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让人听了背脊发凉的恐怖故事?

2022-09-14T00:00:00Z | 21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2-09-14T00:00:00Z

有什么让人听了背脊发凉的恐怖故事?

19 岁那年,我目击了一场杀人案,凶手发现了我,准备杀我灭口。

濒死时,我说了一句话。这让我免于死亡。

许多年后凶手落网,记者们如见血的鲨鱼般追踪我的痕迹,那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

曾经救我命的那句话,竟是一句预言。

连环杀人犯陈岭落网后,反应极为平静,他向警方一一供述了他「还记得住」的罪行。换言之,也有不少记不住了。

丧心病狂、丧尽天良,不足以形容其所作所为。

据他所说,只要时间地点「合适」,并且起了杀心,他就一定会下手,只有一次例外。

1998 年的除夕夜,他放过了一个女孩,当时那女孩年仅 19 岁。如今 18 年过去,那女孩也年近中年了。

供述到这里,陈岭意识到十几次丧心病狂中的一次「良心发现」,并不会影响他被判处死刑,于是不再多言,随便几句「那天是过年」「忽然不想杀了」,搪塞了过去。

陈岭被执行死刑后,有关其唯一一次「良心发现」的传言甚嚣尘上。一切猜测指向了某地方美院老师,贺芝。

各路媒体记者闻风而动。

显然,像陈岭那样的变态杀人魔,不可能因为「那天是过年」「忽然不想杀了」而放过一个极有可能向大众揭露自己罪行的人。

一定另有隐情。

我是贺芝,一个没名气的画家,供职于一所地方美院,日常就是教书、画画,偶尔举办个人展。

我性格孤僻,心理敏感脆弱,被精神问题持久困扰,尤其惧怕受人关注。

直到连环杀人犯陈岭令我名声大噪。

他放过我的真正原因,只有我和他两人知道。

1998 年,那个惊心动魄的除夕夜。他的手攥住我的脖颈时,我拼尽全力说了一句话。

他便放了我。我死里逃生。

「请你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记者中,纠缠我最凶最久的那一位,叫陆泽铭。

「那是可怕的经历,我不想再去回忆。」

陆泽铭纠缠了我一个多月,我无数次拒绝他。他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小报记者,仿佛已经把这次访谈当作了人生追求。

「贺老师,只要你告诉我答案,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面对他的执着,我不能说没有感动,但我并非不愿而是根本不敢提起那天的故事——

我担心一旦提起往事,事态就会无法控制。

直到那一天,助理打来电话:

「今天陆记者看了你的展……」

我怔怔地听助理说完,无声地笑了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咚咚咚。

正巧,陆泽铭敲响了画室的门。

他进门,尚未开口,我已表现出欢迎的态度。

「我决定接受你的采访了。」

陆泽铭很诧异,一时手足无措。

我深吸一口气,向他坦言。

「那一年除夕,我死里逃生。

「陈岭的手攥住我的脖颈时,我说了一句话,一句预言。然后他就放了我。」

「当时我也没觉得那是预言,是直到 18 年后的现在才意识到的。我忽然意识到,是一语成谶的时候了。」我艰难地说。

「从头开始,慢慢说吧。」我叹了口气,拿起水壶倒了两杯水,「请喝水。」

他很谨慎,看到我先喝了,他才喝。

访谈正式开始。陆泽铭简要介绍陈岭的情况。

「连环杀人犯陈岭,十几年来作案不下十余起,受害者均为女性,第一次犯案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均为无差别杀人。

「陈岭落网后,他供述的具体细节警方自然是不便透露出来的。直到死刑执行过后,才有关于其『良心发现』的传言传出,也就牵扯到了贺老师你身上。」

「是的。」

「据陈岭所说,他是因为『那天是过年』『忽然不想杀了』而放了你,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我们调查过陈岭的童年经历,他父亲早亡,童年都和母亲相依为命。

「后来他和母亲双双被歹人绑架,母亲的娘家穷困出不起钱,他母亲就被撕票了。他很小就孤身一人,远赴外省打工。变态杀人魔,往往都会有这样悲惨的家庭背景。」

我回想了一番,「这个事情,陈岭好像也和我讲过。」

陆泽铭追问:「他和你讲过?所以他是把你当自己人了,还是你们原本就认识?」

「不认识,也不是自己人。他是无差别杀人,我们是偶遇。」我又一次澄清,「我不是他的共犯,我没做过坏事。」

我切回正题,「所以你讲他的童年经历,想说明什么?」

「说明他没有家。没有家,也就没有过年。中国人的过年和家庭的关系是很密切的,过年时他看着别人阖家欢乐,说不定还会更加愤怒,更加极端。所以『那天是过年』这个原因对他来说,显得太『正常』了,反而就不正常了。」

我表示同意:「我明白。『没有家,也就没有过年』,这点我确实深有感触,我是孤儿,出生就被抛弃的那种,也没有家。」

陆泽铭连忙道歉,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他环顾四周,转移话题:「我看了你的展。」

「不必客套。我虽然神经质,但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是个没什么天赋的人,只有出道作品是画得最好的,出道即巅峰。」

「但我很喜欢。我通过你的作品,想到了我妈妈……」陆泽铭说,「所以我来找你,不仅仅是因为陈岭那件事,也有个人私心。」

我问:「是那幅《女神》?」

「你怎么知道?」

「《女神》就是我的出道作品,也是我最好的作品。唯有极致的激情能让我画出好画,也唯有《女神》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完成的。随后几十年画出的,都是平庸之作。

「当年《女神》惊艳了画坛,很多人想买这幅画,说《女神》让他们感受到了炽烈的爱情。」

陆泽铭皱眉道:「爱情?」

「是的。画中的女人面朝画框外的世界,悲伤却含情的眼波流转,仰视着你,向你伸手,表达对你的渴求。

「很多人都说画中的女人淫荡而圣洁,能激发人的保护欲,是最完美的爱人。——不过看起来,你似乎有不同的感受。」

「不,不是爱情,是亲情。」陆泽铭笃定地说,「那幅画画的不是爱人,而是母亲;不是热烈地仰视,而是怜爱地俯视;手不是向上伸出,而是向下垂落;不是渴求,不是渴望被保护,而是奉献,是想施予保护。」

我感到心脏怦怦直跳,越跳越快,我继续追问——

「这么看来,你的感受完全相反。相当于别人是把画中的女人压在身下看,你是举在头顶看,也就有了画中女人是仰视还是俯视的区别。那么你为什么会有完全相反的感受?」

陆泽铭低声说:「我不可能把画中的女人看作爱人。因为那张脸和我失散多年的母亲非常像。有极大可能,你画的就是我母亲。」

「你的母亲?难以置信,会有这么巧吗?」

陆泽铭沉吟片刻,「我也不能完全确定……我想知道你这幅画的模特在哪里,以及我能买下这幅画吗?」

我说:「那你先说说你的故事吧。」

「……」

「交易是平等的,你想从我这里了解陈岭,我也得从你那里了解你母亲。」

陆泽铭冷静下来,「这就是你决定接受我采访的原因?」

「不全是。」

「你知道我今天去看了你的展?」

「刚知道。晚上来画室时,我的助理打电话给我,讲到了你。你看展时说那幅画像你的母亲,想买下它。说女神是母亲,你是头一个。」

陆泽铭连忙说:「我是真的想买下这幅画。」

我有我的坚持,「那么请开始说吧,你的故事——」

陆记者说出了他的故事——

「我出生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是我 5 岁时的事了,却是我多年的心结。我父母原本都是工人,家庭虽然不算富裕,但也很幸福。

「后来赶上九十年代下岗大潮,我家没能幸免,父母双双下岗。

「家里一时断了所有的生活来源,日子过得非常困难,印象中搬了好几次家,住的地方越来越小、越来越阴暗。

「家里穷困得揭不开锅。母亲出去摆摊卖烧饼挣钱,结果摊子被人砸了;父亲想跟着同乡出国打黑工,结果被人骗光了路费。

「父母每天都要去菜市场捡菜皮、碎肉,去晚了捡不到,因为当时抢菜皮的下岗工人家庭非常多。每天一家人围着空桌子喝稀米汤是常态,家里永远能听见父母的唉声叹气。

「我年纪小,也想帮家里减轻负担,就跟着别人去河里摸鱼,结果因为太饿了低血糖,脑子一晕眼前一花就一头扎进了河里,差点淹死。

「被救上来后,我得了溺水性肺炎,家庭状况雪上加霜……」

陆泽铭说不下去了,眼中有泪光闪烁。

说到底,他现在也只有二十来岁,如果不是悲惨的童年使然,不至于养成这么偏执的性格。

我比他年长许多,却也不好多加评价,只能说:「我能理解,我也经历过那个混乱的年代。后来呢?」

「后来,有人想娶我妈妈。」

陆泽铭艰涩地说。

「为了 500 块钱,我爸就让我妈跟着那人走了,那人保证会一辈子会对妈妈好。

「这是我 5 岁时候的事,年纪太小了,很多细节都忘了,但是妈妈上火车时回头看我那一幕,永远忘不了。

「隔着人山人海,她就是用那样怜爱的、悲戚的眼神,远远凝望着我,向我伸出手——像你画的那样——可又断然放下了,扭头消失在了黑洞洞的火车中。

「我大哭着喊『妈妈!』,被我爸死死拉住,不让追。那列火车就开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小时候我很怨恨妈妈,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要我,长大了才明白了。后来没几年,我爸打工太拼命,生病死了。

「所以你说你是孤儿,其实我也是,区别可能就在于我曾经拥有过父爱母爱。拥有过就会有念想,这很痛苦。」

我说:「失去和从未得到是两种痛苦。我确实对从未得到的东西理解力不够,但我也会憧憬母爱。后来呢?」

陆泽铭继续讲述,「我 15 岁的时候,就有当记者的潜质了,写文章很好。我在我们当地报纸上写文章,还连载过一部小说。

「我拼命地写,没日没夜地写,靠写文章赚了 500 多块。经过多方打听,我终于找到了当年带走我妈妈的人,我想把妈妈接回来。

「那人拿着我的 500 块钱,拉着我吃肉、喝酒,到处乱逛,就是不说。花光了最后一块钱,他才告诉我,他带走妈妈一年后,就又把妈妈转手了,卖给了那种……

「你懂吗,就是那种做皮肉生意的人……」

说到这里,陆泽铭落下泪来。

我叹了一口气,「我懂了。所以我画出了那幅画,所有人看到的都是热情炽烈的爱人,只有你看见的是母亲。你别哭,喝点水。」

陆泽铭落寞道:「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妈妈。是不是挺可悲的?」

我说:「十几年了,我都庸庸碌碌,就《女神》这一幅好作品。我也挺可悲的。」

陆泽铭:「每个人对可悲的定义不一样,我真心希望家庭圆满,希望妈妈不要受那种苦,希望爸爸不要生病,可是时间无法倒流,即便倒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算了,我不想再回忆过去了。」

我:「我家庭也不圆满,但对我来说远算不上可悲。我只觉得我的职业生涯一塌糊涂,这很可悲。」

他反过来安慰我,「不是每个画家都能成为名家,画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也就行了。」

我点点头,「是啊,我也不追求成名。我就是想再画一幅像《女神》那样让我自己满意的作品,作为我职业生涯的终结。不,应该是画出来的那一刻,职业生涯就结束了。我一直想给《女神》画续篇,但始终难以下笔。」

陆泽铭大惑不解,「你还不满 40 岁,为什么职业生涯要结束?你生病了吗?」

「没有。总而言之,一个画家,只在职业生涯的一头一尾才有好作品,这听起来真可悲。但是我没办法,我的『圆满』最多只能这样。」

「我不太理解。」

我自顾自地说:「我想画《女神》的续,就是想画出女神眼中所看到的景象,或者看到的人。所有人都说画中女神在看爱人——既然他们认为女神是爱人,那女神在看的自然也是爱人。

「但我下不了笔,总觉得哪里不对。所以我一直在等待一个真正理解的人,来为我指点迷津。很幸运,我等到了你。之前一直拒绝你采访,是我有眼无珠。」

陆泽铭问:「那么你为什么相信我的理解就是正确的?」

「起码,我和你看画的角度是一样的。」我低声说,「当年这幅画的模特,我是仰视着看到她的。

陆泽铭仍然不解。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仰视。她在上面,我在下面,而非其他人所认为的女神在下。这就又回到访谈的正题上了,杀人魔陈岭。」

「这幅画,和陈岭有关系吗?」

「嗯。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这幅画的左下角注明了创作时间,和我遇到陈岭是同一年,1998 年。其实就是那年过年时候发生的事。」

陆泽铭垂下眼睛,「我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说?」

「陈岭供述过,他杀害的人有不少是卖淫女,从事这种买卖的女人,通常不会有人关心其死活,不会有人打听其下落。受害者往往就死不见尸、无从考证了……」

说到这里,陆泽铭目光闪烁,声音发抖。

我安慰他,「虽然我想代入你母亲的故事,来丰富我这幅画,可现实中我遇见的不一定就是你母亲啊。你也知道,九十年代的下岗潮下,生活不易,到处都很乱,红灯区满地,大把失足妇女。」

「好吧,我们还是回到访谈的主题。你请说吧,你遭遇陈岭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说出了我的故事——

之前我已经说过,我是孤儿,刚出生就被抛弃的那种。那个年代除了后来的下岗潮,还有弃婴潮。

宏观来看这很正常,女婴嘛。可是落在个人身上,就是悲剧的开始。

我从小身体不好,身体不好就连带精神也不好,进一步又会影响身体,就是一种恶性循环。再加上大环境那么糟糕,我能活下来已经算是福大命大。

童年各种遭遇不讲也罢,我主要是想说明,我从小心理就不太健康,思考问题的方式也和别人不太一样。但我没有做过坏事。

我唯一的念想就是画画。画画可以让我暂时脱离现实,所以不打工的时候我都在画。我没什么天赋,只靠后天练习,水平还行,但没有灵气。

当时我联系上一个美院老师,他说如果我能画出打动他的作品,他可以不收学费让我进美院读书。

他这么说,其实也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后来我遇到一个小卖铺的老板娘,对我真的很好。她让我帮她看店,付我工资,看店的时候我都可以画画。

有一年过年,她们夫妻俩要回老家,看我孤伶伶一个人,问我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回去过年,我婉拒了。

她就让我过年住到她家去,可以住得舒服一点。她家是楼房,条件比较好,装了座机电话的那种,那时候装座机电话是很贵的。

事情就发生在那一年过年。

1998 年,除夕夜,我一个人在小卖铺老板娘的家里看春晚。

我完全无法被欢歌笑语的气氛感染,于是又支起画板想画画,可也毫无头绪,瞪着空白画纸,迟迟不能下笔。

临近午夜零点,春晚进入了喜气洋洋的倒计时阶段,十、九、八……

新的一年即将开始,或许一切会向好处发展。我看见阳台外下雪了,心情多少有些起色,于是裹了棉袄走到阳台,伸手去接飘扬的雪花。

从这个伸手出去接的动作开始,一切就脱轨了。

雪白的,一片,两片。

黑色的,一滴,两滴……

我困惑地看着手心黏稠的暗色液体,凑近闻了闻,甜,腥。

是血。

然后我就像个生了锈、不灵敏的发条,僵直着脖颈,缓缓向上转动。

整个身体全部仰靠在铁栏杆上,我瞪大双眼朝楼上那户看去。

这一刻,春晚倒计时数到「一」,「过年好!」

四面八方爆发出混沌而隆隆的响声,近处噼里啪啦放起鞭炮,一枚烟花迸射至中空,猝然绽放,瞬时的亮光让我看得更清楚——

我楼上那一户,一个女人的半个身子都伸出了阳台栏杆的外沿。

她向下,我向上,那张悲伤的、刚刚死去的脸正好与我正面相对。

她就这么头朝下挂在那儿,看着我,一条手臂伸下来,了无生气地垂落着,伸向我。

血爬过她的手臂,像冬日行将枯竭的溪流,迟缓而庄重地往下淌,淌到指尖滴落。

我精神压抑了太久了,这一刻一切感受都到达了顶点。

我再也无法忍受。我放声尖叫。

声音淹没在了鞭炮的巨响中,但楼上似乎有所察觉。

几乎在我尖叫的下一秒,那只滴血的手就迅速收进了阳台。有人将那只手的主人往上拖,拖回去了。

而理所当然的,很快那个人就会探出头往下看。

即便是生了锈、不灵敏的发条,拧紧了也能蓄积出极大的势能——

我霎时停止了尖叫,脱兔一般快速冲进屋内。

迅速关灯、关电视,脚步放轻如猫走屋檐,快而安静。

做完这一切,我蜷缩在沙发边,浸淫在黑暗中,死死盯着房门。

这栋楼有 6 层,每层 8 户。我在第三层,302;楼上是第四层,402。

跨年的烟火鞭炮声会影响他的判断,凶手有可能不知道尖叫声是哪层楼发出的,不知道是哪一户发出的。

如果他下楼查看,发现这里没亮灯,他有可能认定下方的 302 室家中无人,从而排除选项。

楼道里的灯亮了,微弱的光透过下面的门缝,丝丝渗透,却有两处遮挡。

一双脚停在了我的门口。

那双脚站定了很久,没有任何动作,可能是在听屋里的动静。

足有一分钟,敲门声响起了,不紧不慢的,咚,咚,咚,隔几秒敲三下。

「有人在家吗?」

咚,咚,咚。

「东西掉你家阳台了,有人在家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似笑非笑。

叩叩叩,叩叩叩。

敲门声越来越急,击打着我的耳膜,也击打着我脆弱的神经。

我屏住呼吸。门外的男人敲了一分钟后,提脚离开了。

这时候我松了一口气,本应该立即起身去报警。刚刚我说过,这个家里是有电话的。

可我竟然没有报警。我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好像就对凶手选择性失忆了。

我非常害怕,同时也非常兴奋,我满脑子都是那具女尸半个身子垂下来俯视着我的样子。

她的死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让我的灵魂受到极大震撼。我太想把她画下来了。

于是我就坐到画板前,直接在黑暗中,借着外面烟花忽明忽暗的光亮,开始画。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听见有金属碰撞的声音,以及重物落地声。

我才猛然反应过来。

凶手在阳台!

阳台是没有封的,只有镂空的栏杆。阳台到室内的门也没有锁。

楼上的男人,跳到了我的阳台。

随后走到了客厅。

公寓太小,我做不了任何抗争。

我像被定住了一般,僵直着坐在那里,感受着森冷的气息步步逼近。

突然间,一只手攥住了我的喉咙。

「然后呢?」陆泽铭急切追问。

我继续讲述:「『下雪了。』陈岭说,『栏杆上落了雪,除了你挡住的部分。』他冷笑着,手开始用劲,那种窒息感我至今记忆犹新。」

「我明白了,他从楼上往下看,只有你的阳台栏杆上有一段没有积雪。因为你目击时是半身仰靠在栏杆上,把那块雪蹭掉了。」陆泽铭了然道。

「是的,所以他笃定是我,就直接找上门来。」

「然后呢?他掐住了你的脖子,濒死时刻你说了什么?」

「我的脖子快被掐断了,头脑却忽然冷静下来。——我说了什么,你想不到吗?」

陆泽铭摇摇头,「想不到,你说那句话是个预言。」

「准确地说,我说了两句,头一句让他松开了我,后一句让他放了我。后一句才是预言。」

「我真的想不到。」

我点点头,「好吧,你之前说,我是清醒的利己主义者,我深以为然。『利己』这不用说了,关键是『清醒』。」

「别卖关子了。」

「人不可能凭空利己。任何交易都是对等的,要利己就得利人,比如说这次访谈,我想得到陆记者你的故事,就得让你得到我的故事;同样的,要阻止他人不利我,我就得不利他。陈岭攥住我脖子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这是一笔关于人命的交易,他想取我性命,我就得让他知道取我性命有代价。」

陆泽铭若有所思,「可你不是忘了报警吗,他哪来的代价?」

我说:「是啊,所以我得想办法弥补这个过失。」

「所以你到底说了什么?」

「看来,你还是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无奈道,「现在我以陈岭为例。之前我说过陈岭很聪明,聪明到毫无人性,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是更加清醒、聪明、毫无人性的利己主义者,更明白交易的本质。他的童年事迹你也了解过,他曾经和母亲一起被歹人绑架,母亲娘家穷困没什么钱,于是他母亲被撕票了。」

「是的。——等等,我好像意识到不对了。既然拿不到钱要撕票,为什么唯独将他母亲撕票,而放了他?」

「这正是问题所在。」我说道,「因为杀他母亲的不是歹人,而是陈岭自己。」

「什么?!」

「没钱赎身,歹人不可能就这样将他们放了,没有哪个坏人会相信『我绝对不会报警』这种空口无凭的保证。

「所以陈岭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让歹人录下了他弑母的罪证,进行了一场关于人命的交易。双方互相握有对方的把柄——甚至陈岭犯的罪还更严重,歹人这才能相信陈岭绝对不会告发他,而后放了陈岭。」

陆泽铭瞠目结舌:「……确实、确实是有这样的手段,但我真没想到他能如此冷血,果然是变态杀人魔。那么,难道你也……」

「我没有,当时就我和陈岭两个人,我能杀谁?我只能利用之前的错误,赌一把。」

陆泽铭问:「是指报警吗?」

我点头,「嗯。他攥住我的脖子时,我拼尽全力问他『我为什么不报警?』,然后我指给他看,不远处就是座机电话。」

陆泽铭皱眉道:「你问他有什么用,难道他能相信你不报警是想包庇他这种鬼话?」

我说:「当然不是,换个角度想。一个人目击杀人现场,暂时安全后不报警,有多大概率是像我这样精神不正常,一心想着把楼上女人的尸体画下来,而忘记报警这回事的?」

「这概率确实很低。」

我点点头,「所以我利用这次错误,向陈岭撒了一个谎——

「不报警是因为不能报警,是因为我不能和警察有牵连。我告诉他,我是通缉犯,警察正在追捕我。

「他杀过人,我也一样,我不可能会去报警。我们互相掌握对方的把柄,如此我们都不会供出对方,他也就没必要杀我灭口。杀了我反而更麻烦,因为我已经在警方通缉名单里了,他还暂时安全,没必要和我牵扯上。」

「……原来如此。」陆泽铭仍然不解,「可你这个和陈岭被绑架不同,你是空口无凭。他凭什么就会相信你是通缉犯,只凭你不报警就可以完全相信吗?」

「他确实可以不相信,但不杀我的好处总是多于坏处的。

「看见女尸后,我为了假装家里没人,冲进屋子关了灯,画画时也没开,他闯进来时也蒙了脸,我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那个年代各种技术侦查手段都不成熟,很多都是靠证人指认。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他就只要把我捆了或者打晕,再跑路就是了。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冒险的,我确实是赌了一把,还赌对了。他不光放了我,还跟我讲了他以前被绑架的事。

「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他对我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

陆泽铭神情有些古怪,「好吧,惺惺相惜……你和陈岭惺惺相惜……」

我说:「是啊。哈哈。」

「我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等等,我好像遗漏了什么,让我想想……」

陆泽铭的目光游移起来。

「你看起来好像不舒服。」我关切道。

「确实不舒服,差不多半个小时前就有了。」

陆泽铭用力闭了闭眼睛。

「什么感觉?」

「身体没力气,头也晕,怎么……」

陆泽铭猛然抬眼,死死瞪着我。

桌上的水杯被打落在地。

「只是一些镇静催眠类的药物。」我从旁边拿了一条绳子,「是我的常用药。当然这个剂量我已经耐受了,对你影响比较大罢了。」

「你想做什么……」陆泽铭努力抑制住困意,撑着桌子缓缓站起,又摔倒在地。

「我来提醒你,你遗漏了什么。」我起身,走到他旁边蹲下,「是预言。」

「『我是通缉犯』,这是一句预言。跨越近二十年,当年的预言如今即将成真了。」

「为什么……」陆泽铭的眼中满是恐惧。

我将绳子缓缓绕过他的脖颈。

「遭遇陈岭,对常人来说,或许是噩运,但对我来说,却是恩赐,是上帝对我这种没有天赋的人的恩赐。」

绳子在颈后交叉,陆泽铭挣扎着想往门口爬。

「他让我明白,我不是真的没有天赋,只是天赋的开关和常人不同。」

绳子开始收紧。

「我最好的作品,即是出道作品《女神》,画的正是那一年除夕,楼上的女人向下垂落的尸体。我带着那幅画去见美院老师,他真的被打动了,他看着那幅画感叹『是爱情啊』,随后就免了我的学费让我去上课。」

「可是我后来再也没能画出好作品。」

绳子收紧,陆泽铭感到灭顶的窒息。

「我不断回忆当年画《女神》时的心理状态,紧张,刺激,亢奋,心外无物。——只要让心理状态变成这样,我就能画好画。

「这些年我尝试了很多办法,酗酒,飙车,甚至嗑药,我的精神被无度地放纵摧残得破败不堪。可是无论我怎么折腾自己,我都无法达到我想要的那个状态

「多年来所有失败的尝试,都在不断向我证明——只有死亡,只有亲眼目睹人类的死亡,才可以。」

绳子继续收紧。陆泽铭痛苦地半仰起上半身,向上伸手,渴求某种无形的庇护。

我赞许道:「——很好,这种姿势,就要这种姿势。请你再维持一会儿。

「十八年前遇到陈岭行凶,是幸运的,我因此造就了《女神》。人的一生有多大概率会偶遇杀人犯,又有多大概率亲眼见到杀人犯所杀的人?

「可遇而不可求。人不可能总有这种邪门的好运气,一生一次足矣。还想要,就得自己主动争取。

「这些年,我一直在忍受平庸的痛苦,也一直在克制杀人的欲望。前者最终还是战胜了后者。陈岭落网了,让我更加意识到,我不能再被动等待,不能再仰赖他人相助,我只能自己动手,主动创造人类的死亡。」

绳子深深勒进皮肉。

「我知道一旦动手就意味着沦陷,意味着我职业生涯的终结。但这是圆满的终结,比无望而无谓的存续更有意义。

「太痛苦了——我怎能接受曾画出《女神》的我,永远平庸下去。我接受不了,这十几年,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为了不要杀人,我活活忍受了十几年。

「现在,我终于可以画出《女神》的续篇了。上帝把女神的孩子送到了我面前。这一个多月你一直纠缠我,我拒绝了无数次,你都不肯走,原来这是天意啊。——我不能,也不应该再忍下去了。

「直觉告诉我,画中的女神和你,就是母子。你去天堂与母亲团聚,这成就了你的圆满;而你的献身,也将成就我的圆满。」

「皆大欢喜。」

「以上,就是我要供述的全部内容。」

我平静地说。

一个小时前,警察来到这间位于美院西楼的偏僻画室,看到了一个人、一具尸体和两幅画。

一幅是《女神》,现更名为《母》。另一幅是《子》。

《母》中描绘的是一个母亲垂下身体,怜爱地向下伸手,想施予保护;《子》中描绘的是一个孩子摔倒了,半仰起上半身向上伸手,渴求母亲的保护。

人物造型均是正面朝向画框之外。两幅画的观赏方式是,正面相对,母在上,子在下,因此画中二人直直看向前的眼睛,终于有了焦点。

它们都完整了。

「这两幅画,有什么故事吗?」警察发问。

「母亲坐上离家的火车,从窗口探下身子,伸手向下,想最后抚慰一下她的孩子;孩子追赶火车,却摔倒在地,只能向着母亲离去的方向,徒劳伸手去挽留。」

「是陆记者的故事。」警察说,「好了,走吧。」

警方准备押我回公安局。

走到门口,警察似乎仍有不甘,又问:「所以他们是不是真的母子?」

我说:「目前我只能不负责任地,通过直觉认为他们是母子。但是,我确实也希望能有个科学的论断,也就是得到 DNA 检验的证实,这样才算圆满。这就需要警察同志帮忙了。」

警察摇头:「做不了。你所说的那个除夕夜死去的女人,死不见尸,无从考证。我甚至认为那是你的臆想。」

「她当然是真实存在的。」我深深地说,「那一夜在阳台上,我向外伸出手,想接雪花,不曾想,她滴落了两滴血在我的掌心。——这是故事的开始,也应当是故事的结尾。」

「那两滴血就在我的画上,麻烦警官拿去验吧。」

全文完。备案号:YX11VXr84W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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