,哪怕不喜欢他,也会抱有一些虚荣的占有欲。
尤其是,忽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仿佛对他很感兴趣,一下课就来找他的女孩。
文珊果然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热情爽朗的小少爷哪里都好,就是没有分寸这一点,让人有些不满。
不过没关系,小狗爱去找别人玩也没关系,把他关在门外,饿他一天,他就会明白,谁才是他真正的主人。
陈子琛果然也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被人宠坏了的小少爷,在没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之前,对所有的介入者都不会有好脸色。
不仅如此,一直到第二天、第三天,文珊对陈子琛都没有好脸色。
我和其他同学都不咸不淡,唯独和陈子琛越发熟络,洛笑笑不解其意,但还是咬着牙,要来找避之不及的陈子琛碰壁。
陈子琛喜欢文珊这件事,不算秘密,可惜洛笑笑太自大了,居然没有发现。
或许我能比过她的,也就是重来一次的信息差罢了。
陈子琛懊恼万分地来向我求助:「诶,你这么懂,你能不能帮帮我啊……」
我慢悠悠地说:「这个很简单,你就表现出不喜欢洛笑笑不就好了。」
他眼眸闪了闪,低头说:「这人真讨厌,还不就是冲着我家来的,天天缠着我。」
洛笑笑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并不显赫,据监管者所说,她来到低位面,也是有限制的,并不意味着无所不能。
我只是微笑,并不说话。
班里逐渐传起了奇怪的流言,说新来的女生洛笑笑,不好好学习,天天只会找男同学撒娇玩闹。
有人看见她在酒吧出没,有人看见她对着男老师娇滴滴地笑,有人听说她以前私生活混乱,还有人听说她在外面和一帮黑社会混在一起。
这些声音都很小,但还是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我的同桌就是流言的缔造者吗?
我不知道。
陈子琛回来感谢我,兴奋地说:「诶,珊珊真的愿意理我了!她还答应我周末出去一起玩!」
我说:「真好。」
我喝了一口牛奶,心想,真的好简单啊。
只是稍微推了一下,过去那些让我无能为力的困境就迎刃而解。
原本以为坚不可摧的敌人,其实也就这样,没什么可怕的。
就连嚣张跋扈的洛笑笑,也远没有那么聪明,充其量是一个被庇护得不知人间疾苦,身居高位,恶毒而天真的未成年女孩。
……真的好简单啊。
可是过去的穿越者,就用这样简单的手段,摧毁了我的哥哥。
我心想,再来一次,这样简单的手段,用在你自己身上……
你会不会也感到疼痛呢?
洛笑笑。
(四)
我没有和班上同学打好关系的想法,我知道,过段时间,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不会再和我一个班。
分班考试很快就到来了。
我和哥哥在同一个考场,我进教室之前,哥哥拦住了我,认真地问:「东西都带齐了吗?」
我:「啊?」
「垫板,2B 铅笔,直尺,橡皮,还有校园卡和学生证,」他一样一样地报着,「早上起来检查了吗?」
我乖巧地说:「检查了,都带齐了。」
「水杯里装了温水,你到时候放在地上,」哥哥点点头,又叮嘱了两句,「放桌上怕泼了。」
我点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哥哥。」
他「嗯」了一声,犹豫半晌,还是低头对我说:「别紧张,考试加油。」
「哥哥也是,」我认真地说,「以你的成绩,一定可以进 A 班的。」
A 班,是整个岳华师资力量最顶尖的实验班,里面的学生是成绩最优秀的那一批。
但事无绝对,总有一些更有权有势的人,能把孩子直接安插进 A 班。
上一次,哥哥也是能进 A 班的。
如果不是因为——
我走进教室,放下书包,低头默不作声地拿出考试工具。
「诶,小四眼,」有人拍了拍我旁边戴眼镜的男生,「待会借我抄抄呗?」
我再转头的时候,眼睛里的阴霾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平静地看向身后的男生。
他身高腿长,看上去比我们都要大一点,容貌英俊,耳朵上还带了耳钉,正对戴眼镜的男孩吊儿郎当地笑:「互帮互助一下。」
见我望过去,他挑了挑眉,对我咧嘴一笑:「这一届还有你这样的妹子啊,我怎么以前没发现?」
我也对他温和地笑了笑:「我是转学生。」
邢越。
上一次,穿越者早就和他认识了。
邢家的公子,逃课抽烟,聚众打架,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点,几乎可以算是五毒俱全。
可笑的是,因为长了张不错的脸,又因为他平时虽然痞里痞气,但不对女孩动粗,还敢当众对老师叫板,居然还有不少女生爱慕他,觉得他是那种桀骜不驯的校霸。
我不知道穿越者是怎么想的,或许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新鲜,她很快,就搭上了来者不拒的邢越,用我的身体,和他上了床。
穿越者扮作一个楚楚可怜的小白兔,哭诉重组家庭后,哥哥和继父对她有多么不好。
——这恰好戳中了邢越的痛处。
邢越的母亲早逝,父亲给他娶了个后妈,还生了个儿子。
后妈不冷不热,弟弟乖巧聪颖,父亲越来越偏心,甚至打算把继承权放给弟弟……邢越从此放纵自己,仇视家人。
同样是重组家庭,同样是令人讨厌的兄弟,让他觉得,自己和穿越者同病相怜。
他的恨意无处抒发,于是用来「替天行道」。
考场上,别人给他递答案,监考老师发现了什么,他顺手就把那团答案踢到了哥哥的桌子底下,若无其事地把作弊的嫌疑扣在了哥哥头上。
没有人为哥哥说话,给他递答案的同学不,目睹了全程的穿越者当然也不。
最后,所有人都默认了哥哥作弊的事。
邢越自诩「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坏人」,单方面把哥哥当做「欺凌女人的垃圾」,正因如此,他理所当然地诬陷哥哥,霸凌哥哥,带人围殴哥哥,冷漠地说:「对待垃圾,就得用垃圾处理的方法。」
他口中的垃圾,究竟是哥哥,还是他的后妈和弟弟,又或者是两者都有,没有人知道。
他浑然不觉自己的行为有多可笑,他觉得和自己一样境遇的穿越者十分可怜,因此他是正义的、公平的、正确的。
我记得邢越向穿越者邀功那一天,脸上的笑容。
和两年后,他把哥哥的高考成绩替换给自己的时候,露出的笑容,一模一样。
邢越用饶有兴致的目光又扫了我一圈,我只是若无其事地取出考试袋,摆上桌子:「这次监考的老师是陈主任,你认识吗?」
我的问题很突兀,邢越的动作却顿住了。
我平静地对他笑了笑:「我上次去补习,看见陈主任进了锦程教育。」
锦程教育是邢越后妈名下的机构之一,陈主任也是邢越后妈家的人。
上一次也是他盯着邢越,发现了不对劲——可惜邢越的爸爸到底不可能让邢越背上作弊这样会被记入档案的记录,他也认定是邢越的后妈故意想陷害邢越,于是这件事没有调取监控,就被几个似是而非的「人证」草草解决了。
为了这件事,邢越的爸爸还和后妈狠狠吵了一架,而邢越也醒悟过来,和爸爸的关系有所缓和。
这些事,都是邢越后来告诉穿越者的。
此时,邢越看着我,表情阴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我弯着眼,温和地说:「邢越同学,你很有名,我在来到学校之前就听过你的名字。」
他脾气暴烈,喜怒形于色:「你在提醒我吗?」
我转过头:「有时候,人的命运是靠自己掌握的,有些人看似身处低谷,实则只是掩藏在砂砾之中,被旁边的水晶夺走光芒。可是他迟早会成为最美丽的珍珠,甚至可能在光年之外,它成了一颗星星。」
我笑了笑:「但是水晶并不值钱啊,我只喜欢星星。」
邢越若有所思,表情一下放松下来,暧昧地扯了扯我的头发:「你很会讲话嘛,转学生。」
我没有说话,因为预备铃响起了。
我确实只喜欢星星。
至于那些垃圾一样的沙子和砾石——
我低下头,露出一个冷笑。
我会一点一点把你们碾碎的。
岳华的考试难度偏大,可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我被困在身体里,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了五年,学习和观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我小时候就被夸过坚韧,曾经我不以为意,现在却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词语。
就像是最不起眼的野草,被燃成灰烬之后,也要借助春风再次破土。
——最终我迎来了重来的机会,之前的一切准备,都成了有的放矢。
考试结束之后,哥哥去做值日,我站在教室门口等他,迎面就撞上了洛笑笑。
尽管最初看见她的时候,我会浑身颤抖,但直到现在,我已经能很好地克制好自己的情绪,甚至对她很友善地笑了笑:「洛笑笑同学。」
她站定在我面前,眯了眯眼:「周嘉晚。」
从高位面来到低位面,她是有金手指的,目前看来大概也就是才艺、外貌和财富……尽管看上去已经足够碾压我,但洛笑笑有致命的弱点。
她不把这个位面的人当「人」。
她与生俱来的傲慢,令她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所以也想当然地没有把我们的情感放在眼里。
比如陈子琛对文珊的喜欢,比如邢越对于鼓励和认同感的渴求,比如——嫉妒这种情绪。
她不关注周围人对她的看法,也不明白为什么陈子琛不理会她,自然就不会懂,一个天天围着男生打转,漂亮得过分的女生,究竟会得到什么样的名声。
上一次,是因为打压了我爱的人,才让她过得越来越好,那这一次呢?
洛笑笑就好像是和我闲聊一样,随口问道:「喂,你为什么要转学到这里来?」
她在试探我。
我思考了片刻:「岳华有什么地方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洛笑笑说,「不过我听老师说你之前是一中的。」
我垂下眼:「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之前生了场大病,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恍惚。可能人总有一些阶段的想法,连自己都不能理解吧。」
「哦,」她的笑容流露出几分不自觉的不屑和得意,「但是刚来不久,你的人缘倒是不错。」
「洛笑笑同学不是比我更受欢迎吗?」我故作惊讶,「不过,大家确实都很友善。」
她的表情有所放松,状似不经意地问:「今天坐在你后面那个男生,你也认识?」
「你说邢越吗,」我明白她想问什么,适时地露出了几分羞涩,「我听过他的名字,就和他说了几句话。」
「你喜欢他?」洛笑笑皱了皱眉,理直气壮地问,「你不是喜欢陈子琛吗?」
她选中我,当然是觉得我文静乖巧没脑子,她问什么我就会答什么,所以连拐弯抹角都没有,就直接来找我搜集信息。
但是这也太……自大了吧。
我有点不可思议,但最后还是顺着她的意思,皱了皱眉,露出一点抗拒的表情:「洛笑笑同学,这是我的隐私吧?」
她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问问而已。」
洛笑笑转身就走,而我站在她身后,也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当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既然我表现了几分喜欢,她会直接夺走。
我微微弯了弯唇,看向走出教室的哥哥,口吻轻快:「回家吗,哥哥?」
「我今天看到你和邢越说话了,你们认识吗?」哥哥看向我,清冷的眉眼中流露了几分忧虑,语气认真,「嘉晚,我们虽然还是学生,但是邢越并不是一个适合交朋友的同学。」
我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知道呀,哥哥。只是随便聊了两句,没有关系的,我也不想和他做朋友。」
「我以前见过他在学校外面打架,」哥哥从口袋里掏了一颗牛奶糖递给我,「虽然他没有欺负过女生,但是和他走得近了,容易招惹到那些社会上的人。」
和看上去稳重端正的外貌不同,哥哥嗜甜,随身会带着一两包糖。
我拆开糖纸,乖巧地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放心吧,哥哥。」
「嗯,」哥哥摸了摸我的头,「我也会保护你的。」
我鼻子一酸,对他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
这一次,我也会保护你的。
(五)
回到家里,妈妈和继父都很默契地没有问到考试的事情。
妈妈只是很欣慰地拉着我谈话:「听之行说,你适应得很好,和同学之间也相处得不错。晚晚,上次你沈叔叔都告诉我了,岳华是全英文教学,考试也和普通高中不一样,我们第一次成绩下降也没关系,慢慢来,啊。」
我点头:「妈妈放心吧,我觉得我发挥得挺好的。」
「那就行,」妈妈的神色忽然又出现了一点忧虑,「最近我和沈叔叔都会比较忙,你们自己照顾一下自己。」
我动作一顿:「沈叔叔的公司出问题了?」
妈妈有些惊讶,随后又温和地笑了,安慰般摸摸我的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关系的,晚晚。」
上一次,邢越之所以能那么肆无忌惮地污蔑哥哥,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沈家出问题了。
继父是做建材生意的,这一批出厂的施工材料明明通过了质检,但最后在工地上还是出了事。建筑物坍塌,受伤的工人闹着要赔偿。不仅如此,在这个节骨眼上,地皮开发商、投资商、经销商都纷纷开始对公司施压,要求给一个合理的赔偿,否则合作终止。
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先是材料出问题,然后有合作关系的公司全都不顾情面地翻脸,而且舆论甚嚣尘上,资金链也出现了一定的问题。
我心知肚明,这是有人在对继父的公司下手。
我甚至知道,那个人是继父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宏远公司的老板。
我只是个高中生,没有什么帮忙的能力,可是,有些事情,我知道的比原来的自己多,那就够了。
「妈妈,下周一就是家长会了,」我问妈妈,「你和叔叔会一起去的吧?」
「嗯?」妈妈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柔声回答我,「会的,那天的时间我们已经空出来了。」
周一,就是岳华放榜的日子。
公告栏前人声鼎沸,我和哥哥一路走过去,身边的同学都在急匆匆地往那边跑,挤在公告栏前找自己的名字。
我从上往下看红榜——第一名,赫然写着沈之行三个字。
沈之行,语文 136,数学 150,英语 149,物理 99,化学 100,生物 98,总分:732,总排名:1。
我:「……」
早就听说哥哥从小到大一次第二名都没拿过,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夸张。
这种分数感觉已经不是人类可以考到的了。
我继续往下看。
司珩,语文 131,数学 150,英语 148,物理 97,化学 98,生物 96,总分:720,总排名:2。
瞥见这个名字,我垂下眼,很轻微地嗤笑了一声。
司珩,真是熟悉的人。
我的心情有些不佳,有些走神的时候,忽然被哥哥很轻地拍了拍头。
「考得很好,」他的声音温柔了一些,「嘉晚,真厉害。」
我眨了眨眼,在第六名的位置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根本不能和哥哥比,但也确实不错,起码比我的心理预期要高。
我的目光继续往下,在十一名的地方看见了洛笑笑。
和我想的一样,她本身精力并没有全部放在学习上,即便能用高位面那些作弊一样的手段取得好成绩,也不可能把自己抬到第一名。
更何况,洛笑笑也根本不在乎学习成绩这样的东西——或者说,她原本以为,十一名的成绩,就足够碾压我。
我回过神,抬头对哥哥笑了笑:「还是哥哥比较厉害。」
成绩出来之后,就是直接去新班级报到。
A 班的座位老师已经排好了,我瞄了眼同桌的名字:彭娟然。
彭娟然。
我正盯着她的名牌发呆,身边忽然压下了一片阴影。我转过头,看见高马尾的女生有些诧异地看着我。她眉眼清秀,有一股逼人的英气。
「你就是新转学来的周嘉晚?」她的声音不像一般女生清脆,反而有种沙哑的磁性,「刚来就能考到前十名,挺厉害。」
我对她笑了笑:「你是彭娟然?」
「嗯哼,」她扬了扬眉,「新同桌名次这么高,晚上我爸过来看到了,又该念叨我了。」
我没有说话。
彭娟然是典型的偏科生,物化生门门高分,语文英语却堪堪破了一百,所以排名也总是在三十名徘徊。
彭娟然——
彭家。
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巧,毕竟在我的计划里,接近她需要费一些力气。因为彭娟然并不是什么好接触的人,我见过她对穿越者疾言厉色的样子,满眼戾气,看得人胆战心惊。
她偶尔是冷漠傲慢的,偶尔又漫不经心,但我明白,她心里是有恨的。
——和我同出一处的恨,无处发泄,郁结于心。
我需要她的帮助。
我定定地看着她,随后伸出手:「你好,新同桌。」
运气这一次,刚好偏爱了我。
哥哥的位置恰好在我前面,我一瞄他的同桌,居然是邢越——邢越的成绩根本进不了 A 班,但他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不过我并不感到意外,甚至在他进教室的时候,对他和他身边的洛笑笑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速度还挺快的,洛笑笑比我想象中效率还要高。
只是洛笑笑现在看上去脸色不太好,甚至称得上有些苍白,挽着邢越的时候也没办法露出她招牌的明媚笑容了,看见我的一瞬间表情一沉,眼眸里闪烁着些许惊疑不定的情绪。
「喂,新同学,」邢越倒是很自来熟的样子,吊儿郎当地走过来,敲了敲我的桌子,「看见你名字了,第六名,看不出来啊,还是个学霸。」
我只是眼眸弯弯,轻声说:「我们能一起做同学了。」
他好似愣了一下,旋即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甚至把挽着洛笑笑的手都抽了出来,咧咧嘴,语气轻佻:「怎么,你还挺高兴?」
洛笑笑顿时又咬了咬牙,黏糊糊地凑了上去:「阿越……」
邢越不耐地皱了皱眉头:「干什么?」
上一次是因为家庭因素产生的怜惜,这一次,可能也就是一场普通的艳遇而已,也难怪邢越是这个态度。
论起漂亮女孩,邢越交往过的不会少。曾经的那些特别与温柔,只是因为他真正在乎的,其实也就是他自己。
洛笑笑没有掌握足够的信息,也没有重来一次的记忆,所以看不明白。
就好像现在,考试排名比她高能压制洛笑笑的力量,可我根本不喜欢邢越,洛笑笑在邢越身上的打算,最多也只能算是无用功罢了。
「当然,」洛笑笑的眼神带着极深的恶意,可我仿佛浑然未觉,只是专注而温和地看向邢越,「为什么不会开心?」
你是我计划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呀,邢同学。
看见你的出现,我当然会开心了。
洛笑笑和邢越走之后,彭娟然忽然问我:「那就是另一个转学生?」
我点了点头,整理着桌案上的试卷。
「他换女朋友倒是挺快的,」彭娟然轻哼一声,「你别告诉我你也是他的某一任。」
「怎么可能,」我声音冷漠,「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太恶心了。」
大概是没有预料到我是这种反应,彭娟然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有些惊讶。
一个班的三十个同学,一大半的人我都不认识,但认识的那几个倒是都在——文珊、邢越、陈子琛……还有司珩。
班主任不再是李老师,换成了一个始终笑眯眯的男老师,教物理,姓黄。
他先是和颜悦色地表扬了我们,接着就直接进入正题,开始给我们讲解试卷。
岳华的家长会是家长和学生一起出席,到了晚上,妈妈和继父都早早到来,坐到了我和哥哥的位置旁边。
妈妈摸着我的成绩单,笑得开心:「晚晚考得这么好,刚刚老师还和我夸你了。」
一旁彭娟然的爸爸也凑了过来,万分羡慕的样子:「英语一百四十六?这可真厉害,比我闺女高了四五十分。」
彭娟然就在一边翻白眼,对我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抿唇笑了,小声说:「没有哥哥好。」
「之行他好像就没拿过第二,」妈妈笑得更开心了,「他天生就是读书的料,但我们晚晚也不差。」
「您是沈之行的母亲?」
妈妈正说着,身后忽然有人开口了。这是属于成年男性的声音,低沉,磁性,沉稳而悦耳。
「是的,您是?」妈妈的语气有些疑惑。
而我在那一瞬间就僵硬下来的身体缓慢地放松了下来,状若无事地转过了头。
我的面前,站着一对容貌相似的父子。
少年容貌清冷秀美,戴着一副纤细的银边眼镜,眼睑下一颗泪痣,皮肤瓷白,看上去斯文又冷淡。
而他身边的男人身材高大,气质儒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眉眼英俊,看不出具体年龄,只让人觉得被时间沉淀过,流露出一股得天独厚的优雅和从容。
「司珩,和阿姨打招呼,」男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看上去风度翩翩,「我是他的爸爸,司煜华。」
他和母亲自如地寒暄着,直到离开时,目光才不经意地从我身上划过。
而我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划过他,要将他面容上的每一部分轮廓都铭刻在心里。
「那就是司珩啊,我听之行说过,是班长吧,好像各方面都很优秀,这次也是年级第二名,」妈妈小声对我赞叹道,「这么一看,果然是家教很好的样子。」
我的指尖掐进了掌心,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妈妈,我去一趟洗手间。」
妈妈不疑有他,我转身离开教室,走到洗手间,捂住嘴的手一松,干呕了起来。
反胃的感觉排山倒海般涌来,我撑着墙壁,大口喘着气,脑海内是某些破碎的画面。
男人,办公桌,温热的手指,轻车熟路的动作,脊背上微凉的触感,破碎在少女口中的喁喁细语。
「司叔叔,沈家……」
「嘘,宝贝,你要为沈天鹏求情吗?」
「怎么可能呀,嘻嘻,我就是想说,叔叔,上次你和我说去收尾沈家的事情,但我看见你陪其他的女孩子了。」
「看见?」
「就是在你们常去的那个地方呀,她才十三四岁吧,又是司珩送给你的吗?看上去什么都不懂,还不如来找我玩呀叔叔,起码我可以……嗯……」
「……嗯?可以什么?」
「……」
我看着她用我的身体做遍了恶心的事情,我看着她嬉笑着和道貌岸然的男人毁掉我家最后的希望。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无能为力。
我蹲在地上,眼眶泛红,无意识的,泪水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神经质一般地按动着抽水键,直到水声淹没了我干呕的声音。
(六)
从洗手间出来之后,我看见走廊上站着一个女人。
她有一头长长的棕色卷发,雪肤红唇,瓷白的手指夹着一根细细的香烟,烟头的一点猩红映在她上扬的桃花眼里,漂亮得几近妖冶。
看见我出来后,她瞟了我一眼,随即就淡淡地挪开。
我没有动,只是压抑住还有些急促的呼吸,轻声喊她:「您好。」
——邢越的后妈,程玫。
她是我参加家长会的主要目的之一。
这下,她看向了我,依旧是百无聊赖的样子:「你是这个班的学生?」
「我叫周嘉晚,」我偏过头,「我跟爸爸去聚会的时候见过你,程夫人。」
她的动作一顿:「你爸爸是谁?」
我依旧是乖巧的模样:「沈天鹏。」
「哦,」她好像没了兴致,弹了弹烟灰,「沈天鹏。」
「程夫人,」我顿了顿,「您长得真好看。」
程玫好像很轻地笑了一声,大概是见多了这样的奉承,只不过因为我格外真诚,她也多说了一句:「你也很漂亮,小姑娘。」
「我在不久前也见过和你一样漂亮的小女孩,」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剪着短短的头发,很瘦很白,脖子上还戴着一块玉莲藕。」
程玫的动作彻底顿住了,她定定地看着我:「周嘉晚?」
「我叫这个名字,」我轻声说,「周嘉晚。」
「你在哪里见过的那个女孩?」她好像失去了耐心,「谁让你来和我说这些的?你爸爸?」
「不,」我看着她,「程夫人,我看见了。」
那个叫林若瑄的女孩,是程家目前正在争取的最大合伙人——林家的小女儿。
一年前她失踪了,隔了三个月再被找回来以后就精神失常,到现在依旧不能见人。林家待她如珠似宝,发誓要找到拐走她的人,要他们付出代价。
「看见了,」程玫念着这三个字,「你看见什么了?」
「一个地方,」我的脑海中闪过一幕又一幕的画面,「她被灌了酒,然后被人带上车,进了一个地方,再也没有出来过。」
她顿时就拧起了眉:「故事挺好听的。」
「CANDICE 的七号吧台,林若瑄喜欢邢越,她被带走之前,邢越就坐在她旁边。」我看着程玫,「程夫人,我知道她被带去了哪里。」
「邢越,」程玫思忖片刻,忽然笑了,「周嘉晚,你和我儿子有仇?」
程玫是生意人,和邢家联姻是为利,可当她发现邢越的父亲依旧一心要把一切东西留给邢越,只是对她虚与委蛇后,我猜想,即便她原先对邢越并没有什么坏心,也会产生芥蒂。
我不知道程玫和邢越的父亲是什么时候开始貌合神离的,大概是从程玫发现他那些令人作呕的癖好开始?
总而言之,一个邢越,换一个林家,多么合算的买卖。
「没有仇,夫人,」我眉眼弯弯,「我只是更喜欢您。」
「你是新转学过来的吧,」程玫好像并不焦急了,悠闲地问我,「你不要告诉我,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转学过来就是为了这些。」
「当然不是,」我走到她的身侧,和她并肩,「夫人想离开邢家吗?我可以站在您这边。」
「站在我这边,」程玫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才多大?你凭什么站在我这边?」
「就凭那个地址,」我垂下眼,不以为意,「枫年路 37 号旁的小巷,往左走进入一个朱红大门,直走进入金玉堂,电梯只到八楼,八楼边有一个暗门直通九楼,27 个专属隔间,密码都不一样,您要不猜一猜,林若瑄曾经在哪一间,邢凯先生又在哪一间?」
邢凯,邢越的父亲。
程玫的笑容顿住了,直直盯着我。
半晌,她染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摸着我的下巴,语气轻柔下来:「好吧,你比我想得要厉害,我会去查验你说的话的。我不占小孩子便宜,你想要什么?」
我抬起眼:「那个地方我不进去,也查不到多余的东西,但我想要两个人的信息。」
「你说吧,」她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我记下来。」
「第一个,宏远集团的总裁,任翔林,他是常客。」我慢慢地说,「第二个,叫许晴雪,大概……已经死了。」
「宏远集团,」程玫把烟摁灭,「虽然不知道是谁教你过来说这些话的,但你们就不怕我翻脸不认账?」
「您不会的,程夫人,」我语气温和,「我有很多选择,甚至可以直接告诉林家,可是我现在选择了您,就是因为相信您,我会站在您这边。」
「我看,不是站在我这边,而是站在邢凯和邢越对面吧,」程玫撩了撩卷发,「挺会说话,狡猾的小姑娘。」
我没有否认,只是对她笑,迟疑片刻,又说:「另外,还有一件事,您应该认识班主任吧,我想要他帮忙调一下座位。」
「这种小事也找我?」程玫调侃道,「说吧,你想和哪个喜欢的男孩子坐一起?」
「不,」我只是说,「我要文珊和司珩做同桌。」
「司家?」程玫皱了皱眉,「文家就算了,司家不一样……司煜华不像宏远集团那个老秃头,没那么好惹,你想做什么?」
「您只需要帮忙调位置就好,」我摇了摇头,「不会把您牵扯进去的。」
程玫看着我,而我只是将手背在身后,小声说:「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夫人。」
我有很多必须要做的事情。
哪怕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身后,哪怕一路危机重重,我也必须要去做。
这是我重来一次的唯一意义。
程玫很快就走了,而我站在走廊边,望着这片静谧的夜色发呆。
「嘉晚?」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侧头,看见眉眼沉静的清俊少年正望向我,眼眸漆黑清澈,像是一片湖。
「哥哥,」我笑了笑,「我出来透口气。」
「嗯,」哥哥没有多说,只是也站在了我旁边,问我,「为什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我顿了顿:「有吗?」
哥哥从口袋里拿出一粒橙子糖,剥开糖纸递给我,然后很自然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是一颗糖就能哄好的?
我有些想笑,可当橙子的果香在我唇舌间蔓延时,我发觉自己眼眶发烫,竟然有些要落泪的冲动。
透明的糖纸被我包在掌心,硌得我生疼,可我只是垂下眼,毫无所动。
过去那些年,我看着穿越者若无其事地路过那一幕幕令人作呕的画面,我总是会恍惚。
一开始我以为洛笑笑就已经是我能遇到的最恶毒的人,被她夺走身体就是我所经历的最恶毒的事,后来我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隐藏在我身边的恶意,从前因为家人的保护和爱不被我发觉,可当我彻底沦为旁观者时,我才发现,那些獠牙,沾染着足以令人致命的毒液,早已能将我撕碎。
校园里的谣言、霸凌、污蔑是这样,出了学校,在金玉堂的七楼,我目睹了一整个炼狱。
那些有着肮脏欲望,披着人类皮囊的恶魔,谈笑风生,惬意优雅,在巨大的交易场内享用着一个个稚嫩而无辜的生命。
十二三岁的女孩,十五六岁的男孩,我甚至见过八九岁的幼童。
他们会选择家境平庸、无法为自己伸冤的孩子,亦或者,干脆寻找那些心智不全、有身体残缺,甚至失去父母的孤儿。
林若瑄是个意外。
这唯一一个意外,差一点就让司煜华一手构建的「乐园」毁于一旦——因为她是林家的小女儿,她的家族,有足够的权势,能将这件事追查到底。
二十七个房间,二十七个顾客,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洛笑笑可以视而不见,将这样残忍的真相都抵消在她和司煜华亲昵的耳鬓厮磨里,我却不可以。
我能够清晰地在他们那些破碎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个可怖的真实。
我甚至看见过那些懵懂的少女。
她们赤脚站在房间门口,白嫩的脖颈与四肢都不着寸缕,几块近乎透明的绸缎包裹着她们还未发育完全的地方,铃铛绑在手腕和脚腕上,叮叮当当,仿佛宠物的挂饰。
而她们茫然又恐惧地看着我,仿佛一群待宰的羊羔。
穿越者漫不经心地走了过去,撒娇般对着司煜华说:「叔叔,你最喜欢的还是我吧?」
司煜华刮了刮她的鼻子:「当然了,宝贝。」
如果再来一次。
我心想,如果再来一次。
我真的能对付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吗?
我曾经也害怕得浑身发抖,就像他们带走的每一个女孩一样,绝望到窒息。
我能做什么呢?我只是个学生,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是个在大众眼里文静柔弱的女生,甚至没有成年。
那是司煜华,经常上财经杂志的人物,那是司家,程玫根本不想去招惹的存在,更别提那二十七个大人物,随便一个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碾死我。
就好像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可即便是这样,有些事情,我依旧要去做。
是为了复仇吗?
也不仅仅是。
我仰头看向哥哥:「哥哥,我有时候会觉得喘不上来气。」
我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就好像……沉入了一片深海里,无论怎么努力,也看不见阳光。」
这件事,我没办法告诉任何关心我的人,包括你。
哥哥好像思考了一会,接着他将外套取下,披在了我有些发抖的肩膀:「嘉晚,海洋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小。」
「嗯?」
「你的身边,肯定有人在和你一起努力往上游。」
「真的吗?」
「你可以告诉我,我也能成为你的同伴。」
我没有说话,只是扯紧了那件依然带着哥哥体温的外套。
——你不是我的同伴,你是我的浮木。
(七)
家长会之后,司珩和文珊果然做了同桌。
像我预料中的那样,文珊,开始对司珩表达好感了。
司珩是一个很擅长伪装的人,他总能表现得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和他爸爸司煜华一模一样。
尤其是对女生,哪怕在心底根本不以为意,司珩也能装得绅士又温柔。再加上他外貌俊秀,家世又好,只要他稍稍对文珊表现一两分体贴,文珊被他吸引,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他为什么要对文珊表现这些……
司珩从小到大很少拿第二,直到遇上了哥哥。
他这样阴暗扭曲的人,固执地渴求着父亲的认可,偏偏从进入岳华开始,第一名就屡次被哥哥抢走。沈之行这个名字就好像是司珩的阴影,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拿到一切,却沉静淡然,仿佛不在意这些,就连司煜华都曾对哥哥表示过赞赏。
司珩有多讨厌哥哥,简直不言而喻。
就好像洛笑笑对我,司珩对沈之行,也是不遗余力地想抢走他的一切。
上一次,哥哥遭遇的一切,都有司珩的影子。
而文珊,一个喜欢哥哥的女孩,当然也会被司珩抢走。
陈子琛又来找我,闷闷不乐:「我感觉珊珊要谈恋爱了。」
「不会的,」我安慰他,「同桌之间亲近一点,也很正常吧。」
「一点都不正常,」陈子琛烦躁极了,「以前沈之行和珊珊都会保持距离的,我刚刚看见珊珊给司珩剥橙子了,他都不拒绝。」
「我哥和司珩,本来就是不同的两个人。」我淡淡地说。
「司珩好像很受欢迎,我看邢越的女朋友洛笑笑和他关系也不错。」陈子琛若有似无地说,「诶,你觉得司珩怎么样?」
我笑意温和:「很好啊,如果我是他的同桌就好了。」
陈子琛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喂你……」他不甘心似地继续追问,「我当时也是你同桌啊。」
「嗯,」我点了点头,「你不觉得,司珩很温柔,很有耐心吗?我也喜欢这样的男孩子。」
「我和你认识得更久。」陈子琛的表情终于僵下来了,看上去有些愤怒。
「所以呢,」我疑惑似地看了他一眼,「陈子琛,你在生气吗?」
他语气带着一股怒气:「没有。」
那是发现同伴背叛、所有人都不再选择他的愤怒。
可我状若未闻,只是站起身,走向司珩:「那我先去找他了。」
陈子琛什么表情我没有再看下去,我只是站在司珩身侧,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司同学,可以问一道题吗?」
司珩抬起头,一双眼睛被遮掩在眼镜后,看不清神色,只知道少年风度翩翩,声音温柔:「哪里?」
——沈之行的妹妹,沈之行在意的人。
有这两项前提在,司珩怎么可能不把我当做目标之一?
司珩的脑子确实够用,帮我完美地解答了问题。
我道了谢,和也来找司珩的洛笑笑擦肩而过。大概是能察觉到能量流失,洛笑笑现在已经不愿意再伪装什么了,每次对我都视而不见,只是更加迫切地要和我作对——包括去夺得司珩的注意力。
我并不在意她,只是走向走廊,恰好撞上正靠着围栏把玩打火机的邢越。
「怎么,」他嗤笑一声,「看上司家的少爷了?」
我微笑着和他打招呼:「邢越同学。」
「你们眼睛是瞎了吗周嘉晚,」邢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司珩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群人真的没完没了。
尽管一切都还在计划内,我的心底却还是升起了淡淡的厌烦。
我轻声说:「我们?」
「你自己没有发现?」邢越有些不耐烦,「新转学来的那个,洛笑笑,她在针对你。」
「她不是你女朋友吗?」我的语气有些不解。
「是个屁的女朋友,」邢越更加不耐烦了,「送上门的东西,不睡白不睡。」
「是吗,」我垂下眼,「那她现在是喜欢司珩同学了。」
「我真服了你,一开始不是看起来挺聪明的,」邢越眼神有点复杂,「洛笑笑去找司珩当然是因为你,你以前提醒过我,我也提醒你,离司珩远点。」
他为什么会让我离司珩远点?
桀骜不驯的邢少爷、自认不是坏人的邢少爷、正邪难辨的邢少爷,无数次,在金玉堂的交易据点之一——CANDICE 酒吧,他就这样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女孩被带走。
包括林若瑄。
自己的父亲就是常客,他怎么会不知道,司煜华也在那里出现过。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司珩曾经带去了那些生涩稚嫩的女孩。
少女怀春,青涩美好,那些眼神如同初生小鹿般清澈的少女,怎么会想到自己暗恋的男孩,会面无表情地给她们灌下烈性迷药,再将她们送上自己父亲的床榻,仅仅为了得到父亲的一句夸奖。
而那些无知又恐惧的少女,有些被司煜华哄骗着,迷恋上了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男人,有些太过于害怕,因为被拍下了照片和视频不得不丢弃灵魂,成为金玉堂出展的展品,还有一些,则因为反抗激烈,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邢越当然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也只是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毕竟邢越也曾经替他的父亲打过掩护。
某种层面上,他和司珩,真是如出一辙的孝顺。
难道邢越以为,现在一句不轻不重的提醒,就可以让他摇身一变,成为正义之士了吗?
我心底有些困惑,于是也直接问了出来:「为什么呢?」
「知道太多对你也没好处,」他皱了皱眉,「算了,你这种书呆子,好好读书去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转头也回了教室。
放学的时候,我和彭娟然做完值日,教室里只剩我们两个人。
她忽然嘲讽了我一句:「周嘉晚,你的朋友挺多的,一天都闲不下来。」
我态度坦然:「你是说陈子琛、邢越和司珩吗?他们不是我的朋友。」
她扬了扬眉:「是吗?」
「朋友……」我看了看窗帘外的夕阳,「我有一个玩得很好的朋友,我们从小就是邻居。她小学毕业之后搬走了,去了别的城市,但我们还是经常联系,我去找过她,她也来找过我。」
彭娟然大概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有些错愕。
我想起,那个叫李慕夏的女孩子,我最好的朋友,总是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明艳又开朗,会笑眯眯地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去吃冰淇淋。
可她认不出我。
她怎么会认不出我,就这么听了穿越者的话,相信「我」被欺负了,来到这座城市,然后被穿越者亲手送到了 CANDICE。
她原本要被送进金玉堂,却被司煜华截下,送给了另一批年轻的「客户」。
CANDICE 本身就是金玉堂的下属产业,是专门供富二代玩乐的地方,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稍「次」一点的「货物」被送进来。
李慕夏已经被下了药,在那所乌烟瘴气的酒吧里,她神志不清地向人求助,却被那群富二代带进了包厢。
最后一根手指被人扒下来之前,她看向了我。
穿越者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司煜华摸了摸穿越者的头:「宝贝,你的礼物很好,但下次不要再送了,这种没有调查清楚的人,容易出事。」
「她能有什么背景呀,」穿越者不满地嘟嘴,「爸妈都是普通工人。」
「好了,听话,」司煜华气定神闲地亲了亲穿越者的耳垂,「你还要看吗?」
他们若无其事地看着监控屏里不堪入目的画面,然后不知羞耻地开始了一场情事。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孩。
那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我被关在自己的身体里,几乎木然地看着这荒唐的一切。
然后,再过了几天,我听到了她自杀的消息。
李慕夏,慕夏,夏夏。
重来一次后,我和她依旧保持着联系,没有让她发觉我的异样。
我不打算再让她到这座城市来,起码在我解决这里的所有事情之前。
我看着彭娟然,原本是想笑的,可笑着笑着,眼里却积聚了些许泪水,晶莹而温热,被我强行锁在了眼眶里。
彭娟然,彭娟然。
林若瑄之后,司煜华遭遇的第二个意外,彭家的千金,疯子一样的大小姐,不顾前程改了志愿进入警校,像条疯狗一样死咬着司家不放,差一点就捣毁了整个金玉堂。
你该有多恨啊,和我一样的恨吗?
「彭娟然,她应该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长头发,天然卷,带一点棕色,」我慢慢地说,「眼睛也是浅褐色的,视力不太好,经常会眯着眼睛看人,容易害羞,所以经常脸红。」
彭娟然的表情慢慢变了,她看着我,身体颤抖了起来。
「她经常白色的衣服,也很爱干净,虽然家里很穷,但是会在朋友生日那天送她一根银手链。她很聪明,语文和英语特别好,所以很多时候,都是她……」
「闭嘴!」彭娟然的眼睛全红了,她抬起手抓住我的胳膊,一截袖子滑了下来,露出手腕上一根有些泛黑的银手链,「你在说什么,周嘉晚,你知道什么?」
我的手被捏得生疼,可我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轻声说:「彭娟然,她是叫许晴雪吗?」
那个在程玫的调查里,只留下一张泛黄的照片,笑得腼腆又温柔的女孩。
彭娟然的指尖都开始颤抖,慢慢的,慢慢的,她放下了手,眼眶里全都是泪水,可表情依旧凶狠得像被冒犯领地的孤狼:「你想做什么?」
彭娟然就是彭娟然,只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我那些示好的用意。
「我可以帮你,」我说,「许晴雪的死,我知道凶手是谁。」
程玫给了我证据,我有了和彭娟然谈判的资格。
「是谁?」
「我如果告诉了你,你会放弃为她报仇吗?」
「不会。」不需要一丝一毫的犹豫,彭娟然直接说道。
「好,」我点了点头,「司家开的金玉堂,许晴雪被拐去了那里。」
「金玉堂……」彭娟然喃喃道,「这是什么地方?」
「金童玉女,」我垂下眼,将手里的文件夹递了过去,「人间天堂,不外如是。」
文件夹里是程玫发给我的资料,有照片,有接客的记录,还有不同服务项目的价格。
不需要我再多解释,彭娟然已经明白了这是个什么地方。
她没有再说话,文件夹被她捏得皱巴巴的,一滴液体倏而砸了下来,氲湿了纸张。
我没有抬头,没有去看她的表情,也装作不知道那些被憋在唇齿间压抑的声音,是一向冷漠古怪的彭娟然在哭泣。
她像是受伤的野兽一样,近乎嚎啕。
而我静静地站在她身侧,一个字也没有说。
「你为什么要帮我?」过了好久,她仿佛冷静下来了,声音除了沙哑了些,毫无异状,「她的尸体被发现后,我去问过爸爸,可是爸爸让我不要管。这些资料我都没找到,但我相信是真的,司家不好惹。」
「应该是你帮我,」我轻轻地说,「彭娟然,我也有一个朋友。」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也有一个朋友,曾经,她死在了我的面前。
和你一样,我不会放弃报仇。
我们殊途同归。
(八)
任翔林在金玉堂的消费记录被我通过加密邮件发给了继父,沈家的危机也因为彭家和程家的介入正式解除了。
继父是商人,虽然天性正义温和,但这种足以威胁到对手的东西,他肯定也不会放过——果不其然,过不了多久,任翔林就被警察带走了。
我分割了一部分的证据,把牵扯到司家的部分隐藏了下来。
在彭娟然的帮助下,我和市局的刑警队长见了面。
过去我也不是没想过直接报警,可是金玉堂的事情太过隐秘,司煜华又早就做好了后手准备,甚至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抚那些少女的家属,让他们放弃上诉。
一旦有一点打草惊蛇,他会毫不犹豫地脱身而出。
如果不是因为穿越者和司煜华的关系,我永远不会想到,那个看似光风霁月的司家掌权人,会干这种肮脏龌龊的勾当。
彭娟然的家中。
茶叶在滚烫的水里上下翻涌,我出神地看着茶杯。
「我爸发现了,」彭娟然忽然开口了,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警察局这边是我找小姨帮的忙,如果我爸不松口,我没办法继续下去。」
「不会的,」我顿了顿,「贸然对上二十七个家族不明智,但如果是群起而攻之,如果能保证最后的人会落网,叔叔会愿意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金玉堂这种地下暗庄每一年都会给司煜华带来巨额的暴利,司家这么大一块蛋糕,如果能分一口,肯定会有人愿意的。
只要能扰乱司煜华的思绪,让他陷入焦虑中,无心处理金玉堂的事情,警方就能在他来不及销毁证据之前,把他们一网打尽。
但前提是,看上去屹立不倒的司家,该怎么陷入混乱。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彭娟然抱着胸,「周嘉晚,我们还太小了,商场上的事情我也弄不懂,你要怎么让那群人被群起而攻之?」
我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条关系网,其中邢凯和邢越标红的那条线连着程玫和程家,中间特地标注了他们之间的纠纷和主要事件。
一共二十七张关系网,清晰无比。
「这是什么……」彭娟然瞪大了眼睛,「这些……」
这些是什么,这些当然是司煜华掌控这群客户,让他们永远不会开口出卖他的底气。
穿越者跟了司煜华三年。
三年的煎熬,这些交织在平常生活里的对话,对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对于我而言,日日背诵铭记,是唯一能用来翻盘的工具。
我垂下眼:「程玫会想尽办法吞并邢家,其他人也一样。」
我见过司煜华怎样操纵人心,怎样让那些客户忌惮却顺从。
我不可能做得像他那样好,但依葫芦画瓢,也就够了。
「这些东西,一些给你爸爸,用来交换利益,还有一些,可以分批递给他们的对手,」我点了点上面的红线,「有这种敌对关系在,他们不会让证据白费在手里的。」
「但这也只是客户,对付司家,光我们家还不够,」彭娟然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你可别告诉我你打算要沈家也加入。」
「沈家不行,」我摇了摇头,「但还有一家。」
我的笔尖点在了「林」字上。
「林家?他们不会参与这件事的。」
「他们会的,」我低声说,「娟然,我想拜托你帮我一个忙。」
——我要见林若瑄一面。
林家视如珍宝的小小姐,被找回来之后一直精神失常,现在还在养病,不见外人。
如果只是沈天鹏的继女,我当然没有资格见到她,但如果是彭娟然,以她的身份,她起码有资格替我带一句话。
我说,豆蔻阁,十八号。
林若瑄要见我。
我和彭娟然被带进了林家,在进入林若瑄的小别院时,我先见到了林若瑄的父母。
「豆蔻阁十八号是什么意思?」林若瑄的父亲叫林礼,满脸严肃地问我,「你以前认识小瑄?」
「小瑄很久没有过这种反应了,」林若瑄的母亲嘴唇颤抖,「小同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瑄为什么想见你?」
「我不能说,」我摇了摇头,「叔叔阿姨,如果你们想知道,我要先问过小瑄的意见。如果她不愿意,我不能说。」
女儿被找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他们都知道。
她满身狼藉,昏迷不醒,醒来以后看见人就缩成一团,眼睛里全都是惊恐,哪怕听到稍微大一点的声音都会瑟瑟发抖。
她经历了什么,她被怎样对待过,林礼夫妻只要一想到,就会觉得心如刀绞。
「我可以让你见小瑄,毕竟这是小瑄的愿望,」林礼沉默片刻,一字一句地说,「但我不希望小瑄再受到刺激。」
「不会的,」我喃喃道,「叔叔,她比谁都想要走出来。」
林若瑄比任何人,都想要走出来。
我和彭娟然走进了林若瑄养伤的别院,见到了这个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女孩。
她把脸颊藏进膝盖,只露出一双有些空洞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也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你认识,小雪姐姐?」她忽然开口说,「你认识她?」
彭娟然转过了头。
我迟疑了一下:「小雪姐姐,就是豆蔻阁十八号吗?」
林若瑄却又不说话了。
医院诊断她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她失忆了,偶尔在脑海里会闪回一两个片段,那些破碎的画面都令她惊惧万分,痛苦不堪。
可是我明白,真正的林若瑄,一直都想走出来。
否则上一次,她不会忍着那么剧烈的痛苦和不适,配合警方的调查,一直在寻找金玉堂的踪迹。
「救你出来的人,就是小雪姐姐对吗?」我轻声问,「豆蔻阁是她以前待过的地方,十八号是她的编号,她为了救你……」
她死了。
我不知道豆蔻阁十八号是谁,我只知道,她为了救出林若瑄,死了。
她并不知道林若瑄的身份,只知道这个小女孩病弱而稚嫩,如果她不救她,林若瑄会死。
所以豆蔻阁十八号用自己的命,接了林若瑄要去接待的一个客人,然后没有人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她把林若瑄送了出来。
这是金玉堂建立至今的唯一一个意外,令司煜华勃然大怒,气得砸了好几样东西。
林若瑄张了张嘴,转头看我,眼眸里汇聚着些许泪水:「她死了吗?」
我沉默。
「我不是故意的,」她嘴唇哆嗦着,「我记不起来了,小雪姐姐的脸,那些人的脸,那个地方……我记不起来了……死了好多人,我想去救她,但是她说,要我再也不要回去了……」
「我知道,瑄瑄,」我握住她的手,语气温和,「这不能怪你,没有人怪你。」
我不能一回来就贸然地报警,因为这样,只会让那些被困的少女伴随着那些证据一起,灰飞烟灭。
有很多事情,我必须徐徐图之,因为我真的太弱小了,凭借我自己的力量,我什么都办不到。
林若瑄抽泣着:「我一直在努力地想,我想不起来……」
「她叫什么名字?」听了许久的彭娟然忽然开口了,「你说的小雪姐姐,叫什么名字?」
——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很善良,也很聪明。
——她有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容易害羞。
——她在豆蔻阁里,是第十八个女孩。
「小雪姐姐……」林若瑄浑身发抖,捂着脑袋,发出痛苦的呻吟,「我想不起来了,她告诉过我,我想不起来……」
一边一直远远看着这一切的林礼夫妻冲了上来:「小瑄,小瑄,你怎么了?小瑄?」
而被我拉住的彭娟然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哭腔,一双充了血的眼睛看上去有点狰狞:「她是不是叫许晴雪?你告诉我,她是不是叫许晴雪?」
豆蔻阁十八号,许晴雪。
我倏而闭上眼睛。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上一次的彭娟然追查到司家,是因为,那个救出林若瑄,差点就毁了整个金玉堂的女孩,那个被司煜华咬牙切齿念在嘴里的豆蔻阁十八号,就是许晴雪。
彭娟然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近乎哽咽:「今年的春节,我看到了她的尸体,被冻在河里,浑身都是伤。」
许晴雪和彭娟然,认识了十五年。
「她是个很温柔可爱的女孩子,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她的嗓音充血,「她很聪明,看上去很柔弱,但是不怕黑也不怕鬼,我们出去玩密室逃脱,都是她带我出去的。」
这样的许晴雪,这样会摸着她的头说娟然别怕的许晴雪,这样总是笑得软乎乎的却拿下班级第一的许晴雪,这样鲜活生动,约好要和她一起过年的许晴雪。
被找到的时候,她尸体被泡得浮肿泛白,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几乎看不出人形。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不对劲,可是没有人再说什么,原本要追查的许晴雪父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放弃了上诉,接受了那个草率的「失足跌落」的意外结案。
彭娟然在之后看见许晴雪的父母买上了新房子,还把自己的儿子送去了全市最好的小学。
事实就这样被草草掩盖,这个世界上除了彭娟然,好像不会有人在乎许晴雪是怎么死的了。
怎么可能不恨,怎么可能不恨啊!
林若瑄的表情呆住了,她看着彭娟然:「许晴雪……」
「是,许晴雪,」我紧紧咬着牙,感觉胸口被一股情绪堵着,让我差点窒息,「林若瑄,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要把其他的女孩子救出来……」
林若瑄又惊恐了起来,可她死死抓着我的手,不愿意松开:「要去,要去救她们……」
「小瑄,」林礼拍着女儿的背,「你不要激动,小瑄,你要做什么,爸爸都帮你。」
「金玉堂,豆蔻阁,荼蘼阁,丁香阁,」林若瑄的语速越来越快,几乎变成了尖叫,「她们都在里面,要去救她们,救她们,爸爸,那群坏人要过去了!」
林若瑄的妈妈去叫医生了,林礼安抚着她,而我一下一下拍着彭娟然的肩膀,小声说:「娟然,会好的,会好的,我们可以报仇的,会好的。」
医生来了之后,我和彭娟然被林礼请到了会客厅。
他有些疲惫地揉着额心:「那位许晴雪,是你们的朋友吧,我要谢谢她救出了小瑄。」
「她已经死了,」彭娟然木木地看着茶几,「她不需要道谢,只需要有人为她讨回公道。」
「金玉堂,」林礼的眉毛皱得紧紧的,「这事你们不要再管了,我会联系你们两家的大人的。」
「不,叔叔,」我摇了摇头,「这件事和我家里的大人无关,是我自己想做的。」
「你们?」他看上去有些惊讶,「你们才多大?」
「我们已经联系好了警方,也找到了一些证据,」我说,「金玉堂的老板是司家的司煜华,他有二十七个固定的客户,那些客户,我们可以想办法给他们找麻烦,可是想要彻底收尾,必须要司家陷入混乱。」
「彭家不够,」彭娟然抬起眼,嗓音沙哑,「还需要林家。」
我们给予的信息量太大了,林礼彻底说不出话来,表情不断变化着。
「叔叔,」我深深地对林礼鞠了个躬,「拜托您,这不仅是为了让瑄瑄走出来,也是为了那些无辜的女孩。」
空气安静了几分钟。
「小同学,你们放心吧,」半晌,林礼温和地说,「叔叔不会让瑄瑄白受委屈的,也不会让你们的努力白费的。」
(九)
第二次月考很快就到来了。
考试结束后,我和彭娟然进行了一次很短暂的争吵。
「你这么做太危险了,」彭娟然紧紧皱着眉,「不行。」
「这是我们早就定好的计划,」我整理着书包,「娟然,就差最后一步了。」
「那也用不着你自己——」彭娟然的情绪激动起来,「最近司家已经陷入了混乱,我们很快也能找到囤货点的。」
「不,」我摇了摇头,「我得亲自过去,我怕出意外。」
「那你怎么能肯定司珩就会带你过去呢,」彭娟然说,「周嘉晚,我承认你很聪明,很多事都能走一步看三步,但是你不可能保证永远不出意外。」
「司珩一定会带我过去的,」我平静地说,「不止是我,还有洛笑笑。」
「这又关洛笑笑什么事……」彭娟然一愣,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表情有了变化。
我没再吭声,只是有些疲倦地靠在了墙上,轻轻舒了一口气。
彭娟然没有争过我,只是心事重重地告诫我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榜的那一天,恰好是司珩的生日。
这一次,哥哥还是第一名,只是第二名不再是司珩,甚至第三名都不是他。
第二名是我,第三名是洛笑笑。
和我想象中有一点偏差,但只要我的排名比司珩高,就没有关系。
沉寂许久的监管者忽然开口了。
【洛笑笑的能量被大幅度削减了,你做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我甚至没有把心思放在洛笑笑身上。
第一次,她试图靠近陈子琛,可惜让陈子琛起了反感,陈子琛和我的关系却越来越好。
第二次,她低估了我,考试排名比我低。
第三次,她以为我喜欢邢越,勾上了邢越,但我心知肚明,邢越不缺漂亮的女朋友,他只缺一个认可他的「同盟」,而我也根本不喜欢邢越,所以她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第四次,对付沈家,也有她的手笔,却被我用程家和彭家化解了。
第五次,她缠上了司珩,自以为成功,却不知道,这些行动只会让司珩越发厌恶她。
她所做的一切,不仅没有破坏我的计划,反而都如了我的意。我越过越好,她也就只能越过越差。
洛笑笑就像一株菟丝花,从前靠我的身体伤害我的家人,靠陈子琛毁了哥哥的名声,靠邢越毁了哥哥的生活,靠司煜华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朋友,毁了我的灵魂。
但她本人,终究只是一株没什么用的菟丝花而已。
她把低位面的我们当做玩物,但实际上,她依靠的那些人,也不过把她当一个玩物。
洛笑笑这样的穿越者,失去了养分,会慢慢枯萎。
【照这样下去,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能把她回收了。】
「那我们的世界,会再来这样的穿越者吗?」
【等穿越者被回收,你的世界会被加密保护,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
「这样啊,」我轻声说,「但黑暗好像永远都不会少。」
【这就是人类,】监管者说,【即便没有穿越者,悲剧也会继续发生。】
「是。」
我并不否认,只是说:「但我不会让同样的悲剧再一次发生。」
监管者不再说话,我也背起书包,找到了哥哥。
「今晚我先不回去了,哥哥,」我对哥哥笑得眉眼弯弯,「司珩邀请我去他的生日会。」
哥哥沉默了。
「晚晚,」他喊我的小名,「你最近在做什么?」
我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说:「没有做什么呀。」
「我总觉得,」哥哥抿了抿唇,捂住胸口,清俊的眉眼罕见地流露出一分忧虑,「我有点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我晃了晃他的手腕,「我只是去参加个生日会,很快就会回来的。」
哥哥看着我,漆黑的眼眸依旧是那样清澈又明亮,像是没有被污染过的天空里,最漂亮的那一颗星星。
他轻声说:「能不去吗,晚晚?」
我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说:「和我一起回家吧。」
我鼻子酸了,可我忍住了,只是抬起眼,对他笑得毫无阴霾:「我晚上就会回家的,哥哥。」
我转身要走,哥哥却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仿佛预见了什么,指尖微微抖动着,不安得有点明显。
我低下头,一根一根掰开了哥哥的手指,小声说:「哥哥,回去吧。」
对不起,哥哥。
坐在司珩旁边,喝下那一杯果酒的时候,我对他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侧的洛笑笑,假装不知道身后那一桌的少女是文珊。
这次生日会,司珩并没有邀请很多人,准确来说,我们班,他就只邀请了我和洛笑笑。
旁边那些年轻男女,都是他的「帮手」。
司家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司煜华不会把这些告诉司珩,但司珩能感觉到父亲的不悦,当然就会积极地「觅食」——自称是孤儿,继承了巨额遗产,长得漂亮又迷恋自己的洛笑笑,还有比这更合适的选择吗?
原本他只会邀请洛笑笑一个人的,但谁叫我拿了第二名呢。
这位极度厌女,阴暗扭曲到变态的司家少爷,怎么会忍受一个女人压到自己头上。
司煜华喜欢我的长相,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我是沈之行疼爱的妹妹,是压在他头上的恶心女人,也是父亲司煜华在家里表达过喜爱,乖巧又听话,一心仰慕他的周嘉晚。
沈家算个什么东西?司家随随便便一只手就能碾死的存在,更何况,我也只不过是沈天鹏的继女。
一时冲动也好,预谋已久也好,总之,在金玉堂交易日这一天,司珩把我也带来了。
至于文珊,当然是偷听了我和司珩的对话之后,自己跟过来的。
但没关系。
既然文珊都来了,那我通知了陈子琛,他应该也要到了。
我垂下眼,佯装昏睡。
今天是警方的行动日,他们在我身上装了跟踪器,只要我也是「货物」,他们就能跟着我,查到一条完整的交易链,一举捣毁金玉堂。
我吐掉了司珩给我准备的掺了迷药的酒,被送到了囤货点。
这里平躺着许多昏迷不醒的少女和清秀男童,被装在几个不同大小的集装箱内。我观察了一下,每个集装箱上有不同的标志,大概意味着不同的「乐园」。
没过多久,我听到有人停在我面前。
「这几个,直接带去金玉堂,上面吩咐的。」
「我没接到老板的通知啊?」
「你管这么多,要你送去就去。」
「……这几个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货,又是从 CANDICE 临时加运的,不会出事吧?」
「……」
他们又交谈了几句,最终还是忧虑的那个人妥协了。
集装箱被搬上车子,我再一次被运走了。
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
我很清楚接下来迎接我的是什么,我会被送进二十七个房间的其中一个,或者是最顶层的司煜华的办公室。
司煜华察觉到了什么,金玉堂前段时间换了地方,警方搜集证据需要时间,他们会先到囤货点解救这些少女,至于我——
我睁开眼,看向旁边惊恐万状的文珊。
她看见了我和洛笑笑被迷晕,逃出酒吧之前就被司珩发现了。
司珩大概也没想到文珊会跟着他到这里来,索性把文珊也带来了。
反正在他司少爷的眼里,这种胆小如鼠的女生,只要拍了几张照片,就乖乖地不敢再说什么。
文珊看着我,我只是指了指嘴巴,比了个「嘘」。
文珊会意,点了点头,然后紧张地看了一眼旁边依旧昏迷不醒的洛笑笑。
我给文珊比手势,用口型说:「你告诉陈子琛了吗?」
文珊一愣,随即很迅速地点头。
「你待会就装睡,司珩应该暂时没空管你,」我指了指洛笑笑,「他要先把我和洛笑笑送走。」
文珊的表情惊慌起来,握住我的袖子,开始流泪,不停摇头。
「如果陈子琛跟着你的话,他等会会来救你的,」我摸了摸她的头,「别怕。」
她确实不会出事。
自从出了林若瑄那件事后,对于这种「意外」,司煜华会小心再小心。文家毕竟不是沈家,不能那么轻率地对待。
文珊含着眼泪,抱住了我。
车子停了,我和文珊对了个眼神,两个人都开始假装昏迷。
我被蒙上眼罩,带到了金玉堂,然后被送进了一间巨大房间的浴室。
我取下眼罩,看了眼房间里的装潢。
——这是麝香玫瑰主题的房间。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邢凯的房间。
看来司珩更讨厌我,才会把我安排到邢凯这里,把洛笑笑送给司煜华。
如果说司煜华是擅长玩弄人心的衣冠禽兽,那邢凯就是不折不扣的恶魔。他是二十七个客人里最残暴的一个,喜欢暴力,平时来金玉堂就是为了发泄,这里的女孩因为他死了很多个。
邢凯今晚一定会来。
因为,程玫今晚就会正式和他提出离婚。
这是我早就预设好的事情,包括司珩把我带到这里来,也在我意料之中。
毕竟我看似和邢越关系亲密,像这样恶趣味的,摧毁人灵魂的事情,司珩最喜欢做了。
我静静地坐在浴缸里,猜测他什么时候才会进来。
咔哒。
门开了。
我看着司珩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点燃了一根熏香,然后走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周嘉晚。」他的声音很温柔,「你醒了?」
我装作四肢无力的样子,面露惊恐:「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这是你以后都要一直住下的地方,」他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说,「待会会有人过来,教导你以后要做的事情。」
「你……」我轻声说,「我和你没有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司珩想了想,「因为你有个讨人厌的哥哥,因为你长了这张脸,因为你们家都注定要被司家吞并——你出现了我的视线里,就这么简单。」
「司珩,」我浑身发抖,「你点燃的是什么?」
「让人快乐的东西,」他耸了耸肩,随后俯下身,看着我,「不过只能让男人快乐,不能让玩具快乐。」
「是吗,」我弯起了唇,「司珩,你知道吗,邢凯他也喜欢男人。」
强效迷药可以让人四肢发软,失去任何力气,可惜我没有喝。
说完,在司珩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拆下发带上的麻醉针,径直插入了他的脖子。
司珩一下就跪倒在了浴缸旁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
我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轻轻地打开了门。
不出我所料,因为最近那些客户家里都出了问题,再加上司家也频频遭到针对,司煜华已经打算暂时关停金玉堂。
为了保护客户的隐私,这里没有安装摄像头,这一层也没有太多防护,只在通往楼下的暗门设置了看守。
我一间一间找过去,最终找到了一间门上绑着红绳的房间,走了进去。
绑红绳意思是有客,今晚一共只有两间房有客。
一进房间,我就愣住了。
这里是……豆蔻阁。
豆蔻阁的女孩,通常都是是年纪最小的那些。
床上正躺着一个只穿一件白色吊带连衣裙的小女孩,看上去不过八九岁。她的四肢都被绑缚了,绳索上挂了很多小铃铛,稚嫩的脸颊上满是泪痕,正十分紧张地看着我。
我帮她解开那些绳索,对她比了一个「嘘」。
「没事了,没事了,」我轻声说,「我是来救你的。」
她很乖地靠在我的肩膀上:「你是小雪姐姐吗?」
我愣住了。
「我看见床底下的字了,」她小声说,「小雪姐姐说,那是闯关攻略。」
我愣住了,看向这张床。这床看上去不像是新的,大概就是从以前的金玉堂搬过来的,我想了想,爬进床底,看见床板上果然刻着几行字,甚至还配了简笔画。
「小雪的通关秘籍,注:闯完关就能找到爸爸妈妈啦,不要害怕~」
「12:00-13:00 是吃饭时间,送来的筷子,从马桶后盖里翻出一把钥匙。」
「那是我偷来的,可以打开窗户的锁(嘘)。」
「不要把饭全吃完,里面有药,可以多吃点鸡蛋,蛋白质能加快恢复。」
「可以留下一点水,想办法含在嘴里,混进怪兽的茶里,水里也有药,能催眠他们。」
「打湿熏香,别让熏香点燃,那些熏香会让怪兽陷入狂暴模式。」
「等来的第十四天,观察期过了,就想办法从窗户爬出去,大概在 2:00-4:00,如果失败了,就回来。」
……
「来到这里的小朋友,不要害怕。」
「如果躲在床底却被怪兽发现了,就当这是一场噩梦,会醒过来的,加油。」
「有很多姐姐,都会祝福你们的。」
……
——「她看上去很柔弱,其实不怕黑也不怕鬼。」
——「我们出去玩密室逃脱,都是她带我出来的。」
许晴雪。
我闭了闭眼睛,抱住了小女孩,轻声说:「姐姐会按照小雪姐姐的攻略,把你救出去的。」
许晴雪。
你做的一切努力,我都不会辜负。
我向你保证。
(十)
我带着小女孩躲进了衣柜。
我的身上还藏着许多麻醉针,都是来之前彭娟然给我准备的,如果待会有人要进来,拉开衣柜,我就能直接将他迷晕。
可是等了许久,都没有人来。
正在我思考要不要出去看看的时候,门外好像逐渐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轰——
门被打开了。
「嘉晚,嘉晚?你在这里吗?」
我听到了彭娟然的声音,打开了衣柜。
她和一群警察站在一起,看上去焦急万分,都快哭出来了。
而我对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我没事。」
说完,我拍了拍怀里的小女孩的头:「闯关成功了,我们自由了。」
……
我被带进警局做笔录的时候,看见了一边的救护车。
「你不知道,」彭娟然厌恶至极地移开目光,「刚刚有间房里面点了强力催情剂,司珩被进去的男人折腾得满身是伤,人还挺狠,清醒以后用镜片去割人眼睛,差点闹出人命。」
「是吗,」我咳嗽了两声,「辱人者恒被辱之。」
带无数女孩前往地狱的司珩,也该自己体验一下,地狱是个什么滋味。
「这次算是一锅端了,」一个女警说,「所有证据都找齐了,女孩子也都救出来了,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哦对了,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女生叫洛笑笑?」一个警察问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和司煜华在一起,根据她和司煜华的对话,我们怀疑她是共犯。」
洛笑笑昏迷的时候,我就按照警方的安排在她身上装了录音笔,以她的性格,估计早就对司煜华起了心思,说不定还对司珩的安排十分满意,能说些什么东西也不言而喻。
我没有再说话,裹上警察姐姐送来的毯子,去警局做笔录。
文珊也在,只是她脸色很差,旁边还坐着低着头的陈子琛。
文珊看见我的时候眼睛一亮,差点冲了过来,激动万分,看上去就快哭出来了。
而我只是微笑着和她挥了挥手。
「陈子琛本来都跟着他找来了,」彭娟然和我解释,「据说是那群人吓了吓他,让他少多管闲事,他就真的扔下文珊跑了。」
我垂下眼,心想,那还真是意料之中。
我配合警察做了笔录,信息来源的部分则全都由彭家和林家帮我遮掩。
「那些被救出来的女孩子,很想见见你们,」有警察来找我,「他们的家长也很感谢你们。」
我们见了她们,那个豆蔻阁的小女孩,还跑来给我们送了糖。
彭娟然看着手里的糖。
很久之后,她说:「真是太好了。」
我也轻轻说:「是啊,那真是太好了。」
「我刚刚看了鉴定科的照片,」彭娟然说,「她还在床底下刻了字?」
「嗯,」我说,「还画了画。」
「这样啊,」彭娟然弯起唇,眼里隐隐有泪光闪过,「还真是她的风格,温柔耐心的故事姐姐。」
那些两小无猜的快乐时光,那些一起追逐堂前燕子的少女心事,那些落笔在永远背诵不下来的语文诗句里,女孩子温柔又无奈的声音。
「小娟,古诗词背诵你怎么又是零分?」
「反正一共也就六分,懒得背。」
「我带你一起背呀。」
「行吧。」
……
永远拿不到高分的语文和英语,曾经也因为某人有了起色,可惜她永远留在了冬日的湖面之下,再也不会回来。
我可以重来一次,救下妈妈和继父,救下哥哥和李慕夏,可以救下还在金玉堂的所有少女。
被拯救出来的人,如我,如小女孩,如林若瑄,依旧可以尝试着走出来,去过新的生活。
可是那些逝去的生命,那些已经离开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山峦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鲜妍明媚,如倩女之靧面而髻鬟之始掠也。
这是许晴雪教会彭娟然的第一句诗,拗口又晦涩。
可她奇迹般的,独独只记住了这篇《满井游记》。
山峦依旧,娟然不改,只有那些消融的晴雪和美丽的少女,从此以后,只剩下在回忆之中的倒影。
彭娟然问我:「嘉晚,她会开心吗?」
「会的,」我说,「她带领我们所有人闯过了这一关。」
「那就好,」她好像扯了扯嘴角,却没笑出来,「嘉晚,我有点想她。」
我看向窗外。
妈妈和继父来了,哥哥眉头紧皱着,却还是露出了担心的神色,看向我。
而彭娟然的父亲,也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我们走吧。」
我说。
「还有人在等我们。」
彭娟然的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声音近乎哽咽:「可是除了我,也没有人等她了。」
「她不会愿意你一直等着她的,」我轻声说,「床板下最后一条写了,娟然,你不是看见了吗?」
——如果可以离开,那就大步往前走吧。
——往前走,不要再回头。
这句话的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十一)
我重新回到了岳华。
司家彻底倒了,司煜华入狱,所有的客户都被一网打尽,这件事引起了全国轰动,引起了群情激奋,被严令彻查。
事情调查清楚后,洛笑笑被放了出去,司珩却被拘留了。他已经年满十六岁,可以负刑事责任,留给他的,会是在监狱里忏悔的余生。
洛笑笑重回了校园,等待她的,却不是什么和平的结局。
她和司煜华的对话被「不小心」放出来了,洛笑笑不仅对被抓的我表示了幸灾乐祸,还主动勾引司煜华,答应司煜华以后为他带来更多「礼物」。
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居然可以恶毒至此,一时之间,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不对了,她走到哪都会有人议论,真正意义上地面临了「社会性死亡」。不久后,洛笑笑就退学了。
文珊再也没有理会过陈子琛。
陈子琛那天因为害怕就直接把她丢下的事情被传遍了校园,再结合他过去的所作所为,现在班上同学都笑他是「长舌妇」,胆小没担当,又喜欢背后嚼人舌根,根本不像个男的。
邢越也没有再出现在校园里,邢家已经倒了,程玫打算移居国外,虽然没兴趣再对他赶尽杀绝,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一个喜欢男童女童的强奸犯、杀人犯。
没过多久,他就彻底销声匿迹了,但我听程玫说,他找人寻仇,被报警抓到,去坐牢了。
「他找谁寻仇?」我有些错愕。
「他觉得都是司家害了他,」程玫轻哼一声,「可惜司煜华和司珩都在牢里,他就找到那个和司煜华勾搭的洛笑笑……」
我更加错愕了:「洛笑笑死了?」
「没死,」程玫说,「不过他找了一大帮子人去轮了洛笑笑,还说什么她本来也不算什么好人,只能说恶有恶报……」
对于这个结局,我只觉得啼笑皆非。
当初邢越霸凌哥哥的时候,也说哥哥是「欺凌女人的垃圾」,现在他对付洛笑笑,又来一句「她本来也不算什么好人」,邢越这个人啊,真是永远都把自己放在占理的那一边。
【洛笑笑的气运已经彻底消散了,明天,我就能把她收押,送进星际监狱。】
监管者一板一眼地说。
「好,」我看了眼头顶的天空,「终于结束了。」
我也该往前走了。
第二天,洛笑笑的灵魂被收押,我最后一次看见了她。
她一直在嘴里念叨着什么「你们这群贱民」,「我才是高位面的人」,「你们竟敢这样对我」,听得我忍不住笑了一声。
「周嘉晚,」洛笑笑死死盯着我,「这一切都是你策划好的,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你就是个怪物!」
我平静地看着她:「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吧,洛笑笑,你才是怪物。」
她还要多说什么,却被监管者下了一道雷击,顿时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
「这是你欠我的,」我不想再看她,于是别开眼,「我答应过自己,会让你感受到和我一样的痛苦。」
「什么一样的痛苦,你在说什么——」
洛笑笑的话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这一瞬间,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骤然一轻,监管者仿佛也跟着洛笑笑一起离开了。
「诶,」我终于没忍住,喊住了监管者,「谢谢你。」
不管它是出于职责,还是无意到来,它的出现,才让我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是气运之子把所有的气运都给了你,】监管者的声音越来越小,【所以我才会出现。】
我愣住了。
霎时间,时光倒流,天地陡转。
被入侵的世界在轮回百次后,遭遇了这一次会崩塌的预言,气运之子被唤醒,有人告诉他。
「她的身体会被彻底占据,然后消失。」
「……你想好了吗?」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不受保护了。」
……
少年沉默了几分钟:「我把所有气运给她,她能重来一次吗?」
「那入侵者会疯狂地针对你,但是五年后,她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好,」他说,「那就给她吧。」
「为什么?」
「我许下了一个承诺,要好好照顾她。」
「那不是你的承诺。」
「这一次我轮回成沈之行,我就是沈之行。照顾她,是我对这一次的世界许下的承诺。」
「可是这要赔上你的全部。」
「嗯,」他顿了顿,「如果她彻底消失了,她就再也没有下一次。」
「但是……」
「她会做得很好的,我相信她。」
……
世界的气运被换了主人,原本应该一生平安顺遂的气运之子,失去了记忆,也再也没有了能保护自己的能力。
而拥有了气运的我,在五年后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无论是上一次的穿越者,还是这一次的我,只要拥有「周嘉晚」这具被加持了气运的身体,都会心想事成。
原来不是运气。
原来坐到彭娟然旁边,轻而易举就说服程玫,见到林若瑄,能无惊无险地从金玉堂出来,都是因为,我得到了气运之子的青睐。
他把自己的全部都给了我。
所以才会在第一次,遭遇那么悲惨的命运。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无声地哭泣着,直到上气不接下气。
哥哥,沈之行,气运之子。
我推开房门,离开家,往楼下跑去。
走到第一楼的时候,我看见了正提着两个袋子往上走的哥哥。
「怎么下来了?」背着光,他好像看不太清我的表情,声音却清淡平和,「我给你买了黄瓤西瓜,回去切给你吃。」
我没有说话,一步一步往下走,然后伸手抱住了他。
——就像刚醒过来的那一次一样。
「晚晚?」他好像终于意识到我在哭,放下袋子,「怎么了?」
「哥哥,」我的泪水浸透了他的领子,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我会……照顾你的。」
「好,」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我也会照顾你的。」
「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你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他说,「不要像上次那样。」
「不,」我很固执,「我会保护你的。」
时间仿佛静止了很久。
他好像笑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晚晚。」
——「我们回去吃西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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