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的朝阳
2022-11-02T00:00:00Z | 26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2-11-02T00:00:00Z
被拐进大山的第二年,去给侄子开家长会。
新来的支教老师,是我男朋友。
但他好像……不认识我了。
婶子说,他是这个村里最出息的大学生。
1
侄子的家长会上,我见到了新来的支教老师。
是我被拐前的男朋友。
他站在人群中,正在跟家长说话。
两年没见,他还是原来的样子。
温柔的笑容,俊雅的面孔。
而我,变成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村妇。
肚子里还有了两个月的孩子。
猝不及防的,侄子在桌子下踢了我一脚:「我糖呢?」
这次家长会,是我骗他带我来的。
听说,支教队和几个警察进村了,隔壁的女人昨晚逃进了这里,已经被警察救了。
我也想试一把。
我没理侄子,手里攥着从家里偷出来的破手机,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陆朝阳。
心脏怦怦乱跳,我紧张地盯着他,脑海被即将逃脱的喜悦所充斥。
侄子见我不理他,恼了,突然愤怒地踢着椅子,「我的糖!我的糖!我的糖!」
声音瞬间吸引了周围很多家长。
原本周围的人都没注意我,这下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盯着我看。
我是被一个叫冯远的人买回来的。
全村的人都知道我天天想着跑。
都替冯远看着我。
我吓出了一身汗,赔笑:「我……我嫂子忙,让……让我给孩子开家长会……」
为了今天这次出逃,我孤注一掷,偷了冯远的手机和钱包,骗了侄子冯小宁,如果逃不出去,就会被冯远捉回去,活活打死。
骚乱引起了陆朝阳的注意,他站起身,望过来,声音沉稳冷静。
「这位家长,孩子怎么了?」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脸。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年轻漂亮的大学生,长期的毒打和囚禁,我皮肤粗糙,像干瘪的橘子皮。
我半低着头,头发遮住了脸,「孩子……要糖吃……」
我不确定,贸然跑过去跟他求助,会不会成功。
也许他早就忘记我了。
也许他会把我当成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送回冯远手里。
我坐立不安。
陆朝阳走到我面前,从兜里掏出一块糖递过来。
我这才发现,他的无名指上,还戴着我送给他的戒指。
很多年过去了,样子有些老旧。
冯小宁高兴地一把抢过去,扭开糖纸塞进嘴里。
也许是那枚戒指,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于是我鼓起勇气,抬头,声音发颤,
「老师,您办公室有糖吗?」
陆朝阳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阵儿,深邃难测。
我看不懂他,甚至不确定他有没有认出我。
短暂的几秒钟过去,他点点头,「有,你跟我来吧。」
我轻声安抚冯小宁,「我去给你拿糖,你不要闹——」
冯小宁啐了我一口,「快去!」
得到他的许可,我松了口气,顶着众人的目光,尽可能迈着正常的步子走出教室。
身后突然传来冯远骂骂咧咧的声音,「这婊子又跑了!有人看见吗?」
「她刚出去。」
下一秒,我夺门而出,疯狂地朝着陆朝阳跑去,一把抓住他,语速急切又疯狂,
「警察在吗!我是被拐卖的!我求求你!救救我!」
陆朝阳低头看着被我紧紧抓住的手,有瞬间的呆滞,随后蹙起眉:「警察?」
我听着冯远和其他邻居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快哭出来,「就是跟你们一起来的警察!」
陆朝阳看了我身后一眼,突然拉开一个破旧的小门,把我推进去。
砰!
门合上了。
我倒在沙发上,门外传来冯远咬牙切齿的怒骂,「刚才有个女人跑这儿了,你看见没?」
「冯小宁的家长?」
「是。」
「冯小宁成绩很差,需要识字的家长过去签字,你先跟我来。」
门口传来棍子敲在铁门上的巨响,我吓得直哆嗦。
一阵疯狂的打砸后,冯远骂骂咧咧地走远。
听意思,是要抓住我,打断腿。
我惊出一身冷汗,扭头,看见窗户外,一个赤裸的女人趴在路边,缓慢地朝前爬。
是昨晚隔壁逃走的女人!
她不是被警察救了吗?
在她身后,有个披着警察外衣的男人,拿着胳膊粗的木棍往她身上抽。
边抽边喊:「一个警察就把你骗出来了!我打死你!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跑!臭婊子!」
木棍一下下落在女人的后背,屁股和腿上,她头上淌着血,在地上无力地扭曲和哀嚎。
嘴里含着血哀求:「我错了,我不跑了,别打我……啊……别打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消息是假的……
警察也是假的……
为的就是把「不安分」的女人骗出来,彻底打服!
那么我为了今天所做的一切,全是白费。
我彻底完了……
冯远会把我腿打断,关起来……直到孩子出生。
就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身后的门突然拉开。
强烈的白光刺进来。
「……学校要统计学生信息,是我让孩子把家里识字的家长带过来,但是她好像急着回家做饭,扭到了脚。」
陆朝阳一边说着话,一边迈进来。
他的身后,站着冯远。
阴沉着脸,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紧张得心都提起来,后退两步,撞在窗台上,腿一软,瘫坐在窗边,抖若筛糠。
我以为冯远会冲进来打死我,但是他只是十分客气地对陆朝阳说:
「老师,一起去家里吃饭吧。」
言语间满是讨好的意味。
说完,他走进来,粗鲁地拖起我就走。
我慌乱地回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陆朝阳。
但他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陆朝阳推了推滑落在鼻梁上的眼镜,瞳孔里倒映着不远处血淋淋被拖走的女人,移开目光,一言不发地跟上。
有一瞬间,我觉得陆朝阳跟来,是想伺机把我救下。
结果下一秒,村民的一句话彻底击溃了我的幻想。
「朝阳,这么多年不回村看看,都这么出息了。」
2
被拐卖前,我和陆朝阳正在谈婚论嫁。
那天下午,我们本来约好要去一家婚纱店试婚纱。
临出门的时候,陆朝阳突然变卦:「我知道有家婚纱店,你应该会喜欢的。」
陆朝阳对我无微不至,所以我听从了他的建议,改掉原本的计划,跟着他走进了另一家婚纱店。
谁知道刚走进试衣间,我就神智不清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躺在冯远的床上。
冯远说,我是他买来的媳妇,敢跑就打死我。
期间我尝试过逃跑,但事实证明,在一个进城都要翻过好几座大山的偏远山村,面对一个鼻孔出气的村民,逃跑真的太难了。
逃跑失败的下场,只有被打。
更有人因此丢掉了性命。
而现在,陆朝阳就跟在我身后,游刃有余地跟村里人打招呼。
村子里的人好像都十分敬重他。
我好不容易生起的希望之火,被无情地掐灭。
难道陆朝阳跟他们是一伙的?
那他会跟冯远告密吗?会把我今天逃跑的事情说出去吗?
刚到家,我结结实实挨了冯远一巴掌。
他破口大骂:「冯小宁他爹妈还没死呢?用你显摆?别以为读几个臭书就了不起!」
我被打得耳朵嗡嗡直响,差点没站住。
万幸,事情好像没那么糟糕。
他并不知道我想跑。
下一秒,隔壁传来哀嚎。
隔壁的女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她被打得很惨,惨叫声凄厉刺耳。
这本也该是我的下场。
我悄悄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跟在冯远后面。
冯远让我去做饭,然后客客气气地领着陆朝阳进了屋。
我蹲在厨房的小灶台前,往锅里填柴火。
屋里的谈话声断断续续飘出来。
「……咱们村就出了你一个出息孩子,以后全村壮丁,都指着你给介绍媳妇了,上过学的,生出来的娃才聪明。」
陆朝阳随意地附和了几声。
嫂子声音轻快,急切地攀关系:
「朝阳啊,以前你掉沟里,冯二哥还救过你,记得吗?」
冯二哥就是我的买主,冯远。
陆朝阳云淡风轻地笑:「冯二哥是我救命恩人。」
砰!
我没拿稳的锅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发出巨响。
热水泼在我小腿上,生疼。
陆朝阳扭头朝外看来。
我脸色苍白,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冯远抄起筷子劈头盖脸砸过来,怒斥:「是不是欠打!中午不吃饭了?」
「对不起……我这就重做……」
我蹲下身,忍着被烫红的胳膊,捡摔碎的碗。
突然面前一暗,有什么挡住了光。
我本能地瑟缩起脖子,用胳膊挡住脸。
视野里出现一双骨节分明的冷白皮的手,捡起碎瓷片,淡淡提醒:「你烫到了,去处理一下。」
我愣住了,慢慢抬头,看见陆朝阳正蹲在我面前,鼻梁上的眼镜框折射出一抹幽冷的太阳光,嘴唇的颜色很淡,说话时语调平和,却莫名叫人打了个哆嗦。
「我自己收拾……」
陆朝阳背对着冯远,掐住我的手腕,语气很坚决,「去抹药。」
嫂子急忙跑出来,像犯了大错,「这些事让她做就行,可别脏了你的手。」
陆朝阳抬头,冷淡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的脸。
惊恐又局促,僵硬地扯着嘴角,难看极了。
「哥,我带了酒,再去村东头叫一份猪头肉和下酒菜,不用重做。」
冯远连连应声,态度软和了不少。
陆朝阳擦掉沾染了秽物的手,起身揽着冯远进了屋。
嫂子白了我一眼,「回去换衣服。」
说完领着冯小宁进去了。
我出了一身冷汗。
陆朝阳,还是我认识的陆朝阳吗?
3
等我进屋的时候,桌上已经喝上了。
陆朝阳坐在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冯远叙旧。
冯远没上过学,一个劲儿夸他有出息,说话有水平,顺带骂了我几句,
「不像这娘儿们,学那么多有屁用,不顶个能生的肚子。你看,怀了后,老老实实的。」
陆朝阳笑而不语。
酒过三巡,冯远的手开始不老实。
「倒酒。」
我低着头,没敢挣扎,乖乖给他倒了酒。
眼泪萦在眼眶里,冯远的触碰让我恶心。
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陆朝阳扫过来的目光。
冯远把剩下一半的炖蛋推到我面前,「最近瘦了,多吃点吧。别给我儿子饿着。」
突然,隔壁传来男人的哀嚎,紧随着是一顿怒骂和鞭打声。
嫂子尴尬地笑笑:「她比咱家这个折腾,一个月跑了三回。昨天老王骗她,村里来了警察,这不,晚上就跑学校去了,被逮个正着。」
我心里咯噔一声,感受到冯远抵在我后背的手停住了,力道一点点收紧——
冯远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我微微发着抖,强颜欢笑,「她……真想不开,我现在只想好好把孩子生出来,守着你和孩子过日子。」
冯远笑了,「是吗?」
「是——」
下一刻,一个巴掌狠狠扇过来,把我扇翻在地。
「还真是小瞧你了。」
冯远踹翻了凳子,一脚踹在我肚子上,随后蹲在我面前,抓住我的头发拎起来,「你也想跟她一块跑,是吗?」
我脸上火辣辣的,语气发颤,「我没有……我不敢——」
陆朝阳就坐在旁边,「哥,我你还信不过,是我叫她去学校的。」
冯远对着他笑笑,「我信你,不信她。这娘们得谁勾搭谁,没事,你坐着,我打一顿就好。」
说完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拖进屋里,扔在床上。
我发出凄厉的哭声,「陆朝阳,救救我……救救我……」
啪。
又是一耳光。
他一把扯住我的衣服,「我他妈忘了自个儿男人是谁了是吧?吃着盆里的,望着锅里的,陆朝阳是谁,你敢勾搭他?」
「你轻一点,我……我有孩子了……」
「流了再怀,」冯远一脸不屑,「你年轻,有肚子怕什么。先伺候好我,再说别的。」
他力气太大了,纵使我反抗无数次,也没法阻止他对我的伤害。
门外,嫂子还在朝陆朝阳哭惨,
「我们好吃好喝供着,她还不知足。你放心,我们早晚能给她收拾明白。」
我腿上狠狠挨了一下,痛和麻瞬间侵占了我的理智。
头皮撕裂般的剧痛提醒我——我会死的。
泪水喷涌而出,我心里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恨意,抄起一旁的水碗,狠狠拍在冯远后脑勺上。
碗四分五裂,碎瓷扎进我手心里,顷刻间,血流如注。
冯远吃痛卸了劲。
我从他身下逃出来,不要命地拉开门,衣衫不整地撞进陆朝阳的怀里。
「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陆朝阳箍住我的胳膊,掏出手帕摁住我流血的伤口,
「哥,支教队刚来,村里生人多,别闹大了,她还怀着肚子。」
话落,冯远抽出一把生了锈的长刀。
「没事,我先把她的腿砍下来,不耽误生孩子。」
冯远不是开玩笑,他真做得出来,他们整个村子的人,对这样的事早就习以为常。
我猛地推开陆朝阳,拼命跑出去。
宁静的午后,我沿着大路,朝村口狂奔。
冯远提着刀追在后面,粗糙的长刀在沙子地上磨出了刺耳的梭梭声。
前方开过来一个三轮车,上面坐满了村里的男人。
他们看见我,心照不宣地跳下车,撸起袖子摆开捉人的架势,笑着说:「老冯,又跑?」
冯远呼哧呼哧喘着气,「帮个忙。」
眼看路被堵死,绝望之下,我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池塘。
我学过游泳,但是很多年不练习,刚一下水,腥臭的泥汤子灌进了我的鼻腔。
氧气耗尽,我绝望地扑腾几声,脱力沉入了湖底。
其实死了也好,总好过被他们活活打死。
4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黑漆漆的屋里。
墙上开了个小窗,朦胧的月光透过铁床照进来。
有人握着我的脚踝。
我瑟缩了一下,瞬间坐起来,带动了身上的铁链子。
「是我。」
陆朝阳沉稳冷淡的声音传来,瞬间捋清了我混乱的思绪。
借着月光,我看见他身边放了一瓶碘伏,单手握着我的脚踝。
挽起裤腿,正替我清理伤口。
「你能救我出去吗?」
一开口,我才发现自己声音有多嘶哑。
陆朝阳吹了吹我的伤口,抬起眼睛,透过无色透明的玻璃片盯着我,「你乖乖的,就不会受苦。」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避重就轻地安抚我。
我泪如雨下,「你明明说过爱我,为什么——」
他眼底晦暗不明,「晨曦,我依然爱你。」
这句话不是救赎,更像恶魔的呓语。
我试探性地握住了陆朝阳的手,感受到他略微僵硬的身躯,慢慢地爬起来,吻住了他。
他先是一僵,继而像受到了什么刺激,猛地扶住了我的脸颊,带着一股久违的情愫,狠狠地回应着我。
激烈的亲吻后,我靠在他怀里。
「陆朝阳,你还记得我拉的小提琴吗?」
那是我和他的回忆。
「我记得。」陆朝阳冰凉的手抚摸着我的发丝,语调幽远,陷入了回忆,「那时候你很漂亮。」
我屏住呼吸,「你……想不想我像当初一样漂亮?」
我望着窗外幽冷的月光,默默攥紧了手。
我要回去。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陆朝阳,你带我走吧,以后,我都给你拉小提琴。」
陆朝阳最终做了妥协,「再等等我,回去后,我供你上学。」
我们刚恋爱那会儿,陆朝阳连吃饭都掏不起钱,即使后来谈婚论嫁,他也并不富裕。
现在,他变有钱了。
我不想知道他的钱从哪里来的。
只是紧紧抱着他,「陆朝阳,我爱你,别让我失望。」
5
第七天的晚上,冯远出现了。
他一脚踢开门。
我穿得很薄,正等着陆朝阳。
冯远眯着眼,「穿得真好看,知道我来?」
我强装镇定,忍着他扑鼻的酒气,拼命挣扎,「我……我要睡了。」
冯远不由分说地亲过来,手开始乱摸。
我没忍住恶心,扭头就吐。
冯远揪住我的头发甩了个耳光。
「吐你妈,给老子脱了!」
那些令人作呕的肢体接触,无不提醒我此刻,正在被侮辱……
突然,陆朝阳清晰的声音贯穿了夜色。
「冯二哥。」
冯远的动作一僵,扭头,「朝阳,我……我……」
「你知道规矩。」
他指尖夹着烟,猩红的火星子在暗夜中闪烁。
冯远松开我,穿上了衣服,「我……实在忍不住了。」
陆朝阳眼皮一掀,溢出声冷笑,「不要命就继续。」
冯远在陆朝阳阴冷的注视下打了个哆嗦,跑了。
陆朝阳扭头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抬手把烟头摁灭在墙上,走进来。
我蜷缩在床上,衣服被撕裂了一大半。
他想来掀我的被子,我猛地蹬开他,歇斯底里,「你和他们都是一伙的,你去死!你去死!」
陆朝阳就站在旁边看着我,轻轻摸了摸我的头,指腹穿透我的发丝,余温留在了头皮上。
「对不起,今天来晚了……」
我闭了闭眼,稳定好情绪,小心翼翼地哀求,「能不能以后,别让我见他了……」
陆朝阳一下下抚摸着我的后背,嗯了声,「不会再见他了。」
我抬头,吻住了陆朝阳。
他身上带着一股凉意,和淡淡的烟草味儿。
这一晚陆朝阳没走。
他伏在我耳边亲昵地说:「晨曦,乖一些,乖乖的,我就带你走。」
6
两个月过去了。
我肚子越来越大。
陆朝阳每天都来,有时候,嫂子也会来送几次饭,我再也没见过冯远。
我渐渐放下心来,陆朝阳答应带我走,我便不闹了。
这一天,嫂子送完饭走的时候,忘记了锁门。
脚镣坏了,陆朝阳也没有找人修。
我扶着墙,想出去晒晒太阳。
吱呀一声,我推开了小屋的门,眼前是个破败的后院,已经荒废了很多年。
暖洋洋的阳光洒在我身上。
断断续续的声音顺着后窗户缝飘出来。
我好奇走近,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冯远喝多了。
他口齿不清地说:「朝阳,还是得谢谢你。没有你吊着她,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等她生了孩子,我请你喝满月酒。」
陆朝阳冷淡的声音传来,带着淡淡的厌倦,
「你对我有恩,应该的,让你统计的东西怎么样了?」
「我都问好了,一个媳妇两万,明天我让他们把钱给你。」
陆朝阳嗯了声,「打到那张卡上,备注姓名。」
「放心……」
即便早有猜测,可这一刻真的得知,陆朝阳做了倒卖人口的生意,我还是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我是一个被卖进大山的女人。
被打过,被强奸过。
还怀了孩子。
陆朝阳为什么会救我呢?
也许,对于他来说,就是一时新鲜。
甚至说,他十分享受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
只要我不闹,不逃跑,他倒卖人口的生意,就能顺利进行。
晚上,陆朝阳又来了。
这次我穿得整整齐齐,坐在床边等他。
陆朝阳自然地脱掉外套,过来抱我。
我躲开了,镇定地说:「陆朝阳,我不想走了。」
他闻言,愕然地盯着我。
「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笑着说:「我爱冯远,我要留在这里给他生孩子。」
陆朝阳沉默了几秒钟,眼底闪过一丝暗沉,「不行,你得跟我走。」
「谢谢,不用了。」我语气极其冷淡,起身就朝外走,「我认命了,陆朝阳,我知道你手里有生意,祝你生意兴隆。」
他猛地攥住我的手腕,「别闹——」
「到底是谁在闹!」我转身,疯狂地对着他厮打,「我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孩子出生吗?你这话敢当着冯远的面说吗?冯远!冯远!你听陆朝阳说了什么——」
陆朝阳一把捂住我的嘴,恶狠狠地说:「不想死就闭嘴!」
我愤恨地盯着他,没有陆朝阳,我就不会沦落至此,现在来装什么好人!
我用力一咬,血腥味瞬间在唇齿间冲撞开。
陆朝阳闷哼一声,手破了。
他们所有人都该死,为什么不去死!
最终,陆朝阳妥协了,叹了口气,「你冷静一些,我放你回去。」
我脱力般瘫坐在地,低着头,擦掉唇角的血迹,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笑。
「陆朝阳,我恨你一辈子……」
……
7
我从小黑屋里被放出来了。
冯远心情很好,吃饭的时候,每顿都给我炖个鸡蛋。
他们也不避讳我,在餐桌上,大肆谈论拐卖人口的事。
因此,我得知三天后,还有一批妇女会运到这里来。
每次新人进村,都会闹得鸡飞狗跳。
这次足足有十几个人。
足以把整个村子掀翻。
我趁着冯远出门的时候,搭上了隔壁家的女人。
「你能偷到三轮车的钥匙吗?」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然后忐忑地握住我的手:「姐,这次,我们能逃出去吗?」
「一定可以。」
她身上的伤还没好,青一块紫一块,脸上还有被热水烫出来的疤。
她跟我说,在被拐来之前,她是学画画的,一幅画能卖三万块钱。
可是现在,手指头被撅断了,奇怪地朝外支棱着。
我喉咙发紧,抱了抱她,「只要逃出去,就有希望。」
回家后,我做了一桌子酒菜,借来嫂子廉价的口红抹了抹。
以前,我还是校花来着,养了几天,打扮打扮也足够了。
嫂子打趣:「哟,冯远才走半天,你就想了?」
我咧嘴笑笑,「嫂子,我年轻,喜欢人也不会藏着掖着,你别笑我。」
她这下是彻底放心了,跟我说起冯小宁小时候有多可爱。
可是我没忘,这两年来,冯小宁是怎么学着大人,骂我打我的。
他们就是披着羔羊皮的恶魔,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会一样。
留着冯远的血,是我这辈子无法接受的污点。
冯远回来了。
他一跨进门,目光就锁在我身上。
我知道化过妆的自己,足以把冯远的魂勾出来。
我殷切地抱住冯远的胳膊,「老公,我和孩子都等饿了。」
冯远第一次被我这么对待,有些喜出望外,他搓了搓手,在我脸上捏了把,「你今天真漂亮。」
我忍着恶心,强颜欢笑,「这不是给你看的嘛。」
我拉着冯远坐在旁边,给他倒酒。
然后开口说,「等生了娃,我想把后面的院子建起来,给他做间卧室,以后天天陪着读书。」
冯远喝了口,美滋滋地搂着我说,「行,等娃出息了,跟朝阳一样,接咱们到城里享福。」
一连三天,我顿顿热好饭,给冯远灌迷魂汤。
到了临逃跑这天晚上,我终于把他灌趴下了。
入夜,我从院子里跑出来,隔壁家的女人已经坐在三轮车上等我。
她神色慌张,「姐,快点,等会儿我家男人就回来了。」
我利落地翻身爬上去,「快走!」
有了三轮车,走山路会省事很多。
村子里已经热闹起来。
不少人家忙着今晚办酒席,都跑去村西头帮忙去了。
连嫂子都去了。
喧闹声恰好盖住了三轮车发动机的轰鸣。
我俩一路驶出村口,突然车身一歪,轮子陷进了泥沟子里,怎么开都爬不出来。
她快急哭了,「姐,怎么办……开不动了……」
与此同时,一个村里的女人与我们擦肩而过,看了我俩几眼,突然撒腿朝村子里跑,「有人要跑!」
她高亢的嗓门在黑暗中回荡。
我焦急地翻下身,帮着她推。
如果出不去,我们两个都得死。
十分钟过去了,还没出来。
「快!她俩在前面!」
身后有人带着锄头,有人举着镐,一窝蜂朝我们奔来。
我使出了吃奶的劲,大喊:「你加加油门!」
伴随着一阵强大的轰鸣声,车咯噔一声驶出了泥沟子,颠簸了三下,没有停。
她扔下我,驾着车冲进了夜色。
夜风刮在脸上,像刀子般。
我如堕冰窖,毫不犹豫地撒腿朝前跑。
他们是男人,我跑不过,短短半分钟,口腔里就有了层淡淡的血腥味。
不得已我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树林,荆棘条划破了我的脸,我在黑暗中仓皇逃窜,像一头绝望的困兽。
更可怕的是,冯远也来了。
他身高力壮,跑得比所有人都快。
就在我马上要被他抓住的时候,消失很久的陆朝阳出现在眼前。
他拎着大衣,兜头一裹,我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朝阳!把她扔过来,我要打死她!」
陆朝阳紧紧夹着我,语气森冷,「冯二哥,刚才还跑了一个,赶紧去追!被警察发现,咱们全都得完蛋!」
冯远犹豫了几秒钟,一咬牙,「成,我去,你把这贱人给我送回家!」
脚步声稀稀拉拉地走远。
陆朝阳从风衣里把我剥出来。
我扭头就跑,被他重新拖回黑暗,捂住嘴,「小点声,我带你出去。」
炙热的呼吸扑在我耳边,我被陆朝阳压在土坡下,动弹不得。
他手劲很大,丝毫不肯放开我,差点把我掐断了气。
他拉着我,潜伏在树林里,直到冯远和那几个男人驾着一辆车,途径我们向前追去,才把我拉出来,沿着山路往前走。
我不要命地跟他拉扯,「你放开我!不然我跟你一起死!」
「前面有警察,会抓住他们的,别怕。」陆朝阳一把抱住我,语速极快,「咱们跟在他后面,这样安全一些。」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停住挣扎,呆呆地望着他。
「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警方不让我告诉你。」
陆朝阳激烈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我的耳朵,我仿佛被堵住了喉咙,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身份的转变。
又惊喜……又恐惧……
这么多年过来,我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甚至潜意识告诉我,我根本不能逃出去,因为当陆朝阳告诉我,前面有警察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质疑和恐惧……
山路很难走,一时间我和他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我想好了,如果这次他骗了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宁愿死,我也不会再回那个村子。
陆朝阳的手很稳,我触摸到了他手腕上的一些疤痕,「这些疤,你以前没有。」
他把我从一处崎岖的石头上抱下来,继续拉着我往前,「被人贩子砍的。你失踪后,我找了你很久。我跟着警察走了很多地方,冒充人贩子,救了不少人,可是一直没能找到你。这里,是我能想到的最后一个地方。」
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懊悔和痛苦,如遭雷击。
「那家婚纱店……」
「我订制了一个婚纱,本来想给你的惊喜,但是因为我的失误,害你被拐。对不起……」
陆朝阳捏了把眼角,推推滑落在鼻梁上的眼镜,笑着说,
「这里太偏远了,联系上警察,我足足用了一个多月。但是幸好,我能带你走了。」
我眼眶发酸,「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朝阳沉默了很久,才说:「因为大部分被拐妇女,精神已经不正常了,贸然暴露身份,可能会导致解救行动失败。」
直到此刻,我才隐隐相信,自己马上就要逃离这个地方了。
我声音发干,「陆朝阳,这次……我真的能逃出去吗?」
月色洒在陆朝阳的头顶,他眼底蓄着温柔的光,「能,晨曦,我带你回家。」
我鼻头一酸,紧跟上陆朝阳的步伐。
陆朝阳说,警车在一公里之外。
由于前不久山体滑坡,一堆乱石滚下来,挡住了路,不然他们早就该到村子了。
绕过一个山路的弯,一辆面包车突然横在面前。
不远处,是那个骑着三轮车逃跑的女人,她浑身是血,了无生气地倒在路边,已经死了。
冯远正给村子里打电话,「什么?那几个新买来的女人都是警察?那陆朝阳——」
话音一顿,他已经看见了我们。
我瞬间陷入一种巨大的恐惧,本能地抓住陆朝阳。
冯远死死盯着我们,挂掉电话,扛着锄头,领着几个男人走过来,露出一个阴森的冷笑,
「陆朝阳,看来你也不老实。」
陆朝阳牢牢护住我,后退了几步,「冯二哥,我给你钱,这个人,让我带走。」
冯远冷笑一声,啐了口,「朝阳,我当初救过你的命,你现在要带你嫂子走?不厚道吧?」
我紧张地掌心都出了汗,「冯远,我……我跟你回去。」
陆朝阳猛地攥住我,「哥,警察一来,你们跑不掉的,别背人命。」
冯远指指不远处的女人,「已经死了,陆朝阳,你哥已经不在乎了,村里已经控制住了,那几个女警察,一个都跑不掉,还有你俩,都得死。」
我害怕得浑身发抖,突然几个一米八的壮汉指着村子的方向尖叫:「哥,村子着火了!」
原本隐在黑暗中小山村,此刻仿佛盘绕上了一条火龙。
红彤彤的。
风一吹,以肉眼看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不到半分钟,变成了一片火海。
陆朝阳趁他们分神之际,喊了我一声,「晨曦。」
我望着他。
陆朝阳捧住我的脸,匆匆吻在了我的耳畔,「乖,待会儿要努力地跑,别回头。」
我神志混沌了一秒钟,下一刻,就看着他猛地朝几个人冲过去。
冯远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
「晨曦,跑!叫警察!」
这句振聋发聩。
我刹那间回神,毫不犹豫地撒腿朝着远方漆黑的公路跑去。
血液咚咚撞击着我的耳膜,脚步声撞击在山壁上,跌宕起伏。
身后的怒骂和厮打声顺风而来,变得渺小又清晰。
「草!陆朝阳!你松手!」
「打手!给他砍了!」
汽车喇叭被摁到,发出刺耳的长鸣。
我在黑暗中狂奔,空气被挤出了胸腔,眼泪流出来,有几下跌在地上,摔得头破血流,然后爬起来继续跑。
我只想着陆朝阳的话:「叫警察!」
警察就在前方!希望就在前方!
骑着三轮车的女人满脸是血地倒在路边,没了声息。
不远处的村子燃起了参天大火,火海茫茫,将掩埋在肮脏之下的罪恶,付之一炬。
我哭出声来,对不起,陆朝阳……
我停不下来了……
对不起……
「啊……」
我发出一声嘶吼,拼命地朝前奔去。
转过山脚,我的瞳孔里倒映出闪烁的红蓝光。
清晰的鸣笛声自天边而来。
隐隐约约听见冯远的声音:「打他的头!他不行了!」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漫山遍野的红蓝光交替闪烁。
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8
腊月里,我生下一个男孩。
长得跟冯远一样。
我连看一眼,都会做噩梦。
所以一直到满月,陆朝阳都没抱过来给我看。
陆朝阳的额头上还缠着纱布,刚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不久,修养好后,就跑过来照顾我。
被救出来后,他们就近把我送进了医院——江州市妇女儿童医院。
从前挨了太多打,落下很多病,陆朝阳说,要慢慢养,等我什么时候养好,什么时候出院结婚。
这一夜,我又从噩梦中惊醒,死死抱住陆朝阳,哭出声。
「作恶噩梦了?」他温柔地抚着我的后背。
我哭出声,「我梦见,你被他们打死了……」
梦里,等警察赶到时,陆朝阳躺在血泊里,已经没了气息。
整个村子弥漫在火海中,热浪滚滚。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和冯远活了下来。
陆朝阳亲了亲我,「别怕,我一直在。」
我流了很多泪,「对不起……我不该抛下你。」
「没关系的……」陆朝阳小声安抚我,「没有救下你,我会自责。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还愿意跟我结婚吗?」我问。
「愿意。」
孩子出了满月,陆朝阳领着我出院了。
没多久,我和陆朝阳领了结婚证。
对于那段恐怖的过往,我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
走出民政局的时候,阳光很好,陆朝阳问我:「晨曦,你想干点什么?」
我想了想,「读书。」
「好,那就读书。」
在消失两年后,我无名指上戴着钻戒,回到了课堂。
同学们有很多已经毕业了,同学聚会上,她们都羡慕我:
「晨曦,你休学两年,竟然是偷着回家生孩子了,看样子,你老公对你超好吧,不然哪能放弃学业给他生孩子啊。」
我笑了笑,「是,他很好。」
聚餐结束后,陆朝阳开车来接得我。
车里有些冷,我搓了搓鼻子,「怎么不开暖风啊?」
陆朝阳笑了笑,「早就开了,你开门把暖气放出去了。」
我高兴地跳上车。
陆朝阳一边开车,一边问:「寒假了,你想去哪儿玩?」
「去西藏吧,从大一的时候就想去。」
「好。」
陆朝阳笑笑,发动了汽车。
寒冬已至,昏黄的路灯被车窗割成了一段段。
天上开始下雪了。
我望着一片片的雪花,跟陆朝阳说:「朝阳,我不想等了。我们现在就走吧。」
他的笑声在黑夜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也好,摘一枝格桑花带回来。跟你一样。」
我闭眼,靠在座椅上,陷入了梦乡。
在海拔极高的高原上,有一种花,叫格桑花,也被称为幸福之花。
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屹立在风霜中,傲然绽放,象征着爱和吉祥。
9.冯小宁后记(喜欢 he 就此止步)
十几年后,高考普及到了周围的几个山区。
这一年,从山里考出来几个孩子。
江州市传媒大学扩招,有个叫冯小宁的选了新闻学。
入学的时候,学校特地跟辅导员打过招呼:
「市里最近对贫困生的扶持力度比较大,你们班冯小宁父母双亡,到时候评助学金,你多关注一下。别因为孩子的自尊心,耽误了助学金申报。」
辅导员开班会的时候见过他。
很内向的孩子,眼里露出对外界事物的好奇和畏惧。
听说他父母早就死了,家里也没有亲人。
后来人口普查的时候,发现了他,于是当地把他送到了附近的福利院。
冯小宁学习刻苦,成绩优异,县里的领导经过商议,给他减免了学费。
等冯小宁成年后,开始半工半读,一步步走到了江州市。
辅导员对这个孩子十分重视,派了班长跟他做室友,平常在生活上多多帮助冯小宁。
开学后一周,班长发现,冯小宁性子古怪。
平常喜欢在图书馆扎着,也不爱说话。
新闻学嘛,学习以往的报道很正常。
但冯小宁就偏偏喜欢翻旧报纸,有时候能看见他床下藏着一沓沓泛黄的报纸。
让他扔也不扔。
这天寝室举办完社团活动,班长在寝室张罗聚餐,点了不少东西。
取回外卖来,冯小宁不在。
3 号床问:「老大,要不要给冯小宁打个电话?」
「行,」班长随手抽过一张报纸,垫在桌子上,把所有的外卖都摆出来,低头的时候,突然扶着眼镜,凑过去看旧报纸上的新闻。
3 号床也凑过来,「看啥呢?」
一则很多年前的报道。
当地一起大型拐卖案。
解救当夜,村里燃起大火,事故伤亡惨重,女警全部殉职。
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以及几个村民。
女人因为精神不正常,送进了江州市精神病院。
她的男友死在村口的一辆面包车里,颅后部遭受重击身亡,是帮助警方破案的线人。
剩下的几个村民,因为杀人,被逮捕,判了死刑。
那个 6 岁半的孩子……
室友面面相觑。
班长也意识到了什么。
「那个 6 岁的孩子……难道就是……」
门被推开了,冯小宁站在门口。
脸色惨白。
班长想起辅导员的嘱托,把他拉进来,「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冯小宁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他看着那个报纸,久久没有说一句话。
这件事,他在心里藏了很多年。
那场大火,是村里一个被拐卖的女人放的。
她精神不正常,趁着几位女警解救的过程中,逃跑,并蓄意纵火,点燃了村里的一间烟火爆竹店,造成了爆炸。
记忆里,那个来他们家吃饭的陆叔叔,和那个总是被打骂的婶婶,就是害死村里人的罪魁祸首。
冯小宁起初恨过他们俩,如果不是他们把警察引进村子里,他不至于变成孤儿。
冯小宁揣着仇恨,一直上到高中,受了教育,后来学到了一个词:拐卖。
拐卖犯法。
被拐走的妇女卖到深山里,不停地生孩子,想跑也跑不掉。
那一刻,冯小宁的脑海里浮现出婶婶的脸。
她哭着喊着,后来被打多了,目光变得涣散、精神不正常。
他才知道,婶婶是被拐卖的。
冯小宁的心情很复杂,他查了很多资料,从字里行间,看见了她们的不幸。
突然就明白很多年前那个深夜,那个女人在红彤彤的火光中,疯狂大骂全村人该死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冯小宁选了新闻学,他想,也许将来能弥补点什么。
他欺负婶婶,帮着家人,把她一次次推向深渊。
这是他的债,一辈子都逃不掉。
冯小宁拿到助学金那天,有人联系上了他。
说他婶婶去世了。
他照着地址,到了江州市精神病院。
在那里,见到了死去的婶婶,他二叔的老婆,那个夜晚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旁边的医生正在跟他沟通情况,「她以前怀过一胎,后来因为出现精神问题,我们不得已给她打掉了。请问家里还有其他亲人吗?」
冯小宁摇了摇头。
「哦,是这样的,她生前,一直念叨着自己有个丈夫,叫陆朝阳。你不认识?」
冯小宁低下了头,好半天,缓缓摇了摇头。
陆朝阳早就死了。
被他二叔拿铁锹亲手拍死的。
7 年前,二叔已经被执行了死刑。
医生叹了口气,「我们会联系火葬场,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但是骨灰,我们可能要交给你。」
冯小宁点了点头,走出了医院。
门口有个宣传栏。
冯小宁路过的时候,扫了一眼,这里曾经有过一家医院:江州市妇女儿童医院。
后来经营不善倒闭了,才改成了江州市精神病院,院史都一百多年了。
他裹紧了衣服走出来,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有些迷茫。
就连婶婶的骨灰,他也没地方放。
不远处,走来一名藏僧。
冯小宁对宗教没什么研究,问了句:「大师,我想葬两个人,可我买不起墓地。」
藏僧说:「我要回西藏,可以一起带回去。」
冯小宁不知道。
他也没有什么信仰。
对佛教更是一知半解。
如果他们在天有灵,也许更愿意去哪里。
冯小宁写了两个名字。
陆朝阳、晨曦。
递给了藏僧。
他接过,转身慢慢走向远方。
这么多年背负的担子,在那一瞬间,似乎轻了一点。
也只是一点。
冯小宁站在原地,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生出一个很荒唐的念头。
也许,他当年,就已经死在大火中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多好?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全文完)
备案号:YXX18KLJGRix6y8M4ec9r9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