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和离之后我只想搞钱
2022-10-02T00:00:00Z | 41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2-10-02T00:00:00Z
夫君带回来了一名女子,我欲要和离。
他却以为和离不过是我以退为进的手段。
可真当那日来临,他悔恨交加地跪在我面前:「蕊娘,你别不要我。」
我冷眼旁观,淡淡提醒:「顾公子喊错人了,请叫我林姑娘。」
1
宫变之后,夫君带回来了一名女子。
他扶她下马车,那么地小心翼翼,仿若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眼底的温柔,满得好似要溢出来,竟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那女子轻柔婉转地唤了我一声:「妹妹,好久不见。」
竟是我那嫡姐林琅。
我忍不住当场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嫡姐惊慌失措地躲在了夫君背后。
夫君温声细语地将她安抚好,又转过头来厉声斥责我:「你瞧瞧你像什么样子,还是个当家主母吗!」
心死如灯灭,不过一瞬。
「对对对,我不配,她林琅便是配得上。」我自嘲大笑,慢慢擦掉脸上的眼泪,一字一句道,「既如此,这顾夫人我不做也罢,今日便自请下堂。」
「闭嘴!你在胡闹些什么!」他脸色震惊,眼神愤怒。
嫡姐面上一喜,却又装模作样地告罪:「顾郎,都是我不好,早知妹妹会因我生了嫌隙,我还不如死在牢里的好。」
「你在说什么傻话,」他替她拂去面上泪滴,哄道,「这里是我家,便也是你家,你且安心住下便是。」
我闭上眼,懒得再看他们郎情妾意,转身跌跌撞撞地回了屋。
侍女安翠跟在我身后,欲言又止道:「夫人……」
我摆摆手,苦笑道:「不必多言,去拿笔墨纸砚来,再吩咐人将我的东西收拾好,我们即日离府。」
是我高看了顾景舟,他到底是食言了,非要将林琅接进府来恶心我。
既如此,我们一拍两散,各安天命。
安翠替我磨墨,我提笔写下和离书……
2
我与顾景舟,实是一桩孽缘。
他是寒门苦读,一朝登科高中状元,有高门贵女垂青,亦得皇族公主青睐,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但他只一心求娶我嫡姐。
只因他穷困潦倒时,嫡姐给了他十两银子,解了他燃眉之急。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十两银子是我省吃俭用攒下的,本为医治我小娘重病,不料却被嫡姐瞧见了。
她一口咬定我是偷了家中银子,将荷包抢去后,言说扔给街头乞丐也比给我这个狐媚子强。
这一扔,便扔在了饿昏于府外的顾景舟身上。
当日他提亲,父亲舍不得将嫡女嫁给毫无根基的寒门子弟,但又不愿失了状元郎这一贵婿,便将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我小娘,原是扬州瘦马,被地方太守送给了父亲做妾,故而嫡母万分憎恨我们母女。
我答应嫁,是因为他们同意救治小娘。
洞房花烛夜,我满怀着对新婚的羞涩和憧憬,在喜床上枯等了一夜。
天亮时,喜烛燃尽,只留下一摊干涸的蜡泪,我抬起僵硬的胳膊,自己揭下了盖头,卸了喜妆。
敬茶时,迎接我的是顾景舟冰冷的眼神,和厌恶的神色。
我不知林琅与他说了些什么,但他料定我是心机深沉,千方百计抢了林琅的婚事。
婆母也看我不顺,本来她儿子连公主也尚得起,如今却娶了我这妓子的女儿。她摆架子,立规矩,拼了命地磋磨我,好教我知难而退。
起初我和顾景舟抱怨了一二,可他冷笑着说:「这是你该受的,你算计了别人的姻缘,如今受了折磨,又怨得了谁。」
再后来,我都一一忍下,逆来顺受,只因我小娘还在林府。
顾景舟在朝堂上平步青云,很得皇帝赏识,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
但皇权之争,本就残酷。
太子不幸遭设计被废,连带太子一党也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小娘听闻顾家遭难,急怒攻心,不治而亡,我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婆母也死在了流放路上。
顾景舟一蹶不振,流放路上又艰苦难捱,他不小心染上了时疫,押解的官差将他扔在山下等死。
我本可以弃他于不顾的。
可他哭着抱住我说:「不要走,蕊娘,我只有你一个了。」
于是我留下来照顾他,便当送他最后一程。
官差有感于我情深义重,又恐我也染了疫病,便将我赶出了流放的队伍,任由我们自生自灭。
许是天不绝人之路,我们在山里遇到了一位赤脚大夫,手上有医治的方子,但是少了几味贵重的药材,我便每日早出晚归,上山采药卖钱。
在山里的日子,算得上是最为温情脉脉的夫妻时光。
只是,他坚持不肯碰我,一定要再次风光迎我进门后,才行夫妻之礼。
我原以为他喜欢上我了。
却不知全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只待轻轻一戳,美梦便会支离破碎。
3
顾景舟病好之后,便悄悄回了京城,与囚禁在别苑的太子汇合。
一路颠沛流离,路上没有盘缠,我便当掉了小娘留给我的玉佩,那是她在我满月时,亲自去佛寺斋戒求来的。
也是我身上仅存的小娘遗物。
破旧的客栈里,夜里冷得直发抖,顾景舟抱住流泪的我指天发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一定会把玉佩拿回来的。
我相信他。
说起来,我们也曾举案齐眉过,在他与太子谋事时,我便添茶倒水,伺候一边,在他伏案疾书时,我便在一旁磨墨,剪烛添光,在他生意萎靡时,我替他抛头露面,打理店铺。
为他做衣衫补裤袜,为他洗手作羹汤,冷了叮嘱他添衣,饿了及时送饭食。
我原以为这便是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却不料,东风恶,欢情薄,到头来全是错错错!
他与太子发动宫变当日,林琅约我去茶楼相见,她说,顾景舟一直与她有书信往来,苦苦劝她不要进宫。
可她偏不。
在她看来,泼天富贵,无上权势,马上便唾手可得,她为何要为一个在逃犯放弃。
约我出来,只是想在进宫前,再来狠狠羞辱我一次。
你看,你爱的男人,还不是我裙下的一条狗。
我不知道是如何走出茶楼的,浑浑噩噩间,街上已是兵荒马乱,伴随着林琅一声声尖叫,我才发现暗卫已将我们包围。
暗卫分不清究竟谁才是顾夫人,便将我们一同生擒了去。
两军阵前,敌军将刀架在我和林琅身前,要求以顾夫人换虎符。
太子同意了。
顾景舟拿着虎符上前来,指认的手抬起又落下,最终定格在林琅身上:「她是我夫人,虎符已到,赶快放了她。」
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我泪眼蒙眬地看着他,他却别过头去不愿与我对视,唯恐谎言败露,换不回林琅。
我殷切唤他:「夫……」
他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我的话,声音冷淡:「林姑娘,我和太子会救你出来的,还请少安勿躁。」
一朝落难时,你唤我蕊娘。
如今佳人在侧,你唤我林姑娘。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雷声阵阵,连老天爷都在嘲笑我的痴心妄想,嘲笑我的自欺欺人。
我对着他无声开口:「愿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他显然是看懂了,眼神慌乱起来,脸色苍白,却不敢朝我迈出一步。
关键时刻,是太子搭弓射箭,百步穿杨射杀了敌军首领。
敌军溃败时,将我和林琅同时推下高台,顾景舟却当先抓住了林琅。
我闭上眼,静静等待粉身碎骨的痛苦。
耳边风声呼啸,有马蹄声疾驰,有刀剑刺入皮肉声,有人惊呼太子殿下。
下一刻,我已被人抱了满怀,鼻尖瞬间盈满梅香,入目是一片玄衣,上有金线勾勒出的龙纹。
「太好了,蕊姐姐,我接住你了。」是太子兴奋难耐的声音,透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可身下的马儿却受了重重冲击,登时跪倒在地,我和太子双双跌落在地上,他紧紧将我护在怀里,在石头堆里滚了好几圈。
鲜血喷了我一头一脸。
我连忙从他怀里退出,急切地查看他伤势。
他躺在泥水里,浑身湿透,笑着安慰我道:「没事的,蕊姐姐,你莫哭,只是些皮肉伤。」
可他腰上那么长那么深的一道刀伤,鲜血流个不停,将地面的沙石都染红了。
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我想碰又不敢去碰。
明明他坐镇后方,安全无虞,若非是心急救我,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又怎会惨遭敌军围杀。
军医和将领迅速围了过来,将昏迷的太子抬走了。
我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猛然间,只觉得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利剑一般,从高处俯冲而下,狠狠扎在我的身上。
我转过头,与顾景舟直直对上。
他怀里正抱着林琅柔声安抚,愤怒的目光却朝我直射而来。
真是可笑啊,他有什么好愤怒的。
怪我没有第一时间上去找他嘘寒问暖?
在他不敢置信的表情中,我慢慢拔下他送我的木簪,用力摔碎在地上,头也不回离开了。
4
万幸的是,太子的伤并无性命之忧。
我自请照顾殿下,待他伤好便自行离去。
想起家中还有些食补方子,我便回了趟顾府去取,顺带拿些随身衣物。
便是这时,顾景舟将林琅带了回来。
两拨人迎面在门口撞上。
我满身狼狈,浑身湿透,身上俱是泥沙与鲜血交杂而成的脏污,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
对面二人锦衣华服,不染尘埃,恍若神仙眷侣,远远看去像是大户人家出门踏青的恩爱夫妻。
林琅唤我:「妹妹,好久不见。
闻言,我心里直犯恶心,她又是这般惺惺作态,虚情假意。
方才宫变之时明明见过,何来好久不见。
看着他们二人旁若无人地耳鬓厮磨,我只觉得自己仿佛跳梁小丑一般,徒增笑料。
一腔深情,竟是喂了狗。
我深觉自己可笑至极,竟然忍不住当场笑出声来。
自请下堂,言之凿凿。
有些东西,脏了便是脏了,纵使洗得干净,拿在手里也觉得恶心。
和离书写好后,我让安翠交由顾景舟,便径直离了府。
这顾府,我是一时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更不愿与这两人作无谓的纠缠。
5
三日后,顾景舟只回了我六个字:「莫要贪得无厌。」
我冷笑一声,当即将信扔进了炉火中。
今时今日,他居然还认定我是一个心怀叵测之人,和离也必然是我以退为进的手段罢了。
在他看来,顾夫人的名头,便是给我的体面了,对得起我与他的恩惠。
毕竟以他的从龙之功,定是要拜阁封相的,从此我便是官家夫人中的头一份。
六个字,一笔一画都在告诫我:如此荣恩,你还有什么不满?再得寸进尺,必是鸡飞蛋打,一无所得。
枉他顾景舟饱读圣贤书,竟也是那心盲眼瞎之人。
我若真是贪慕虚荣,早在落难之时,我便已弃他而去,另择高枝。
如今他这般羞辱我,我又何必上赶着找骂。
反正最急着让他休妻再娶的,必然不是我。
又过了两三日。
许是见我没了动静,他便以为我是服了软,竟堂而皇之来信一封,言明他欲将林琅纳入府中。
我把信当成笑话一般读给安翠听,再次丢进了炉中。
呵,你不仁在先,别怪我不义。
我细细盘点了顾家名下的店铺田庄,毕竟有九成家产,是我夙兴夜寐打理出来的,怎能白白为他人作嫁衣。
第二日,因我没有回信,顾景舟亲自来找我。
啧,真是心急啊。
他当然不是来认错的,反而是让我向太子求情,饶过林府一家老小。
林家当初投靠了八皇子,参与陷害太子一事,如今太子登基在望,林家必是要被清算的。
「蕊娘,你于太子有救命之恩,若你去求情,太子必会答应。」
闻言,我不由得掩唇而笑。
「你笑什么?」他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厌恶。
「笑我痴心错付,识人不清,夫妻一场,患难三年,你竟拿我作筏子,让我去挟恩图报,真是好大的脸面!」
「蕊娘,她是你姐姐。」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那又如何?」我死死绞着手中帕子,怨恨道,「是她害死了我小娘,我凭什么要救她?」
当日我死死瞒住流放的消息,为的就是不让小娘知晓,是她林琅非要揭穿此事,害得小娘一命呜呼。
「林蕊,你莫要胡乱攀扯,琅儿她不是这样的人。」他眉头紧皱,一脸不悦。
是是是,我才是钩心斗角,满腹算计之人。
林琅是他心中的潇湘神女、九天仙子,他自然见不得心上人受半点污糟,更愿意为其守身如玉至今。
过往种种,全是我的一场笑话。
这一刻,我心中忽然平静了下来,只觉得与他苦苦争吵又有何意义,不过白白为他的感情增添了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对抗一切的大无畏。
他不会回头,我亦不会回头。
我冷冷淡淡地开口:「当日我从高台坠下,本以为必死无疑,是太子殿下救了我,如今一命抵一命,救命之恩,两两相消。」
他似是没料到我突然软了性子,一时有些措手不及,欲要辩解,却被我漠然打断。
「我没有资格再去和殿下求情了,顾公子还是请回吧。」
我欲要转身离去,他却猛地攥住我的手腕,难以置信道:「你叫我什么?」
「我不会做妾,难道你舍得让林琅做妾?」我好笑着反问。
言下之意,我必要与他和离。
他顿时恼怒至极,扯着我便往外走:「你跟我回去。」
「我不,你放开我,顾景舟,你个混蛋!」我对着他又捶又打,却不能摆脱他强有力的禁锢。
眼看逃离无望,我心中悲凉陡升。
蓦然,有一道低沉喑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含着一丝威压。
「蕊姐姐,你们在做什么?」
6
我回头看去,便见一红衣少年郎,立在廊下如芝兰玉树,光彩熠熠。
正是太子祁煜。
他目光睥睨地望过来,虽是一脸病容,却有种君临天下的气势。
趁着顾景舟愣神的功夫,我当先挣脱他的钳制,躲到一边行礼。
太子缓缓走下台阶来,步履轻慢,未免他伤口崩裂,我上前去扶了一把。
他突然反手捏住我的手腕,冷声道:「蕊姐姐,你的手怎么了?」
我打眼一瞧,竟被顾景舟那厮抓肿了。
「不妨事,只是看着吓人。」我掩上袖子,扶他到亭子里坐下,「你有伤在身,怎么不在屋里躺着?」
「我醒来没见到蕊姐姐,还以为你走了,便想出来找找你,」他眉眼冷淡,但又很快笑着打趣道,「再躺下去,我身子骨怕是要发霉了。」
「有事找人唤我一声就行,」我摸了摸他腰侧,确认伤口没崩开流血,不由得松一口气,「出来就出来,为何没让人跟着,万一出事怎么办?」
「蕊姐姐,好歹我还病着,你便要这般说教我吗?」他佯装委屈地告饶。
见他额角因疼痛而生出了冷汗,我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没好气道:「好话赖话都让殿下你讲尽了,我还能说什么,反正疼也不是我疼,我就是在瞎操心罢了!」
闻言,他却笑得开心极了,眉梢眼角皆是愉悦:「蕊姐姐,莫要生气,我自然是领你心意的。」
「看我来给你出出气。」说着,他眼神意有所指地瞟了下亭外。
谈笑风生间,竟无人在意烈日下跪着的顾景舟。
太子没让他起身,我也不会刻意去提醒。
我想了想,对太子摇了摇头:「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殿下还是别管了,以免日后有人说您苛待功臣,鸟尽弓藏,这会有损您的威望和民心。」
他微微一笑:「放心,我自有分寸。」
此刻,他好似才注意到地上的顾景舟,从容笑道:「顾卿快请起,瞧孤这眼神,竟未注意到,实在是不该。」
顾景舟倒也能伸能屈,只恭敬回道:「臣无事,殿下不必自责。」
太子屈指轻轻敲着桌面,状似无意地发问:「方才,你们二人因何事争执?不妨说出来,让孤为你们主持公道。」
顾景舟显然并不领情,脸色难看:「这是臣的家事,臣自会处理妥当,便不劳殿下费心了。」
太子听罢,虽神色平静,但手指敲打的速度却快了些。
片刻后,他转头冲我笑眯眯道:「蕊姐姐,你来说。」
我正要回话,顾景舟却抢先道:「殿下,您既已醒来,可否容臣带内子回家,蕊娘她离府已久,臣甚是想念,还请殿下准许臣夫妻团聚。」
此话一出,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不自觉微微颤抖,一旦回去,顾景舟必不会让我再轻易出来。
他不愿和离,大抵是怕担上抛弃糟糠之妻的骂名,而我,将不得不与他们二人纠缠不停,从此活在怨恨愤懑之中,最后困死在深宅里。
我紧张又害怕地看了太子一眼。
他依旧一言不发,薄唇紧抿,手上的碧玉扳指被他转了又转。
随后,他朝我比了个手势:「蕊姐姐,你想回去吗?」
我赶紧摇了摇头,无声地对他说了四个字:「我想和离。」
他拨弄扳指的动作忽然一顿,神色莫测地看向我。
见太子不理他,顾景舟又冲我义正词严道:「蕊娘,我知道你与殿下交情匪浅,但你已为人妇,需恪守妇德,莫要惹人非议。」
他这是在敲打我呢。
未等我出声争辩一二,耳边却已响起太子的冷哼:「呵!」
他讽刺地勾起嘴角,神情凛冽:「可孤着实喜欢蕊姐姐做的药膳,是孤非要让她留下来的,与蕊姐姐何干?顾卿倒是会胡乱攀咬。」
「更何况,如今你也算是抱得美人归,想来不甚寂寞,何须让蕊姐姐回去,白白惹来一堆麻烦。」
「殿下,蕊娘是臣的妻,从未有麻烦一说。」顾景舟这会反倒想起我的身份来了。
「顾卿,你怕是会错意了,」太子眼神凉薄,似笑非笑道,「孤是想说,蕊姐姐回去,即便她不愿争风吃醋,怕是也要惹得一身骚,日夜不得安宁。」
顾景舟意欲反驳,可太子却已失了耐心,他倏地往我怀中一倒:「蕊姐姐,我头疼,你快扶我回去。」
一听太子身体有恙,藏在暗处的宫人立刻呼啦啦现身了一大片。
人群迅速将我和顾景舟隔绝开来,我与他冷冷相望,再不复往日温情。
7
八皇子被杀后,老皇帝气到卧病不起,太子监国,他欲要下旨,让我与顾景舟和离。
却被我阻止了。
他着实不必牵扯到臣子的家事中来,顾景舟虽私德有亏,但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良才。
而且,我也并非全然束手无策,或可借林琅之手促成和离。
眼见太子逐一清算,血洗朝堂,林家自知大难临头,求助无门,竟求到我头上来了。
我烦不胜烦,或是被太子瞧出了些什么,一日他问我,可是在为林家之事烦扰。
我端着药膳,点了点头。
室内昏暗,跳跃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浅笑翩然,瓷白的手把玩着青花碗,饶是山中野茶,也被他喝出了琼浆玉液的风流和气度。
「林家啊,」他面上一派肃杀之意,语调森寒,「当初八皇弟仗着父皇偏爱,可把孤害惨了,让孤在别苑中受尽了折磨,若非蕊姐姐相救,如今孤的坟头草都七尺高了,林家为八皇弟出谋划策,孤怎能咽下这口气呢。」
我安静地待在一旁,并未说话,他不愿意放过林家,我亦能理解。
当年,太子被废之后,被囚禁在别苑中,守卫森严。刚回到京城时,顾景舟既见不到太子,也联系不上太子的旧部,我便买通了别苑的下人,混进去做了洒扫婢女,这才见到了人。
那时他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身上伤痕累累,八皇子在他饭食中下了大量的五石散,使他染上了药瘾,成了疯子一个,无人愿意靠近。我便自请近身伺候,一边照料他的饮食起居,一边向外传递消息。
养伤还是小事,关键是他如何能恢复神智,以及戒断药瘾。
那段时间真的难捱啊,他尽管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在保持清醒,但八皇子的人依然在暗中监视,他不得不吃下那些有毒的饭食,装疯卖傻。为了戒断五石散,他藏了一把匕首在袖中,一旦药瘾犯了,他便在大腿上扎上一刀,抑或是沉入水中,用窒息的法子逼自己对抗药瘾。
置之死地而后生。
大约过了半年之久,别苑的人,渐渐都换成了太子的人,他也成功戒掉五石散,着手谋划东山再起。
其实他也只比我小半岁,却非要唤我姐姐,我曾表明过我的身份,提醒他尊卑有别,但他并未搭理。在相依为命的日子中,他私下里唤我姐姐,我尚能安心接受,但在他召集旧部后,人多口杂,再怎么以姐弟相称,终归是要避嫌,在陪他走完这段难熬的时光后,我也悄悄退下了。
恰逢此时顾景舟经商失败,我便替他打理生意去了。
我一时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太子唤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
「蕊姐姐在想什么,这么入迷?」他好笑地问我。
「一些旧事罢了,殿下唤我有事?」
他趴在桌上,双手捧起下巴,朝我眨眨眼:「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希望我如何处置林家。」
我想了想,平静道:「与我无关。」
当年我惨遭流放时,他们便与我断绝了关系。
太子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那便先关着吧,说不定日后会大有用处。」
没想到,日后他竟一语成谶。
我踌躇了一会,有些局促地开口:「殿下,我有一不情之请。」
话落,他慢慢直起身子,沉声道:「蕊姐姐想要离开?可我的伤还未好,你怎可食言,再者,你孤身一人在外居住,我也不放心。」
「不是,一日不和离,我哪敢在外乱跑,」我伸手解下颈上玉佩,递给他,「我是想与殿下借些本钱做生意,玉佩作为抵押。」
这枚小娘留给我的玉佩,想当初,还是他听说之后,替我赎回来的。
「殿下也知道我的性子,虽说你不嫌我麻烦,愿意供我栖身之所,但我还是想自力更生,自食其力的好。」
玉佩尚带着我的体温,他接过时,好似被烫到般蜷缩了一下手指。
虽稳稳当当拿住了,可耳尖却悄然变红了。
我心中不免好笑,寻常殿下这年纪,早该娶妻生子了,却白白被耽误这些年岁。
往后望他能得一可心人,携手白头。
他笑着将玉佩还给我:「蕊姐姐想要经商,我不反对,只是借钱一事便罢了,账上银钱随你支取,不必偿还。」
见他一脸不容反驳,我无奈叹道:「殿下非要这样,那我也不从你这儿拿钱了,我找别人借去。」
「蕊姐姐除了我,还能找谁借,难不成是顾景舟?」说着,他又飞快将玉佩收了回去,「那便是借吧,你何时想还都可。」
「那我谢过殿下了。」
他喝完药膳后,很是认真地问我:「蕊姐姐日后还有何打算吗?」
我想了想,略带羞赧道:「我想等攒够银钱后,出去走走,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江南,也想看看塞北的风光。」
「这样啊,」他低头吹了吹茶,笑得开怀,「会有机会的。」
8
我盘下了一家酒楼,取名江上居,坐落在江边,前有庭院,后有码头,再加以改造,可谓文人雅士最爱流连之地。
酒楼原有的店小二和掌柜,我并未清退,反而对他们做了一番训练,又提了提工钱,而我作为东家,在背后打理生意。
以防有人寻衅滋事,太子派了几名侍卫与我,充作打手之用,又嘱咐京兆尹关照一二。
有太子授意,江上居的名头,起初便打了出去。
菜品新奇,种类多样,内有美酒佳肴,外有湖光山色,酒楼内部格调雅致,布局巧妙,即可酾酒临江,执箸赋诗,亦可听书赏曲,高谈阔论,大堂明亮开阔,雅间清静悠然,往来宾客皆赞不绝口。
一传十,十传百的,江上居客似云来,生意兴隆。
顾景舟倒是来寻过我几次,不是逼我回府,便是让我想办法救林家。
但我周围有太子的人保护,他近不得我身,也不敢把事情闹大,怕惹人笑话。
而我只有一个条件——和离,他不愿答应,我便随他去了,反正我也耗得起。
我眼下忙于酒楼生意,无心与他周旋,连找林琅的事也一拖再拖,但和离,只会是迟早的事。
江上居的红火,也招来了不少红眼,有对家雇了些地痞流氓来打砸,但很快便被京兆尹的人抓进了大牢。
王尚书家的公子有意买下江上居,被我拒绝后,他又要恶意抢夺,没想到过几日,王尚书却因贪赃枉法,被革职查办。
这下,明眼人都瞧出了,江上居背后的主子,不可招惹。
亦有人模仿复刻的,再通过恶意压价,来招揽客人。过了起初的新鲜劲,江上居的宾客确实比以往少了些许。
我倒也不气馁,做生意嘛,自然要眼光长远一些,不必计较一时得失。
毕竟路还长着呢。
9
林琅来找我,却是我想不到的。
她炫耀似的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捂着嘴娇笑:「妹妹,我有喜了,是顾郎的。」
我头也不抬地拨着算盘:「恭喜姐姐了,赶明儿我让人送上一份大礼。」
她表情一噎,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悻悻道:「妹妹的大度,真是令我自愧不如。」
很快她又重新拾起笑容,摸了摸头上的金簪,又晃了晃腕上的碧玉镯子:「我今日来,是想求妹妹一件事。」
「何事?」我合上账本,喝了口茶。
「父亲他们还在大牢里关着,只等秋后问斩,」她抹了抹眼角,泫然欲泣,「顾郎因为林家求情而触怒了太子,官职连降三级。」
「有所耳闻。」我不咸不淡地点评。
「听顾郎说,妹妹与太子殿下相熟,为何不肯替林家求情,毕竟那也是你的父母亲人啊。」
瞧瞧,不愧是两情相悦之人,连「求人办事」的说辞都这般相似。
「姐姐请回吧,林家之事,我无权插手,太子殿下更不会因为我的三言两语而赦免林家,姐姐如今有孕在身,莫要劳累奔波,尽早回家养胎才是。」
「妹妹,你怎可如此绝情——」她突然大叫起来,「扑通」一声跪下,紧紧扒住我的小腿。
我吓了一跳,忙要起身避开,下一刻,顾景舟已如旋风般冲了进来,狠狠将我推至一旁。
多亏有安翠扶着,我才没有摔得头破血流。
他小心将林琅抱起,轻轻放在榻上,又指着我的鼻子怒骂,唾沫险些喷到我的脸上:「林蕊,你莫要欺人太甚!」
「顾郎,你别怪妹妹,全是我不好,若非我怀了你的孩儿,妹妹也不会这般生气。」林琅手捧心口,柔弱不能自理。
真是好会颠倒黑白!
顾景舟脸色铁青地瞪着我,眼里的怒火犹如实质。
我将算盘抓在手里,他若再骂一句,我必要他当场血溅三尺。
他忽然眼神一凝,不可思议地指着我的腰间:「你、你哪来这东西?」
我低头一看,是我近来新绣的荷包。
小娘在世时,画了许多绣花的样式,独一无二,我偶尔会随便挑几幅绣上。以前我也为他顾景舟做过香囊荷包,只是他从来都不屑一顾,我便再也没做过了。
我好笑地瞥了他一眼:「自然是我绣的,与你何干?」
他难以置信地低吼:「这不可能!」
他欲要上前来看个清楚,林琅突然又惊呼一声:「哎呀,我的肚子,肚子好痛。」
顾景舟忙回身抱住她,却转头意味不明地望向我。
我顿时有些恶心,忍不住开口说风凉话:「顾大人还不赶紧去找大夫,莫不是想讹我一笔?我事先说好,姐姐若是滑了胎,可别赖我头上。」
他深深地看了我最后一眼,这才好似下了决心,抱着人出去了。
过了一会,安翠快步跑来告诉我,林琅刚刚被京兆尹带走了,就在江上居门口。
据说是与八皇子余孽暗中往来,私通消息。
我闻言有些奇怪,纵然林家曾投靠过八皇子,但如今自身难保,林琅还没蠢到要与余孽为伍。
倘若证据确凿,那顾景舟……
说曹操,曹操到。
「林蕊,这又是你做的把戏,对不对?」他愤怒地闯进来,安翠想要阻拦他,却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
太子留给我的侍卫,今日我恰好给他们放了假,此刻竟是孤立无援。
我抓起算盘就要砸他,他劈手夺过,掐着我的胳膊,讥讽道:「你如此处心积虑地与我和离,是不是看上太子了?
「你当真以为和离之后,太子还会要你?
「你不过是他闲来打闷的玩意儿,待他日后登基,必是三宫六院,你好好的正妻不做,上赶着去做妾!」
「那又如何,关你何事!」我恶狠狠地瞪着他,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就算做他太子的妾,也比做你顾景舟的妻强!你以为是我让人抓了林琅,来逼你和离?那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话落,他骤然脸色一变,暴跳如雷道:「他碰过你了?」
「你无耻!」我抬手就要打他,反被他制住双手。
「你放开我,你个混蛋!」我又抬起脚,直踹他胯下,却被他压在桌上不得动弹。
「怎么,他碰得你,我便碰不得?」他怒不可遏地低吼,「你看清楚,到底是谁三媒六聘地娶了你,谁才是你名正言顺的男人。」
「你不是想要我碰你吗,我今日就成全你!」
我奋力挣扎着,他发了疯般去扯我的腰带。
正当我陷入绝望之时,「咣当」一声,他的动作突然僵住,随即两眼翻白地倒在了我身上。
在他身后,安翠举着个凳子,一脸的惊慌失措。
我立马将他推开,抱住安翠安抚道:「没事啊,他没死,只是晕了过去。」
待收拾齐整后,我找来两个侍卫,将顾景舟悄悄拖出去,扒光了丢在青楼门口。
果不其然,第二天,顾景舟因私德不修,有伤风化,被御史参了一本,官降两级。
9
过了几日,太子请我前去一叙。
我到了议事厅,便见顾景舟跪在地上,头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直勾勾地盯着我瞧。
我目不斜视,只问太子找我有何事。
他把玩着手里的玉佩,皮笑肉不笑道:「是这样的,顾卿要为林家求情,孤虽不愿放过,但看在蕊姐姐的面子上,孤也愿意宽恕一二,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心里不由得嘀咕,林琅偏巧被抓,会与太子有关吗?
他这明明是在让顾景舟欠我一个人情。
不过,我已不愿与顾林两家有任何干系,这人情欠了反倒是个拖累,日后必是藕断丝连,剪不断理还乱。
在顾景舟期盼的眼神下,我面无表情道:「我虽是林家人,但也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殿下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们,否则有失公允。」
「林蕊!」顾景舟目光沉痛,失声叫道,「你怎可如此冷血!」
「是啊,我不仅冷血,还很恶毒,你不是一直这般看我的吗?又凭什么指望我会为林家求情?」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他不留情面,我索性便与他撕破脸皮。
我压着心头怒火,讥笑道:「你不是常常说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最是与算盘账本相称,如今你想让我放过林家上下,那便拿出等价的东西来换!」
亏我当初还欣喜不已,以为他这句话是在夸我。
现下想来,分明是在笑我唯利是图,精于算计。
他顾景舟眼高于顶,自认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瞧不起商人的汲汲营营,自然也瞧不起我满身的铜臭味。
以前他风光无限时,有天家赏赐,亦有官员豪绅送礼,自是不用为银钱发愁,后来一朝落难,他不得不为生计奔波,偏偏他不事农桑,不通经营,若非我不眠不休地打理生意,他哪里来的银钱应酬,结交好友,打点关系。
难道让他伸手去问太子要钱?他这么心高气傲,怎肯失了读书人的体面。
我冷眼看着他,他亦怒目相视。
「你想要什么?」良久后,他怒气冲冲道。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第一,还请顾大人与我和离,从此互不相干,第二,顾家名下家产,我要六成,如此也不算我咄咄逼人,你若同意,我即刻便向殿下求情,连带林琅一并放过。」
话落,顾景舟瞳孔猛地一缩,唇也失了血色。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他低下头,咬牙切齿道,「我说过,顾夫人之位是你的,没人和你抢。」
如今都走到这一步了,他竟还以为我是在争风吃醋。
我怒极反笑:「可我不稀罕,若你还有良知,感念过往种种,便尽早答应了此事,免得日后林家满门抄斩,你悔之晚矣。」
话虽如此,可却迟迟不见他答应。
他一言不发,只拳头握得死紧,指节泛白。
气氛一时陷入僵持。
我转身对太子歉意道:「让殿下看笑话了。」
「不,这怎么能算是笑话呢,蕊姐姐做什么,我都愿意支持,」他忽而低低说了句,「不过,我确实很开心。」
我这时才看清楚,他手中的玉佩,正是我的。
看来还是要尽早拿回来。
当我续上第三杯茶水时,顾景舟才低声道:「夫妻恩爱一场,你半点情分不念?」
我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既无夫妻之实,何来恩爱一说。」
他表情一僵,再无言以对。
太子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向顾景舟递上笔墨纸砚。
他犹疑着拿起笔,目光沉沉地望着我:「我答应你,但我有一事问你,你腰上的荷包,哪里来的?」
「这个呀,当然是我亲手做的。」我放下茶盏,催促他快写,莫要反悔。
他缓缓提笔落字,不得不写。
和离书到手,未等我向太子求情,他已然畅快开口:「既然蕊姐姐这般说了,那孤也不好推辞,林家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贬为庶人,子孙十代之内,不得入仕。」
「谢殿下。」顾景舟拜伏在地。
他起身又朝我看来,语气缠绵:「蕊娘,是我对不住你,日后你若有难,可向我……」
我冷不丁打断他,提起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想当年,我还未出嫁时,为了给我小娘看病,曾省吃俭用攒下了十两银子,不过却被林琅抢去,随手丢给了门外饿昏的乞丐,我还记得清楚,那装银子的荷包样式,与我腰上新绣的这只相差无几,哎,年纪大了,真是愈加怀念未出阁的日子。」
顾景舟脸色煞白,抖着嘴唇问我:「是你?」
我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是你,对不对,我知道一定是你,」他歇斯底里地想冲过来,却被侍卫按在原地,梗着脖子嘶吼,「就是你!你为何偏偏此刻才说!」
「成亲之初,我想和你说来着,可你那时对我厌烦无比,认定了我是心机深沉,我何苦上赶着讨骂。」我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腰上的荷包,笑得云淡风轻。
「此刻才说,自然是为了能与你顺畅和离,也当是我顺手做了一桩好事,免得你还被蒙在鼓里,被林琅她骗得团团转。」
「蕊娘,你听我说……」他面目几近扭曲,拼了命在地上挣扎,目露绝望。
太子轻轻一挥手,侍卫便立即堵上他的嘴,带下去了。
太子朝我举杯:「我以茶代酒,恭喜蕊姐姐,终于得偿所愿,自食其力拿到了和离书。」
我赶忙摆摆手:「若非殿下帮忙,我哪里能成功。」
他无奈地笑了笑:「蕊姐姐过谦了,我帮你,不也是因为你先前帮了我吗,兜兜转转,终究是你自己帮了你自己,正所谓,助人者,人恒助之,自助者,天亦助之。」
「那便多谢殿下夸赞。」我举起杯,将茶一饮而尽。
10
和离之后,我便从东宫搬了出去。
从顾家手里拿到那些田庄地铺后,我做了一番整顿,该转手的转手,该改换的门面也换了,学徒或帮工,愿意留下便留下,不愿意的,便领了银钱,自寻出路。
我统一了字号,凡我名下产业,皆要以蕊字为章。
顾景舟日日来江上居独饮,每回都要喝个酩酊大醉,再被人抬回去。
大有我一日不出来见他,他便决不罢休的架势。
我心中只觉得无比厌恶。
算算日子,林琅也快要临盆,他这般日日不着家,却跑来我这里摆足了深情的嘴脸,将求和的姿态低到了尘埃里,一副天下第一大情种舍我其谁的模样。
果然,男人就是贱!
突然有一日,安翠兴奋地告诉我,顾景舟今日没来,以后也来不了。
原来,林家被贬为庶民之后,无处可去,一大家子挤在顾府里,他们过惯了富贵生活,在顾家花钱也是大手大脚,四处赊账,店家们忍无可忍,聚众在顾府门前讨钱,惹得御史当朝参奏顾景舟,后者被罚俸三年。
换句话说,顾景舟如今手里没什么钱了,却还要养着一大家子,当然再不能来喝酒了。
我听罢,也只当个笑话,并未过多关注。
林家之前也来我这里闹过几次,被太子派人敲打后,便老实了许多。
酒楼和铺子的经营日渐稳定,我打算下江南一趟,那里最是繁华富庶,好让我能寻到些物美价廉的供货路子。
顺带也能看看江南时下流行的衣食,好借鉴一二。
我本想当面与太子辞行,但近来老皇帝突然病重,太子在宫内侍疾,我便留了一封信给他,让人代为转交。
却不料,车队刚出城门,安翠慌慌张张地告诉我。
林琅死了。
死于难产。
前因后果,说来话长。
虽然有林琅从中周旋,林家明面上算是消停了一会,但暗中早已掌控了顾家的田庄铺子,仗着顾景舟不懂生意,他们打着顾家旗号,坑蒙拐骗,放高利贷,期间逼死了一位老人,家属上告京兆尹,而林父又沉迷上了赌博,将铺子全抵押出去了。
顾景舟得知后,勃然大怒,要将林家人全部赶出府,争执间,林琅被人推倒在地,当场便要生产。可稳婆和大夫被请来之后,林家人却故意堵在产房门口,逼着顾景舟给他们一大笔钱。
他们要求,银货两讫,当面点清,否则决不放人进去。
顾家账上负债累累,哪里来的钱给他们。
多方筹措之下,顾景舟好不容易集齐银两,林家又得寸进尺,还要一处落脚之地,风水要好,四通八达。
狗急了也会跳墙。
盛怒之下,顾景舟拿着剑便将林家父子砍杀在地,在一阵「朝廷命官杀人了」、「顾大人杀泰山和娘舅」的尖叫声中,产房的门被撞开,但里面的人早已一命呜呼,一尸两命。
不消半日,参奏顾景舟的折子,便数不胜数,如雪花片一般,纷纷飞进了东宫。
世人哗然,为平民愤,顾景舟被贬斥岭南,林家人被驱逐出京。
我听完这些,便吩咐车队掉头回城。
总归是姐妹一场,若我不去送送她,还有谁会肯去。
11
重回顾府,我心中半分波澜也无,管家欲言又止,想让我去见见顾景舟,被我拒绝了。
灵堂之上,一片缟素,静得吓人,仅有几名家丁在,没有肯来吊唁的人,林家也早就跑了。
我对林琅的那些怨恨,此刻忽而便烟消云散了。
甚至还隐隐有些可怜她。
试想一下,当她在产房里歇斯底里地痛苦大叫时,她的夫君和父母亲人却在门口讨价还价,寸步不让,当她听见银钱凑齐有希望得救时,她的兄长又追要一处落脚之地……脸上的泪和身下的血一同在汩汩而流,她挺着个大肚子,感受到两条生命的飞速流逝,那时她该是何等地绝望。
不知道林琅可曾后悔过,她费尽心思抢来的,却成了她的催命毒药,明明也有了安身之所,最后却落到这样一处田地。
我为她上了三炷香,捐了一大笔帛金后,便离去了。
刚走出灵堂没几步,却被顾景舟堵个正着。
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甚至连鞋子也没穿便跑了过来,脚被石头划伤,正缓缓流着血。
「蕊娘……」他深情地唤我,一脸憔悴,双目充血。
我退后几步,冷冷道:「顾公子唤错人了,请叫我林姑娘。」
「蕊娘,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我……我是被林琅她骗了。」他走近几步想拉住我,却被我身后的侍卫一脚踹翻在地。
自从上次他对我用强不成后,太子便下了死命令,侍卫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蕊娘——」他躺在地上捂着胸口,神色痛苦,「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一眼也不想多看他,转身就要绕过去。
他忽然飞扑过来,膝行几步抱住我的小腿,跪在我脚边悔恨交加道:「蕊娘,你别不要我,我如今只有你一个了。」
侍卫又是一脚踹到他肩上,逼得他不得不放开了我。
他匍匐在地,费力地仰起头看向我,额头青筋暴起,眼泪飞快地从他眼角滑落,随即他咬牙爬过来,死死抓住了我的衣角。
他在痛哭流涕:「蕊娘,你别扔下我……」
我蹲下来,一点点从他手中抽出了衣服,嫌恶道:「顾景舟,你哭错了人,你该哭的人,此刻正躺在灵堂之上,她为你十月怀胎,一尸两命,你却跑来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哭,为你那自私凉薄的念头而哭,真真是令人作呕!」
在他近乎绝望的眼神中,我站起身,冷笑道:「你当年对我说过,错了便是错了,事后又哭给谁看,不过是徒增丑态罢了。这句话我今日如数奉还于你,顾景舟,我如今真是对你连恨都恨不起来。
「毕竟对于一坨狗屎,世人只有恶心和厌恶,哪会犯得着恨上它。」
他不死心地又掏出了那只旧荷包,邀功似的:「蕊娘,你看,我把它收得好好的……」
我一把将荷包抢过来,拔下头上的簪子,发了狠地一下下戳向荷包:「这本就是我的,合该物归原主,任我处置。」
布帛撕裂声中,他目眦欲裂,浑身发抖:「不,不要,我求你蕊娘,不要……」
荷包,被一点点拆成了碎片。
最后,他小心地捧起那些破布,捂在心口,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哀嚎着,像是被所有人抛弃的孩童一般。
我冷眼旁观,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施施然离去了。
12
我随镖队下了江南。
与北方的粗犷大气不同,这里的水土似乎含着别样的灵气,男女老少皆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婉约温雅。
杨柳依依,小桥流水人家。
我在这里忙中有乐,渐渐摸清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门道,也试着去敲定一些生意往来。
太子时常会写信给我,会先问问我过得如何,再说说他又做了什么,大多都是一些逗笑解闷的开心事,偶尔也会发发牢骚,比如哪个老臣又在催他娶妻。
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他想要我尽快回去。
大抵是我回信不多,他后面几封信有些胡言乱语,说我倘若看上哪家小郎君,必要先让他掌掌眼。
我有些头痛,思来想去,决计还是冷着处置。
慢慢地,他也就该淡了。
但我万万没想到,他会专门来江南跑一趟。
他是半夜里来的,这几日一直是绵绵细雨,下得人心烦意乱,我睡不着起来开窗透气。
一开窗,却见一道挺拔的黑影正站在窗下,浑身湿透,不知淋了多久。
我吓得立时便要尖叫,他忽然探身捂住了我的嘴:「嘘,蕊姐姐,别喊,是我。」
是祁煜!
他怎么来了?
他单手翻窗而入,带来屋外凉凉的湿气,我忙拿了布巾热水让他擦洗,又去货箱子里翻了几件男衣,给他先将就着换上。
姜汤什么的,我让安翠去借客栈厨房了。
我端着姜汤回屋,他已大咧咧地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眼下一片青黑,看样子是累得不轻。
按照写信的日期来推算,他大概是走水路来的,上岸后又不眠不休跑了五六日,才能在半个月内从京城赶到这里。
毕竟我当时跟着镖队,可是走了一个多月才到。
我替他擦干头发,去安翠屋里挤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他果然生了病,不停地咳嗽,白着脸交给我一样东西:「蕊姐姐,生辰快乐。」
打开,是一副制作精良的玉梳。
我心下顿时五味杂陈,酸涩难安。
原来之前并非是我错觉,只是我不愿相信罢了。
这般想着,手里的梳子倏地沉甸甸起来,重逾千斤。
我让他待着老实养病,他不肯,说自己是暗中抽空过来的,不能久留,故而要紧着时间好好陪我过生辰。
我只好带他游玩了一遍附近的景致。
傍晚,他又要赶着上路回京,临走时,他悄悄握住我的手,放入那枚玉佩,言辞恳切:「蕊姐姐,一定要等我。」
我一阵脸红心热,却什么也没说。
在这里又待了一段时日后,约莫差不多了,我便也打道回府了。
13
乞巧节快要到了,很多人上街采买游玩,连带铺子里的生意也多了不少。
这日,我带着安翠在一家成衣铺子里看货,隐约听见似乎有人在喊我。
我一转头,便见一红衣公子站在店外。
这人生得一副好相貌,唇红齿白,眉眼精致,不是太子,还能是谁?
四目相对,他朝我浅浅笑开:「蕊姐姐。」
顿时羞红了一旁姑娘的脸。
我定了定神,上前招呼他:「你怎么来了?」
「我路过此地,想着你在这里,便来看看你,」他信步走进铺子,左右打量道,「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我请他去里间坐一会儿,这里人多口杂,万一被有心人认出来。
匆匆与掌柜说定下次再看,我转身便进了里间:「殿下,你今日怎么有空出宫?」
他慢慢走过来,俯下身子几乎将我整个环抱在怀,殷切地看着我:「蕊姐姐,今日是乞巧节。」
他眼中的情愫如此强烈,明晃晃地照过来,让人无处可逃。
如今我和他是「孤男寡女」,他便也变得肆无忌惮,无所畏惧起来。
我干笑着后退两步:「殿下,今日我杂务缠身,怕是无暇招待你了。」
他略有失望,倒也未勉强:「那蕊姐姐陪我出去走走吧,一会我便要回宫了。」
我胡乱地点点头。
此时已近傍晚,河边依稀有人放起了花灯,有烟花在远处绽放。
我和他在人群中无声地走着,隔得不远,但也不近。
与周围的热闹嘈杂,十分格格不入。
这气氛着实难熬。
许是受不了了,他率先打破了沉默:「蕊姐姐,我难得出宫一次,你便要这样一直不说话吗?」
我无言捏紧了帕子,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华灯初上,街上的男男女女愈来愈多,纤云弄巧,飞星传恨,眉目流转之间,是绵绵不绝的情丝在缠绕。
身边人再次投来灼热的视线,恨不得要将我里里外外剥个干净。
我忍无可忍,鼓足勇气劝道:「殿下,天色已晚,不若尽早回宫。」
「蕊姐姐,你赶我走?」他小声惊呼,仿佛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表情郁郁不平,「你怎么能赶我走呢?」
他真是吃准了我见不得他扮可怜。
我叹了口气,走到一处捏糖人的摊子旁,捏了一只兔子。
「喏,算我给你赔罪了。」
他飞快地接过兔子,眼里染上星星点点的欢喜,骨节分明的十指,在烛光下泛着冷玉似的色泽。
恰巧有姑娘朝他投掷香囊,他却是悄然闪身一躲。
我见状,不由得打趣:「你也老大不小了,何必对人家姑娘避之不及,以后可是要娶妻生子的。」
「那你呢?」他突然敛了神色,目光灼灼地逼视于我,「你待日后如何?」
「我?我大抵不会再嫁人了,」我别过头去,不卑不亢道,「只收养两个孩子便罢。」
他定定地瞧了我一会儿,忽然一言不合地将我打横抱起,扣住我的脑袋按在胸膛,冷声威胁:
「别动!这可是大街上,不想丢人就老实待着。」
他快速穿过熙攘人群,来到一座画舫之中,船上正守着他的贴身侍卫和太监。
这座画舫美轮美奂,估摸是他着人精心布置的,为的大概就是今日。
「出去!都给孤离得远远的。」
他将我放在榻上,欺身贴过来,将我牢牢困在怀中,握紧我的手压在他胸口。
他说了许多,从别苑相伴,到江南寄情,一字一句全是他的满腔深情。
可我却始终沉默,渐渐地,他的声音弱了下去。
无声寂静中,有凉风穿过窗子,哗哗翻起了珠帘,十指相扣的那只手,慢慢感受到一阵潮意。
是他手心出了冷汗。
最终,他满脸苦涩道:「蕊姐姐,你当真不明白我的心意?」
「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我的心猛地一跳,坠得生疼。
今时今日,窗户纸彻彻底底地被挑破,再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没想到,终究还是要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我垂着头,将指甲狠狠扣进手心,十分漠然道,「殿下和我总归不是一路人,强扭的瓜不甜。」
「那孤若是非要扭呢?」他声音陡然冷肃,浑身气息也变得压迫,褪去了他在我面前一贯弱势的模样。
他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向他,语气危险:「再生的瓜,孤也能压在怀里给捂熟了。」
这是他头一回在我身上展现出了他储君的威严,目空一切,不容反驳。
「殿下,你不要执迷不悟。」我无可奈何。
「我执迷不悟?」他简直要被气笑了,咬牙反问道,「到底是谁在执迷不悟,蕊姐姐,你敢对天发誓,江南那一日一夜,你真的对我没有片刻动心吗?」
我冷着脸,违心至极地开口:「没有,我从来只把你当弟弟看。」
他的手不受控制加了力气,我的下巴开始隐隐作痛。
良久后,他自嘲一笑:「好好好,全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我慢慢跪坐起来,低眉顺眼道:「不是殿下的错,是奴婢不识抬举,伤了殿下的心。」
「你再说一遍?」他掐着我的腰,难以置信地低吼。
「是奴婢……」
「够了!」他愤怒地打断了我的话,冷笑连连,「林蕊,你可真是懂得怎么作践自己!」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你如此想和我撇清关系,那孤如你所愿。」
他拂袖而去,带着人走了,空空荡荡的画舫里,只有我一个人。
夜风冷冷吹来,直叫人心头发酸。
怎会不动心呢。
这样一个耀眼的人,日日对你嘘寒问暖,护你周全,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你。
十六岁的林蕊可以少女怀春,异想天开,倘若有了心上人,亦可为了他奋不顾身。
但二十一岁的林蕊,怕了,也倦了。
寂寂深宫,三千佳丽,是我不愿接受的往后余生。
14
交代好店里的生意后,我去了一趟漠北,去看心心念念的塞外风光。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我走后没多久,老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我默默去寺庙上了炷香,祝他一世无忧,百世流芳。
都说漠北苦寒之地,饿殍遍野,可我到了才发现,这里亦有商贸繁荣,若是能畅通商路,将这里的东西卖去京城,大家都能多一条谋生的路子。
更进一步地,倘若能让本朝与周边诸国贸易往来,互通商市,必然是受益无穷。
我有些意动,便逐个拜访一些商市的主事人,想要先摸清这里的情况。
这日,我凑热闹去一家拍卖行闲逛,听说有大人物驾临,主家为表诚意,这次拿出了最为稀有的珍品压轴。
这怎能让人不好奇。
不小心多喝了几杯水,待我如厕出来,路过一假山,突然却被人捂住了口鼻。
刺鼻的迷药味瞬间充斥脑中,我很快便陷入了昏迷。
等醒来时,却不知身在何处。
眼睛被蒙上,手脚也被缚住,头脑发昏,药劲还没过去。
「你从哪儿弄的这丫头,能行吗?」一个老婆子掐着嗓子问。
「大街上随便抓的,不然怎么办?货物跑了,我们拿什么和主家交代?」又是一个老婆子。
「唉!死马当活马医呗,我瞧这女人比那货物好看多了,让人洗刷干净,说不定这次要赚大发了。」
「可这女人万一被人认出来……」
「怕什么,你看她孤身一人,穿得也不是多么富贵,肯定不是什么大家小姐,待会给她多灌两碗药,临到头再怎么刚烈,她也认命了。」
门被打开,又进来两名老婆子,粗鲁将我洗刷一遍后,便用层纱布一裹,抬到了床上。
紧接着,有人捏住我的鼻子,朝我嘴里灌进了什么辛辣难闻的东西,嗓子火辣辣地疼。
连灌三碗后,她们迅速退了出去,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不多时,我浑身燥热起来,难受至极。
…………
昏昏沉沉间,有人冰冰凉凉地贴了过来。
「蕊姐姐,醒醒。」
我费力地睁开眼,竟然看见了祁煜!
这一定是梦罢,祁煜他怎可能会出现在漠北,指不定在京城都已经三宫六院了。
可他真的好像阿煜。
「阿煜,是你吗?」我一开口,声音却是娇媚无比,直勾得人魂都没了。
「是我。」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放在我嘴边,「蕊姐姐,这药没有解药,你若难受,便先咬我纾解吧。」
我难受得泣不成声,当真咬上了他左手,直咬得鲜血淋漓,明明该是痛极,他却始终含笑看着我,一脸的云淡风轻。
我慢慢收了嘴,胡乱地捧住他的脸,慌里慌张地问:「阿煜,你讨厌我吗?你是不是很恨我?」
他笑着摇摇头,抬起一条腿单膝跪在床上,头颅微垂,执起我的手贴于额头,清凌凌的眸子透过我的指缝,朝我凝望过来。
「蕊姐姐,我心悦你。」
我的手指搭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只要我轻轻向下一点,便能触到他殷红的、漂亮至极的薄唇。
「蕊姐姐,你喜欢我吗?」
说话间,他的气息颤动在我指尖,险些要一路颤到我心里去。
仿佛受了蛊惑似的,我不由自主地顺从本心道:「阿煜,我喜欢你,很想很想要你。」
话一出口,我慌忙闭上了眼睛,心怦怦直跳。
…………
「阿蕊,你睁开眼,看着我。」
「别怕,我在。」
我捂住脸,哭声堵在嗓子里,像个猫儿一样蜷缩在他怀里,低声呜咽。
…………
15
第二日醒来,已是下午。
腰酸背痛,四肢无力,我颤颤巍巍地下了地,却两腿一软摔在地上。
外间的人听见了动静,连忙奔了进来。
「蕊姐姐,伤到哪里没有?」他小心将我扶起,又抱回了床上。
此情此景,我满面羞红,已不知如何面对。
大概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只字不提昨个夜里的疯狂,只吩咐人进来伺候。
他亲自抱我去洗漱,完事再将我抱回座位上,喂我吃饭。
我脸红心跳,别过脸嘟囔:「我只是身上没有力气,不是手脚俱断,你让我自己吃。」
闻言,他笑得一脸不怀好意:「蕊姐姐当真拿得住筷子?」
「你……你今日怎这般油嘴滑舌!」我随手摸了个勺子喝粥,转过身不理他了。
他也跟着转过来,举着碗筷,低声诱哄:「好了好了,不笑话你了,来来来,多吃点菜补补。」
我口是心非地咬了一口。
「来,吃口鸡蛋。」他又哄。
我白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地咽了下去。
他便像是突然尝到了乐趣似的,又是一口喂过来。
如此循环往复……
最后,我实在吃不下了,死死捂住嘴,不肯让他再碰一下。
吃完饭,已是傍晚。
他抱我去外面吹风。
憋了这么久,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会来这儿?」
他似乎就在等我这句话,极其认真地看着我:「我的皇后跑了,我来接她回去。」
我便不再言语了,只闭眼假寐。
他一点点拨开我紧握的拳头,在我耳边信誓旦旦道:「蕊姐姐,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我不是父皇,你自然也不会步我母后的后尘。」
「我的后宫,只会有你一个人,不会有钩心斗角,互相构陷,我想和你做一对皇宫里的平凡夫妻。」
我心下惶然凄凄,忍不住喃喃自语:「真的能做到吗?」
他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又举起三根手指朝上:「我祁煜对天发誓,倘若我有一天负了林蕊……」
我慌忙捂上他的嘴,嗔怪道:「我相信你就是,怎能胡乱发誓。」
他随即放声大笑。
许是血气方刚,他又胡天胡地地闹我,偏我毫无力气赶他,便随他去了。
半梦半醒之间,他将我的名字在唇边轻轻滚了几遍,贴在我耳边低声赞道:「蕊姐姐,真是人如其名。」
…………
后半夜,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在廊下静静地吹着晚风。
过了一会,他忽然低声嘲笑道:「说起来,虽然我盼着他死,可他真死了,我却难过了起来,你说好不好笑?」
我立马睁开眼,心疼地抱住他。
祁煜是嫡子,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老皇帝对他寄予厚望,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宠爱非常。
只是在他九岁时,江南的李贵妃入宫了,带着七岁的八皇子。
这是老皇帝微服出访时的一段情缘。
许是为了补偿李贵妃母子,老皇帝竭尽所能地宠爱他们,对皇后和太子也就冷落了不少。
甚至有了改立太子的念头。
若非皇后母家强势,老皇帝险些成功。
当初八皇子能成功陷害祁煜被废,皇后自尽,未必没有老皇帝的推波助澜。
可祁煜对老皇帝,恨归恨,到底还是有两分孺慕之情在的。
我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像在从前别苑里那样,唱起了童谣。
他将下巴搁在我脑袋上,语气不满地哼哼:「那段时日,我好难过,难过得快要死了,蕊姐姐你还和我生气,都不陪在我身边。」
我顿时愧疚难安:「对不起,我……」
他奸笑着打断了我的话:「不过,只要蕊姐姐肯哄哄我,我什么气都没了。」
「怎么哄?」我虚心求教。
「你看,天快亮了,不如我们……」说着,他的手又悄悄摸了上来。
呸!你个色中饿鬼。
16
祁煜微服来到漠北,为方便行走,扮成从京城来的皇商,拍卖行的主家为了讨好他,自作主张地献上了美人。
但是美人偷偷跑了,老鸨便抓了我充数。
他进屋之后便发现床上有人,本想喊人来立刻把我扔出去,没想到我难受之下,竟然在帐中喊出了他的名字。
故而他认出了我……
听到这里,我羞得是满脸通红,恨不得将头塞进地缝里去。
他却开心得不行,直说要将此事记在起居注里,让后人多多瞻仰。
我严词拒绝了。
在我的提议下,祁煜认真考虑了商路的可行性,颇为赞同,并吩咐人着手去办。
渐渐地,通往漠北的商路开起来了,京城的铺子里,愈来愈多地出现了来自边境的商品。
甚至还有一些高鼻深目的大胡子,在长安街上说着不流利的汉话,用手比比划划。
最终,他国派出使者,出使本朝,意欲开通关口,互通有无。
「蕊」字号凭着这把东风,日渐壮大,商号遍布全国各地,在商界一家独大。
隐隐约约地,大家开始称我为本朝第一女商。
太庙祭祖那日,祁煜带了一个五岁的孩子入宫,立为太子。
虽然不少大臣颇有微词,但一想到皇帝登基五年都不肯选秀,身边不是太监便是侍卫,很可能有龙阳之癖,便也释怀了。
毕竟,皇帝哪能认错自己的孩子。
我久久不愿入宫,可肚子又渐渐显怀,祁煜实在忍无可忍,借口国库空虚,入不敷出,下旨把我这位女首富娶进了皇宫。
世人皆赞陛下深明大义,舍身救国,是难得一见的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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