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出关不久便得知,小师弟成了魔尊”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2022-10-28T00:00:00Z | 61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2-10-28T00:00:00Z

如何以“我出关不久便得知,小师弟成了魔尊”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我出关不久便得知,小师弟成了魔尊。

我连夜进入我的连云峰收拾金银细软,二师弟问我是不是打算倾家荡产救回小师弟。

看着他灼灼的目光,我含泪拍了拍他的肩膀。

「元丰,听师姐的,攒钱快跑吧!」

1

我叫元雪,是流云派首席大弟子,天生的顶级水灵根,十六岁就结丹,堪称当世奇才。

结丹后,我在后山闭关修炼,不幸被雷劈中。

如果仅仅是受伤,我也不用这么急着跑路了,我他妈的直接被雷劈觉醒了才是最离谱的。

呵呵,一觉睡醒,发现我生活的世界是一本垃圾小说,所有人都围绕着主角转,正面角色以他马首是瞻,反面角色成为他步步登高的垫脚石。

这个主角,好巧不巧,就是我的小师弟元斐。

以为我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抱紧小师弟的大腿从此青云直上?

漏,大漏特漏。

「我」在书里所记载的内容不多,也就是寥寥数笔,被小师弟一扬手就变成了炮灰而已。

修仙多年,我深知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力挽狂澜,迫在眉睫!

结果我坐在闭关室内想了一整晚,回忆起来的全是从小时候偷偷抢小师弟糖油果子,和长大了让小师弟给我铺床倒洗脚水的事儿。

最后我对着后山祖师爷的雕像拜了又拜,哆哆嗦嗦地卜了个卦。

凶,大凶!

这他妈不跑更待何时?我从闭关室出来就直接御剑飞回我的连云峰收拾东西。

希望小师弟衣锦还乡之时,不要想起我这个师姐,我就谢天谢地了。

2

水灵根极为温和,所以我也长得很好欺负的样子,不散发灵压就跟个未成年少女似的。

我下了山就乔装打扮一番,决定当个散修惩奸除恶,等风声过去一点,比如说魔尊大人强娶正派天一教教主女儿之后,我就找个山头种点菜什么的。

没有任何一个华夏儿女,能拒绝得了种菜和捡破烂。

我坐在茶铺喝茶,旁边好几个大哥正在畅聊元斐反叛门派成为魔尊一事,我竖着耳朵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听说了吗?魔尊打算平定了魔界的事情了之后,就要去找流云派的事儿呢,清算之前对他的欺凌什么的,吓人哦……」

「我也听说了,流云派真的太不做人了吧,听说他们门派内风气不行,经常欺负弱小,魔尊之前在流云派经常鼻青脸肿的,怪不得叛逃了……」

「对对对,而且魔尊脸上有个浅浅的伤口,就是因为记住仇恨才不肯抹去的……」

我嘴角抽了抽。

搞笑!流云派蝉联十大摸鱼修仙门派之首三十年好不好?我们门派都是佛系修仙,不成拉倒,从上至下,全员和睦好吗?

至于鼻青脸肿……元斐那小子天天爬上爬下,和后山灵兽厮混一处,受伤那不难免的吗?他脸上那个牙印,就是师父的灵獒咬的,他哭了一夜,还是我给他上的药。

……虽然我也就是狮子大开口,收了他三十颗灵石就是了。

我这么一想,说他脸上那个伤口,是为了纪念我坑了他三十颗灵石害他买不起辟谷丹,只能吃食堂清汤寡水的事,倒是比较可信。

那我就更得跑了。

我正琢磨着等会往哪跑,就看见官道上走来几个仙门弟子,身上穿着青色的统一制服,佩剑都泛着青金色的光芒,一行人约莫都是十二三岁的样子。

是暮苍派。

他们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也小声地讨论着元斐叛逃还当了魔尊的事情。

真不愧是主角,在哪里都是风暴中心。

「仙长!救命!」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冲到茶摊,一下子跪倒在那群仙门子弟的面前,「救救我……救救我……」

另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冲了过来,在看到仙门子弟的制服时慢了脚步,最后上前拱手道:「拙荆失礼,惊扰各位大人。这是我家家事,还望仙长不要干涉。」

被拽住裤腿的那个少年回了礼,将女人护在了身后:「不管是何事,都不该如此对待妇孺。」

那男人满脸横肉,目露凶光:「仙长既然修仙,还是少管俗事好些。」

他这话音刚落,好几个手持棍棒的男人也围了过来。其余几名少年按着佩剑站起身来,与对方对峙,给同伴和那名女人无声的支持。

呜呜呜这才是我仙门子弟嘛,就应该见义勇为!

我正在旁边静观其变,突然看见其中一个男人暗自掏出了法器,似乎要对那群少年下手。

那法器,绝非是一般人能有。

这群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地痞流氓这么简单。

「大家都是来喝茶的,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坐下来谈呢?」我出声打断那人放暗箭的行动,挤进两拨人之间,笑嘻嘻地打圆场,「不过就是些小打小闹,可别搞出大事儿,到时候惊动了天一,那就不好了。」

此处是天一的管辖,如若真的使用灵力,必然会被追查。

带头大哥看了我一眼,瓮声瓮气道:「你是何人?这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路过,路过。」我笑嘻嘻地,回头看那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女人,「你可与这位大人认识啊?」

那女人只慌乱地摇头,眼神里满是恐惧:「……他们会打死我的,会打死我的。」

少年们满脸怒气,似乎想要动手。

「那就是认识的。」我点了点头,朝男人们拱了拱手,「确实是家事,家事外人确实不好插手。」

那男人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旁边就有人去拖拽那名女子。

少年们哪里见过这样蛮不讲理,光天化日行凶之人,纷纷上前去拦。

为首那名男子一巴掌就打在了那名少年脸上,攥紧了拳头似乎又要给上一拳。

我赶紧将那少年拉到身后:「孩子不懂事,孩子不懂事,大哥您别动气……」

周围的人根本不敢出声,只好瑟瑟地躲在角落里。

女人还是被拽走了。

那行少年中有人轻声地哭了出来,被打的那个少年脸上青紫一片,眼神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碎掉了。

我笑嘻嘻地喊着周围的人继续吃喝,然后俯身在他耳边道:「隐去身份西行十里,一炷香后我会在那里与你们碰头,明白了吗?」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草,这个落水狗狗的眼神,让我莫名想到了元斐是怎么回事。

我承认我是有点心软,给了钱就顺着那群歹徒的方向而去。

3

师父把我捡回流云的时候,我才七岁。

把我拉扯大的娘就死在我旁边,乱世之中没有饭吃,活活饿死了。

我师父为我母亲超度,摸了摸我的头,跟我说要好好修炼一身本领。

他说,身为仙门弟子,拥有别人无法企及的天赋和能力,就要懂得承担责任,惩奸除恶是每一个修仙者的使命。

扫清这个世界上的邪恶,就不会有人和我感受同样的痛苦。

他说,元雪,道阻且长,我辈需砥砺前行。

追上这群人用不着多大的功夫,带着个女人多少有些不便。不过这群人确实不是一般的流氓地痞,他们之间竟然已经有数人达到了筑基期。

好在我蒙了面,封印了门派印记,谅他们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我是谁。

拎着女人赶到约定地点的时候,数名小友看见我,立马围了上来。

「隐匿身份,将此人送到天一,并把消息扩散出去,才能保住她和暮苍派,明白了吗?」

为首的少年坚定地点了点头,他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看着怪可怜的。

「前辈不与我们同去吗?」

不了不了,到时候天一的那位女主和魔尊谈恋爱,暴露我的行踪我可就危险了。

我摇了摇头,讳莫如深:「去吧。」

我刚看着人走远,就听见了一声轻笑。

焯,我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好一位义士。」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对方坐在树杈上,一身雪白似谪仙,就是这句话听着挺阴阳怪气的。

我没搭理他,刚想要离开,对方就一个瞬移挡在我的面前:「……好纯粹的灵根。」

焯,他怎么知道?

「你不用这么警惕地看着我。」对方露出一个笑容,「在下燕云穆瑾川。」

燕云,居然是和天一教平分秋色的燕云。

我嘴角抽了抽:「我可没问你啊,是你自报家门的,我可没打算告诉你我是谁。」

穆瑾川也没想到我是这个反应,笑得更厉害了:「既是惩奸除恶,就是同道,小友自便就好。」

看他没有恶意,我也点了点头:「好的,那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结果我飞了三座山头,选了棵漂亮的梧桐树刚要坐下入定,就听见头上簌簌的声音。

一抬头,穆瑾川坐在树杈子之间,开心地冲我招了招手:「好巧啊,小友。」

踏马的。

我琢磨着反正也摆脱不了这个人,既来之则安之,就先这么凑合吧。

「小友,想吃烤鱼吗?」

我睁开眼睛,看见近在咫尺的俊脸,往后一缩后脑勺就撞在了树上,疼得我眼眶都红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嘴上道歉,眼神却全是笑意,「深更半夜的,饿了。」

我想掏辟谷丹给他,但人在江湖不能露财,万一他见我有钱抢劫怎么办?

「要我做什么?」

「那边有河,小友会抓鱼吗?」穆瑾川撩了一下自己的白袍子,俯身邀请我,「不如我们一起去抓鱼,在下火灵根,且厨艺尚可。」

啊你要是早说厨艺尚可,那咱不就早精诚合作了吗?

河水滔滔,穆瑾川捡了一些枯枝落叶堆在一起,打了个响指,搓出来火苗。

可恶,火灵根也太酷炫了,我也想要。

当然水灵根也非常有用,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捞了两条鱼扔给穆瑾川。

看着他熟练地处理,我心下戒备减轻了很多,干脆坐在火堆旁边看着他往外掏细盐等乱七八糟的佐料。

千金易得,佐料难求。

燕云真是个富庶的地方,有机会不如去燕云种地好了。

「小友请。」

刚刚我就闻着香味馋得流口水了,接过烤鱼就是嗷呜一口:「好好吃!瑾川兄手艺太好了!」

「喜欢就好,多吃一点。」

「瑾川兄怎么不吃?」我狼吞虎咽,看见穆瑾川一口没动才收敛一些,「抱歉,我失礼了。」

穆瑾川嘿嘿一笑:「因为,我下了药啊。」

??焯!!我就说我怎么感觉身体动不了了!

穆瑾川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凑到我面前,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姑娘的佩剑我就拿走了,这顿烤鱼就当是送给姑娘的一堂课,不要随意相信陌生人哦~」

呜呜呜我许久不下山,忘记世间人心险恶了。

他拎起我的佩剑掂了掂,掐诀给我整了个保护罩:「这剑不错。此药一炷香后可解,届时姑娘便会行动自如……另外姑娘可能没听说过,承蒙江湖人抬举,送我个名儿叫『盗圣』,姑娘别忘了。」

我动也动不了,只能心里骂骂咧咧,眼看着这狗东西拎着我的剑扬长而去。

呜呜呜我真的是被美色迷了眼,等药效过了,我必然要让你付出惨痛代价!

傲雪,主人会去救你的呜呜呜……

4

「听说了吗?最近『盗圣』又得了一柄宝剑,削铁如泥,吹发可断,叫价十万灵石。」

我坐在大堂里听走南闯北的这些人聊天,气得单手折断了筷子。

穆瑾川,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各位可知道这穆瑾川如何交易这把佩剑吗?」

「他自然不能自己出面……全权交给四方阁代理了。」

我出了酒楼,直奔四方阁而去。

四方阁是修仙人都知道的拍卖行,我现在的身份也就能坐个大堂。

眼见着我的佩剑上了拍卖,我刚要叫价,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十五万灵石,本君要了。」

来人身着一袭勾勒金线花纹的玄色长袍,头戴紫金发冠,面如冠玉,剑眉斜飞入鬓,目如星辰口含朱丹……这不是我那个帅气逼人的小师弟吗?

我捂脸蹲下,这他妈怎么能遇上啊?

就算有人能出得起价,看到元斐的那张脸谁还敢叫价?

我眼见着元斐接过傲雪,慢吞吞地拔出了出来。剑光凛凛,洒落一室银光,元斐的眼神一动:「将此剑有关人等带到本君面前者,赏金十万灵石。」

一片哗然。

对不起了傲雪,你就在师弟那里呆着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我从四方阁后门偷偷溜走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刚想要大喊却怕引来元斐,只好下了追踪术跟上去。

「穆瑾川你给我站住!」

谁知道穆瑾川跟脚底抹油似的,跑得更快了。

我佩剑没了,法术有一半都使不出来,只能气喘吁吁地跟。

跟了半个时辰,他累了,我也累了,我俩在路边喘着粗气。

「你跑啥啊?」

「你追我不得跑吗?」

我扶着旁边的树干幸灾乐祸:「让你偷我的剑,现在栽了吧,全域通缉,等死吧你!」

他不甘示弱,撸起袖子和我对骂:「你是那剑的主人,你以为他不找你?你也等死吧你!」

焯,同是天涯沦落人。

「狗瑾川,你赔我佩剑。」

「我又没卖出去,我哪有钱赔你?」穆瑾川干脆靠着树干坐下了,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你把我交出去,换那十万灵石赔你好了。」

笑死,我出现在元斐面前,你这小子还算个屁。

「我不要你的佩剑了,你带我去燕云,我们之间的仇一笔勾销。」

「真的?」

「真的。」我猛地点头,「不信我俩可以结个真语咒。」

真语咒,只能对对方讲真话,否则就会七窍流血而死。解除也非常容易,手拉手双方诚心再念一次咒就行。

结完咒,穆瑾川坐在了我的身边,露出八卦的表情:「你和那位魔君到底结了什么梁子?」

这你让我从何说起?

我要是把在流云派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给你一个外人交代完了,那我流云派的脸面还要不要?

「我是流云派首席大弟子元雪。」

穆瑾川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那个逼着你小师弟叛逃师门,堕落魔界,混成魔尊的心狠手辣邪恶大师姐啊!」

……这个形容词为什么这么长?!

我更烦了,整个人都垮了下去。

穆瑾川在我旁边搓手:「你也别这么灰心是吧,这堕魔的事情,也不一定全和你的有关……你只是在门派里欺负欺负他,给他造成了一些心理阴影,顶多十之七八……」

我求求你闭嘴吧。

5

前往燕云,顶多半个月的时间。

我没了佩剑,还是得整点什么东西来保护自己。

「元雪,你干嘛呢?」

「捡破烂啊。」我从那些被仙门扔掉的破铜烂铁里面扒拉扒拉,抠下了一些指不定之后能用得上的材料,「万一以后能卖钱,也算是小赚一笔。」

穆瑾川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我见你那佩剑贵重,还以为你有钱,早知道就不骗你了。」

我也叹了一口气:「要不是为了保命离开流云派,我也肯定不至于在路边捡破烂了。」

我俩坐在路边,对视一眼之后,一起叹了口气。

日子好难。

「两位仙长,可否为我们抓妖啊?」

我抬头,看见一个老婆婆拄着拐杖站在我们面前,旁边还跟了个没我腰高的小屁孩。

「婆婆,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还没等我开口,穆瑾川倒是先询问起来,「您慢慢讲,我们一定竭尽全力解决。」

喂,穆瑾川,你好人好事为啥还得带上我啊?

原来,此处是暮苍派和天一教管辖的边界,边界本来管辖权责就不明朗,加上野猪妖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塞牙缝都不够,也就纵容它伤人了许久。

既然答应了对方,事儿肯定还是要做的。

入夜之后,我和穆瑾川进入了传闻中闹野猪妖的山林。

山林中阴风阵阵,穆瑾川在指尖搓了个小火苗:「你别怕啊。」

我不怕,倒是您能不能别拽着我的衣袖,到时候影响我的发挥?

要在偌大的山林当中寻找野猪妖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只能慢慢地释放一点点水灵根的气息,希望对方能够被引诱。

「你这水灵根也太纯了。」穆瑾川啧啧两声,「你出来闯荡江湖,有点缺心眼。」

可不就是缺心眼,我才弄丢了傲雪吗?

我翻了个白眼:「好好带路。」

按理来说,金丹级别的妖兽闻到这个味道,也应该出现了啊?

我皱了皱眉,难道它遇到更有诱惑力的食物了?

我正这么想呢,就听见林中传来一声尖叫,惊起一串飞鸟。

不好!野猪妖在伤人。

我和穆瑾川快速往出事的地点掠去,远远看见好几个倒在地上的少年,还有个少年正在掐诀,却眼看野猪妖就要挣脱禁锢,向他们冲去!

「去吧!穆瑾川!」

穆瑾川不可思议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骂骂咧咧地提扇就上,两记重击就干翻了野猪妖。

轰的一声,野猪妖倒地,我这才注意到这群少年就是我之前遇到过的暮苍派小孩。

「前辈!」

呼啦啦一大群人围了过来,吓得我后退了两步。

「前辈怎么在这?」「前辈是来救我们的吗?」「前辈……」

叽叽喳喳,吵得我脑壳疼。穆瑾川还在那观摩野猪妖,研究怎么剖内丹比较合适。

救救我……

「大家不要在前辈面前失礼。」

讲话的正是之前被掌掴的少年,月光这么一照,我这才注意到他衣服上的暗纹,居然还是个内门弟子。

内门弟子打不过野猪妖,看来暮苍这几年比我们流云拉跨多了。

「你们一群小孩怎么也进深山里来了?」

「我们捡到了一只小狗。」少年将狗举了起来,一脸严肃认真,「是小狗将我们带进来的……可能是闻到了野猪妖的气味,我们身为正道弟子,当然要降妖除魔……」

看来是汪汪队差点立大功。

我看着他举起来的这只小黑狗,呆头呆脑怪可爱的,圆咕隆咚的眼睛看着我,似乎一点都不怕我。

我伸手摸了摸它的头,还听见它嘤嘤了两声。

「前辈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养它。」他这话音刚落,其他的小孩都齐刷刷地把我看着,「暮苍派不允许养小狗,我们不能把它带回去。」

不是,那你们捡人家做什么?

那边剖完内丹的穆瑾川凑了过来,看了看小狗:「这狗品相不错,看家护院很合适。」

「行,那你们交给我吧。」

正好,我倒时候在燕云种田,还能有只狗看家护院。

小鬼们休整了一会,就告辞离开了,据说是要去继续巡视边界。

我叮嘱了他们几句要注意安全,然后目送他们离开。

「你倒是还挺有那个前辈的风范。」穆瑾川端详着野猪内丹,估计在想着卖个什么好价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暮苍派大师姐呢。」

「没,想到了元斐罢了。」我有些感慨,「当时他被带回山上的时候,也跟个二愣子似的,遇到妖怪硬上,弄得浑身是伤,还得我照顾他。」

「那你是怎么遭他记恨的呢?」

「……可能是因为我每次给他包扎的时候都收三十灵石?」我打了个寒颤,有种被人盯着的毛毛的感觉,「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指使他给我洗衣做饭,还不给钱?」

穆瑾川的音量一下子拔高起来:「……你居然指使魔尊给你洗衣做饭?」

「不止……还有铺床叠被子买糖油果子……」我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我还让魔尊给我倒过洗脚水……」

「牛啊元雪……」穆瑾川啧啧称奇,「我要是魔尊,发迹了我也得找你报复,一雪前耻。」

「是吧……所以我这不是跑了吗……」

6

这小黑狗还蛮可爱的,就围着我蹦跶,但不是什么灵兽,飞的时候还是得抱在怀里。

离燕云还有十天的行程。

我坐在梧桐树下,看着穆瑾川捡枯枝准备生火做饭,小黑狗就坐在我旁边,时不时蹭一下我的小腿。

「不对劲啊。」穆瑾川把柴火搭起来以后,看着我和小黑狗,「我怎么感觉全是我干活呢?」

「那你让谁干活?」我摸了摸小黑狗的头,然后和它一起眼巴巴盯着穆瑾川,「一个是没了佩剑的落魄道友,一个是不会讲话还没成年的小黑狗,你忍心吗?」

「……元雪,你在流云是不是就这么使唤元斐的?」

我哽住。

也还好吧,这大师姐修行累了,难免需要小师弟进行一些辅助的体力劳动。

有问题吗?有,但问题不大。

「你别说了,干都干了,也不差这点了。」

我摆了摆手,开始整理芥子囊里面的破烂,把一些有用的东西掏出来。

要不说仙门还是仙门,扔掉的破烂里面都有不少灵气。

「整这些玩意干什么?」穆瑾川掏出来一个小锅开始熬粥,「你要吃甜的咸的?」

「咸的。」我找出来一个木盆,然后开始凿洞嵌灵石,「每日抱着狗手都酸了,干脆给它整一个自己的飞行法器,炫得很。」

穆瑾川嘴角抽了抽:「它只是一只普通的狗,你至于吗?」

「啥意思?普通的狗也有享受法器便利的权利,懂吗?」我翻了个白眼,把小黑狗抱进了盆里,「看,刚刚好。」

「哈哈哈哈哈哈太蠢了太蠢了……」

穆瑾川捧腹大笑,小黑狗似乎知道对方是在笑自己,嗷呜嗷呜两声,委屈巴巴地趴在盆里。

我看了穆瑾川一眼,伸手打了个响指。

「卧槽,元雪你干嘛?」穆瑾川被淋透了,偏偏头上的雨怎么都躲不掉,「这什么啊?」

我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局部降雨,惩奸除恶。」

小黑狗趴在盆沿看着穆瑾川,尾巴摇得欢快。

「哎呀我一时口误,快停!」穆瑾川到处躲雨,却发现雨越下越大,「姐姐我错了,今晚加餐好吧!」

雨停了。

穆瑾川翻了个白眼,火灵根就是好,烘干衣服也就是眨眼的功夫。

粥还挺好喝,吃完饭也是穆瑾川刷的碗。而我负责带小黑狗,去试试刚做好的飞行法器。

「给人家取个名吧,叫小黑狗小黑狗的,也不礼貌。」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穆瑾川不愧是燕云高材生,孺子可教。

「叫胡豆怎么样?」

「……」穆瑾川抬头看我一眼,「你能起点正常的名字吗?」

「地瓜?大米?」我摸了摸小黑狗的头,「总不能叫狗剩吧?」

「你这些名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吗?!」穆瑾川哼了一声,「叫辟邪,帅气又好养。」

我妥协了,毕竟到时候如果被人扒出来我给狗取名叫「地瓜」,也给流云丢大脸了。

晚上辟邪窝在我怀里睡觉,穆瑾川在我十步开外的地方打坐。

风轻轻地吹,再搭配这个小篝火,我没忍住也睡了过去。

7

第二天,我们继续上路。

辟邪坐在盆里,飞上天也不怕,就睁着一双圆咕隆咚的眼睛看着我。

那副信任我的乖巧样子,有点像元斐。

我晃了晃脑袋,觉得实在是不吉利。

按照那本原书当中的情节,元斐成了魔尊之后,就开始收拾魔界残余,将所有的势力合并起来,剑指修仙门派,第一个干掉的就是天一。

天一教的掌门之女顾湘云,在掌门身陨后挺身而出,浴血奋战却不敌对方,被掳走洗去记忆,接着就和元斐纠缠不清,虐恋情深。

原书中的我?

我嘴角抽了抽,原书中我在元斐叛逃后大义凛然去清扫门户,被元斐一甩袖就变成了一撮灰。

这谁还敢靠近他?!

如果不是被雷劈以后看到这些情节,我也不相信,平时软糯可欺的小师弟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飞得累了,我们刚好到了城镇,干脆进城去找点吃的。

还没进城就看见城门口贴着悬赏告示,我的脸明晃晃地出现在了上面。

十万灵石,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现钱。

我扶额,从芥子囊里掏出了有一定防御值的软云纱蒙面。

普通人倒是能搞个让脸模糊的法术混过去,但是万一有个修仙的破了我的法术,那我不就栽这里了吗?

那可不行,我还得回燕云种田呢。

小狗不能进酒楼,我和穆瑾川随便找了个铺子吃饭。

老板是个面慈心善的大叔,看见我俩带着小狗,还送了半个馒头和一根炖得已经没啥肉的大骨头。

「听说了吗?魔尊元斐最近血洗了魔族的十六部,太牛了……」

「对啊,这天赋点拉满了吧,据说他还是罕见的雷灵根,人剑合一,引了十几场天雷轰平了老魔君的宫殿……」

卧槽,元斐这小子的实力也太猛了,还好我跑得快。

「别怕,别怕啊……」穆瑾川手抖得厉害,哭丧着脸,「没事的没事的。」

「你别这样,你这样纯属自己吓自己。」我也控制不住的手抖,「到了燕云,隐姓埋名,风头很快会过去的……」

要不是众目睽睽,我俩就直接一起抱头痛哭了。

辟邪跳到我的膝盖上,往我怀里钻,还不忘通过舔我手心的方式安抚我。

还是狗好。

我正这么想着呢,就听到了一道温柔的声音。

「老伯,可否帮我煮一碗馄饨?」

我循着声音看过去,来人穿着一袭月白色衣裙,手持上品宝剑,面若桃花,笑语盈盈。

「顾小姐快请坐。」大叔笑呵呵地招呼着,还麻利地又擦了一遍桌子,「承蒙顾小姐关照,我这小摊才能维持下去。」

「老伯实在是客气了,保护大家是我们的职责,您这么说倒让我觉得不好意思了。」

短短几句,我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天一教掌门之女,顾湘云。

确实是掌门之女的风范,温柔有担当,对待普通人也能这样温和有礼,真的是太难得了。

「你看啥呢?」穆瑾川戳了一下我的肩膀,「快吃,吃完找个客栈睡一觉。」

我应了一声,看了看怀里的辟邪。

客栈也找了个中等的,人生地不熟,怕人过多关注。

我刚收拾完床铺,准备睡觉的时候才发现辟邪不见了。

焯。

「啥?辟邪不见了?」睡得迷迷瞪瞪的穆瑾川胡乱裹了下衣服,掏出罗盘,「没事啊,我之前在辟邪身上下了追踪术,找得到找得到。」

我就说穆瑾川这人,行走江湖八百个心眼子。

顺着追踪术找过去,我看见辟邪正蹲在顾湘云的面前,开开心心地啃着大排骨。

我有些吃味。

「辟邪!」

辟邪和顾湘云同时转过头来,还没等顾湘云说些什么,辟邪就跌跌撞撞地朝我跑来,围着我摇着尾巴转圈圈。

这还差不多,不枉费我这段时间天天抱着你睡觉。

「原来是道友的爱宠。」顾湘云行了个礼,「在下天一顾湘云。」

我沉默了片刻,回礼道:「久仰,在下流云派元雪。」

「夜已深了,也不便打扰,湘云就先告辞了。」

我摸了摸怀里的辟邪,看着它清澈的眼神,总觉得内心难受得很。

顾湘云这样的好人,不应该像原书中那样受尽磨难的。

「顾小姐!」

我开口喊住了她,想告知她注意元斐的时候却又犹豫了。这边是人美心善的顾湘云,可是另一边……也是与我朝夕相处了十年的师弟元斐。

他还什么都没做,我就这样给他定下「死罪」,未免有违道义。

顾湘云回头看我,静静地等我说话,也不催促。

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温和,更让我觉得那本书里面让她失去亲人、受尽磨难,对她实在是残忍。

「多谢顾小姐帮我照看辟邪。」我从怀里掏出来一块师父用雷击木给我做的无事牌,递了过去,「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赠与小姐,望日后……平安顺遂。」

她慌忙摆手:「只是小事,受之有愧。」

我把无事牌塞她手里,抱着辟邪转身就跑。

我怕她再推脱几次,我就舍不得送出去了,这玩意儿若是在四方阁拍卖,怎么也得是五万灵石的水平。

希望日后有致命一击时,这法器能帮她一些,也算是善事。

8

「你咋了?」

我耷拉着脑袋,看着面前的粥:「我送了个很贵的东西。」

「害,能有多贵?」穆瑾川给辟邪也喂了点吃的,盘算着等会出城的事情,「送了就送了,没事。」

「有点贵,五万灵石。」

「多少?!五万??」穆瑾川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那你去要回来啊,五万欸?!」

我抱着辟邪,躲开他的音波攻击:「那是我的钱又不是你的,你急什么?」

穆瑾川欲言又止,最后把碗一收:「懒得管你。」

从客栈出来之后,我们就往城外走去。越靠近北方越觉得冷,辟邪躲在我怀里瑟瑟发抖。

「你不觉得辟邪很黏你吗?」穆瑾川走在前面,打了个哈欠,「真不愧是小公狗,知道往女人怀里钻。」

我刚想说点什么为辟邪挽尊,就闻到了空气中一丝血腥气。

不好!周围有妖兽,这味道起码得是金丹期起,还不止一头!

我和穆瑾川对视一眼,迅速切换战备状态,辟邪在我怀里探出头,也像模像样地盯着前面的风吹草动。

风呼啸而起,数道金光飞了出来,我眼疾手快摘了张传讯符,看到上面的内容一愣:「居然是两条碧血重瞳蟒!三死十二伤……」

碧血重瞳蟒,只生活在灵力充沛的沼泽地区,近几年都没有听见发现它的踪迹了,现在居然一下就是两条。

看这传讯符上的印记,还是天一派内门弟子。

能将天一派内门弟子伤到三死十二伤的地步,实力不可小觑。

「元雪!你要过去救人?你疯了!」

「正道同门,怎么可以见死不救?」我把辟邪塞进穆瑾川的怀里,「你带着辟邪先回城,还是那个客栈,到时候我来找你。」

穆瑾川凌空化剑,佩剑上隐隐流淌着赤红色的光芒,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我皆是正道,危难当头,我怎么能苟且偷生?!」

我点了点头,循着金光飞来的方向而去。

9

越往目的地走,血腥味就越浓,几乎到了让人作呕的地步。

看来是一场恶战。

我给辟邪用软云纱做了个罩面,单手抱着它快速往前飞去。

千万,千万要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了。

密林突然开阔,两条碧血重瞳蟒正与数名正道剑士缠斗在一处,还有几个水灵根的道友正不断地往战区输送灵力,为剑士们疗愈伤口。

蛇尾比村口最大的磨盘还粗,我瑟缩了一下,看了看周围已经倒地的好几个修士。

居然是天一教。

「元雪?」

我循声看过去,顾湘云全身浴血,仅仅凭一柄宝剑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快走,这两头妖兽即将突破元婴期……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即便是说这句话,她也没有后退的意思,反而依旧挡在其他重伤的道友身前,直视着两条蟒蛇。

我把辟邪递给她,摸了摸辟邪的头:「保护好它。」

辟邪感知到危险的气息,拼命挣扎想要跑到我怀里,我把手上一直戴着的红绳系在了辟邪的腿上:「乖,等会我就来接你。」

虽然同为水灵根,但我疗愈的术法实在是学得太烂了。

之前总是怕元斐循着我的气息找到我,但如今大难临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我翻手结印,凌空而起。

「傲雪!」

一道银光破开长空,呼啸而来。我拔剑出鞘,听见了傲雪兴奋的嗡鸣声。

纯粹的水灵根,对于这种级别的妖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两条碧血重瞳蟒看了过来,发出嘶嘶的声音,似乎已经对我志在必得。

一剑化万剑,我与两条蟒蛇缠斗在一起,穆瑾川也提剑加入战局。

说起来,如果不是离开了流云,这段时间我应该在等待突破金丹进入元婴期了。

同时对付两条妖兽还是吃力,我看着顾湘云趁机带伤员离开此地,松了一口气,正想着如何脱身,就被其中一条蟒蛇一下缠住了身体。

傲雪虽然锋利,但也仅仅只能在对方身上划开浅浅的伤口。

我被甩出七八丈开外,一口呕出了鲜血。

傲雪掉在地上,我几乎力竭,无力再战。

穆瑾川也很快倒在离我只有一丈的地方,生死不知。

鲜血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觉得头疼得厉害,迷迷糊糊看见一小团黑影跑了过来,一口咬住了拖在地上的蛇尾。

「辟邪!跑啊!」

这样的伤害对于碧血重瞳蟒也就是挠痒痒的水平,但它被辟邪这蚍蜉撼树的行为激怒了,尾巴重重往辟邪的身上一击。

只看见尘土飞扬,我连辟邪的声音都没有听见,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啊啊啊啊啊!」我目眦欲裂,气急攻心,「我要杀了你!!」

天雷滚滚,狂风大作,我的天雷劫到了。

10

元斐能用十几道天雷将老魔君的宫殿轰平,我凭什么不能用渡劫的雷把对方轰死?

金丹到元婴,会经历金丹碎裂、元婴重塑的痛苦。

我咬牙站起身来,从芥子囊里掏出法器罩住穆瑾川。

似乎感觉到了空气中肃杀之气,两条巨蟒竟然想往别的地方去,我挥剑拦住它们的去路,似疯似癫:「今日我要你们陪葬!」

我凝气将周围的水都聚集成股,直通上天,引三十六道天雷。

本来只想将两条巨蟒拖住,给剩下的道友逃走的机会,事到如今,我元雪本就一无所有,哪怕是死,我也得要了它们的命。

劈到第三十道的时候,两条巨蟒已经是奄奄一息。我感觉我也快裂开了,几乎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不让自己神形俱灭。

突然,一道黑色的剑气劈开了天雷。

我定睛一看,元斐正凶狠地盯着我,衣袍猎猎,像一朵燃烧的呲花。

我扯出一个笑容,元斐,若是我有机会能活着,你再清算我们之间的仇怨吧。

最后一道终于劈完,我一下子就摔进了小水潭里。

原本干枯的灵脉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充盈起来,周围的灵气汹涌地往我身体里面钻,元婴正在一点点塑成。

下了好大一场雨。

我跌跌撞撞地去搬开巨蟒的尾巴,然后在一片泥泞里翻找着。我浑然不觉得手痛得厉害,只一下一下地抠挖着。

辟邪,我的辟邪。

「别找了。」

我固执地摇了摇头,无视手上的鲜血。

「明明你也感知不到气息了,不是吗?」

明知他说的是真相,明明我的灵力也感觉到了,但我妄想着万一呢?

我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可是今天早上,辟邪还窝在我的怀里,一下又一下地舔舐着我的手心,我还买了一包它爱吃的肉干,打算每天奖励它一根的。

肉干很香,穆瑾川想偷吃我都没给他。

我本来,是都要留给辟邪的。

「师姐……」元斐抱住了我,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没事的,没事的。」

11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周边的白色装饰,还以为我是死了。

突然一张脸出现在我眼前,青面獠牙,吓得我嗷了一声,谁知道对方也嗷了一声蹿了出去。

「你谁啊?」我抱着被子往角落里缩,「这是哪儿啊?」

「魔尊的寝殿。」对方躲在凳子下面,露出个浑圆的屁股,全身还在发抖,「吓死了吓死了。」

我眉头抽了抽,我俩到底谁吓唬谁啊?

魔尊的寝殿,那不就是元斐的地盘?

谢谢,醒透了。

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清点自己的家当是否有遗漏,捞起墙上挂着的傲雪就往外走。

「欸,你别出去啊?」

我充耳不闻,我要是再不出去,等着元斐回来收拾我吗?

结果我就在魔宫里迷路了。

我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根本无法用北斗星指路,干脆放弃了挣扎。

「师姐,你跑什么?」

这话听着阴森森的,让我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我还没回头,就被一只手蒙住了眼睛,元斐的气息从我身后包裹上来。

他单手将我抱在了怀里,胸口抵在我的背上。

焯,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姿势?

「别动,让我抱会。」元斐的声音听上去很疲倦,他干脆半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了我的身上,「师姐,我好累啊。」

我有点想摸摸他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就缩了回来。

我可不想被人甩出去变成一撮灰。

元斐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冷淡,语气委屈:「师姐不愿意同我讲话,是因为那个男人吗?」

哪个?你别乱杀人啊喂?!

「火灵根,金丹期,手持一把赤红色的长剑。」

「你把穆瑾川也抓起来了?」我就差原地跳脚了,转过身来问他,「你不会把他弄死了吧?」

元斐皱眉:「他是师姐的朋友,我不会伤害他的。」

「哦哦,那就好。」

我话音刚落,元斐就凑近了盯着我看,一双琉璃色的眼睛清澈见底:「师姐,你好像有点怕我,你以前不会这样的。」

以前的元斐不爱说话,别的师兄师姐说什么他就乖乖听着,老实做事,认真做人,一副受气包的样子让人看着都心疼。

现在的元斐长得俊美妖娆,但看起来城府深了许多,讲的话也奇奇怪怪的,让我听着都发毛。

最后,我还是被带回了元斐的寝殿。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房子大得离谱,比我在连云峰的那个破屋子好多了,我看着侍从端上来的珍馐美味,快羡慕死了。

什么家庭条件啊,盛饭的碗都是银的。

我那个师父闭关十年了,外面都是我一人打理流云派上上下下近百名弟子,有的时候忍不住补贴一下他们,尤其是那些天天出去打架的剑修,自己穷得叮当响,这不才可着元斐薅秃了吗?

「元斐。」

「阿斐。」元斐皱眉,对我的称呼有些不满,「叫阿斐。」

行,变成魔尊以后脾气见长,我能屈能伸地喊了一句「阿斐」,才看见他的表情舒展开来。

「我闭关一年,你怎么成魔尊了?」

「问这个做什么?」元斐给我夹了一筷子鱼肉,逃避我的问题,「吃饭吧师姐。」

「阿斐,我担心你。」

最开始看到书上剧情的时候,我真的害怕元斐会一袖子扇死我,可他现在站在我面前,我想到的只有我们在连云峰的日子。

书上皆是幻象,站在我面前的元斐,才是活生生的人。

元斐明明是那样乖巧又懂事的孩子……堕魔多是心有执念不可得,怎么会突然就堕魔了呢?

元斐眼睑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告诉师姐好不好?」我握住了他的手,「师姐会帮你想办法。」

「那师姐就一直陪我呆在魔界吧。」

我正要说点什么,就看见元斐的眼睛从琉璃色转为暗红,明明是同一张脸,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笑得开心,露出了两个虎牙,反手握住了我想要抽回去的手:「师姐,别想着从我身边逃跑。」

「我会杀了你的。」

焯!

12

「所以说,你现在离开不了魔界了?」穆瑾川开开心心地吃着饭,一点都没有身为人质的自觉,「把那盘虾,对,推过来一点……这段时间风餐露宿的,我都饿瘦了。」

「……你少吃点吧。」我支着脑袋,唉声叹气,「你不怕吗?那可是魔尊,一下子就能拍死你。」

「既来之,则安之。」

好家伙,就是摆烂等死呗。

「不过你说的那个眼睛变色,性情大变这回事,我还是略懂一些的。」穆瑾川吃得差不多了,摸摸自己的肚子,「我之前在燕云看过一本异志怪谈,说这是因为入魔没有完全成功。」

「没有成功是不是就能变回来?!」

「你他妈的别离我这么近啊!!」穆瑾川往后躲,将自己的饭碗抱在怀里,「退!退!退!」

我缩回了自己的位置,狗腿地笑了笑:「你要不要加两个菜?」

「没必要哈,现在开始谄媚已经晚了。」穆瑾川翻了个白眼,「应该是有可能变回去的,但是可能性不大,有记载以来这么多人堕魔,能回来的不过就两三个。」

这个概率,几乎没有。

我趴在桌上叹了一口气。

「你别叹气啊。」穆瑾川嘿嘿一笑,「师弟是魔尊不是挺拉风的吗?何况我觉得他对我们俩都没有恶意,好吃好喝招待着,你愁啥啊?」

「你知道年猪吗?」我笑着磨牙,「养肥了,过年的时候会被杀来吃掉哦。」

「你也不想到时候我们被养得白白胖胖的,被魔尊拿去炼丹吧?」

我话音刚落,穆瑾川脸色从白变绿,从绿变黑:「我倒了八辈子血霉,遇到你们流云派两大妖孽……」

好家伙,元斐是妖孽我认的,我怎么就是妖孽了?

「所以,我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点了点头,有种拉人下水的恶趣味,「穆瑾川,你也不希望什么钱都没赚到,就死在魔宫了吧。」

我没听清,但我确实看见穆瑾川嘴皮动了动,百分之百是在说我的坏话。

其实平心而论,元斐目前没有对我做出任何伤害的事情,甚至对穆瑾川都很好,大鱼大虾伺候着,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我得找个元斐没变色的时候去问问,他到底打算关着穆瑾川多久。

13

「师姐想放他走?」

我看着元斐琉璃色的眼睛,庆幸他还没有变色:「他这么一直呆在魔宫也不好吧,年纪这么大,吃得多还不干活……」

元斐笑了,他点点头:「师姐说得对,那就放他走吧。」

我长舒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元斐的头:「阿斐,如果师姐没有闭关这么久就好了。」

那我大概能在你渡劫的时候守在你的身边,说不定你就不会堕魔了呢?

「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元斐的声音轻飘飘的,他抬头看我,眼神可怜,「师姐,我现在众叛亲离,我只有你了。」

他妈的,这怎么拒绝?长这么帅又会嘤嘤嘤,我反正拒绝不了。

我去接穆瑾川的时候,恨不得给自己一大嘴巴子。

明明想的是让元斐把穆瑾川放走,结果现在还被元斐忽悠着陪他玩一个月。

穆瑾川说得对,我行走江湖缺心眼子。

到了魔族边界,穆瑾川有些感慨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友,就此别过。」

我嘿嘿一笑:「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别忘了还有真语咒呢。」

穆瑾川啧了一声:「你这话说的,那我还能把你放在魔界不管?我是那样的奸诈小人?」

「你像。」

「……狗嘴吐不出象牙。」穆瑾川翻了个白眼,「放心吧,最多一个月,我就能找到办法,只是你注意安全,万一他喜怒无常把你给咔嚓了,我明年都不知道去哪给你烧纸。」

我谢谢你,你讲话可真吉利啊穆瑾川。

看着穆瑾川离开,我转身就看见了站在树下的元斐。

他的表情看不出来喜乐,我走到他的面前,正愁不知道怎么打破沉默,他先开了口。

「师姐,我们去人间玩吧。」

我没有理由拒绝。

但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局面变成了这样?!

我看着琳琅满目的衣服和首饰,再看了看坐在旁边笑得眉眼弯弯的元斐,无奈扶额:「这是要干什么?」

「带师姐出去玩啊。」元斐拎起来一条宝蓝色的长裙,上面还缀着好些珍珠,「这件衣服衬得师姐的皮肤很白,还是用鲛人纱做的,师姐要不要试试?」

我摇了摇头。

元斐乐此不疲地拿起一套朱红色的长裙:「这套呢?配上那套金色的十二钗,肯定很好看。」

拜托,我们是去人间玩的,不是去炫富的。

最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换了套勾着银线的月白色裙子,走路时如粼粼月光闪动,但也已经是相对朴实的款式了。

元斐也兴致勃勃地换了一套月白色的长袍,用玉冠挽了头发,问我带扇还是佩剑。

「扇子吧,我也不带剑。」

我把傲雪挂在了元斐的寝殿里,示意不会逃跑,回头就看见元斐的眼珠子亮得厉害。

有一说一,身边有一个随时会变色的师弟,我还觉得挺害怕的。

我想逃,但我怕被打断腿。

想起来上次元斐出现在四方阁的打扮,虽说招摇过市,但也确实好看。

我的审美可能会有问题,但是大家的审美应该没啥问题。

走在人间的路上,我感觉频频收获注目礼,元斐一脸坦然的样子,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浮夸了。

「阿斐,你吃糖葫芦吗?」还没等他回答,我直接买了两支递了过去,「吃吧,我也好久没吃糖葫芦了。」

他看着糖葫芦愣了一下,低头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口。

「甜。」

他的声音轻轻的,就像是羽毛落在了心尖尖上。

我收回了手,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走吧,你还想去哪?」

「我们去看花灯吧。」

14

说起来最近好像是人间的花朝节,争奇斗艳的花、灯火通明的长街,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路边卖花的小孩凑过来,问我要不要买花。

「姐姐真漂亮,哥哥你给姐姐买束花吧。」

笑死,这样的话术我见过无数次,我还用过这个话术去别的门派卖过宝石,坑了……不是,赚了五千灵石,一半都给二师弟元丰买铸剑材料了。

我刚要说点什么拒绝,就看见元斐蹲下了身子与小女孩平视。

他看了看对方怀里的花,笑眯眯地说道:「说点吉利的,花我都要了。」

「哥哥姐姐郎才女貌,百年好合,举案齐眉,长长久久。」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元斐就往对方的手里塞下一把铜钱,接过了那几束花。

小女孩也高兴,作了好几个揖,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元斐把花塞进我的怀里:「师姐,给。」

我还没开口,他就皱了一下鼻子,一副可怜小狗样:「我有一点点累,师姐,我手酸。」

好,我投降!我投降可以了吧!

刚把花接过来,元斐就得寸进尺地扯住了我的衣袖:「师姐,人多,我会走丢的。」

长得好看的人真的知道自己好看,因为他会利用好自己的皮囊,达成自己的目的。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只是恰好看见了元斐脸上奸计得逞的笑容。

心机小狗元斐,可恶。

花朝节活动还是挺多的,我俩看见人群围在一起,也凑上去看热闹。元斐握住我的肩,让我小心点别被人踩到了。

一名老伯正讲解规则,女子自愿上台,用红线红绸等物品装扮花树,前三甲分别获得一支金钗、一只手镯、一碟花糕,剩下的参赛者可得一朵盛放的粉红芍药。

「师姐要不要试试?」

「我?」我嘴角抽了抽,脑海里都是我以前把元斐打扮得奇形怪状,以至于多年没发现他美貌如斯的事情,「我就算了吧。」

「小娘子别胆怯啊。」旁边的大叔乐呵呵地插话,「我看小娘子衣着靓丽,应该很会装扮,不见得就拿不到奖品。」

大叔一起哄,旁边的人也看了过来。元斐憋笑,接过我怀里的花,把我推了出去:「去吧,漂亮小娘子。」

啊,这不就是被赶鸭子上架了吗?

眼见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快的动作,我却拿着一卷五彩线不知道从何下手,比赛计时用的香都快燃完了,我面前的花树还是乱七八糟。

就连监督比赛的老伯都看不下去了,笑着问我要不要场外求助。

我朝元斐的方向看过去,元斐歪着头冲我笑,我看懂了他的唇语。

他说,师姐,你要不要求求我。

我一面感慨魔族真是与生俱来的撩人本事,一面脸红得快速低下了头。

比赛结束,我拿到了一朵芍药花。我打扮元斐的坏心眼冒了出来,走到他跟前让他低头,把芍药花簪在了他的发冠上。

「好俊的簪花郎君。」我拍手笑得大声,「好漂亮的元斐。」

元斐的眼里是要溢出来的开心,他装模作样地扶了一下那朵花:「真的漂亮吗?」

「漂亮,比我还漂亮。」

元斐摇了摇头:「不,师姐最漂亮。」

15

躺在魔宫的床上,我跟烙饼似的翻了好几个时辰都没睡着,咬着指头想我明明是要逃跑的,怎么现在变成这幅局面了呢?

妈的,肯定是我道心不纯。

我干脆翻身起了床,准备出门去逛逛。

走到元斐房间门口的时候,看见他的房间灯光还亮着,刚要推门而入,就听见里面的人在对话。

「这就是你说的尽力了?」

明明就是元斐的声音,可是听上去冷冰冰的,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属下失职。」对方的声音听上去几乎奄奄一息,「望尊上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定当拿下天一。」

什么?元斐已经对天一动手了?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门突然被一阵罡风扇开,元斐眨眼之间就到了我面前,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提了起来。

「是你?」

窒息的感觉一瞬间让我丧失了反抗的能力,我迷迷蒙蒙地看着元斐赤红色的眼睛和玩味的表情,觉得心头一凉。

我该不会死在这里吧?

他松开了手,我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猛烈地喘息着,像一条濒危的上岸鲤鱼。

「看在他的情面上,留你一命。」

眼前的元斐是我不认识的元斐,一道黑色的印记从他的领口伸出来……明明之前我还没见过的。

我脑海中飞速闪动着这几日我与元斐相处的时光,越发觉得他的这副躯壳里面,容纳的是两个人的灵魂。

一个是我的师弟,一个是魔尊元斐。

这样的话,元斐叛逃流云堕入魔教,残害正道同门一事,就说得通了。

「滚回你的院子。」元斐进了房间,缓缓关上了门,「我不是每次都这么好心。」

那种濒死感还没有完全散去,我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思考着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天一教若是真的被灭门,正道的半壁江山就没了,剩下的修士真的能安然度日吗?师父闭关还没有出来,我要怎么保住流云?

我觉得我的头都要炸了。

「你去哪里了?」

门口的小魔童看见我在屋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看了看紧闭的门,再看了看我:「你怎么背着我偷偷跑出去呢?」

我没心情和他插科打诨,摆了摆手:「我困了,进去睡了。」

他似乎看到我脖子上的痕迹,嘟嘟囔囔道:「魔尊喜怒无常,有的时候脾气好,有的时候不好,你去惹他干嘛呀?」

我看向小魔童,嘿嘿一笑:「来,你进来,我们聊会。」

小魔童捂住自己的嘴,拼命摇头。

我伸手抓住了他脑袋上的犄角,往房间里拖:「进来吧你。」

从小魔童那里知道了不少关于元斐的事情,但是意外的是他并没见到过元斐变色。

也就是说,只有我看见了。

为什么?

16

元斐来找我,跟我说他愿意放我走了。

「我可以离开这里?」我逆着火光看他,觉得眼睛有点疼,「阿斐,你有事情瞒着我。」

他摇了摇头,让开了离开魔宫的路:「师姐,你自由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但直觉告诉我,我要是现在离开的话,局面将再也不受我的控制。

「我不走。」我摇了摇头,「我答应了阿斐,要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元斐看着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最后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师姐,回到流云去吧,他们需要你。」

流云出事了?

我心头一紧,脚步抢先迈了出去:「阿斐,我去流云看看,我马上会回来。」

「师姐,你选流云对吗?」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这句话听上去莫名其妙,但我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停下了脚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阿斐,如果你做错了事情,我就替流云清理门户。」

他似哭似笑,眼睛亮晶晶的:「好啊,师姐。」

我心系流云,出了魔界就御剑往流云飞去,脑子里却反复想起元斐说那句话的表情。

流云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是收到了一封邀请函。

天一教联合燕云州,共邀天下正道之士,齐聚凤阳,挥师南下,铲除魔尊,扫平魔界。

这封邀请函言辞恳切,但句句都不离元斐的流云派弟子身份,显然是想让流云与元斐尽早撇清关系。

「天一这是什么意思?」元丰气得发抖,恨不得提剑去手刃了对方,「且不说元斐如何,就算是清理门户,流云派的事情用得着别人来指手画脚?真把自己当天下共主了?」

我翻看着这封邀请函,突然笑出了声。

元丰和其他的师弟师妹见我这副模样,纷纷闭了嘴,向我投来担忧的眼神。

我揩去了眼角的泪水,把邀请函递给了元丰:「就说,师父闭关,流云无人主持大局,此次缺席。」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连云峰,我才崩溃大哭。

原来兜兜转转,我终究不能避免这个「清扫门户」的结局。

难怪元斐要问我,他与流云我会选哪个。

哭累了,我从地上爬起来,沐浴焚香之后,三步一拜九步一叩地上了师父的碧云峰。

我在门口枯坐了几日,没等到师父出关,倒是等来了所谓的正道盟友,在流云的护山大阵之前浩浩荡荡挤了百余人。

要知道,我流云弟子加上仆役杂使也不过百余人。

他们也太看得起流云了。

元丰来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师父紧闭着的石门,叩了个头。

师父,若是您能感受得到我的茫然与痛苦,就请您及时来指点我吧。

17

「流云弟子元斐叛逃,堕入魔教,其罪当诛!流云选择包庇逆徒,就是与天下正道为敌!」

我站在云端,看着地面上那些修士们拉出来的条幅,偏过头问元丰:「他们在狗叫什么?」

元丰翻了个白眼:「嫉妒我们流云吧,人界修仙最高者是我派开宗始祖,连叛逃的元斐都是魔教至尊,不得让他们嫉妒得眼红?」

我恍惚地想,那本书里的我,是因为怕连累流云才要做那个去清理门户的人,才死在元斐的手上吗?

我不知道。

但好像确实也是我能做出来的事情。

「师姐,我们不怕。」元丰眼神坚定,「元斐是我们流云的人,我们朝夕相处一起长大,我不相信元斐能做出残害苍生的事情。」

原来,就算是元丰,都比我更相信他。

我摸了摸元丰的头:「好,我们不退。」

但护山大阵外的人却不见得这么想,他们见流云对这些抗议充耳不闻,便开始准备攻山。

很好,你们是抓住了我的软肋,我确实是已经没钱去修护山大阵了。

「各位道友,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我落在了山前那块石碑上,俯看这些来闹事的人。

没有天一,没有燕云,也没有暮苍。

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连那些装模做样的轱辘话也大可不必拿出来了。

「元斐叛逃出师门,堕入魔教,你流云怎么置之不顾?」

「元斐是我流云弟子,自始至终都是。」我没什么表情,只当是平常小事,「将他除名是师父的事情,我不敢僭越。」

「你们那个要突破化神期的师父?」为首的男人皱了一下鼻子,有些狂妄,「还不知道是否已经坐化了呢……」

我隔空给了他一个耳光,将他打翻在地:「对尊师不敬,该打。」

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我拂了面子,气急败坏提剑就要与我交手,却被我的一记威压打了下去。

「你竟然已入元婴之境?!」

人群中顿时爆发一阵悉悉索索的交谈声。

我偏了一下头:「鄙人资质平平,二十岁才入元婴之境,确实是丢了师父的脸。」

以二十岁入元婴之境,就算是放眼九州,我也称得上是一骑绝尘。

见在我手上讨不到便宜,为首那人退到人群当中振臂高呼:「灭流云!诛魔教!你派元斐堕魔为害一方,你元雪身为首席弟子,为一个魔教中人伤害同门,与妖孽同罪!」

吵吵嚷嚷的,没意思。

我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若是你们想在这里抗议,请自便,但若是对我教护山大阵有什么指点,就请与在下切磋切磋。」

「元雪!你以为谁在给你撑腰?!」

我刚要开口说话,就看见眼前出现了一道影子。

元斐穿着一身黑色绣金线的长袍,头戴琥珀紫玉冠,脸色有些发白,声音很轻却不怒自威。

「如果说,是本君给她撑腰呢?」

18

因为元斐的出现,流云勾结魔教的消息不胫而走,元丰说日日都有人来山门叫嚣,虽然说对我们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但也真的太吵了。

我没心思过问这些,因为元斐住回了流云。

他堕魔之前多年未曾结丹,所以一直和好几个师弟共同居住在洪湖峰,如今他是魔尊之身,住在洪湖峰多有不便,就只能挤在我的连云峰。

「你住在这里没关系吗?」

我看着正在插花的元斐,觉得他真的快闲出屁了。

流云派修仙本就讲究一个悟性,甚至有的人上厕所的时候飞升,可如今元斐这个弯道超车的人出现,让流云弟子各个都卷了起来。

本来元斐走后,不少家务事都交给了元丰,如今我让元丰来给我做饭,他居然说他要练剑?

反了天了。

「师姐赶我走吗?」元斐支棱着脑袋看我,表情看上去一点都不委屈,反而有些得意,「可是师姐不是说,我是流云弟子,你要保护我吗?」

我只是说了你是流云弟子,我没说要保护你,你不要给自己加戏。

「魔族的事情不需要你处理吗?」我坐在了他的对面,拨弄了两下花瓶里面的花,「你也知道流云的情况,我们家快养不起……」

元斐点头,然后掏出自己的芥子囊,往外掏东西。

金钏、护臂、玉佩……叮叮当当的小玩意儿摆了一桌,他换了个芥子囊接着往外掏,符箓、宝剑、净瓶……我赶紧让他住手,他这才用芥子囊把那些东西一应兜住,递给了我。

「就当是我在流云的伙食费和住宿费了。」

在我面前的这是元斐吗?不是,是我的金矿山,是我未来幸福生活的经济基础。

我开开心心的拿了材料给元丰,让他去加固一下护山大阵,再给师弟师妹们买点铸剑材料。

别说是我了,元丰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他拎着芥子囊,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师姐,我们流云终于富裕了吗?」

我哽住,倒也不是,不是我们流云富裕,是你们师弟富裕了,回来接济我们了。

真不是我爱钱,主要是因为元斐留在我的身边,正好能看住他。

元丰说得对,元斐在流云长大,受流云的灵气熏陶,且不说会不会轻易堕魔,就算是堕魔了也不见得就会为非作歹。

而我们作为他的同门,更应该找到他堕魔的真相,帮助他走回正途。

「师姐,你在发什么呆?」

「在想怎么帮你……」我回过神来,嘿嘿一笑,「帮你拿到今年的头彩啊。」

流云派每年年节的时候都会举行比试,拿到魁首的那个人将有机会进入流云兵库,挑选一件称手的兵器。

倒不是舍不得给所有弟子佩剑,只是因为兵库中的兵器乃是历代流云前辈留下的,不少还有了剑灵,若非进入兵库之人境界修炼足够深,即便是进入了兵库,他也没办法被兵器选择。

「我还能进去吗?」

「能啊,为什么不能?」我摸了摸他的头,「你在流云,不是一样出入自如吗?」

「那就意味着,师祖还认你是我流云的弟子,我们就是自家人。」

19

我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元丰发信跟我说,有人在护山大阵门口喊话。

我说这大半夜的,喊就喊了,反正别耽误我们睡觉就行。

元丰说,那人一开始说有要事找我,后来喊了一个时辰见没人搭理之后就开始骂我,说希望我喝水呛死,吃饭胀死,走路摔死。

我立马清醒了,翻身下床,捞起衣服穿上就走。

这种清奇的诅咒方式,不只有那个冤种穆瑾川吗?

到了山门的时候,我看见穆瑾川正坐在地上,拿着自己那把玉骨扇呼啦啦地扇风,嘴里还骂骂咧咧。

「哟,您居然还亲自来给我引路呢?」

我嘿嘿一笑,自认理亏:「这不是才十天没见吗?我还以为您得大半个月才回来呢。」

穆瑾川翻了个白眼:「快给爷备好酒菜,接风洗尘。」

我带着他直奔连云峰,给他安排好住的地方,穆瑾川刚从芥子囊中掏出一坛子从燕云带回来的酒,他就和只穿着寝衣的元斐对视了。

好家伙,元斐不是睡了吗?

看见穆瑾川,元斐的脸色从红变白,从白变黑:「你怎么在这?」

「我才想问你吧!」穆瑾川输人不输阵,梗着脖子硬上,「你大晚上出现在女人的住所,还这副打扮,是何居心?」

「元雪是我师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眨眼之间元斐就换上了衣服,他眼睑低垂,看上去有几分被人指摘的委屈,「是师姐让我住在这里的。」

穆瑾川似乎也没想到,半个月的时间让元斐从「心狠手辣的魔尊」变成「我见犹怜的小白兔」,瞪着眼睛指着他磕巴了半天都没说出来一句话。

「好,你们别吵了,各回各的房间睡觉,有事明天再议。」

第二天凌晨,我刚睡醒就看见门口站着两尊大佛,穆瑾川强装镇定哼着歌,元斐则拎着一个食盒问我要不要先吃早饭。

我头疼。

还没等我把这两个人的事情解决,元丰来报说,山门外暮苍的人前来求助,称需要流云后山的温泉疗伤,让我前去定夺。

「暮苍?」元斐的眉头一皱,「他们怎么了?」

「前段时间正道弑魔,暮苍被推出去打了头阵。」

「胡闹。」元斐的脸色一变,「魔族根基深厚,体系庞大,他们一朝一夕就妄图铲除,痴人说梦。」

「元丰,等他们出示令牌交出佩剑,就带去后山,切不可惊扰师父。」元丰走后,我看着元斐有些担忧的神色,「阿斐,如今魔族也是大乱,你身为魔尊要回去主持大局吗?」

元斐看着我,摇了摇头:「我不想去……我只是被他们推上了这个位置……」

「在其位,谋其政。」

穆瑾川也凝了神色:「我离开燕云的时候,依稀也听到了这次弑魔的安排,恐怕不是小事……魔族十六部中有七个已经倾巢而出,还是得多做些准备。」

我再三保证我不会轻易出山,元斐才走了,回去压住魔族的暴动。

元斐前脚刚走,后脚穆瑾川就拿出了一本泛黄掉页的古书,跟我说找到了变色的原因。

「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本人喜怒无常,二是……有人用了他做容器,养着另外一个人的魂。」

我有些呆愣,接过那本书开始翻阅,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怎么会?谁用元斐做容器,又养着谁的魂魄?

我觉得心慌得很,伸手揪住了穆瑾川的袖子:「我要怎么办?」

「……活人作为魂器养护魂魄本就是禁术,而你说的变色……大概两个魂魄已经融合在一起,再分开太难了。」

我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了钟鸣声,外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师父出关了。

20

出乎我意料的是,师父出关后点名要见的第一个人,不是身为首席弟子的我,而是元斐。

只是元斐已经回到魔界,师父才退而求其次找到了我。

我问师父,如何才能救元斐。

师父沉默了片刻,伸手在我的眉心点了一下。

「千年前,魔尊图染被封印,随着封印他的人相继死去,封印松动,他的魂魄逃离封印寻找魂器,意图东山再起。」师父停顿了一下,「这些年,我们都在等待着魂器和他的灵魂融合在一起……就能永远杀死他。」

「元斐就是那个魂器。」

我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连云峰,穆瑾川本来高高兴兴在盘点自己近期收到的宝贝,看见我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凑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

师父说,之所以会让元斐一直养在我的身边,是因为我是纯粹的水灵根,就算修习的不是疗愈的术法,我依旧能够稳定元斐的心智,也能进一步促进魂器和魂魄的融合。

我问师父,元斐对他来说是什么?仅仅只是杀死魔尊的工具吗?

师父看着我,眼神里亮晶晶的。

他说,元斐是必要的牺牲,是苍生的英雄,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我很想问师父,苍生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可我问不出口。

「元雪,你往下看一看,不要觉得苍生很远,苍生是元丰,是所有的流云弟子,是你下山门经常会去的那家果子铺的老板,是替你炼器的工匠家那还没束发的女儿……」

「元雪,如果那个魂器是师父,师父也愿意去死,师父也一定要去死。」

难怪那本书里,为魂器维稳的「我」死掉之后,那个魔尊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元斐,剩下的只是魔尊图染。

难怪,正道之士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齐,说要铲除魔教。

外面下了一场秋雨。

穆瑾川似乎知道我心情不好,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也不进来,就陪着我。

「你看,好大的雨。」穆瑾川伸手去接屋檐下的水,「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下江南去玩?」

不知道,我不知道。

按照师父的说法,他会把元斐叫回来,然后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他。

这又给了他什么权力呢?

明明知道在流云长大的元斐,一定会以天下苍生兴亡为己任。

原来,我教过他的一切,都即将成为杀死他的利器。

我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21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元斐正守在我的床前。

他还睡着,眼睫毛轻轻地颤抖,就像是容易碎掉的瓷娃娃。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师姐?」元斐幽幽转醒,声音还有些沙哑,他看见我哭,慌乱过后是短暂的沉默,「你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元斐长舒一口气,低下头把脸埋在我的掌心里:「没关系的,阿斐这辈子,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得到了。」

烛光摇曳,我从未觉得元斐如此乖巧过,可一想到我们之后的命运,我却又觉得心酸。

按照师父的安排,下月十六血月当空,元斐会拔出封印在魔宫的噬魂剑,用其插入心脏,将图染一起杀死。

「之前我们说要去看皮影戏的,明日去吗?」

元斐抬头,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我,眼神里有几分期待:「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乖师弟有奖励。」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元斐做了早饭,穆瑾川都有幸坐上了桌。

听说我们等会要去人间玩,穆瑾川非说要跟着去,结果刚出了山门就被我们甩掉了。

我捂着嘴憋笑,看着穆瑾川咬牙切齿的样子着实解气:「走吧,不管他。」

元斐点了点头。

上次来的时候是花朝节,这次倒是正好落在了上巳节。

街上热闹得很,不少青年男女借此机会结伴同行,我和元斐混在其中,喜笑颜开。

「你看,他俩肯定情投意合。」我指着桥上的那对小情侣,转过头来冲元斐笑,「你看你看,那男子话都不敢多说的样子,真可爱。」

元斐顺着我的眼神看过去,一边点头一边把刚刚买的点心塞我手上:「但是,他们好像还没戳破窗户纸啊。」

「真是,可恶。」我忿忿地咬了一口桃酥,觉得太甜就塞给了元斐,「甜,不要。」

元斐把桃酥叼在嘴里,换了个酸杏干递给我:「你看那边面具摊子前面那对,就蛮好的,感觉已经定亲了。」

我俩就坐在茶铺门口看人家你侬我侬,直到华灯初上,一整条街都挂上了五颜六色的灯笼,人群送来了喧闹声。

元斐站起身来,向我伸出了手。

我们手牵手走在街上,和周围的人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周围全都是小摊贩,我凑上前去一看,卖什么的都有,只不过都是些小玩意儿,那玉石之类的也就买来图个新鲜。

元斐拿起一个手镯,比划着要给我戴上。

「小娘子也买一个赠礼吧。」小贩开了张,嘴甜得很,「我这里什么都有。」

「我送过了。」

离了摊十几步,元斐才可怜巴巴地问我,什么时候送过了。

「那根红绳子,不是已经戴在你的手上了吗?」

元斐抿唇:「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渡劫,你能来得这么快,只有一个可能,是你用五识造了辟邪。」

所以辟邪才会用那样的方式自毁,把元斐紧急送到我的面前。

元斐有些被人看穿的恼羞成怒,偏过头去不想看我,可牵着我的手一直都没松开。

我们就沿着那条道一直往下走,一直一直往下走。

可是长街总有尽头。

我们最后看这人间一眼的时候,我歪头对元斐说:「你知道吗?人间上巳节和花朝节都有一个习俗。」

「什么习俗?」

「会为心上人簪上芍药花。」

阿斐,我早就为你簪过花了。

22

回到连云峰的时候,穆瑾川抱臂坐在院子正中间,我一进去就看见他阴着个脸。

「哟,您怎么还没睡啊?」

「气得睡不着。」穆瑾川没好气地答我,看见元斐挡在我面前更生气了,「你俩出去玩居然不带我,可恶。」

「我俩出去玩为啥要带你啊?」隔着元斐,我胆子大得很,「你自己不知道出去玩,非要跟着我们,你还怕走丢了?」

「元斐你让开!」

「就不让就不让,你来打我呀~」

元斐被我们逗笑了,他拦着我不让我挑衅穆瑾川:「穆瑾川,我们聊聊吧。」

不光是我,就连穆瑾川都愣住了。

穆瑾川护住胸口,说话磕磕巴巴:「你……你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元斐的眉心跳了一下,转头问我:「你们俩到底是谁学谁?这嘴讲话怎么……」

「你啥意思啊?」穆瑾川跳脚,「我这是合理怀疑好不好?」

我憋笑:「你们聊吧,我就在门口守着,没事没事啊,你别怕,穆瑾川。」

关上门的时候,穆瑾川那个水灵灵的眼神也被我忽视了。

我坐在门口看星星,盘算着明天做什么。

他们聊天的时间不算很长,门打开的时候,我看见穆瑾川满面愁容。他本来就是不太会藏匿情绪的样子,这一看我就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儿憋着。

「穆瑾川,发生了什么?」

穆瑾川捂住嘴,快要哭出来了:「你这个人怎么用真语咒做坏事啊?!」

「师姐,男人之间的对话你不需要知道。」元斐捂脸,「快去睡吧,已经很晚了。」

好家伙,你们之间居然背着我有秘密了。

我翻了个白眼:「我还不想知道呢,我回房了。」

当晚,我做了个梦。

梦里那个男人的眼神十分的熟悉,他笑得有些张狂,又有些让人厌恶的自信:「你真的觉得你们能杀死我吗?」

梦里的我什么都没做,他伸手捂住了我的口鼻,那种窒息的感觉让我感觉整个人都被挤压成了一团。

「我要这世间的人,都给我陪葬。」

我从梦中惊醒,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裹了衣服就去找师父。

我没想到的是,师父也没睡。

他坐在院中下棋,满面愁容,见到我似乎并不意外。

「坐吧。」

我坐在师父对面,看见桌上摆着的残局,已然无路可走。

「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师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多了几分怀念,「我闭关的大部分时间里,是你在外打点一切,照顾师弟师妹们,你做得很好。」

我闷闷应了一声,将刚刚的梦和盘托出。

师父神色凝重:「我刚刚卜了一卦,卦象上说,虽事能成,但多艰险。想必也和你的梦境有些关系……你应该是见过他的。」

我知道师父说的是谁,藏在元斐躯壳里的魔尊图染。

「知道你为难,为师会亲自动手。」师父叹了一口气,眼睛似乎湿了,他背过身去不肯看我,「去吧,回去吧。」

23

十六日当天,正道之士齐聚魔宫。

其实没有多少人,能够杀入魔界重围的,也不过就是十几个人而已。

元斐变成了我不熟悉的样子,眼神血红,黑色的纹身爬满了半张脸,让他看起来格外的可怖。

「老东西,你真的以为你的计划,能杀死我?」

他浑身浴血,笑声极具穿透力,不少本就重伤的剑士一下子捂着耳朵跪了下去。

「剑来!」

一时间地动山摇。

原本封印在魔宫深渊下的那把噬魂剑嗡鸣而出,黑色的魔气浓郁到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剑锋直指苍穹,似乎眨眼间就能引来电闪雷鸣。

不愧是只有图染能召唤出来的第一魔剑。

师父表情有些凝重,他回头看了看我,甚至没来得及交代我一句什么,提剑就朝图染刺去。

图染格剑挡开杀招,虽然是边战边退,但嘴角却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太慢了。」

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师父逼退,深渊吹上来的风让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图染持剑站在众人面前,语气是天下独尊的狂傲。

「你们,还有谁要与本君一战?」

我站起身来:「我,与你一战。」

图染看向我,似乎有些意外:「区区元婴,也敢挑战本君,有胆量……本君可以承诺饶你一命。」

「不必。」我看向他,深吸一口气,「来吧。」

图染收了剑,摊开手:「我让你三十招。」

我提剑朝他刺去,被他轻松躲过,他总是和我的剑尖差半个手掌的距离,与其说这是一次挑战,倒不如是他的单方面教学。

「手再往上抬一点。」他侧身躲过我的挑剑,嘴唇从我的耳边轻轻擦过,几乎是将我半搂在怀中,「你根本伤不到我。」

「我没想着要伤你。」

我抓住了他的手,将傲雪递到了他的手中,然后狠狠往自己的胸口刺下去。傲雪颤抖得厉害,几乎就要脱手,我咬牙往下再刺了一寸,整个人脱力跪倒在了地上。

图染沾了一手的血,怔怔地看着我:「你居然用傲雪……」

有了剑灵的剑,弑主之后极有可能变为魔剑,而傲雪这样受过香火和灵气滋养的,则会在弑主后选择沉睡或者消散。

我在赌,我在赌这样的方式能让元斐获得身体的掌控权。

「所以呢?」我仰头看他,不知道是逆光而眼睛生疼,还是因为胸口剑伤太重,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图染,你必须死。」

图染单膝跪在我的面前,无缘无故让我觉得有一丝的悲悯,他血红色的眼睛里有太多的情绪,让我不敢深究。

「你就那么想让我死掉吗?」他伸出手来擦掉了我的眼泪,浓烈的血腥气让我作呕,图染自嘲地笑笑,「你不是爱我吗?怎么会让我死掉呢?」

「不是你,是阿斐。」

图染笑了,他翻手抽出噬魂,将它递到我的手中,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刺准一点。」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就好像是不知道他为何会捏了捏我的脸,跟我说再见。

噬魂剑刺破了他的长袍,他的皮肉,直直插入他的心口。

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鲜血流入我的掌心,只觉得黏糊糊的,热热的。

图染偏过头去,看了看其他已然无法再战的修士,语气依旧不减狂傲:「你们依旧没人能杀我。」

他看了一眼天空,又看了一眼我:「……真没劲啊。」

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看见他眼中的血红色渐渐褪去,露出原本的琉璃色。

「……师姐。」

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只能尽力去握住他的手。

血液和灵力的流失,都让我说不出话来,他嘴唇动了动。

「穆瑾川,值得托付……」他才说完这句话,就又停顿了片刻,眉心皱成一团,呕了一大口血,「我最快乐的时光……是那天师姐选了我……」

我知道他说的那天,师父带了五名弟子,让我们这些师兄师姐一人挑一个,承包他们的生活起居。其他的人都被很快选走,只剩下那个长得漂亮但是表情冷漠的元斐。

我向他伸出了手,我说,元斐,要和师姐一起回家吗?

他说,好。

从那以后,元斐就住进了我的连云峰,我们同吃同住,同出同进,比起我照顾他,倒是他把连云峰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活几乎都是他一人干的。

「师姐,让穆瑾川陪着你吧,除了他……别人我都不放心。」元斐笑着笑着哭了,「我好想好想陪着你的那个人是我啊……」

24

我醒来的时候,师父正在旁边搓药丸,他瞥了我一眼,朝门口喊了一声「醒了」。

穆瑾川横冲直撞进来的,他甚至一开始都没找对我睡着的方位。

「怎么样?还疼吗?」

疼倒是不疼,就是清静了这么长的时间,突然又见到你还觉得挺吵的。

我坐了起来,接过了穆瑾川给我倒的茶。

「为了救你,我把燕云后山的那棵万年人参的腿都切了。」穆瑾川也不客气,自己搬了个凳子坐过来,「那参现在还瘸着呢……不过能把你救回来就不错了,我回去我师父指定让我关禁闭。」

听见他在我耳边叨叨,我才有一种还活着的感觉。

师父看了我们一眼,拿着自己的炉子出去了。

穆瑾川又说了好一会儿,说得口干舌燥了,就停顿下来自己去找茶喝。

「听说江南的花开了,我带你去看吧?」

我摇了摇头。

穆瑾川端着茶杯坐在我的床前,他有些嫌弃这茶叶的苦涩,皱了下眉:「我答应了他,要看着你,让你好好活着。」

「……你倒是一点都不避讳。」我翻了个白眼,觉得心口揪着疼,「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咬牙切齿地跟我说,希望等他死了以后让我照顾你。」穆瑾川嘿嘿一笑,「我跟他说了,照顾可以,但不巧我修的是无情道,不结道侣。」

就算是经常听穆瑾川的狗言狗语,我现在也还是没有完全习惯。

「巧了,我也没有沦落到需要和你结成道侣的地步。」

「你说话也不避讳啊?」穆瑾川啧了一声,「怪不得我俩能臭味相投。」

「我以为你会安慰我。」

我说话的声音很轻。

其实我在睁开眼睛前的一刻,还不知道如何面对其他的人。

我怕他们一脸悲痛或是遗憾,也怕他们拿着那几句应酬般的安慰反复戳弄我的伤口。

我亲手杀死了我的爱人。

我的手上沾着他的鲜血,烫得吓人,腥得恶心。

「对于我们修仙人而言,数十年、数千年都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没有什么是能一直留在身边的,只能珍惜此刻罢了。」穆瑾川吹了吹茶杯里面的茶叶,「你们……不也好好道别了吗?」

我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穆瑾川叹了一口气,抽出腰间的扇子打了一下我的头:「垂头丧气的,你怎么不问问我大老远来,有没有给你带什么宝贝啊?」

我没好气地避开他的第二击,敷衍地问道:「所以是什么宝贝?人参的另外一条腿吗?」

「啧,你咋还惦记我家小人参呢?」

穆瑾川从芥子囊中掏出来一个檀木做的小香炉,宝贝地擦了擦上面不存在的灰尘才递给了我:「我燕云镇派法器之一——引魂灯……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人家小炉子叫灯怎么了?」

「噬魂剑会让魂魄碎裂,这些碎片会撒入九州大地,虔诚的人手持引魂灯就能将碎片聚拢……剩下的你懂我意思。毕竟是为全天下做出的牺牲,我师父就大方地把这玩意拿出来让我交给你了。」

我沉默片刻:「有用吗?」

「怎么没用呢?」穆瑾川乐了,「你是不是看不起燕云啊?说了是镇派法器……元斐那家伙还算是有大义,这点小忙还是要帮的。」

「多谢。」

「害,多大点事儿啊。」穆瑾川摆了摆手,「我穆瑾川为朋友两肋插刀,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我下了法阵,在燕云给你养了根肉身灵芝,如果魂魄凝聚好了,就会自动飞到肉身灵芝里面去。」

想得还挺齐全的,让我开始怀疑这是个骗人连环计。

「你别用这个眼神看我。」穆瑾川把杯子搁在了床头柜上,站起身来,抖开扇子装模做样地摇了摇,「天下正道同气连枝,你昏迷的这几个月,所有人都关注着流云,都在想办法怎么救你、救元斐。」

「天一教那边把千年开一朵的花都给你吃了,暮苍这样的小门派都天天来给你们打扫卫生……」

眼见着他又要滔滔不绝下去,我赶紧打断了他:「你走吧,再说就有点烦了。」

最后,穆瑾川骂骂咧咧地走了,还带走了我师父养在菜园子里面的白胖萝卜,美其名曰带回去抵人参腿。

等我能下地走路的时候,人间的花早就谢了。

我又去了人间几趟,只是一个人去没啥意思,穆瑾川有的时候也跟我一起去,然后嫌弃我做的攻略不好,怠慢了金枝玉叶的穆大爷。

笑死,是谁在燕云种了五年菜我不说。施肥的时候不嫌苦不嫌累,来人间我全包费用居然还挑三拣四。

又是一年中秋节。

我坐在茶铺门口看人来人往,总觉得今年没去年热闹,茶铺老板送了我个月饼,祝福我团团圆圆。

我道了谢,咬了一口。

「老板,结账。」

我从兜里掏出来几枚铜钱,刚要放在桌上,就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来人剑眉星目,露出一个调侃的微笑来。

「师姐,可不能只结你一个人的茶钱。」

元斐番外

我从小知道,我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能够进入流云的弟子,不仅要资质卓群,还要有合适的机缘。

而我在流云待了几年都没有顺利筑基,眼看着周围的师兄师姐们在修行道路上离我越来越远,我渐渐地意识到,我是个异类。

在修仙门派,却不会修仙的异类。

自卑会让人格外敏感,我越来越不爱和别人说话,脾气也越来越古怪,甚至烦躁的时候还会去后山把树砍得伤痕累累。

然后,我就遇到了大师姐。

流云修仙,讲究如云一般自由自在,她就是最引人注目的云。

天资聪颖,一骑绝尘,来去如风,自由自在。

我好羡慕她。

只要能看见她,我的内心就莫名的舒展,我想要待在她的身边。

后来,我跟着她回了连云峰,与其说是当她的师弟,倒不如说是当她的管家。

我自知我没什么用,除了做做家务、跑腿之类的,竟然什么都干不好。

可她从来没对我发过火。

师姐说,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不一定要为了有用。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修仙之人若是没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帮助别人,也没关系,不害人、讲礼貌就很好了。

我时常想,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就好了。

可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男人。

他说他叫图染,他住在我的身体里。

我问他,所以呢?

他微微一愣,笑出声来。

他问我怕不怕他,我说不怕。一个见不到、摸不着的人,有什么可怕的。

我几乎每晚都会梦见他。

他似乎会操控梦境,梦境里面全是些山花烂漫的地方,他会弄两个躺椅,让我陪他晒月亮。

他问我,人世间好不好玩。

我说好玩。

他啧了一声,骂我是个骗子。

我坐起身来,认真地跟他解释,人世间真的好玩,就算修不好仙,我还能和师姐待在一起,师姐待我很好,就像是家人一样。她从来没有打骂过我,还经常给我做新衣裳、新法器……

他的脸上露出几分羡慕的神情,却又一闪而过。

他躺在躺椅上晃着腿,跟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人,除非明天与他共通五识,他才会相信。

我想都没想,一口答应,紧接着看到了他脸上狡黠的神情。

可恶,上当了。

真奇怪,他年纪看上去不算小了,还会出现那样孩子般的表情。

共通五识的那天,正好师姐带我去河边抓鱼,我本来只是打算在岸上看看,结果图染在我的身体里扯着嗓门喊,下去玩下去玩。

最后鱼没捉到,还摔进了河里,衣服全都打湿了。

我们在河边燃了一堆篝火烤鱼吃,晃动着的火光照在师姐的脸上,我感觉我的脸也有点发烫。

耳朵边是鸟鸣声,是风穿树叶声,是河流淙淙声,我还晒到了图染梦境里的月亮。

一切都太美好,以至于聒噪的图染一句话都没说。

过了几天,图染跟我说了许久之前的那场大战。

他说他就是那个大魔头。

我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梦境里面的月亮没有现实里面的好晒,我问他要不要共通五识,我带他上房顶去晒月亮。

那天晚上,我们在房顶上聊到了天亮。

他跟我说,虽然觉得是修仙这群人人多势众,但愿赌服输,他打算在魔宫深渊下好好睡觉的,但不知道是哪个大冤种,竟然用百条冤魂献祭,将他召唤出来并放入了我的身体。

除了要稳定心性之外,也要提防魔界的人来骚扰我,恐怕这背后有更多的秘密。

我听得一知半解,胡乱地点头。

他笑了,他说如果不注意的话,以后都不能待在师姐身边了。

我立马就清醒了,那可不行。

后来师姐闭关,我不幸陷入了魅魔构筑的幻境中,我看见师姐提剑对我说清理门户,说她再也不愿意见到我,她与我呆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恶心。

她将我一剑穿心的表情,太过于真实。

图染没能唤醒我,我堕魔了。

我第一反应居然是,若是师姐知道了,该怎么办?

我连夜逃离了流云。

图染在我脑子里叹了八百回气,然后接管我的身体,一举扫平了魔族十六部,坐上了魔尊的位置。

他说,在魔界,拥有绝对的力量才能获得制定规则的权力。

与其让其他人当上魔尊之后祸乱三界,倒不如自己当魔尊,至少局面不会太坏。

算了,局面都成这样了,我还能怎么办?

然后我就听到了消息,有人在四方阁拍卖一柄上等宝剑,剑鞘上有镂空雪花,剑穗是流云特产的金松石。

是傲雪。

师姐下山了。

她该不会是来寻我的吧?该不会是要清理门户吧?

我坐在深渊口想了一天,我与图染共用一个身体,我不仅堕魔还当上了魔尊,师姐想要杀我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是死在她的手里,也没什么不好。

图染啧了一声,说我痴情得脑子都坏了。

我跟他说,这是人间正道。

他说,正道才没劲呢,正道让他晒不成月亮。

我还是去了四方阁,拿回了傲雪,也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师姐。

我承认,我利用师姐的善心,把暮苍那群小孩往野猪妖的方向引,然后把一只狗放在了她的身边。

如果有危险的话,它会找办法自毁,将我传送过去。

我想忘记她的,毕竟我们已经不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可是忘不掉。

魔宫里珍藏的三十坛酒,都没能让我忘记她。

图染说,你完蛋了,你坠入爱河了。

我抱着酒坛子说,那你也完蛋了,我师姐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图染啧了一声。

他说从堕魔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到最后肯定是要死得透透的。但至于什么时候死,正道人士说的不算,他想死了才行。

魔尊可以被打败,但一定不会被打倒。

他谁也不服,这三界当中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嘿嘿,最后还不是死在了师姐的手里。

他跟我说,这人世间挺没劲的,我师姐是个好人,如果能在他堕魔之前遇到就好了。

他把大部分的魔力都用来帮我对抗噬魂剑,才能让我这个没有修仙根基的魂魄碎成渣渣。

他说,这下他死了,三界都能放心了。

其实,图染是个好人。

如果我们都没有堕魔就好了,那我们一定能一起在连云峰上晒月亮。

穆瑾川番外

鄙人穆瑾川,人送外号「盗圣」,偷过的东西三个芥子囊装不下。

也不是什么人都偷,主要是在这乱世,干点劫富济贫的勾当。

啊不是,是好人好事。

这侠客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不准确,也不好听。

那天在茶馆看见暮苍那群小萝卜头的时候,我就想出手相助来着,结果有个女人出面了,动了动嘴皮子,竟然就劝退了那些恶霸。

我一下子好奇心就起来了。

我倒是要看看这是何方神圣。

人是个好人,就是太善良了,容易被骗,比如被我骗走了佩剑。

不过这有啥的,看她应该是个仙门弟子,到时候我放在四方阁,她用钱赎了剑,我拿到钱去送给那几个贫困村,咱就当是一起做慈善了。

结果没想到,惹来了一个活阎王。

好家伙,钱没赚到,惹一身腥。

她让我带她去燕云,剑的事情一笔勾销。

我被整乐了,在这样尔虞我诈的江湖,居然还有人用契约精神来和我讨价还价。

反正没什么事情要做,也算是给自己找点乐子。

然后就是救下了狗,遇上了碧血重瞳蟒。

不得不承认的是,我确实隐藏了实力,她为了一只狗居然要用渡劫的天雷报仇。

疯了,真的疯了。

她跟魔尊的关系挺好的,她也不在乎我是不是会利用她逃离魔界,一去不回。

我在燕云翻遍了所有的古籍,那些字晦涩难懂,但我总想起她的那双眼睛,和她若无其事地说「我们是朋友,本就该肝胆相照」的样子。

啧,我燕云修的可是无情道。

我也理解了为什么师父当初把我赶下山,对我说尘缘未尽,还未看破。

原来无情,是需要先体验有情。

爱恨嗔痴只是眨眼一瞬间,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真正的无情。

也没什么不好的,本来他们就是两情相悦,本来我和元雪也不会有什么结局,何苦又拖累人一生,没意思。

我切了参的腿,养了肉身灵芝,我师父拿着算盘跟我算账,要我在燕云种够五年菜。

那天我去种菜,习惯性地去看我种的肉身灵芝,发现灵芝不见了。

也好,这样也就真的和我没关系了。

我长舒一口气。

从此逍遥自在,了无牵挂,天地任我行。备案号:YXA1GwJPO4wUL34zEOmi0l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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