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大局已定,却又被极限反杀的操作?
2022-06-24T00:00:00Z | 41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2-06-24T00:00:00Z
高考时,我和我妹同一个考场。
我故意比她晚几分钟出来,我爸看见我,一把推开我妹,笑逐颜开朝我走来。
「好闺女,辛苦了!考得怎么样,清北没问题吧?」
我朝我妹和我后妈看去,她们两张脸都绿了。
1
我家有矿,我爸是矿主。
矿主五大三粗,没太多文化,有很多女人。
我妈是原配,在位期间,我爸外面排得上号的有三个,都给置办了产业,茶楼杂货铺什么的,排不上号的无数。
我妈睁只眼闭只眼,说男人都那样,只要拿钱回家就行。
直到我爸一个小老婆,先后生下一女一儿,腰杆儿硬了,把挑衅我妈当日常。
半夜给我妈打电话,说我爸在她那儿;讽刺我妈生不出儿子,说秦家产业迟早是她儿子的;到后来,很多个晚上,小老婆直接送上门来……
我爸是真渣。
不但没把对方赶走,还说我妈小气,没点正房风度。
我爸搂着小老婆去客房睡。
我妈在卧室恨得咬牙切齿,小声骂着狐狸精,给我戴上耳塞。
在我印象中,我妈是委曲求全的。
她的所有争斗,在我爸的绝对偏爱下……不堪一击。
2
他们离婚时,我刚读小学二年级。
我妈这个没在外面上过一天班,一向看重家庭财政大权的女人,离婚那天,硬气的没要我爸一分钱!
我爸前脚和我妈离了,后脚就和那个女人结婚了。
我记得——
那女人把我和我妈的东西从家里丢出来,七零八落地散在街上。
她的两个孩子,女儿比我小半岁,儿子比我小两岁,当真是年幼无知,在我和我妈的衣服上蹦来跳去……
朝我们吐口水,说我们活该。
我妈带着我,默默把衣服捡起来,装进编织袋,再租了套房子。
她沉默了三天,睡了三天,没掉一滴眼泪,之后找了份卖鞋的工作,说从此不依靠男人,说要活出人样!
那女人叫张红,她喜欢到我妈店里,颐指气使地叫我妈拿鞋子给她试,喜欢我妈半跪在地上给她穿鞋。
我妈这个曾经的原配,为了赚钱养家,咬着牙给小三服务至上。
这事儿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我妈每次接待了张红,回家后都会发脾气摔门摔东西,会怨我为什么不是男孩子?如果是男孩子,我爸就不会抛弃她了!
她把希望重重地砸在我身上。
「萤儿,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好好画画!男人是靠不住的,能靠的只有自己!」
「一定要把张红的崽比下去!要给你妈争气!」
「你知不知道供你画画要花多少钱?你妈连尊严都豁出去了,跪在地上给那个狐狸精穿鞋!你要再画不出名堂,我这么牺牲有什么用?」
「怎么才考了 98?!期末考不到三科 100 别叫我妈!」
「好好画!一定要拿到全市第一!要给妈争光!」……
我不是天赋型选手,更不是天生学霸,我压力很大,我所有的成绩,都来源于比其他人刻苦很多倍。
反复刷题,反复画。
别人玩耍的时候,别人睡觉的时候,别人撒娇的时候……
我从小就知道,我妈对我的爱不是无条件的,我得比周围所有人更优秀。
我是我妈炫耀的资本。
她半跪着给张红试鞋时,会语气矜贵,假装平常心:
「你女最近怎么样?学习不吃力吧?」
「我女又考了年级第一,哎,你回去告诉你女,遇到不懂的题,可以问我女!都一个年级,又是姐妹,我女肯定会不、吝、赐、教!」……
我妈文化不高,「不吝赐教」这样的词语还是她专门翻书找的,说得又缓又重。
那天回家后,我妈大笑三声,奖励我一个大鸡腿,说张红脸都气绿了。
我很开心,终于让我妈扳回一局。
3
扳回一局有什么用?
卡在我们脖子上的,是钱!
小学六年,我们搬了三次家:从自建别墅到二居室,到一居室,再到更差的一居室。
现实是个巨大的巴掌。
我妈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离婚时的硬气很快化为一杯苦水,她做营业员的「薪水+提成」根本不足以让她活出人样。
吃穿住行要钱,教辅杂费要钱,生病住院要钱,逢年过节孝敬老人要钱,学画更是个无底洞……
过度劳累和贫穷带来的焦灼,让我妈的脾气越来越坏。
她的眉毛永远拧着,眉间的「川」字越来越深,她动不动就摔洗碗帕或塑料杯子,说我费钱。
我在家里大气不敢出,好几次给我妈说「我不想学画」了,她就骂我,说我没出息,说一旦放弃,前面花的钱就打水漂了。
我咬牙坚持着。
我想逃。
我不知道这样人生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打肿脸充胖子……
为什么他们失败的婚姻,要让我承担……
4
直到——
小学五年级。
我妈得了急性阑尾炎,要做手术。
在医院跑上跑下交钱取药的是我,签手术同意书的人,也是我。
我们家是真穷,穷到我妈专门问医生,能不能不打麻药?医生说不能。
我偷偷去找我爸。
我爸正在牌桌上,一间屋子有男有女,烟雾缭绕。
「爸,我妈病了,阑尾炎要做手术。」
「叫她好好养着。」我爸抽着烟,随手从桌面抓了一把钱递给我,「你给她请个护工。」
我估摸着我爸给的钱在 3000 左右,足够解燃眉之急,还有剩。
我「嗯」了一声,「谢谢爸」。
这时,其他人开口了——
「老秦啊,这是你大女吧?秦萤?」
「你这个女儿可不得了!成绩年年全年级第一!比我家兔崽子强多了!」
我爸露出略吃惊的表情,有人继续——
「可不是?干啥啥第一!画画也是省一等奖。」
「市三好呢!你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我爸应该是第一次听到这些。
我妈之前在张红面前嘚瑟的,没一句传到我爸耳里。
我爸这才转过身,正眼看我:「这么厉害?」
我没吭声,只点了点头。
我爸哈哈大笑,对那一屋子男男女女炫耀:
「我的基因!优秀!低调!」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我爸脖子上的大金链子,觉得他对「低调」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学画画很花钱,我早就不想学了。」我小声说,「我妈很辛苦,累病的。」
我爸再次哈哈大笑,打开牌桌子抽屉,抽一沓钱放到我手里:
「闺女乖,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以后学画的钱,爸出!」
「生活费,也爸出!」
「你妈就是太倔,不肯要你爸的钱!」
他上上下下打量我,许是被我不上档次的衣服裤子刺激到了,再次打开抽屉,抽一沓钱放到我手上:
「去商场买点好衣服,我秦百万的女儿,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
我捧着 2 万多块钱。
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成绩好,优秀,是可以换成钱的。
5
我先去医院交了住院费,我妈还在睡。
再去超市买了个保温桶,半只鸡,一斤小蘑菇,回到家炖在炉子上,然后淘米煮饭,温习功课。
等鸡炖熟后,我把饭菜分格装好,坐公交车到医院。
6
我妈是个极敏锐的人。
从我进病房,到我把保温桶放在她面前打开,我妈五连问:
「你买保温桶做什么?钱没处使了吗?」
「炖的什么?鸡?你有什么资格买鸡?!我连麻药都舍不得打,你居然买鸡!你知不知道赚钱有多难?!」
我沉默。
我不是善于撒谎的人,更不善于骗我妈。
我怀里揣着 2 万多块钱,挣扎在「说」与「不说」之间。
我妈见我这样,语气不善,脸上尽是狐疑:
「你是不是找你爸去了?你问他要钱了?啊?!」
最后这一句,她的声音因气愤而变形。
她盯着我,如一头母兽。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低着头,舀一勺汤,吹了吹,递到她嘴边,硬着头皮说:
「妈,您刚做了手术,需要补身体,我们家本来就……」
我的话没说完。
我妈扬手,「啪」地打掉勺子,汤洒在小桌子和床单上。
「我说了多少次,我就算是穷死,累死,饿死,也不会要你爸一分钱!」
我妈胸口剧烈起伏,她紧紧握着拳头,竭力控制着摔保温桶的冲动,我看见她额头泌出细密一层汗。
我坐在床沿,深呼吸,定定地看着她——
「妈,我知道你有骨气!你想证明你不需要依靠男人!你已经做到了!你把我养这么大,这么优秀,甩秦雪几条街!」
「但是,妈,你也别忘了,法律规定,父母双方都有养育孩子的义务!」
「你和我爸生了我,他就应该养我!凭什么让你一个人养?累死累活供我吃供我穿供我上学,还要供我读兴趣班!而他就轻松快活,搂着小老婆,打着大麻将,养着其他人的孩子!」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你累死了,把我拉扯大,等到他老了,我同样有赡养他的义务!你想让他白白捡这个便宜?」
……
我妈沉默了。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从她离婚至今,争的不过是一口气。
病房里的人纷纷劝她,举例无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核心思想就一个:不要便宜那个渣男!
我见她有所动容,捡起勺子,洗干净递给她。
7
人啊!
有的时候,一旦从死胡同钻出来,就豁然开朗了!
我妈最缺的是钱,我爸最不缺的也是钱。
2 万之后,我妈的焦灼好了大半,在她看来,最坏的情况不过向我爸伸手。
张红再到店里找我妈买鞋子,我妈不再委屈自己。
张红看上什么鞋,她都给拿。
只是——
半跪着穿鞋这种事,对不起,老娘不干了!
「你这什么态度?谁家营业员不给穿鞋的?你信不信,我叫老板炒了你!」张红拍着凳子叫嚣。
「张女士,您已经试了 25 双鞋了!我现在严重怀疑你买不起!」我妈靠着鞋架,一副你爱买不买的样子。
张红作为金主,被营业员们吹捧惯了,哪受得了这种闲气?
大手朝地上一挥:
「刚试过的,全部给我包起来!」
我妈笑着说「多谢惠顾」,拿着计算器,飞快算账结账。
「25 双可以打个 75 折,需要吗?」
「什么意思?」
「怕打折有损你富婆形象!说出去别人还以为你为了捡便宜才买这么多!」
张红的表情一瞬扭曲了。
我妈给我讲这件事的时候,乐得哈哈大笑。
我很久没见她这样笑过了。
我问她:「最后打折了吗?」
我妈说:「打了。不爽是不爽,她又不傻!」
8
不傻吗?
我看未必。
如果不傻,就不会逼着她女儿学画画,妄图超越我了。
我从幼儿园开始学,秦雪从五年级开始学,基础本不可同日而语。
何况,我爱画画。
勤奋源于兴趣,更源于生存。
而秦雪,从拿起画笔,满满都是叛逆。
张红把女儿送到这个领域,基本就是送来让我打脸的。
同一场绘画比赛,我轻轻松松杀入省赛,她连机构选拔都过不了。
更何况,学习成绩这个东西,小学阶段,一二年级不分上下,三四年级两极分化,五六年级天上地下,成绩好与成绩差隔着鸿沟。
秦雪身上压着学校成绩和画画两座大山。
若不是她趁着课间操或午休时间,把我的书包从四楼扔下,往我水杯里吐口水,偷走我复习资料,以及花钱找同学打我……
我每次看着她怨恨地看着我,几乎快同情起她了!
身为姐姐,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误入歧途,我把她的种种行径告诉老师,希望老师能帮助她。
老师祭出法宝,一次两次三次请家长。
我爸死要面子的人,从来没去过,每次都张红到学校挨骂。
有一次,我抱卷子去语文办公室,正好张红在。
「我保证,绝对没有下一次!我会好好教育秦雪……是是,道德比成绩更重要……」
我低头,勾唇。
呵,道德……
一个知三做三的人,说什么道德?!
我余光看见张红恨恨地看着我,我放下卷子,假装不认识她,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刻,我很清楚:
成绩好,才能出人头地!足够优秀,才能在有限的环境里为!所!欲!为!
9
至于秦佑,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比秦雪还惨。
自从我爸知道我年级第一后,每次听说学校开家长会,就会专门打扮一番,开着他的大奔,金项链擦得埕亮。
他站在我们班教室后面,昂着头,挺着肚子,双手交叉在后腰,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我妈笔直地坐在我的位置上,矜持的骄傲着。
苦了张红——
一个人给两个娃开家长会,楼上楼下两边跑。
偏偏两个成绩都不咋地,都是要留下来单独交流的存在。
我妈每次开了家长会,都特洋盘。
「你爸今天可得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学霸爹!」
「那狐狸精,家长会后揪着她崽的耳朵,骂她崽不争气!你爸从他们身边过,假装没看见似的。」
「哼,生个儿子又怎么样?还不如我生个女!」
「萤萤啊,你可要争气!以后考个好大学,让你爸后悔去!」……
我爸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妈在意那一家子。
她在争男人上输给张红,于是竭力在养育子女上胜过张红。
张红怎肯示弱?
秦佑是我爸的命根子,未来矿业的继承人,也是她荣华富贵的依傍。
她逼着他学奥数,据说是培养未来的企业家。
然而,奥数是什么?
是让牛娃开拓思维,越学越自信,越学脑子越灵光,而普娃却学起来吃力,越学越怀疑自己的存在。
她成功把我爸的命根子搞得厌学了!
这里容我不厚道地大笑三声:哈哈哈。
10
之后几年,秦雪和秦佑一路吊车尾。
好在我爸有钱,一路高价让他们进最好的学校,请当地名师单独给他们辅导,为他们保驾护航。
磕磕绊绊到高中。
秦雪模样好,会打扮,是校花级别的人物,无论走到哪儿,都是男生众星捧月的存在。
我无趣很多,除了读书,就是画画。
也曾有人给我写情书,我都顺手叠起来,回家后收进镔铁盒子,我不曾回复任何,但我记得有哪些人,
也知道他们不久后会成为秦雪的好!朋!友!
秦雪不光收割喜欢我的男生,也收割和我交好的朋友。
她嘴甜,漂亮,还大方。
那时的我只是十七、十八岁的少女,说完全不在意不可能,我能做到的,是不断提醒自己:
不重要!
高中不能谈恋爱。
人的精力有限,我不是天赋型选手,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
人的一生,身边朋友本就是大浪淘沙的过程,剩下来的,才是金子。
11
高中三年。
我沉默,她耀眼。
我经常有种错觉,她一生的花期,都攒足了劲儿在那时候开。
12
高考那天,我和秦雪同考场。
我爸和天下千千万万普通父母一样,站在考场外面等。
我故意比秦雪晚几分钟出来,一眼看见我妈,朝我妈走去。
再看不远处,我爸和那一家子站在一起,又是给秦雪擦汗,又是递水。
我朝那边笑了笑。
我爸看见我,一把推开秦雪,笑逐颜开地朝我走来。
同款擦汗递水的动作。
不同款的,我爸声如洪钟:
「好闺女,考得怎么样?清北没问题吧?爸给你办庆功宴!」
无数双眼睛看过来,带着不可言说。
我默了默,我爸这炫耀的毛病……
还有,十多年了,我画画拿了多少奖,我爸连我想考哪里都不知道……
「爸,低调。」我小声,掐我爸胳膊。
「好好,低调,听闺女的!」我爸一张老脸笑得像一朵大花,声音小了许多,「闺女,清北清北,你想好到底去哪家没?」
「爸,你真当考清北像捡大白菜一样容易?我去美院。」
「美院?!美院做什么的?」
……
我腮帮子紧了紧,好脾气地回答我爸的问题。
余光看向秦雪他们,只见那边大小三张脸都是绿的。
13
录取通知书拿到那天。
我爸喝了很多酒,赖在我和我妈家里,手舞足蹈,大着舌头叨叨叨:
「我一个大老粗,居然生了个高材生女儿,嗷,骄傲啊!」
后来醉得厉害了,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呼噜声长长短短,偶尔会戛然而止,仿佛一口气提不上来。
我怕他出事,好几次探他鼻息。
我妈不以为意:「放心吧,这么多年都这样。」
14
三天后,我爸给我办庆功宴。
他在当地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包下整整一层楼。
从酒店门口到宴会厅,巨大的喷绘板,巨大的横幅,多到数不清的立牌与气球,随处可见的我的名字和高校名字,把一楼婚宴对比得黯淡无光。
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能听到小声议论:
「早上开车队过来的,全豪车!」
「太有钱了!一个升学宴,恨不得全城都知道!」
「秦百万的大女儿,长公主!之前扫地出门那个生的,后面那个生了两学渣。」
「秦百万对这个女儿满意得很,搞不好原配要归位!这豪门啊,30 年河东,30 年河西,说不清楚。」……
我默默听着。
归不归位的问题,我曾问过我妈。
——「如果我爸反悔,想和你复婚,你怎么办?」
——「复 P!老娘又不是菜市场的菜,随便他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丢!老娘一个人生活挺好!」
我很放心。
不放心的是张红。
这天,她做了这一生最蠢的一件事——
就在我致完辞,感谢完所有师长亲友的帮助后,她推开宴会厅的大门——
她来了!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来了!
带着她花期正盛的女儿,既酷又帅的儿子,提着精致的小食盒,娉娉袅袅地来了!
特别是秦雪,她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裙子,扎着一模一样的丸子头。
不同的是,我穿着小白鞋,戴着眼镜,普普通通学生妹,而她,画着淡金色的眼妆,穿着小高跟,美得像个公主似的。
我妈在看见她们那一瞬,脸色就不好了。
我妈也是专门打扮过的,她提前很多天就开始保养脸,敷面膜什么的,衣服配饰也是选了又选,当天还专门去理发店做了头发,请人化了妆。
可是,常年劳作,油烟对皮肤头发的侵蚀,人心对生活的焦虑,以及缺爱,内分泌不调……一点一滴都会累积在人的面貌上,与养尊处优有巨大差异。
「她踢馆来的吧?」我妈踱步到我跟前。
我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对方气场太大,她的身体有些许紧绷,偷偷拉了下我的手。
指尖冰凉。
电光石火间,我想起 8 岁那年,我和我妈的东西被人从家里扔出来,七零八落散在地上;想起我妈带着我,如丧家之犬,把东西一件件收入编织袋;想起我妈为了钱,半跪在地上给那个那人穿鞋……
过往种种,皆是噩梦。
有念头猛地闯入脑海:原来,不知不觉,我已成了我妈的依靠。
我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嘴唇凑近她的耳朵,脱口而出:
「妈,别怕!」
15
宴会厅不知不觉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我们,有人拿出手机,摄像头对着我们,等待矿老板家的撕逼。
张红母子被众人注视着,他们骄傲着,独孤求败般昂着下巴,拿出走红毯的气势,走到我们面前。
「恭喜你啊!周姐姐。」
张红满脸堆笑,她朝我看了看,目光复又落在我妈身上。
「生了这么个好女儿,可给你长脸!今儿这么大的好事,也不知道给我发个帖子,难不成还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这话说得……
特别最后一句,颇有 87 版《红楼梦》中王熙凤的风采,声音又清又亮,极富穿透力。
我妈事先没准备,张了张嘴,正要分辩——
张红画风一转,声音身段已然婉转,朝我爸娇嗔:
「老秦,你也真是的!周姐姐不懂事,你也由着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两口子感情不好呢!」
她把「两口子」三个字加重音,再炫耀地看过我妈一眼,摆明她才是正房。
我妈咬着腮帮子,朝我爸看去。
张红这是典型的揣着明白装糊涂,今儿这庆功宴,40 多桌客人,我妈就请了 2 桌,其他都是我爸请的。
我爸脸色也不是太好。
他不愿让其他人看笑话,顺口和稀泥:「好了,既然来了,就都坐下来吧!」
张红立即上前,大屁股一扭,挤走我妈,娇娇俏俏地挽着我爸的胳膊,身体力行地诠释什么叫小鸟依人。
秦雪站在我旁边,用那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我,小声嗤笑:
「就凭你,也配和我穿一样?也不撒泡尿照照,长这么丑,穿什么都是山鸡!难怪喜欢你的男生最后都喜欢我了!」
巧了,话筒在我手上。
更巧的是,秦雪说第一个字时,我不小心把话筒开关打开了。
她的声音顺着音响传入每个参加宴会的人耳里。
众人还没来得及哗然,我已经接口:
「脸呢?你妈没教过你『喧宾夺主』是没礼貌的事吗?掐着时间点进来,故意和答谢宴的主角穿一样,就是你的教养?」
「今天在座的长辈,基本是爸爸请的,你知道他为什么没通知你这个二女儿吗?」
我故意顿了下,笑着:
「因为他怕你自卑啊!学渣!」后面两个字,我说得格外轻,格外讽刺。
「高中三年,所有人都在努力学习,奔前程,只有你,在不遗余力地学习如何搔首弄姿,如何抢男人……」
说话间,我内涵了张红一眼。
满场宾客皆露出了然神色,当年,张红的上位史在我们小城市可谓是热门八卦。
张红纵然脸皮再厚,这一刻也有些绷不住。
她小声喊秦雪的名字,示意秦雪不许说话,快坐下。
秦雪忙走到我爸另一侧,和张红一左一右坐在我爸两侧。
我爸皱眉。
先是对秦雪:「起开!这是你姐的位置。」
再对张红:「你也起开,不知道今天主角是谁吗?」
两人悻悻然,往旁边让了让。
16
这事儿如果只到这里,一切还好。
偏偏,张红太贪,她不光想我和我妈丢面子,还想我们实打实的吃上一亏。
她当着众人,把带来的食盒推到我面前,说是亲手给我做的,庆祝我考上理想的大学,叫我和我妈尝尝。
还说趁热,刚叫服务员用微波炉热过。
我打开盒子,看见里面装着两个糕点:红色,梅花形状,上面有玫瑰花瓣和蔓越莓。
「一点小心意。萤萤,快尝尝!」
张红用热切的目光看着我,乐呵呵地说,
「叫你妈也尝尝!张阿姨以前不懂事,多有得罪,你们可别往心里去!这两个小糕点,就当阿姨给你们赔罪了!」
这不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吃,意味着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不吃,显得不大度,是典型的道德绑架。
我思索着,朝秦雪和秦佑看去,只见秦雪满脸期待,秦佑满脸奚落。
我用消毒纸巾擦了手,拈起其中一块糕点,直接递到我爸嘴边,语气甜美:
「爸爸,我能考上大学,您功不可没!这块糕点就当借花献佛了!」
我爸乐淘淘的,指着我朝众人炫耀:
「我这个大女儿,孝顺!」
众人鼓掌。
我爸张嘴,一口咬下去——
张红母子三人的表情,简直大型翻车现场!
同一时间,我闻到我爸口中传来的恶臭,他也意识到不对劲,眉头一皱,嘴巴一张,哇哇狂吐。
服务员忙着递水。
我爸一边漱口,拳头已砸在桌子上,再不顾宾客们会不会看笑话,朝张红怒吼:
「你 TM 在里面包了什么?」
装满茶水的杯子朝张红脑袋砸去。
张红心虚不敢躲,闭着眼睛,咬着牙,硬生生接了我爸这一砸。
茶水湿了她的脸、头发和衣襟。
我爸不解气,一把抓起刚吐出来的东西,同样朝张红脸上砸去,然后是剩下的糕点,统统砸在张红脸上。
张红依旧不敢躲。
她依附于我爸,没有任何生存技能,最不敢得罪的就是我爸,只能硬生生全部受了。
片刻间,她的脸上、身上一片狼藉,发出恶臭。
周围人都在捂鼻,小声讨论:「这味道,该不会是屎吧?」
我爸比其他人闻得更清楚,不但有嗅觉体验,还有味觉体验,怎会没有判断?
听众人一说,更觉里子面子都没了,他竭力控制打人的冲动,额头手背全是青筋,每个字都从牙缝中蹦出:
「你 TM 活腻了!滚!老子不想看见你!」
一个「滚」字,如野兽咆哮而出。
我坐在他旁边,耳鼓膜震得生疼。
我咬着牙没动,没装白莲花落井下石,只一只手搭在我妈手背,安抚似地压着她的手。
秦雪和秦佑吓得浑身都在抖,筛糠似的。
张红眼泪一滚就出来了。
「老公,我知道错了!」她第一个开口。
她也是豁得出去,众目睽睽下,站起来,噗通给我爸跪下,跪行几步。
「我真知道错了!秦哥,我一时糊涂,你原谅我!」
她拉扯后面秦雪秦佑的衣服,想让他们给说情。
秦雪没辜负张红的期望,站起来:
「爸,你原谅妈这一次吧!她也是急糊涂了,怕你只爱姐姐,不爱我们。」
秦佑紧随其后,他比秦雪高,声音还格外洪亮:
「对,包狗屎是姐的主意,她嫉妒秦萤,想给她点教训,妈没过脑子就答应了。」
秦雪本就瑟瑟发抖,一听这话,小脸更是涨得通红,眼神慌乱,结结巴巴解释:「不不,不是我,我没有……都是秦……」
她的话没说完,秦佑高声打断:「怎么不是你?!若不是为了给你出气,我们能揉面团玩狗屎?!」
说话间,他狠狠瞪了秦雪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秦雪居然真的沉默了!
这一瞬,我的心情是复杂的。
长久以来,我没有对秦佑投入过多关注,只当他是个小孩子,却没想到——
秦雪那么嚣张跋扈的人,居然会因为他一个眼神,吓得一句话不敢说。
张红再次找到救命稻草,一把拉过秦佑,乞求我爸:
「秦哥,看在儿子的份上,您原谅我!我知道错了,您怎么罚我都行!」
「滚!」我爸脸上全是不耐,「别以为生个儿子就了不起!想给老子生儿子的女人多得是!」
说话间,我爸不经意瞟向不远处一张桌子。
那张桌子坐的全是女性,有两三个和张红差不多大,最年轻的比我大不了多少,有人挺着肚子,有人带着孩子。
我朝我妈看去。
我妈不动声色点头。
是了,都是我爸养在外面的,且越来越多。
「爸……」秦佑还想说什么。
「滚!」我爸再拍桌子,狠狠瞪着他们,「都给老子滚!老子明天就和你妈离婚!」
那三人离开了。
他们来时骄傲如孔雀,去时狼狈如丧家之犬。
17
好好个庆功宴,被张红母子闹得乌烟瘴气。
我爸一口菜也吃不下,他黑着脸,大马金刀地坐着,胸口剧烈起伏。
「爸……」我小声喊他,朝他身侧靠了靠,「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
我虽猜过糕点有问题,却做梦都没想到,里面包着狗屎。
我爸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下巴扬了扬,一头黑线,故作坚强。
我余光看向周围,见宾客们好些在戳手机,猜他们正在发视频或聊天,与朋友共享秦百万家的闹剧。
「萤萤。」我妈小声喊我名字,眸中盛满担心,「会不会对你不好?」
「没关系。」我笑着摇头,假装大度,「弟弟妹妹不懂事,我做姐姐的应该多担待,不在意的。」
我爸转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似乎想说我当然可以不在意,吃狗屎的又不是我。
我咬牙憋笑,低头,吸着腮帮子再憋笑。
我不同情我爸,三妻四妾,齐人之福不是那么好享的!
很多年前,
我和我妈被扫地出门,如今轮到张红母子了。
所谓「风水轮流转」,
不,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18
网络年代,消息像长了翅膀。
一顿午饭的时间,「秦百万吃狗屎」的视频已登上本地热门,发酵出来的第一热门人物是秦雪,第二才是我爸。
「故意和庆功宴主角撞衫,恶毒女配看多了吧?」
「食物里包狗屎,真不是一般脑洞想得出来的!小姑娘得有多坏,不愧是上位的小三教出来的!」
「有一说一,妹妹确实漂亮!姐姐活该,那么多客人,居然说妹妹搔首弄姿,我要是妹妹,弄死她!」
「这不秦雪吗?在学校老抢秦萤的东西,只要有男生喜欢秦萤,她都要抢!……学习很差,和秦萤不是一个档次。」
「我初中和秦雪同班,亲眼看见她把她姐的书包从四楼丢下去,还带着小太妹围攻她姐,坏透了!」
「百万富翁吃狗屎,求秦百万心理阴影面积。」
「弟弟才是没脑子!可惜了那双犀利的眼睛,他若不说是狗屎,谁知道是狗屎?」
……
网上议论纷纷。
连着几天,我每天都在接电话,大多是同学们打来的,80% 的话题是问我那天宴会的情况,他们说秦雪这下社死了。
我尽量不讨论:
一是没那么多时间满足他们的八卦欲;
二是当今社会,只要脸皮够厚,社死又如何?
那天之后,秦雪母子三人还不是该吃吃,该喝喝,还四处旅游。
19
这个暑假——
同学们大部分在忙聚会,旅游,互诉衷肠。
我朋友不多,偶尔聚一聚,时间基本留给画画。
写生,又或者去公园摆个摊,给路人花肖像。
暂时不缺钱,赚的钱都买绘画用品送去孤儿院了,也认识了一些朋友。
这个暑假——
我爸和张红最终没离婚。
我妈这个前妻,离异人士,以饱满的热情关注他们的婚姻动向。
「你爸怎么还没离?听说住小狐狸精那里去了!」
「这段时间,大小狐狸精斗得厉害,比电视剧还精彩!」
我妈展开说了许久,我问我妈:
「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那些失宠的给我说的,她们看你得宠,都来巴我。」
我「啧」了一声,建议她听八卦可以,别给任何人出主意,免得最后惹一身骚。
还有,和我爸保持距离,别因为他耽误了自己。
这个暑假——
我听说秦雪被一家专科学校录取了。
很不巧,和我在一个城市。
同专业。
20
大城市,比我老家大很多很多的城市。
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堪比皇宫的夜店,国际尖端的奢侈品,一顺溜的千万级跑车……都是我们老家没有的。
我爸那个级别的土豪,在这个城市,估计也就是略高于中产的存在。
我们学校真有开着跑车来上学的。
我无意攀比,却也在室友熏陶下,取下框架眼镜,换上隐形眼镜,第一次涂口红,第一次穿高跟鞋……
有人说,读大学堪比整容。
其他人如何我不知道,至少我是真变了,有一次,室友们无意间看到我庆功宴上的视频——
「这些人有没有眼光?明明是姐姐更好看!」
「不能怪他们,有几个人能透过黑框看到亮晶晶的眼睛?那时才高中毕业,萤萤一看就是只专注学习的乖乖女,瞧被她妹欺负成啥了?」
「还好,还知道反击,不然我们可不认你这个朋友!」
……
至于专业,更是一秒钟都不敢懈怠。
小时候,我努力学习努力画,因为我清楚,我所有想要的一切,无论尊严,还是活着的权利,都要靠自己。
在这所学校,我最大的感触是:比你有钱的,往往不光比你优秀,还比你努力!
当年,我在机构学画时,他们多少人请的私教,请的大学教授,或者直接拜的成名画家为师,对画的感悟不可同日而语。
我不是天赋型选手,我需要百倍努力来弥补差距。
大学四年,我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感觉,但我知道,凌晨三点的校园多么安静,树影婆娑,月光洒一地。
但我知道,凌晨五点,校园笼罩在晨曦中,天空一点点变亮,云霞瑰丽,每一秒都是惊心动魄的美。
21
秦雪是从大四开始找我的。
那时,我正在走保研流程,而她已经毕业,开了个画廊,卖画,也教孩子们画画。
她说,她悟了,她错了。
她所有的飞扬跋扈,拼命针对我,都源于她妈错误的三观。
她一直觉得我爸和她妈是真爱,没有爱的那一方才是第三者,我是第三者的孩子,加上她妈每天拿我比比比,骂她不争气……
所以,她看我百般不顺眼。
希望我能原谅她,原谅这个被原生家庭祸害的无知少女。
她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回头再看,发现最佩服的人还是我。
她说,在我身上明白了一个道理:认真与坚持,才能使人生熠熠生辉。
她经常请教我怎么画,有时是微信发照片来,有时会亲自跑一趟,提着她的新作。
我只要不忙,都会指点一二。
人性的弱点啊!
一是我的虚荣心确实得到了满足,好为人师的天性在这时暴露;
二是比比比的童年,不光是她的痛,也是我的痛。
我们都曾是母亲欲望的衍生,多少年后,终于触摸到自己。
22
后来那件事发生在研二。
那时的我,在圈内也算冉冉升起的新星,获过一些不大不小的奖项,在城郊有自己的画室。
不上课的时候,我都在画室。
我知道秦雪用我的名头做她画廊的活招牌,说她是画家秦萤的亲妹妹。
我没有反对。
「姐,您在哪儿?今天没课吧?」
「我画了一幅画,怎么看都不对劲儿,您若有空,方便帮我看看吗?」
秦雪现在和我说话,开口闭口都是尊称。
我应了下来,叫她到画室找我。
23
半小时后。
秦雪一只手提着画,一只手提着装咖啡的袋子,来到我画室。
我接过画,边走边看,放在窗前的画架上,这里阳光最好,再顺手接过她递来的咖啡,喝一口。
「姐,您觉得怎么样?」她站在旁边。
「构图 OK,色彩也 OK,审美情趣有,比之前的好很多。」我顿了下,「可惜意境欠了点,放画廊几千块钱能卖,再往上就……」
我的话没说完,脑子里一阵眩晕,转头看见秦雪脸上全是狰狞。
只能是这杯咖啡!
她放了什么?她想做什么?
我下意识朝放手机的桌子奔去,我得报警,得打 110!可我的头晕得厉害,脚步不稳,路上撞倒好几个画架画框。
她跟在我后面,优哉游哉,时不时发出冷笑,如戏耍老鼠的猫。
我紧张极了。
眼看要抓住手机,「砰」的一下,钝痛从后脑勺传来,画框四分五裂。
我跌在地上,意识迅速涣散。
「傻逼!」
秦雪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伴随着她的高跟鞋疯狂在我脸上身上踢着。
砰,砰,砰……
「老子做了你这么多年的舔狗,终于到头了!」
「你 TM 学什么不好,偏要学画画!害得老子跟着学!真 TM 烦死了!」……
我的意识不断涣散,她的声音从尖嚣到模糊,痛感也越来越迟钝,直到——
油画刮刀狠狠插入我的脸颊,再往下拉。
痛,不可言诉。
我听见她狂笑。
「哈哈哈,你这张脸,老子看着就讨厌……凭什么那么多男人喜欢你!」
黏稠的液体顺着脸颊脖子,血腥味那样重,生理性眼泪疯狂涌出。
她笑得更加张狂,从地上抓起支油画笔,对准我眼睛。
我恐惧到无以复加。
比起死,我更怕瞎,我哆嗦着。
我后悔了……
「姐,别玩了!有人来了!」门口传来好像是秦佑的声音。
秦雪哼了一声,砰地摔下我。
出门前,她放了一把火,画室沦为火海。
24
黄泉路。曼珠沙华开至荼蘼。
孤魂无处可归。
25
一年后。
我站在西山陵园的一座墓前。
墓碑上刻着我的名字,我把小雏菊放在碑前。
——「秦萤,你有什么打算?」
问我之人是救我之人,冉蔷是整容科医生。
她有一个外科医生的男朋友严昀,与我相识多年,也是我画室对面的邻居。
我出事时,他们恰回来。
秦佑那一声「有人来了」,说的就是他们。
他们合力把我救出,再放了一具人体骸骨进去。
当消防队赶到,扑灭大火,从废墟里抬出来的,就是那具骸骨……
——「我在黄泉路上游走一年,看见曼珠沙华盛开如火焰,无边无际,看见地狱空荡荡。」
——「阎罗找我,叫我把恶魔送去该去的地方。我应下了。」
事故后,最先赶到现场的是秦雪,然后是秦佑,最后是我爸和我妈。
我妈整个人瘫了。
多年来,我是她的精神支柱,我没了,她亦没了活着的欲望。
我的后事交由我爸处理。
我爸在我们当地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很多事看关系看人情,到了大城市,当一切按照流程,他怂了。
他把事情交代给秦雪和秦佑。
没有人质疑我的死因,秦雪姐弟全心全意把我的后事办得轰轰烈烈。
学校论坛里,有祭祀我的帖子,起高楼。
网上无数自媒体,都在吹嘘我的画,说我是天才画家,画作水平如何了得,如今年轻就陨落是天妒英才。
恰这时,有人斥资百万,买下我即将参展国际某赛事的画。
那只是一副没画完的手稿。
之后,但凡我画的,价格一路飙升,完完全全印证了「艺术家去世后,艺术品才升值」的魔咒。
而秦雪,借着「我死」的东风,也被自媒体关注了一番。
在这个「颜值即正义,眼球即流量」的年代,她小小地红了一把,居然跻身「年轻画家」行列。
「她的画我看过,和你风格很像。」冉蔷说。
「东施效颦罢了。」我嗤笑。
秦雪什么水平,我给她指导了几年,不会不了解。
「可你的导师,也赞过她的画。」冉蔷言语中带着几分慎意,缓缓道,「说,青出于蓝。」
这下轮到我吃惊了,这是高于我的意思。
我的导师,专业水平超一流,俗称「国家队」的存在,他的人品绝对信得过,不会胡说。
难道,秦雪才是真正的天才画家?过去许多年,她都在藏拙?
不,不可能。
按照她的性格,她若有本事,早炫耀出天际了!
「我不懂画,你得亲自去看。」冉蔷说。
我点头表示知晓。
「对了,还有件更棘手的事。」冉蔷顿了下,「她现在是顾斐的女友。你要对付她,得先对付顾斐,听说那个男人宠她如命,花了大价钱在捧。」
顾斐?
我不认识,没听过。
冉蔷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我,后面每句话的落点都加重音:
「姓顾!A 市四大豪门之一的顾!著名天使投资人!金钻王老五!」
26
秦雪能勾搭上顾斐,确实出人意料。
一个是矿老板的女儿,小画廊老板,一个是真正的豪门,说句不客气的话,这是直接跨了两个阶层。
我在网上查顾斐资料时,看见他的照片,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至于秦雪,当我看见她所谓的成名作,就笑了。
那日,她在我的画室,不光杀人放火,还顺走了我的画作。
一部分用于炒作,另一部分变成她的作品。
那些我正在尝试的画法,没有给人看过,亦没有完全成品的,如今正展示在网上,作为天才画家秦雪的作品,受到无数人的追捧。
呵,依然这样爱炫,不顾后果吗?
名利是把双刃剑。
那些借来的才华,一旦用完了,曾经有多少人关注,就有多少人落井下石。
27
大数据推来两条消息:
一是,顾斐拟投资秦雪弟弟秦佑的公司。
评论区两种声音,有人说色令智昏,身为金牌投资人,顾斐的脑子被门夹了吗?也有人说,拟投资很久了,一直没见投,吊着罢了。
二是,秦雪新作见面会将在 6 月底召开,届时会有很多行业大咖参加。
评论区一边倒的「女神 YYDS」,偶尔夹杂着几声「资本下场果真了不起,几幅没画完的画而已,请了这么多名家给她抬轿子!」
我给师姐发信息:「师姐,我没死。」
师姐瞬间把电话打过来:「你在哪?为什么不联系我们?你知不知道,你出事后,导师伤心了很久。」
我说:「我在医院躺了一年。师姐,我想要一张秦雪新作见面会的邀请函。」
师姐那样敏锐玲珑的人:「所以,秦雪的画,果然是你画的?」
我笑:「被发现了?」
师姐:「早被发现了!哪有画家一年了,只拿得出几张半成品的?而且风格明显脱胎于你的风格!我们专门去她画廊看了,水平也就那样!」
师姐:「只有顾斐,有毛病似的,没才华硬捧!哎,你老实说,当日你出事,是不是和她有关?」
师姐:「你活着的消息,导师知道不?你赶紧给他说一声,他老人家一定很开心!你在哪儿,我过来看你……」
师姐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句接一句。
等她激动完了,我这才请她暂时保密,说过几天在秦雪作品见面会上见。
师姐沉默了。
「怎么了?」
「看群。」
我忙缩小语音通话界面。
还好是个小群,连我在内 7 人,都是信得过的。
一群人问师姐:
「真的吗?」「秦萤真的活着吗?」「需要我们做什么?无论做啥,保证完成!」「放心,肯定保密!」……
我幽幽艾特师姐:「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大嘴巴!」
师姐哈哈大笑:「这不憋不住吗?现在帮手多了,咱们搞个大的!」
28
秦雪的新作见面会。
顾斐果然疼她,最豪华的酒店,最豪华的宴会厅,全国第一梯队的画家,上百家媒体,上百个大 V……无数个支架,长枪短炮的。
我穿着衬衣牛仔裤,戴着鸭舌帽,坐在一众大 V 中,非常低调。
群消息闪个不停,那六个人,打了鸡血似的,恨不得把各自坐标发出来,我肉眼可见他们一个个东张西望。
「我到了,我到了,呼叫总部,呼叫总部,小萤到了没?」
「我也到了,蓝 B 区,倒数第二排右 5,有什么事情交代我吗?很急切地想做点事情!」
「我 X,太刺激了!想想待会儿要撕下秦雪的面具,再想想顾大总裁的绝对便秘脸,想高歌!哇喔喔喔!」
我:……
我看着不断滚动的群消息,扶额:
「能不能庄重点?说好的高贵清冷人设呢?快捡回来!这么多媒体,一个个快崩没了!」
「自己人,要什么人设?!」「放心,大佬多,没人注意我们。」
29
下午三点整。
秦雪来了,和顾斐一起来的。
她挽着顾斐的胳膊,从他们进门那一刹,镁光灯闪个不停。
顾斐穿着灰色西装,带着金边眼镜,头发朝后梳着,从上到下,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毛孔都写着成功人士。
秦雪穿着银色礼服,低胸露背,长发松松地盘在脑后,钻石项链和耳环 bling-bling,不像画家,更像明星。
红毯两侧,有媒体不断问:
「顾总,请问您和秦雪小姐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有结婚的打算吗?」
「网友说,秦小姐的才华撑不起她的名气,全靠您硬捧,您怎么看?是为她嫁入豪门累积资本吗?」
「顾总,秦小姐弟弟的公司,您拟投资大半年了,到底投还是不投?」
……
顾斐忽然驻足,目光扫过全场。
秦雪跟着停下,一脸娇羞地看着他,双眸含情,欲语还休。
顾斐笑了笑,扶眼镜,接过记者的话筒:
「第一,没有豪门之说,顾家三代经商而已,是普通老百姓;
第二,小雪有没有才华,是不是靠我硬捧,你们待会儿看她的作品,不就知道了?
第三,任何一场风险投资,都不是老板一个人说了算,我们公司有专业团队,正在进行专业评估。
今天是秦雪小姐的作品见面会,请大家多关注她的作品,谢谢。」
不知何故,我总觉得顾斐多看了我两眼。
甚至有一瞬间,我和他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汇,他的眸中有雷霆万钧,亦有漫天星光……
我知道他是谁了!
我和他见过!
30
那时——
我出国交流,在国际航班上。
太过漫长的航程,我闲得无聊,看见坐在斜前方的男子。
他正在看书,年轻的脸庞,线条极具美感,碎发搭在眼睑。阳光透过舷窗照进来,给他镀上一层金边。
特别是鼻子上那一点,最亮。
我一时技痒,拿出纸笔,唰唰画了起来。
后来,当飞机停稳,所有人都在收拾行李,他朝我走来。
我紧张极了。
画人肖像这种事,事先应得到对方允许,我有错。
我那时年轻,没想好好解释,只想逃,于是,从画夹抽出那张画,走过去「啪」地拍在他身上。
「送给你了,我平时收钱的。」语气很傲娇,飞快逃走了。
他在后面「哎——」。
这件事,我后来反思过,处理得太不成熟,太没礼貌,简直人生污点。
31
台上,秦雪已经开始介绍「她和我」的作品。
之所以说「她和我」的,因为构图是我,线条是我,勾边是我,一部分色彩是我,她只做了剩余的一部分……填色。
画在画框里,框在画架上,一共 5 幅画。
摄影师拿着 8K 摄影机,秦雪讲哪儿拍哪儿,又是整体又是细节,全部投放在旁边巨幅的 8K 液晶显示屏上。
可谓纤毫毕现。
16K 大的纸,画上的任何瑕疵,一旦投放在巨屏上,都是灾难!
岂止前排大师级画家频频摇头,就连后面我身边专业度相对低一点的大 V 和媒体,都在交头接耳。
「这怎么写?就这水平?尬吹吗?」
「顾斐一世英名,被这女人坑惨了!你们信不信,往后连他的投资眼光,大家都会质疑。」
「这画,真不如半成品!当初多惊艳,现在多失望!」……
我抽空了看了一眼旁边主播的手机屏幕,下面刷屏似的:
「女神塌房了,默哀男神的三秒钟。」
秦雪站在台上,她比任何人早看到台下反应。
她慌了,一个劲儿朝顾斐看去,拼命用眼神向他求救。
顾斐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到我的导师旁边,他的背脊朝后,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双腿交叠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台上表演。
我悟了……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见面会是他要办的,画家和媒体是他请的,8K 摄像机和显示屏是他安排的,他说「有没有才华,看作品」,他说「多关注作品」……
到第三幅画时,秦雪实在讲不下去了,她困在台上,不知如何是好。
巨大屏幕上,她额头上的汗水晶莹而饱满。
我发信息:「切信号。」
32
屏幕上,画面陡变。
玻璃窗后,女子在画画,看画面是监控拍的。
周围人吃了一惊,很快安静下来,猜到有大事要发生。某些原本已关了摄像头的主流媒体,重新打开摄像头。
过了一会儿,女子离开了几秒,再进入镜头时,她一只手拿着画,身后还跟了另外一个女子。
她把画放在架子上,接过身后女子递给的杯子,喝了一口。
两人似在交谈。
忽然,女子摇头,似乎是吃惊地看着身后女子,随即丢掉杯子,冲向不远处。
后面那个女子优哉游哉,就在前面的人快抓到桌子上的东西时,她随手抄起一个画框,狠狠砸了下去。
现场发出惊呼。
屏幕里,女子倒地,那个砸她的人丝毫不肯放过她,高跟鞋疯狂踢着她的身体,踩着她的脸。
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屏幕上的残暴情形惊呆了。
现场剪辑师忽然在屏幕右上角开了个小窗,直播秦雪苍白着一张脸,呆呆立着。
当秦雪弯腰,捡起油画刮刀,狠狠朝我脸上扎下时。
周围再次发出惊呼。
有人捂住眼睛,有人大骂「禽兽」……
这样的画面,我其实看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满带恨意。唯有这一瞬,情绪如开闸的洪水,我落泪了。
我的导师,我的小伙伴纷纷站起来,义愤填膺地指着秦雪:「凶手!」「抓住她!是她杀了秦萤!」
秦雪慌不择路,保安一拥而上。
唯有顾斐——
他站起来,大步流星朝我走来。
我最初没注意他,我的注意力都在秦雪身上,等我发现他时,他已经一把抱住我。
胸膛起伏很是剧烈,咚咚咚咚。
我和他不熟,我挣扎着,正要推开他。
他说:「阿萤,让我抱会儿,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忽如其来的感情。
也许是,我一个人了太久;也许是,我也需要一个肩膀;也许是,他的感情太过浓烈,我实在不忍……
我由得他抱着。
屏幕里,秦雪一只手抓着我的头发,一直拿起画笔,朝我眼睛戳去……
屏幕里,她的动作中断,朝门口看了一眼……
屏幕里,她在放火之前,卷走了我的画作……
33
警察推门而入。
旁边是已经带上手铐的秦佑。
法律不外乎人情,他们在宴会厅门口等了许久,直到这段监控视频放完。
……
后来,秦雪和秦佑以「故意杀人未遂」入罪。
后来,他们在监狱斗殴,一个毁了容,一个瞎了眼睛。
再后来,张红疯了,流落街头,饿的时候,连狗屎都吃,我妈偶尔会给她买两个包子。
再再后来,我和顾斐恋爱了,这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一个「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的故事。
在一个不知道的地方,有人曾惦念着我。
34 尾声
我从来没相信过秦雪。
年少时,她如何带着一群人欺负我,我不曾忘,那些本该热烈的青春,因她而冰冷。
而秦佑,是比秦雪更阴险的存在。
小时候,他们讨厌我,因为我总是压他们一头,长大后,我爸曾明确说,他的财产会分三分之一给我。
这两个人,以及张红,不会甘心。
我故意把秦雪放在眼皮下,一是了解她的动向,二是趁她想除我的时候,将计就计,除掉她!
秦佑在这个城市的消息,我提前半个月就知道了。
他给秦雪发的信息,不巧被我看见。
所以,秦雪约我看画,我多了个心眼,给严昀打了电话,以防万一。
严昀是我多年好友,当年在孤儿院做义工时认识的。
他是外科医生,有自己的实验室,建在城市郊区。
我在他实验室附近,租了民宅,改成画室。
一整面墙的落地窗,从他那边能看见我这边,我请他安了个摄像头,安在他的室内,不容易被人看见的地方。
他知道我在狩猎,却不知我的详细计划,更不知我低估了秦雪姐弟的毒辣。
所以,当画室起火,他第一反应是用实验室内现有的骸骨,李代桃僵,再等我醒来,由我决定怎么做。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至于秦雪拿我的画作冒充是她画的,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都不重要了。
这件事到此,诚然,我高估了自己的智慧,差点把自己害死,也算吸取教训。
幸好,结局还算不差。
是上天保佑。
(正文完)
顾斐番外
我亲妹,顾绾绾,说我是母胎 solo。
我斜睨了她一眼,站在长辈的角度,对她发出灵魂三连击:
「今天有好好学习吗?对得起吃下去的大米吗?是不是又恋爱脑了?!」
「多大的人了?除了谈恋爱,你还会什么?公司分一半给你,你搞得定吗?」
「你哥辛辛苦苦守江山容易吗?你一天有事没事儿埋汰你哥!你哥将于茫茫人海寻唯一 soulmate。得之,幸;不得,命。如此而已。」
顾绾绾靠在桌子上,大波浪的长发及腰,慵懒妩媚,打扮时尚,可她的语气,比老爷子还老气横秋:
「顾斐,别老拿 soulmate 说事儿!我就问你,你这辈子,有没有过心动过?……心都没动,谈什么 soulmate?!」
我微微眯眼,并不是很懂心动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就是噗通噗通。」顾绾绾朝我走来,手指又是收又是放,模拟心跳的动作,「心仿佛要跳出来,脑子里全是那个人,你好好回忆下。」
1
记忆回到三年前——
我上飞机就看见她了,她穿着素色棉麻裙,海藻般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显得脸很小。
当然,也很精致。
是什么吸引我的?
是她淡漠的神情,她看什么都淡淡的,倦倦的,与周围纷纷扰扰的世界有天然的疏离感。
我注意到她上方行李舱中,放着个绿色画夹。
原来是个美术生。
现在的美术生都这么漂亮吗?
我想到网上一句话:明明可以靠颜值,偏要靠才华。
坐定后,我自嘲地笑了下,在这个女孩身上投入了过多的注意力。
之后去洗手间回来,目光很自然又落在她身上——
她睡着了。
脑袋歪在座椅上,长发遮住大半张脸,露出小巧的鼻子和精致的下巴,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扇形的阴影,散发着温柔的气息。
和之前的疏离判若两人。
落座后,我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见她睡着后很是乖巧。
像午后躲在树荫下的猫。
想摸。
猫爪子时不时在我心上挠一下。
我平时习惯在航班上看文件,看书,小憩。
那天,我一点睡意也没,手上拿着书,注意力始终被侧后方那只猫吸引着。
后来,她睡醒了。
小手揉着眼睛,再拍着嘴巴打呵欠,可爱得不得了。
我忍不住勾唇。
片刻后,我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的心,砰砰砰砰,我发誓,这辈子,我的心跳没这么快过。
她在看我!还在看我……
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胡子刮干净没有?发型够不够完美?
平时大背头的发型,既突出五官,又彰显成熟,那天为了舒适,发型很随意,前面尽是碎发,会不会显得轻浮?
我知道我正侧脸好看,可落到她的角度,好不好看?……
过了一会儿,她收回视线。
小爪子在头上抓了几把,随意扎了个丸子头,再站起来打开行李舱。
我松了口气,狂跳的心平复下来,隐隐有失落。
她打开画夹,开始画画。
飞机上不算特别安静,始终有发动机的轰鸣声,我仿佛能听见她的铅笔落在纸上沙沙的声音。
她的目光时不时朝我看来。
她在画我!
我的心跳比方才还快,每一秒都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
眼睛盯着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思绪纷杂。
耳朵尖尖一点点开始发烫。
……
飞了无数次的航线,第一次觉得那样长,那样短!
长到我清楚地记得我所有的心情,所有隐秘的兴奋与失落。
短到我没来得及找机会与她说话,飞机就降落了。
那时的我,不曾喜欢过女孩子,更不曾追过女孩子,对心动没有清晰的认识,不知「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更不知有一种感情,叫「一见钟情」。
它荒谬,却又真实的存在。
直到绾绾问我,我始惊觉,原来,那种感觉,就是心动!
2
「哥,哥,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起有心动女孩?」绾绾很兴奋,眉飞色舞,她站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你不会追,没关系,我教你!」
我的目光落在被我镶起来的那幅画上。
她画的。
当飞机停稳,所有人开始收拾行李,我意识到我若再不做点什么,她将消失在人海。
我朝她走去。
她的眸中有一瞬慌乱,继而打开画夹取出画,走向我,把那张画「啪」到我胸口。
「送给你了,我平时收钱的!」
傲娇的语气,灵动的表情如精灵,仿佛我占了多大便宜。
我正要问她电话,她已越过我,走得飞快。
「这不是你最喜欢肖像画吗?」绾绾顺着我的目光,朝画走去。
「我一直以为你是单纯喜欢这幅画,把你画得多年轻!瞧这光线,把你笼进来,仿佛神之子。原来,爱画是假,爱画是爱屋及乌,真正爱的,是作画之人。」
紧接着,绾绾指着肖像画右下角:「这不是有名字吗?秦萤。」
我想说,
我后来托人找过她,把留学那个国度的美术生都找了,没找到。
「秦萤……」顾绾绾小声叨念,「这个名字好熟!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3
我曾想过,如果再见,说什么。
「hi,怎么是你?」「这么巧又见面了!」「这些年,你还好吗?还记得我吗?你给我画过一幅画,没收钱,我赚了……」
没想到,再见已是天人相隔。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关于她去世的消息,有种不真实感。那只慵懒的小猫,灵动的小精灵,怎么可能没了?
「幸好你们不曾开始。」绾绾说。
不,如果开始,也许就没有那场大火了!
我心里有许多遗憾,有一点痛。
仿佛玻璃碴划过心脏。
细,而深。
4
我看了几乎所有关于秦萤的报道,在视频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佑。
居然是她弟弟!
这个小伙子前几天来找过我,他有个加工有色金属的小工厂,依托于他爸的矿业,希望我给他投天使轮。
我对重工业没兴趣,当场就拒了。
我吩咐助理做了三件事:
第一,隐姓埋名,高价买下秦萤即将参赛的画;
第二,通知秦佑,可以再了解下;
第三,查一下秦家,重点是秦萤和他们的关系。
5
不查不打紧,这一查……
秦萤居然在小时候,就和她的母亲被赶出来了;
秦雪母女如何欺负秦萤母女,秦萤如何反击;庆功宴的视频也传到我手机上。
这些年,秦雪如何利用秦萤的名气,给她的小画廊打招牌;
以及,秦萤刚去世不久,秦雪就迫不及待拿出一叠绘画造诣颇高的作品,踩着秦萤的名气上位!
「这女的也太恶心了!竟敢打我未来嫂子的主意!哥,削她!」顾绾绾在旁边做了个「咔」的手势。
我挑眉,定定地看着她。
「哎,我学经济学的。」顾绾绾说,「资本这东西,如果有 50% 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100% 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300% 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
「你瞧这秦雪,光是踩着她姐往上爬,就获得了多少利润!况且,还有她家老子的财产。」
我依旧看着她,我在意的是另一句:
「未来嫂子?嗯?」
顾绾绾拖长了声音「哎」了一声,挽着我的胳膊:
「秦萤和秦雪斗了多少年,吃过半点亏没有?我不相信她这么容易输,你肯定也不相信,对吧?说到底,她和你是同一类人!」
我很欣慰,我这个满脑子情情爱爱的妹妹,还好没蠢到家。
助理问我,要不要去公安那边咨询下。
我说不用。
我相信她。
6
我叫人拖着秦佑的项目,给他希望,不给他甜枣。
通过秦佑认识秦雪。
呵,这个虚荣的女人,看见我的第一眼,就黏了上来。
我捧着她。
她想飞,我送她上云霄。
绘画这个领域,不是长得漂亮,有金主就一定能跻身名流,最终要靠的,还是实力。
我在等。
等某个人归来。
无数个夜,我从梦中惊醒,我梦见那个人走了。
我满头大汗。
我想,我是爱上她了。
为她做越多,越自我感动,越爱上「爱她」的执念……
7
秦雪的新作发布会是我安排的。
一年了,我捧了她一年,这是我的极限。
我实在无法忍受这个没有才华,却自以为是,矫揉造作的女人。
在她的眼里,征服男人,等于征服世界。
那天,当我跨进宴会厅,目光扫过蓝区,看见与秦萤交好的那几个,一脸兴奋,心下隐隐有猜测。
很快,我看见她了!
我握着拳头,忍住向她走去的冲动。
她既然来,一定有所准备,我等着看戏,等着看她把秦雪从云端拉下地狱!
发布会按流程进行。
当监控视频出现在大屏幕上,我发现,被拉下地狱的是我!
当我看见油画刮刀狠狠插入她的脸颊时。
心,痛到无法呼吸。
我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向她。
阿萤,
别推开我……
(全文完)备案号:YX11Xby5ry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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