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恋是什么个啥感觉?

2022-07-03T00:00:00Z | 40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2-07-03T00:00:00Z

姐弟恋是什么个啥感觉?

他是我已故朋友的儿子,我不是什么好女人。

领他回家,只是瞧着他可怜,随手养一养。

没想到「丧家犬」养大了,便成了「狼」。

还是对我图谋不轨的「狼」。

参加朋友的葬礼,却领回她上学的儿子。

本想等下葬仪式结束就走,但看着被一群大人围在中间的男孩。

我靠在一旁的树上,听了会儿。

这群人是动了手脚,要吞房子和钱呀。

他们表态可以养他到成年,话里话外间,仿佛是施了多大的恩。

但他妈妈的遗产是一分也不打算给他。

我偏头朝墓碑照片上笑得温婉的女人看了一眼,心里没好气道:

「烂好人,我就说亲戚靠不住,你偏不信!现在他们欺负你那没爹没妈的儿子。」

但我没想着出手帮他,对我有恩的是他妈,不是他,我也不是什么活菩萨。

我只是好奇,他会怎么做,会不会哭着对那群人摇尾乞怜。

但他只是垂着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没意思。

我拍了拍手打算回家。

他却突然抬起头,朝我看了过来。

眼眶红红的,眼里有一丝狼狈的倔强与防备。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是那样,像条要咬人的丧家犬。

我和他对视着,谁也没挪开视线。

「喂,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我挑眉朝他笑道。

刚刚咄咄逼人的那群人这才发现我这个外人还在。

众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下一秒恼羞成怒:「这是家事!」

我没搭理,扭着腰走到男孩跟前,收起了笑意:「我是你妈妈的朋友,她对我有恩,我可以收留你,但…….」

我扫了在场其他人一眼,一字一句道:「被他们偷走的遗产,以后你有本事了,自己拿回来,我不会帮你。」

众人像是被扯掉了遮羞布,吵嚷着骂我胡说八道。

我只是盯着男孩:「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跟着他们,你自己选。」

最后,他跟我回了家。

将他安置在客房后,一股陌生人入侵个人领域的不适感涌了上来。

不该带他回来的。

我有些烦躁地钻进书房,借着画稿缓解情绪。

第二天是被客户的微信消息给叫醒的。

昨晚改完稿就直接给客户发了过去。

这是成立设计工作室后接的第一单。

说是工作室,其实也就我和好友亦欢两个人。

客户很难伺候,就差要提「五彩斑斓的黑」这种要求。

好在昨晚的改稿对方终于满意。

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走出书房。

瞥到客厅餐桌旁静默的人影时,吓得一激灵。

我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不出声坐在那儿干吗!」

他有一瞬间的怔愣,像是被我突如其来的起床气给吓到了。

然后故作镇定地将桌上的一张纸朝我推了推:

「抱歉,以后我会注意。这是我拟的协议,您可以看看。」

我一头雾水地走过去坐到他对面,拿起来看了看,差点儿乐出声。

甲方,这一栏空着。

乙方:裴旭。

协议大概是说,乙方借住在甲方家里所产生的一切生活费用,以及高中学费,都将会在乙方大学毕业一年后算上利息,一并偿还。

隔着纸觑了对面人一眼,心里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怎么能确定大学毕业一年就能还完,现在养孩子很贵的。还有,为什么只有高中学费,大学学费和生活费不需要我出吗?」

裴旭脸红了起来,有些磕绊道:「可以在协议里补一条,如果到期未还,利息翻倍。」

接着有些着急地解释:「我一定会还的,您放心。我成绩还算不错,大学可以申请奖学金,高中周末和节假日可以去打临时工,凑大学学费和生活费,我还可以……」

「行了。」越听越离谱,我又不是养不起他。

还想着去打临时工,现在有多少黑心老板,就指着学生兼职压榨,变着法儿地克扣工资。

我经历过的,他没必要再去经历一遍。

「你好好地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兼职什么的,想都不要想。我有钱,养得起你。这个协议也没必要签,就当我还你妈妈的恩。」

我把协议放在桌上,起身准备去洗漱。

「如果您不签,我就不住这儿了。」

烦不烦,在这矫情什么劲儿?我很想对他吼道。

但看清裴旭眼底的认真与执拗,看着晨光里男孩挺直的脊背。

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不只是一份欠条协议,是他作为「丧家犬」仅剩的自尊。

我坐了回去,拿起笔利落地在甲方那一栏签上名字:夏暮。

看到对面人仿佛是松了口气的表情,我有些好笑道:「收拾收拾去外面吃早饭,然后去超市买你的生活用品,没记错的话,还有两周就开学了吧?需要什么,到时一并买上。」

我看了他一眼:「估计现在你的白眼狼亲戚已经搬进你家了。去超市前,顺带送你回去一趟,有什么割舍不下的东西,自己去拿回来。以后你就叫我夏……」

我有些犯难地顿住,我俩的年龄差和关系,叫「阿姨」吧,没大那么多,叫「姐姐」吧,也挺奇怪。

「夏暮,我会做饭,不用出去吃。」说着,他起身朝厨房冰箱走去。

行吧,直接叫名字也好。

但下一秒,他掩饰不住震惊地转头看着我。

我忘了,我家冰箱里,除了酒,就还是酒。

最终我们还是出门吃的早饭,然后回了一趟他原本的家。

我没上楼,半小时不到,他就下来了,只带了他妈妈的照片、书和衣服。

他脸色不是很好,眼眶有些红。

白眼狼亲戚应该没说啥好话,但我没安慰他。

我没义务去安抚他的情绪,有些事情就得自己熬。

开车去了超市,让他自己去选东西,我在收银台等他。

好友亦欢打来电话,刚接起来,我就皱眉头将听筒拿远了点儿。

「宝贝!求安慰!」她在电话那头一阵干号。

我有些无奈:「这位朋友,请控制你的音量,不然我就要找你赔偿听力损伤费了。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我爸,又骗我去相亲!刚刚和他又吵了一架,宝贝,我今晚要去你家睡。」她假装哭唧唧。

「我家没地儿,客房有人住了。」

「什么?!夏暮同志,你都学会金屋藏娇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脑补,我颇为头疼地给她简单讲了一下来龙去脉。

她在那头听得一阵感叹,最后非要中午请裴旭吃火锅,说心疼他要好好地补补。

等裴旭出来,日用品没买什么,各种菜倒是买了一大筐。

我不解地看向他,他低声地解释道:「以后我来做饭吧,外面吃,浪费钱还不干净。」

好贤惠啊,脑海里不恰当地响起一句。

收营员目光复杂地扫了我俩一眼。

得,看来是误会了。

我面色正常地付了款,上车后,和裴旭说了亦欢请他吃火锅的事儿。

他倒没什么意见,说都行。

去火锅店的路上,心里暗自祈祷:待会儿亦欢可得管好跑火车的嘴。

进了火锅店,一眼就看到朝我们狂招手的亦欢,以及她眼里看到裴旭时迸发的光亮。

我认命地领着裴旭过去,给他俩做介绍。

「裴旭,这是你亦欢阿姨。」

对面女人一听,急了:「什么阿姨,你别听她瞎说,小旭是吧,我是你亦欢姐姐。」

裴旭如她所愿地叫了她一声「姐姐」,然后就被她打发去拿调料。

我知道,她是有话想和我单独说。

亦欢敛起笑意,一脸痛心:「夏暮同志,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小旭的颜值,要玩什么养成系?他还未成年啊!」

我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她,端起水杯,没接话。

她弱弱地继续猜测:「难不成你想……当他妈?」

我被呛到咳嗽,刚喝的水差点儿喷出来。

亦欢慌慌张张地给我递纸:「哎,我就是瞎说的,你不是最怕麻烦了吗?你别给我讲是为了报恩啊,我还不知道你,一码归一码分得可清了,才不会因为当年他妈妈帮了你,你就会去养她儿子。」

是的,我不会。

所以,我为什么会一时头脑发热地领他回家?

是因为那天对视时,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吗?

我也不知道。

裴旭拿了调料回来,我和亦欢适时地止住了这个话题。

接下来的火锅时间,有亦欢在,全程就没冷场过。

倒是裴旭被她逗得红了好几次脸。

临走上车前,亦欢拉住了我,看着副驾驶的裴旭,低声地嘱咐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领他回家,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养孩子不容易,以后有需要的地方,随时吩咐姐妹我一声,你别都闷声自己扛。听到没?」

我抬手挽着她,靠在她耳边拉长声音:「知道啦~爱操心的亦欢阿姨~」

她羞恼地打了下我的手背,放过了我。

回家前,又开车去家居商场,预订了衣橱和书桌椅送货上门,打算都放到客房。

以后那就是他的房间了。

安排好一切回家后,我回卧室补觉,让裴旭自行安排。

傍晚,我是被饭香给叫醒的。

揉着眼迷糊地走进客厅,暖色灯光下,裴旭正从厨房一盘盘地往外端。

我瞧着满桌子的菜,困惑地抬眼看他:我这是领回了个田螺姑娘?

裴旭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就都做了一些,一不小心就做多了,抱歉。」

我摆摆手示意没事儿,坐到餐桌旁,还有点儿发懵:原来这就是家里有人做饭的感觉吗?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裴旭之间的交流并不多。

大多时间,我都是窝在书房里画稿,偶尔去工作室和亦欢一起见见客户。

家里自从有了裴旭,一直保持着窗明几净,阳台上,还多了几盆小绿植。

两周后,到了裴旭开学的日子。

送他去学校报道那天,我才从老师口中知道他上学期期末考了全校第一。

这就是他说的「成绩还算不错」?

转头瞧着少年发红的耳尖和隐隐地挺拔了几分的脊背。

心里一阵好笑,有点儿像猫。

因为学校离家近,最后咨询了他的意见,决定走读。

第二天又去商场给他买了辆自行车。

自此,他正式开启高二生活,而我也一门心思地放在了工作室上。

转眼就到了国庆长假。

我没想到假期第一天会突然生病。

大概是前段时间忙工作室太过紧绷,突然松懈下来,反而病了。

裴旭学校组织集训,一大早他就走了,整个假期都不在家。

从客厅柜子里随便找了点儿药,就着凉水服下,浑浑噩噩地继续回房睡觉。

再次醒来,是被渴醒的,隐约地听见客厅有翻动东西的声音。

强撑着精神,手里拿一本厚书,轻手轻脚地朝客厅走去。

与客厅里的人四目相对,我有些尴尬地放下举起的书。

裴旭?他怎么回来了?

还没待我问出声,裴旭抿着嘴,手拿温度枪朝我走了过来。

我没反应过来,有些呆滞地看着他给我测温。

「你发烧了。」他看着温度枪显示的数字,脸色又沉了几分。

「嗯。」难怪浑身酸痛,「你怎么回来了?」

裴旭转身将温度枪放进抽屉,又拿起桌上的药看了看:「回来拿忘带的书,看到客厅的药,猜你生病了,所以和老师请假集训不去了。」

我皱了皱眉:「我能照顾自己,赶紧回去集训。」

他拿起先前我喝的水杯看向我:「哦,所以你就是喝凉水照顾自己的?还乱吃药?」

我一时被噎住,有种他才是家长的错觉。

「家里没退烧药了,我出去买药。厨房有烧好的热水,你先喝点儿。」

说完,他拿着钥匙出了门,我坐在沙发上发呆。

之前我曾自己去医院做急性阑尾炎手术,一个人住院。

事后被亦欢知道,她红着眼怪我不把她当朋友。

其实不是的,我只是不习惯依赖别人。

潜意识里,我不想和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

开门声将我混沌的思绪拉了回来。

裴旭有些气喘地走进来,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

他是跑着回来的。

他去厨房重新倒了杯热水,然后蹲在我跟前,拿出药细细地看说明。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做这一切。

被人照顾的感觉,对我而言,过于陌生。

裴旭最终还是没回去集训。

在他的监督下,我很快地好了起来。

我也曾让他趁着假期出去找朋友玩。

但他只是摇摇头,选择和我宅在家里。

有时,我们会一起出门买菜。

有时,我们会在白天把窗帘拉上,窝在客厅看一部老电影。

有时,傍晚吃完饭会去楼下的花园遛遛弯。

但我们之间的交流仍然不多。

假期的最后一天,亦欢提着火锅食材,神情恹恹地找上了门。

看到我后说的第一句话:「宝贝,那个女人回国了。」

亦欢口中的女人,是我们的大学同学清秋。

虽然亦欢不愿承认,但这些年她一直排斥相亲,多少也是因为清秋。

她俩的纠葛,作为旁观者的我,看得明白但也不便说什么。

我和亦欢都不太会做饭,最后还是裴旭拎着食材进了厨房。

亦欢跟在他身后,熟门熟路地打开冰箱想拿酒,却只看到满满的菜,转头看向客厅的我:「宝贝,你的酒呢?」

裴旭绕过她去饭厅的酒柜,拿了瓶度数较低的酒递给她,低低地说:「她生病刚好,不能喝酒。」

我心里一「咯噔」,有些紧张地看向亦欢。

果然,下一秒亦欢就红着眼,控诉我每次生病都不告诉她。

我只好低眉顺眼地哄着她,说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没什么大碍。

抽空看向厨房忙碌的身影,我有点儿怀疑裴旭是故意的。

只好转移话题:「清秋回国找你了?」

亦欢喝了一口酒,有些丧气:「嗯,她给我打电话说想和好。」

说着她把酒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激动道:「她以为她是谁,凭什么认为我会等她?那么多小鲜肉等着老娘宠幸呢。」

看着她故作潇洒的模样,我向她伸手故意地说:「那你把手机给我,我给她打电话,让她以后别再来找你。」

亦欢愣了一秒,然后像只小仓鼠将手机往自己怀里藏了藏,略带委屈:「你干吗呀!也来打趣我。」

我叹了口气:「我是让你正视自己的心。」

「那她也不能不声不响地去国外那么多年,然后回来一句轻飘飘地想和好,就当作分别的那几年没存在过。」亦欢低着头,语带哽咽。

我坐过去,将她揽进怀里:「好,那你再考察考察她。」

等裴旭端出火锅,亦欢已经喝完一瓶酒了。

饭桌上,还非要拉着裴旭和她一起喝酒。

我无奈地笑:「他还是个孩子,喝什么酒。」

亦欢却不以为意:「小旭就快要成年了,喝点儿酒不碍事儿。哎呀,夏暮同志,你不要那么死板,好不好?」

然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裴旭悄悄地递过去酒杯。

行吧, 我不管了。

这顿饭吃了很久,虽然亦欢全程都在嘻嘻哈哈,但我知道她心里其实很难受。

她当初有多在意清秋,清秋出国的事儿对她的伤害就有多大。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等她。

到了最后,裴旭已经有些喝迷糊了,亦欢却突然耍起了酒疯,说要清秋来接她。

面对这一大一小两个酒鬼,我太阳穴「突突」地跳。

先将裴旭扶回房间,躺下前他还在絮叨让我不用收拾碗筷,明早他起来去收拾。

我笑了一声,觉得他性格像个小老头。

回到客厅蹲在亦欢跟前,拉着她的手:「你真的确定要现在给她打电话?我知道的,你没醉。」

亦欢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我很想她。」

我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地说:「好,我知道了。」

拿过她的手机,给清秋打了电话,告诉了她我家地址。

然后,我陪着亦欢等。

大概过了半个钟头,门铃响了。

原本趴着的亦欢,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然后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趴了回去。

我无奈地摇摇头,去开了门。

门外的女人,多年未见,身上那股清冷气质更甚了几分,但眉眼间是掩藏不住的焦急。

我和她彼此点点头,侧身让她进了屋。

她朝亦欢快步地走去,将她揽进怀里,暖声地叫着亦欢的名字。

清冷散去,那是独属亦欢的温柔。

我就在玄关看着她们,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大学。

那时,亦欢没少故意装醉,每次都让我打电话,要清秋去接她。

清冷的少女总会急匆匆地赶来,小心翼翼地哄着酒醉的少女。

记忆中的场景与眼前的场景重叠,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

清秋半揽半抱地带着亦欢往门外走,我看着埋在她颈窝假装意识不清醒的亦欢。

突然开口:「清秋,亦欢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言尽于此,她和亦欢都懂。

她转身认真地看着我:「谢谢。」

我摆了摆手,关上了门。

第二天,我去了工作室。

看着脖子顶着个草莓印,姗姗来迟的亦欢。

我眼里带笑,一句话也没说。

亦欢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咕哝了一句「我还没答应呢。」

但我们都知道,那是迟早的事儿。

她和清秋就像是在玩一场写好结局的推拉游戏。

说实话,我羡慕亦欢的勇气。

羡慕她敢把一颗心,放在另一个人手里。

不像我,好像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工作室在我和亦欢的共同努力下,逐渐步入了正轨。

我多了很多空闲时间,会在裴旭去学校时,一个人去地铁站。

看着站台来来往往的人,猜测他们在想什么。

时间的流逝,对我而言是静止,但又是加速的。

除夕,就这样到了。

我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接电话前,我正在超市买面粉。

裴旭偶然间从亦欢口中知晓了我爱吃小酥肉。

背着我私底下学会了这道菜。

打算今晚给我露一手,但家里没面粉了,厨房里还煲着汤。

一时半会儿,他走不开,所以只好「派」我出门去买。

电话那头的男人,是我爸。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到我的号码。

接起来,他只说了一句话:「你阿姨收拾房间,找到了你妈留给你的信,你自己回来拿。」

然后,他就挂断了电话。

他口中的「阿姨」,名义上是我后妈,只比我大了十岁不到。

我给裴旭发了个消息,最后还是开车回了那个「家」。

是那个女人给我开的门。

「信。」我仍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我爸从客厅走了过来,语气不善:「不会叫人吗?」

我克制着想要立刻走的冲动,再次开口:「信!」

那个女人像是担心我俩吵起来,急匆匆地返回客厅。

再次出现时,手里拿着封信,眼里带着讨好,试探道:「吃完饭再走吧?」

耐心耗尽,我从她手里抓过信,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我爸不满的训斥声:「你留她干吗,我就当没这个女儿!」

脚步未停,直到坐回车里,才发现握着信的手在微微发抖。

拆信的过程就像是被加了慢动作特效。

直到第一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爸爸妈妈之间的事情,阿暮不要背负在自己身上。

我猛地将信纸折上,失去了继续往下看的勇气。

我突然很想笑,开始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

妈妈是个爱看书的温婉女子,我爸是个只会挣钱的商人。

当年我爸对妈妈一见钟情,死命地追求,但妈妈并未动心。

但是我爸说服了外婆,最后在外婆的「逼迫」下,妈妈还是嫁给了我爸。

一开始我爸对妈妈特别好,我们一家人曾经有过特别幸福美满的时期。

但后来,妈妈身体逐渐不好,我爸开始和别的女人搞在一起。

妈妈提出离婚,但我爸不同意,就那么耗着。

后来,妈妈病情加重住进医院,我爸变本加厉地将外面的女人明目张胆地往家里带。

直到那天,妈妈病危,我一个人守在手术室外。

我红着眼一遍遍地拨打我爸的手机。

发了无数条短信,求我爸来医院。

但电话、消息全都石沉大海,直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手术室的灯灭了,妈妈全身盖着白布被推了出来。

耳边是护士一遍遍地问我:「你爸爸呢?」

我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妈妈被推走的方向,眼眶发酸。

后来,我爸还是出现了,脖子上顶着暧昧的痕迹。

原来妈妈躺在手术台时,他正和其他女人躺在家里的床上。

我不明白,他当初那么爱妈妈,怎么就变心了呢?

妈妈去世后,不到一个月,我爸就提出要娶那个女人进门。

我不同意,开始闹,但我爸说如果我不同意,那就滚出去。

外公外婆去世得早,我只好找妈妈那边的其他亲戚,希望他们能出来主持公道。

但是,他们都被我爸拿钱收买了。

在我爸娶那个女人那天,我离家出走了。

那年,我 16 岁。

此后,再也没回过那个家。

为了养活自己,我打过各种临时工。

好多黑心老板都喜欢招未成年,因为便宜还好欺负。

那段日子虽被社会毒打,但至少能养活自己。

后来,遇到了裴旭的妈妈。

她人好,不顾我龇牙咧嘴的戒备。

温柔又强势地将我拉出沼泽,资助我重新上学。

裴旭?!

我突然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裴旭还在家里等我吃年夜饭。

我收起信,开车往家赶。

推开家门,和站在客厅暖灯下的裴旭四目相对。

他盯着我眼睛看了很久,然后钻进厨房热起了饭菜。

我庆幸他什么也没问。

饭后,我俩各坐在沙发的一角,但都没打开电视看《春暖》,嫌聒噪。

但什么都不做,又显得过于寂寥。

于是,我让他用手机软件随机地播放歌曲,就这样两人静静地听歌。

零点,窗外是肆意绽放的烟花,音乐软件播到了我不熟悉的歌曲。

里面一个女声唱道:

要明白

人会来就会离开

世上唯一不变

是人都善变

后来裴旭告诉我,那首歌叫《路过人间》。

新学期开学后不久,我发现裴旭有点儿奇怪。

最近他回家,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可等我看过去,他又避开了视线。

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周四晚上。

等我从浴室出来,就感受到从客厅飘来的一股视线。

有点儿受不了磨磨唧唧的性格,我脚下一转,擦着湿发朝客厅走去。

「说吧,什么事儿?」

裴旭又开始退缩:「没,没什么。」

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没事儿就别偷瞄我,视线很烦人。再问你一次,到底怎么了?」

「明天,要开家长会。」说完,他便低下了头。

我一愣,所以这几天他一直在纠结这个?

我倒也不排斥参加,只是明天要去见一个人。

一时有些犯难地没说话。

他很快地察觉到我的犹豫,低声地替我找补:「没关系,我知道你很忙,不用去也可以的。」

他想我去,不然他就不会纠结这么久。

意识到这一点,我想了想,开口问:「几点?」

裴旭的眼神亮了起来,语速飞快道:「上午十点,您可以睡一会儿懒觉。明天没有早课,我们可以一起出门。」

发梢的水珠滑落至锁骨,有点儿凉。

下一秒,裴旭视线闪躲,脸却红了。

我笑了起来,倾身过去,故意地逗他:「哎,你脸好红呀。」

他「噌」地站起身,结结巴巴道:「我……我回房看书了。」

说完绕过我同手同脚地往房间走。

摸了摸锁骨,盯着指尖的水迹,我收起了笑意。

「裴旭,你不欠我什么。」

脚步声停滞,半晌,复又响起。

第二天,裴旭领我去教室后,便离开了。

我无聊地坐在座位上,翻看他的课本,等着开始。

突然,从斜后方传来一道刺耳的女声:

「哎哟,也不知道某些女人使了什么狐媚招数,哄得我们小旭啊,连家都不要了。」

我侧过身,望向声音来源。

女人浓妆艳抹的脸上,还挂着讥讽的表情。

我有点儿困惑,什么时候招惹了这号人物?

女人转头和身旁的人继续说话,唯恐声音传不到其他人耳里。

「小旭他爸去得早,现在他妈也走了。作为姑妈,好心好意地说要抚养他。可某些女人一出现,我们小旭魂儿都被勾走了,也不知道他俩到底什么关系。」

话音一落,果然周围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我倒无所谓,但裴旭没必要背上这无端的揣测。

我快速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那日墓地的人,扫视了她一眼:「你很吵。」

不等她说话,我接着补道:「那日在墓地里,你们一群人逼着裴旭做选择时,我作为裴旭妈妈的朋友,可是在现场的。你们说什么要抚养裴旭,可话里话外间,明晃晃地是要吞他妈妈留给他的遗产。您可真是好姑妈呀。」

女人一听,急了:「你个外人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是他亲姑妈,难道会害他?」

我笑了,拿出手机,作势要点:「当时我可是用手机录音了的。」

她慌了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想抢手机。

我手一抬,躲了过去。

正巧这时候班主任来了。

女人松了一口气,磕磕绊绊道:「懒……懒得和你掰扯。」说完,走回了她座位。

我大方地不和她计较,但内心也稍稍地松了口气。

因为我根本就没录音,完全是在赌。

不过,要感谢她刚刚那伸手一抢,经过这么一出,我想明眼人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吧。

家长会正式开始后,裴旭他姑妈就没再搞幺蛾子。

反倒是我,在老师夸裴旭期末成绩全校第一时,故意偏头朝裴旭姑妈投去得意的笑容。

气得她直瞪眼。

家长会结束,裴旭姑妈第一个溜出了教室。

等到人潮散去,我才起身往外走,却被一个女生给拦住了。

她像是鼓足了勇气:「裴旭姑妈说的是真的吗?你和裴旭是那种关系?」

少女嗓音发抖,却又直盯着我,要一个答案。

「我猜,你喜欢裴旭,或者想和他做朋友?」我倚靠着课桌,笑问。

少女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却没回答。

我直起身,语气有些重:「仅凭他人的三言两语,就对一个人无端揣测,很愚蠢。若你真心欢喜他,抑或是想和他做朋友,都应当坦坦荡荡去接近他,而不是在背后通过我或他人之口去猜测他。」

看着少女瞬间苍白的面色,我还是心软了:「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只是他妈妈的朋友。我知道你并无恶意,但不要从别人嘴里去认识另一个人。」

说完,绕过她往教室外走,我已经耽搁太多时间了。

边走边拿出手机,准备给裴旭发消息说我有事先走。

但下一秒,就看到裴旭站在转角处。

他,这是都听见了?

女生也发现了裴旭的存在,慌里慌张地往外跑。

青春真好啊。

看着裴旭不为所动的模样,我开玩笑道:「不去追你的小女友吗?」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吐出一句:「幼稚。」

我常常觉得看不懂裴旭。

有时他带着寄人篱下的拘谨和谨慎,但有时他又会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成熟与锐气。

而我总觉得后者才是真正的他。

算了,不想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撂下这句话,我便急匆匆地往停车场赶。

没走几步,身后的脚步声跟了上来。

「你还跟着我干吗,下午没课吗?」我转身疑惑地看向他。

裴旭快走了几步,和我并肩:「今天班主任特批放假。」

「那你先回……」

还未说完,裴旭打断了我:「你要去哪里,我可以一起去吗?」

他今天好奇怪,有种莫名的黏人感。

我转念想了想,神神秘秘地凑过去:「你会下棋吗?」

凑近的距离,可以清晰地看见男孩眼里一瞬的慌乱和疑问。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我开车将他带去了疗养院。

今天是要去看我的大学教授杨老。

去的路上,先给疗养院打了电话。

老爷子还「记恨」我很久不去看他,连电话都是护工接的。

透过听筒,传来他刻意地大声说话:「让她别来!」

我无奈地笑笑,和护工说大概还有半小时就到。

裴旭全程很安静地看着车窗外,也不怕我把他给卖了。

到了杨老的房间,就看到老爷子倔强而又刻意的背影。

我揉了揉眉心,夸张道:「杨老,你的得意门生来看你啦。」

老爷子的肩膀抖动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转过身来板着个脸:「我没你这么脸皮厚的学生。」

我将裴旭往前推了推,卖乖道:「他会下棋喔。」

果然,杨老的眼神亮了起来。

杨老没有子女,师母去世后,他就再未娶妻,唯一的爱好便是下棋。

但偏偏我不会,他曾试图教会我,但无奈我实在没有天赋,他只能遗憾作罢。

老爷子脾气倔还傲娇,明明希望我陪他,真去了又爱撵人,以往我总要哄很久。

我陪着看了几分钟他们下棋,悄悄地起身,去找医生了解老爷子的身体状况。

然后又去交了一年的费用,估计被杨老知道后,又得挨骂。

我看了看时间,开车去杨老最喜欢的那家炖汤店,打包了午饭。

回来后,一老一少还在棋盘上厮杀,杨老皱着眉头思索,裴旭反倒是一副平淡的模样。

不会吧?难道杨老下不过裴旭?

我将午饭摆出来,杨老闻到了汤味,眉梢一喜:「小旭啊,先吃饭。」

一会儿工夫不见,就已经关系亲近地叫上「小旭」了?

偏头朝裴旭看了一眼,后者有些骄傲地朝我笑了笑。

饭后,两人下完了那盘棋,打了个平手。

我和裴旭推着杨老,去外面晒太阳。

中途起了风,老爷子不愿意回去,只好让裴旭回去取毯子。

望着裴旭离开的背影,老爷子突然开口:「这孩子挺好的。」

我笑道:「你才刚认识他几个小时,就知道他好了?」

杨老一本正经:「棋品如人品,这孩子棋风稳,沉得住气,也没歪门邪道的小心思,待人不卑不亢,除了在你面前有些拘谨。」

「你们的情况,小旭都和我说了。这也算是你俩的缘分,他妈妈当年帮了你,如今你又帮了他。能有他陪着你,我也放心。」

面对老爷子突然的煽情,我有些无措,打诨道:「你对他评价好高啊,这样我可得醋了。」

杨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转头开始絮叨起我有多久没来看他。

远远地裴旭走了过来,手上除了毯子,还有我的外套。

老爷子看见后,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我就说他很好吧。」

我没接话。

下午杨老又拉着裴旭下了几盘棋,我俩又陪着在疗养院吃了晚饭。

老爷子这才意犹未尽地放裴旭走。

裴旭这人挺神奇的,总能很快地获得他人的好感,比如亦欢,又比如杨老。

不像我,当初要不是裴旭妈妈的「执着」、亦欢的「厚脸皮」和杨老的「絮叨」。

我恐怕会一直独来独往下去。

回程的路上,杨老打来了电话。

我开的外放,接通电话,但一下秒就后悔了。

杨老气急败坏的声音环绕在车厢内:「你是不是又去交钱了?!说了多少次,我有钱,你辛苦挣的那点儿钱,自己留着。我明天就让疗养院把钱退给你。」

我将车驶向路边,停了下来,清了清嗓子:「我知道我们杨老有钱,但这和我花钱不冲突呀。再说了,大学时,我去吃了师母那么多顿饭,我还没给钱呢。这些就算是抵饭钱了。」

「你放屁!谁家的饭那么贵?你师母知道还不得骂死我。」老爷子气得都破音了。

我只好不说话,任他在电话那头骂。

只是在最后他再一次提出要让疗养院退我钱时,我梗着脖子回道:「你要这样,那我就再也不带裴旭去陪你下棋了!」

空气寂静了几秒,然后「啪」的一声,他把电话挂了。

裴旭突然笑了起来。

下一秒,我也笑了。

过几天,我还是乖乖地又去疗养院领了一顿骂。

好说歹说,终于把这件事儿翻篇了。

临走前,杨老再三地嘱咐我,让下次把裴旭带上。

但高二下学期,裴旭的学习任务重了许多。

之前开家长会时,每个人都在课桌上贴着目标大学的名字。

裴旭想去的,是国内最好的法学院校。

虽然,我从来没对他的学习提过任何要求。

但他仿佛憋着一口气似的,在往他的目标冲。

中途,我带着裴旭去了疗养院几次。

天气渐渐地燥热起来,要不是亦欢打来电话问出游计划,我都快忘了马上要放暑假了。

「暮暮~你就带着小旭陪我去玩嘛,你不是挺喜欢冲浪的吗?而且小旭也需要放松啊。」

我看了眼茶几旁削水果的裴旭,往后靠在沙发上,犯懒道:「今年太热了,不想动。」

亦欢在电话那头「嗷嗷」地叫:「到时海边肯定有好多帅哥的,你想想那些肌肉线条完美的型男小鲜肉,你不心动吗?我连泳衣都给你买好了,超级衬你的身材,巨性感的比!基!尼!」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很确定裴旭听到了。

因为他的耳朵突然红了起来。

随后他朝我递过来剥好皮的橙子,低低地蛊惑道:「去吧。」

在机场看到亦欢身后的清秋时,我并没有觉得意外。

亦欢把我拉到一旁碎碎念:「这个女人太可怕了,一大早拉着行李箱出现在我家门口,说她也要去。」

我朝当事人投去一眼,察觉我的视线,对方将发勾到耳后,有几分委屈和可怜:「刚回国没什么朋友,加我一个,不介意吧?」

亦欢一听炸了:「你继续给我装!」

我实在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拍了拍亦欢:「一起玩吧,人多也热闹。」

裴旭只在最开始的时候打了招呼,然后帮我们推行李,办托运。

亦欢凑到我耳边,鬼鬼祟祟:「怎么觉得小旭出落得越来越……唔,怎么说呢,帅气和沉稳!刚刚你俩走过来时,我满脑子都是『好般配』。」

「做个人吧,亦欢阿姨。」我叹了口气。

亦欢有些气恼地白了我一眼,抛下一句「你真是个老古董」,便扭头不再理我。

我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

那晚,裴旭低声地说「去吧」。

我如往常般接过他递过来的橙子。

却听见他带着笑音说了句「拿人手短」。

于是,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上了飞机后,不知清秋使了什么法子,换到了亦欢旁边的座位。

伴随着她俩一人闹脾气,一人轻声哄的声音,我渐渐地睡了过去。

飞机落地产生的颠簸将我惊醒,我迷蒙地睁开眼。

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靠在了裴旭的肩上,一时没反应过来。

察觉我的动静,裴旭偏过头,温热的气息洒在我耳边:「醒了?我们到了。」

太近了,我立刻坐直了身体。

心跳得有些快。

大概是飞机降落带来的失重感导致的吧。

「怎么了?」裴旭专注地看着我。

我避开他的视线,摇了摇头。

往外走时,看着裴旭和清秋同款揉肩的动作。

我和亦欢默契地都没说话。

等到了酒店,亦欢只订了两间房。

原本亦欢和我一间,裴旭一人一间。

但现在多了清秋。

清秋去前台开了间房,欲言又止地看着亦欢。

但她沉浸在出来玩的兴奋中,大大咧咧地挽着我往前走。

清秋有些失落地跟在后面。

我想了想,转过身朝清秋眨了眨眼:「清秋,你胃病又犯了。」

清秋有一瞬的茫然,然后快速地反应过来,一手捂住胃部,朝着亦欢柔弱道:「是,好疼啊。」

亦欢脸色一变,着急地走过去扶住她,担忧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开始胃疼了,药带了吗?」

清秋缩进她怀里,手抓住亦欢的衣领,没正面回应,只是轻声地喊疼。

我适时地发声:「亦欢你和清秋住一间吧,也有个照看。先好好休息,咱们傍晚再出去。」

亦欢看了眼怀里的人,答应了。

大家都在同一个楼层,先送了她俩回房。

我和裴旭往自己的房间走,他房间就在我对面。

裴旭突然开口:「你们在骗亦欢姐吧?」

我食指抵在唇边,笑着摇了摇头:「秘密。」

回房又睡了一觉,再次醒来,满室落日余晖。

裴旭打来电话,说亦欢她们已经在大堂等着了。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开门和裴旭一起往楼下大堂走。

亦欢见到我,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然后扯着裴旭往前走。

我疑惑地看向落在后面的清秋,对方朝我露出无奈的笑容,解释道:「我告诉了她,之前胃疼是装的。」

清秋哪里都好,但有时就是过于实诚了。

罢了,今晚我买单,算是赔罪吧。

到了海边城市,吃海鲜是必不可少的。

找了一家评分还不错的餐厅,点菜时,裴旭有意地点了几道非海鲜的菜,因为我不吃海鲜。

亦欢双手抱在胸前,来回扫一眼我和裴旭,「啧啧」地摇头:「小旭好贴心喔。」

等菜上来,我剥了小碗虾,推到亦欢跟前,求饶道:「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亦欢夹起一颗虾扔进嘴里,咬得特别用力,然后轻哼了一声。

我知道,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清秋在一旁默默地剥蟹,正要递给亦欢,却被对方瞪了一眼。

亦欢没好气道:「你别学暮暮,我对你还没消气呢。」

看着吃瘪的清秋,我只好低头吃裴旭夹过来的菜,避免笑出声。

吃完饭,亦欢又嚷着要去海边找个喝东西的地儿坐坐。

行吧,今晚她最大。

她仍然扯着裴旭走在前面,两人交头接耳,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和清秋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所以,你这次坚定了吗?」我盯着亦欢的背影,朝身旁人发问。

清秋顿了半晌:「嗯,我不想再放手了。」

我拍了拍她肩膀:「挺好的。」

她放松地笑了起来:「那你呢?你和小旭。」

「嗯?我们怎么了?」我不解。

「啊,我还以为你们……没什么。」随后清秋转移了话题。

到了地方坐下来,发现这家店还提供酒。

亦欢给裴旭点了杯饮料,却要我陪她喝酒,还提出要和我玩游戏。

让我和她各坐在吧台的一边,看谁被搭讪的次数更多,输的人买单。

我下意识地看了裴旭一眼,又朝清秋看过去。

这两人的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我拒绝道:「不用比,我买单。」

亦欢瞟了眼清秋,不高兴起来:「下午的事儿,我还在生气呢。」

我算是看明白了,亦欢这是变着法儿地找清秋不痛快。

我抱歉地看向清秋,只好答应,端起酒杯要往吧台走。

裴旭伸手拉住我,但被亦欢一瞪。

我拍了拍他手,示意他放心。

他不情愿地松了手。

我一边兴致缺缺地应付着上前搭讪的人,一边分神注意亦欢那边。

她已经来者不拒地喝下了好几杯酒,眼看就要真的醉了。

我正打算结束这无聊的比赛,前去接她。

清秋突然起身,大步地朝亦欢走去,强势地将她揽进怀里,低下头去。

她们跟前的男人站起了身,正好挡住了我的视野。

只听见那边传来一阵惊呼和口哨声,然后男人灰溜溜地走了。

清秋朝我远远地抬了下头,揽着亦欢往外走。

我放下心来,打算找个理由打发掉眼前这个执着地要微信的男人。

「姐姐,我接你回去。」

我意外地看向挡在男人跟前的裴旭,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姐姐」。

被打断的男人有些不爽,但听到那句「姐姐」,他有些拿不准我和裴旭的关系,仍不死心地让我留个微信。

我正要开口,裴旭快速地报了一串微信号,抓住我手腕,盯着我,语气低了低:「姐姐。」

我隔着裴旭偏头朝男人笑了笑,感受到手腕上的力道重了几分。

今晚的裴旭有些陌生,带着不可言喻的气场,有点儿凶。

我顺从地跟着他离开了吧台。

出了店,裴旭松开了手,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在一旁。

气氛有些沉闷。

吹着海风,我酒意散了几分:「刚刚你给的是你的微信号吧?下次别这样了。」

裴旭不答反问:「你想给他你的吗?」

我笑了出来:「当然不是。哪怕你不出现,我也有办法打发掉他的。微信号属于个人隐私,你的也别乱给。」

他却认真道:「我会出现,以后的每一次。」

我有些诧异他的执拗。

孩子大了,有了我读不懂的心思。

我没接话,继续慢慢地往酒店方向走。

过了一会儿,身后的裴旭突然叫住我:「夏暮。」

「嗯?」我转过身,笑着看向他。

海风扬起了我的裙摆和少年的衣角。

在万家灯火中,少年眼神发亮,坚定又认真地开了口:「我 18 岁生日快到了,到时我可以向你讨一个愿望吗?」

少年的认真随着风递到眼前,让人莫名地心生退意。

我盯着他,想要看穿背后的意图。

空气寂静了几秒,最终裴旭先移开了视线。

我垂眸思索,顿了半晌:「再说吧。」

没有漏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第二天,直到午后,亦欢才挽着清秋姗姗来迟。

看着她全副武装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脖子上甚至还围了一块小方巾,我似懂非懂地问了一句:「你打算穿这个去冲浪?」

她靠在清秋肩上,有气无力道:「没力气了,今天看你玩。」

清秋满脸的餍足和愉悦,一手轻轻地揉着亦欢的腰,我瞬间秒懂,朝清秋竖起大拇指,惹得亦欢小脸通红地想要扑上来打我。

就这样一路打打闹闹来到沙滩,满眼衣着清凉的俊男靓女。

裴旭不会游泳,清秋要陪着亦欢,所以最后只有我会下水。

脱掉沙滩外套,耳边传来「啧啧」声。

亦欢上下扫了我一眼,自豪道:「不愧是我选的衣服,完美。」

我涂着防晒,不打算接茬,亦欢却一直朝我使眼神,示意我往旁边看。

只瞧见裴旭一脸冷意地瞪着看过来的几个男人,就像护食的狼崽儿。

我无奈地拍了一下他肩膀:「这是海边。」

他绷着张脸,站到我身前,挡住了周围投来的视线,整个人像是被拢在他怀里。

视野所及,是他上下动了动的喉结,我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半步,恍然惊觉他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你过去点儿。」

他仿佛没听到,下一秒,阳光中的微尘浮动得厉害,他脱下了自己的白 T 恤,朝我递过来:「你穿。」

语气里的占有欲,越界得快要溢出来。

我错开眼,冷淡道:「不用。」

他却不打算就此放弃,低下头,眼神湿漉漉地瞧着我,带着恳求:「姐姐,穿上好不好,嗯?」

我感觉身体某处神经麻了一下。

亦欢出来打圆场:「暮暮,小旭都已经脱了,你就别拒绝了,穿上以防万一吧。」

这话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瞧了过去,亦欢打哈哈地转移话题:「小旭,你这声『姐姐』叫得我都酥了,你也叫我一句呗。」

我从他手上接过 T 恤套上,拿着冲浪板,不理会身后亦欢的取笑声和某人一直看过来的视线,大步地往海边走,只想下水凉快。

冲浪的刺激和兴奋,以及抓到具有挑战感的好浪带来的愉悦,让人上瘾,也容易让人高估自己,总想去挑战更大难度的浪。

所以,在因为错估浪壁坡度和浪高被狠狠地卷进水里时,内心一阵可惜:又失败了。

等我再从水里冒出头来,远远地看到亦欢一行人焦急地往我这边赶,而裴旭已经半截身体站在水里。

我心里一「咯噔」,爬上板,坐起身,一边朝他们挥手示意没事,一边往岸边游。

等上了岸,亦欢眼红红地一巴掌拍到我肩上,朝我吼道:「夏暮,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寻求刺激去抓危险的浪,你刚刚吓死我了。」

她喊我全名,看来是真的生气了,我讨好又歉意地拉了拉她手:「我错了。」

亦欢到底没甩开我的手,扭头又朝裴旭训道:「还有你,又不会游泳,往海里冲什么冲!你是去救人,还是去送命!」

清欢揽了揽亦欢,轻声地哄道:「人没事,就是最好的。」

亦欢瞪了我和裴旭一眼,气鼓鼓地扔下一句「没一个省心的」,拉着清秋往前走。

我这才将视线放在身旁,从一开始就盯着我,沉默不语的裴旭身上。

他脸色苍白,紧抿着唇,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过了好久,声音干涩道:「你就真的,真的,没有一点儿牵挂了吗?」

我心头一震,既诧异他的敏感,又惊讶他的聪慧。

仅仅凭着刚刚的小插曲和亦欢的几句话,裴旭却看明白了。

了无牵挂,所以在做这些暗藏危险的运动时,我才无所畏惧,不畏惧那最坏的结果。

换句话说,我一直都做好了和所有人告别的准备。

裴旭年纪明明比我小,可在他混杂着心疼、失落、后怕的目光下,连我自己都没有深究过的念头,在此刻暴露无遗。

我喉咙发紧,垂落的手在空气里虚虚地握了一下,避开问题,低声地解释道:「以后,你别这样不管不顾地冲过来了,我游泳很厉害的,心里有数。」

「你!」裴旭瞪大了眼睛,像是真的生气了,扭头就走。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发脾气,我落在后面,手指揉着 T 恤下摆,心里嘀咕着:连衣服都不要了吗?

接下来的几天,我哄好了亦欢,但却没哄好裴旭。

我没法给他那个问题的答案。

亦欢是我好友,她身边有清秋,我放心;杨老是我恩师,疗养院那边早就打好了招呼,以后定期从我卡里划钱,一切都安排好了。

至于裴旭,我和他只不过是人生这趟车上,共同坐了一段路程的旅客罢了。

他终将羽翼丰满,奔向属于他自己的路途,以他的聪慧和能力,他会过得很好。

所以,裴旭问我有没有牵挂,我有答案,但却不能说。

有些话说透了,未免伤人心。

虽然生着气,但出行时,他仍然会跟在我身边,只是沉默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直到度假的最后一天,我们四人坐在海边看落日,亦欢在清秋怀里说着耳边话,我有眼力见儿地走到另一处礁石。

裴旭也跟了过来,坐到我旁边,静静地看着下沉的落日。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温柔的晚风,穿过头发。

橙色夕阳消失在海平面的那一刻,身旁的少年,转头朝我看过来:「夏暮,回去我要学游泳。」

简单的句子,被他用认真的语气说着。

暮色降临,我听见自己低低地答了一句「好」。

暑假结束不久,就是裴旭的生日,我提前问过他要不要去哪里庆生,少年摇了摇头,说在家里就好,到时请上亦欢和清秋。

我对生日这种众人口中富有仪式感的日子没什么感觉,所以也就随他自己安排。

只是偶尔在工作室,我会撞见亦欢神神秘秘地打电话;而家里的裴旭下课回来,也会捧着个手机,像是在和谁聊个不停。

我心下困惑,但出于尊重,也没过问。

直到周末裴旭生日当天下午,亦欢和清秋非要拉着我绕大半个城市,去买某处的蛋糕,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几天怕是他们在密谋什么。

但是,这是裴旭的生日,为什么他也混在其中谋划呢?

要说准备惊喜,不应该是我们给寿星准备吗?

等我们买好蛋糕回来,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到了家门口,亦欢拦住我摁门铃的手,非要让我用钥匙打开。

我无奈,拧不过她,不解地掏出钥匙。

转动钥匙,推开门,屋内没有开灯,门廊两侧摆满了蜡烛,一路延伸到客厅。

烛光摇曳里,裴旭捧着一束花,朝我直直地看了过来。

我怔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亦欢往前推了推我,笑着说:「快进去呀。」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心情立马沉了下来,转过身去:「你俩也跟着一起胡闹?」

亦欢嘴角的笑意僵住,讪讪地扯了扯我胳膊:「你干嘛这么严肃呀,人家小旭特意准备的,就为了在今天向你……」

「亦欢!」我厉声地打断她。

清秋意识到气氛不对,上前将亦欢往后一拉,朝她摇了摇头。

全程,我没有再往裴旭那边看一眼。

一室沉默,我再也待不下去:「我想起工作室还有点儿事情,你们先吃。」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客厅的灯被摁亮。

「夏暮!」

裴旭嗓音里带着慌张,我还是停了下来。

「今天我,我想着生日,就把家里简单地布置了一下,至于花……花是超市新开的花店做活动送的。我刚刚只是……只是拿起来看看,正好你们就回来了。」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

他在解释,亦是在说谎。

清秋适时地打圆场:「工作的事情不急于一时,今晚就一起吃饭为小旭庆生吧。」

我心里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向裴旭:「生日快乐。」

他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去收拾客厅的蜡烛,嘴上念叨着:「我先把这些收起来,厨房里还做了小酥肉。」

我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顿饭吃得有些压抑。

亦欢大概是心里有气,不怎么说话,清秋本就话少。

裴旭时不时地给我夹菜,但我都放到了一旁的碟子里。

渐渐地,他也沉默了下来。

最后吃生日蛋糕,许愿环节。

在他闭上眼许愿的那 30 秒,我认真看着他的脸。

裴旭的容貌已然长开,散发着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独特气质。

一时有些恍惚,与睁开眼的他对视了一秒,然后错开视线。

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他:「祝你未来可期。」

一块简单的腕表,之前某次逛商场时,他曾为它驻足停留了几秒。

他眼里一闪而过惊喜,再瞧过来时,眼神热烈,灼得人莫名心慌。

饭后,裴旭和清秋在厨房收拾,我和亦欢在阳台躺椅上乘凉。

她突然开了口:「你已经知道了,对吧?」

我盯着夜空下的万家灯火,悠悠地叹了口气:「他还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已经成年了,他的过往经历让他本就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倒是你,明白自己的心吗?今晚那块表,不便宜吧?」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一块手表罢了。」

亦欢却不依不饶:「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突然间想喝酒,我左右瞧了瞧,发现藏酒的地方,都被裴旭给清空了。

这人,倒真是一心想让我戒酒。

亦欢不满地打了一下我:「和你说话呢。」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在他孤立无援时,拉了他一把。他重情重义,一时将感恩混淆,我比他年长几岁,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胡闹吗?他的未来还很长,以后会见识更大的世界,认识更多的人。那时他就会明白,现在局限于此的选择,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更何况,他妈妈是我的朋友。」

「你说的对,也不对。」亦欢认真起来,「你从头到尾都是在为他考量未来,甚至仗着自己年长,便否认年少者赤诚的心。说到底,你还是将他看作小孩子,殊不知,人家心智比你更成熟几分。你就是个胆小鬼。」

我被气笑:「你!算了,我懒得和你说,反正以后,你别跟着一起胡闹。」

亦欢头一扭,气哼哼地说:「我才是懒得和你说呢,你个自欺欺人的小怂怂,以后有你后悔的。」

最后,她挽着清秋的手在门口告别时,真一眼也没瞧我,反倒和裴旭有说有笑。

清秋歉意地朝我笑了笑,我无奈地摆了摆手。

送走他们,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终究还是有些不自在,打算回房,却被裴旭叫住。

「夏暮,之前在海边向你讨了个愿望,现在我想好要什么了。」

一句话将我定在原地,神经绷紧。

裴旭绕到我身前,突然灿烂地笑了下:「你别怕。」

我被这没大没小的一句话逗乐,放松下来,移开视线,又若无其事地转回,抬眼看他。

他笑得温暖又真挚:「愿你一世平安顺遂,所求皆如愿。」

「什么?」我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的神情告诉我,他是认真的。

心脏仿佛被人用羽毛轻轻地挠了一下。

我错开眼:「是让许你的生日愿望,不是我的。」

他低头看了看腕上我送他的手表,说起了其他:「时间挺无情的,不管人怎么往前追,相差的几年总是横亘在那里。但就在刚刚,我突然想通了,让往前走的时间停滞,本就是不公平的要求。时间不该等任何人,但也给了所有人机会。你知道的,我很有耐心。」

没头没脑的一段话,最后被裴旭用一句「我去厨房洗碗了」收尾,轻轻地放下。

这晚,我失眠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如手表的时针,规律地往前走。

我们再也没有提及关于时间的问题。

裴旭的高考分数很高,妥妥地能上他的目标院校。

但他却在填志愿前一晚,突然和我说,打算报本地的大学。

我不解,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他:「你之前不是想去国内最好的法学院校吗?以你的分数完全没问题,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想法?」

他迟疑了半晌,低声道:「那所学校在其他城市。」

「那又怎么了?」我不明白学校是否异地,又有什么关系,他不是那种拎不清的性格。

裴旭看了过来,也就是那一眼,我明白了他在顾虑、担忧什么。

我扭头看向了客厅阳台的窗外,视线虚虚地落在空中,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又转过头来看着他,语气平静:「你还记得,你去年生日说的话吗?」

他声音有些哑,但还是回答道:「记得。」

我笑了笑:「记得就好。你还年轻,应该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你会遇见更多美好的人,到时你就会发现,其实你的选择有很多。多去看看,好吗?」

裴旭呼吸乱了起来,没说话。

我倾身过去,轻轻地抱住了他:「这一次,听话,好不好?」

他好像哭了,声音颤抖着:「好,我答应你,我会去看。但我会用时间告诉你,我的答案和选择。」

裴旭大学报道那天,我没去机场送他。

我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一个人的时候,只是在家里走神的次数变得多了起来。

我们仍然会保持联系,大多数时候是他发过来好几条长条语音说他的近况,我偶尔回复几个字。

军训过去没多久,就是他生日。

那天下午,我没告诉任何人,临时飞去了他所在的城市。

等到了他学校,已经是晚上了,我并没想着要见他,只是想看看他的学校。

正好看见他被几人簇拥着走出校门,身边的应该是他的朋友。

我隐在人群里看着他,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往四周看了看。

在他视线投过来之前,我转身进了旁边的巷子。

那晚 23:59,我收到裴旭的微信:今天是我生日。

我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跳过那一分钟,变成 00:00,再变成 00:01……

第二天 10:00,我回了一条:生日快乐,昨晚睡着了。

裴旭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其他。

我和他之间维持着另一种心照不宣的平衡。

大一到大二的寒暑假,裴旭去了不同地方。

他开了一个短视频账号,记录沿途的风土人情。

大多时候拍的是风景,但偶尔也会有年轻面孔出现,应该是他的朋友。

在每段视频末尾,他会一个人出现在镜头里,轻轻说一句「如果你在就好了。」

渐渐地,有人在视频下面猜测,博主应该是有喜欢的人。

亦欢将那些评论截图发我,附上一句:「也不知道某人什么时候才会开窍。」

我没回复,将视频又看了一遍,点击保存。

到了大三,裴旭有机会跟着学校老师,为弱势群体提供法律援助。

他的视频里,开始多了不同的人群身影,不同的观察视野与思考。

我看着他一步步蜕变,成为独立、优秀的大人。

大四毕业典礼前夕,裴旭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是当年我送他的那块手表,配文是:时间不是答案,但答案藏在时间里。

裴旭用四年的时间,给出了他最后的答案和选择。

亦欢、清秋和杨老都在下面点了赞。

我去了裴旭妈妈的墓地,靠在她墓碑旁,慢慢地喝完了一瓶酒,一句话也没有说。

毕业典礼当天,我去了裴旭的学校。

这一次,我站在学校门口,给他打了电话。

响了一秒,就接通了,裴旭的声音紧张又期待:「你在哪儿?」

我笑了一声:「校门口。」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响,然后是风声、呼吸声。

几分钟后,裴旭出现在了视野里。

他是跑着来的,视线锁定我后,像是长松了一口气,然后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

「我有话要和你说。」他语气坚定,但又有些害羞,「我……我想要一个名分。」

我看着他:「我答应了。」

他像是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问了句:「什么?」

我忍着笑,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答应了。」

下一秒,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他将我搂进了怀里,反反复复地问我:「真的吗?真的吗?」

最后,我实在没办法,踮起脚,以一个吻,让他安静了下来。

(正文完)

【番外:妈妈的信】

和裴旭在一起后,亦欢曾问我,为什么最后答应了。

我开玩笑道:「他一直想要一个名分,自己家的小朋友,只能自己宠。他想要,就给他了呗。」

亦欢嫌弃地「咦」了一声:「和你说正经的呢。」

我敛起笑意,顿了几秒,缓缓道:「我想放过自己了。」

后来裴旭成立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拿回了当年被白眼狼亲戚夺走的遗产。

具体的经过,他没有多说。

只是在连续一个月的加班后,他回到家抱住我,沉默许久后说了一句「都结束了」。

我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某天,我和裴旭一起打扫卧室时,偶然翻到了妈妈的那封信,一时愣在原地。

裴旭在一旁温柔地问我:「要我陪你一起看吗?」

我摇了摇头,他很体贴地关门去了客厅。

我坐在地毯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打开信封。

妈妈的阿暮:

爸爸妈妈之间的事情,阿暮不要背负在自己身上。

你是在爱里出生,但妈妈和爸爸做得很失败,没能让你一直在爱里长大。

虽然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但不要放弃,不要被过去牵绊住,不要带着仇恨,要快乐,要尽情地享受你的人生。

妈妈写这些并不是请你原谅,而是希望我的阿暮要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人爱你,你值得被爱。

很遗憾妈妈没能亲眼看你长成大姑娘,但你要记住,妈妈永远爱你。

我合上信纸,窗外阳光正好。

【番外:裴旭】

她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我知道,哪怕到现在,她仍然做好了我会随时离开的准备。

可我想一直陪着她,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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