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辈
2022-09-24T00:00:00Z | 23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2-09-24T00:00:00Z
前男友被判处死刑。
第二年冬,我却在超市遇见了他。
「你没死?」
他眉梢一挑,「咒老子?」
1
看见江恕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认错了。
「怎么,自己男人都不认识了?」
真的是他。
我抿了抿唇,还没做出反应,右手就被江恕牵住。
他带着我往前走了两步,另一只手放在货架上扭头问我,「丝滑的还是螺纹的,草莓的还是薄荷的?」
语调自然的,就好像我们从来没分开过。
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
疼的,不是梦!
终于反应过来,我用力甩开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不然我该在哪儿?是谁嘴馋不想动,嚷嚷非得让我背着你出来的。」说完敲了敲自己的腰,「把老子用残了,到时候哭得还得是你。」
我再一次愣住了。
江恕说的是五年前。
那时候我们刚在一起不久,正是浓情蜜意的阶段。
只要他晚上欺负我,隔天我就故意让他背着我出门。
但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甜蜜的时光了。
为什么现在江恕又突然冒出来,还和我说这么奇怪的话?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同意让江恕跟我回家的。
大概是因为他衔接得太过顺利,动作也过于理所当然,以至于让我也出现了记忆混淆。
等到了家,我闻到了空气里漂浮的奶香味才突然回神。
这时候江恕已经凑了过来双臂环住了我的身子,甚至手还疑惑地捏了捏,「怎么感觉变大了,按摩起效果了?」
我「啪」地把他的手打下来,整张脸涨得通红。
江恕没生气,笑出声一把将我扛起来就想往卧室走。
我整个人懵了。
唯一的想法就是:绝不能让他进卧室。
「江恕!」
我一边叫一边剧烈挣扎,「你放开我。」
江恕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看着挡在卧室门口做防备状的我,「里面藏狗了?」
我有点紧张。
江恕脸沉了沉,「让开。」
我往外呼了口气,「江恕,我们已经分手了。」
「再说一遍,嗯?」
我认识江恕八年,太了解这人的脾性。
知道当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时,就已经在发怒的边缘。
我咬紧了嘴唇,又重复了遍,「我们分手了,一年前。而且,按照时间线你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江恕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以前破旧的小屋,如今装修早就不一样。
我也没有了当年的胶原蛋白。
江恕声音沙哑,「今年是什么年份?」
「2022 年。」
江恕一把将我拽到他胸口,「骗我?」
我只是盯着他。
慢慢地,江恕表情也逐渐诡异起来,最后说了句:「不可能,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可能和你分手。」
我垂眸,「但是我结婚了。」
当我说完,整个房间安静了。
江恕猩红着眼眸,我能看出他情绪的翻滚与波涛涌汹。
他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咬牙问我,「木笙,你是不是算准了我舍不得动手打你?」
「你已经死了。」
「艹!」
江恕骂了句脏话,扭头离开。
一直到江恕从房间里消失,我才房间门缓缓蹲下,整个人缩成一团。
脑子乱哄哄的,我没想过自己会再见到江恕。
更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卧室的门此时从里面打开,保姆探头出来,「木笙,刚刚……」
我摇了摇头。
保姆便不再多问。
只说,「还好没吵到念念。」
我看着躺在婴儿车里睡得香甜的女儿,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
不管江恕是真死还是假死,是穿越还是重生。
我都不敢再冒险让他接近念念。
也不想让念念知道,他的父亲是个……罪犯。
2
那天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刺激到,再也没出现过。
但是我却接二连三梦见江恕。
有高中时期吊儿郎当跟在我身后,送我回家的校霸江恕;
有第一次跟我告白,被我拒绝后红着眼睛说「你他妈这没有心」的绝望江恕;
还有高中毕业我答应了他的追求,他凌晨三点跑到我家楼下确认真伪的傻子江恕。
所有的美好都被一声枪响击碎。
噩梦惊醒,泪水沾湿整个枕头。
周一我浑浑噩噩上班,没想到早高峰却遇到了咸猪手。
困倦中就感觉有人在摸我大腿,我一回头,果然瞧见了个中年男人对我笑得猥琐。
像是吃准了我不敢怎么样。
正要破开口大骂,不知道哪儿突然伸出了一条腿,直接踹在了那人的侧腰上。
「你他妈手往哪儿摸,谁的人你都敢碰?」
紧接着,我看到了江恕。
他嘴角上扬笑得十分嚣张,但是眼神里却满是冷厉没有一丝笑意,太阳穴上方的青筋微微暴起,每次他收拾人,都是这样的表情。
这一脚踢得狠,男人直接被踹到了地上。
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原本还想辩解两句,见江恕满脸不好惹,嘟囔了几句就想走。
江恕原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特别是这件事还和我扯上了关系。
江恕跟在这人后面移动,我注意到车上已经有乘客拿起手机打算报警,我赶紧抓住他。
「别去了。」
江恕挑眉,「怕了?我不是在么。」
我就是看他在才害怕!
万一去了警察局,到时候该怎么跟警察解释。
说「对不起警察同志,对没错他就是那个死刑犯,现在浴罪重生了。」
就这都得上社会新闻:
「死刑犯起死回生,公交车见义勇为暴打咸猪手。」
不过现在的江恕还不知道自己的死因。
我也不打算告诉他。
我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
也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教训一下就好了,再说我的事不要你管。」
「不用我管,行,让你男人管。」
说着江恕双臂微弯,抓在车顶的把手上,「不是说结婚了,什么时候带我见见?」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现在的江恕心情不错。
我搪塞,「他出差了,没时间。」
「那正好,我继续当你男人。」说着身子朝我这边斜了斜,压低音量,「毕竟按我这边的时间线,咱俩可没分手。」
原本以为江恕只是说说而已。
谁能想到隔天下班回家,我刚进门就瞧见了站在大门口穿着保安服的江恕。
瞧见我他吊儿郎当地走过来,说了句,「测温。」
我没伸手,「你到底想干嘛?」
「工作啊。」
他工作个屁!
我不说话,江恕扬眉,「这位业主,还麻烦你配合我工作。」
我磨了磨牙,不情愿地伸出一只手,结果他居然当真只是拿出测温仪在我手上「哔」了一下。
「36 度,挺正常,走吧。」
居然这么轻易就放走我了?
我往前走了两步。
觉得哪里怪怪的。
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江恕的目光如火,正肆意盯在我身上。
视线对视,他嘴角不断上挑,整个人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被烫到般,我几乎仓皇而逃。
心里惴惴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秘密,掩不住了。
3
小区门口的橱窗换了。
保安那一栏多加了张江恕的照片。
那天我经过,下意识朝那边瞥了一眼。
男孩下颌坚毅,表情有些僵硬,眉毛微蹙似乎不太喜欢被拍照。
停留了片刻,我突然注意到江恕照片下面的名字。
「江翀。」
以为自己看错了,我走过去又仔细看了几秒,是江翀没错。
「大姐,您这边的名字是不是贴错了?」
正好亭子里走出来了一个社区工作人员,我指着江恕的照片询问。
大姐走过来看了看,「没错啊,江翀,我们新来的小伙子。」
突然间我意识到哪里不对。
如果江恕真的是五年前「穿越」来的,对这五年内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现在又为什么会改名。
我有些疑惑,但也没放在心上。
晚上回家我刚洗完澡,家里突然停电了。
原本在床上玩的念念被吓得哇哇大哭。
保姆已经走了,家里就我们娘俩,我六神无主拨通了物业的电话。
「您等一下,我请保安先过去看一下电路。」
江恕上的是白班,晚上应该不会是他来。
门铃响起,我放心地抱着念念去开门,「师傅,家里突然停电……」
话还没说完,我就跟江恕来了个四目……不对,是六目相对。
江恕没吭声。
视线直勾勾盯在念念身上。
他声音沙哑的厉害,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念念,「这是什么?」
我也懵了,「孩、孩子。」
我说完,江恕笑了。
「木笙,老子才他妈死了一年。」
房间一室黑暗。
说来也神奇,刚才在哭闹的念念在瞧见江恕之后也不哭了。
眼泪悬在眼角,葡萄似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江恕。
小手还往江恕那边伸,想抱抱他。
江恕浑身的戾气微微收敛,沙哑着嗓子问我,「谁的?」
「我跟你说过,我结婚了。」
「结你妈……」脏话说到一半,江恕看了眼念念忽然住口,往外呼了口气,「一会儿找你算账。」
说着拿上工具箱走了进来。
「总闸在哪儿?」
居然真的是帮我查看电路的。
江恕很厉害,我以前就知道。
大学的时候家里给我买了台笔记本电脑,借给舍友的时候被她不小心洒进了水。
更换主板要 2000 块钱,我哪儿有那么多钱。
最后还是江恕叼着根烟,把我零件都拆了说要给我修。
我不放心,「你能行吗?」
江恕瞅了我一眼,「不行老子赔你一台。」
后来电脑居然真的被修好了。
也是那件事之后,我的舍友再也不提我的男朋友只是个大专生。
思绪拉远。
连江恕唤了我好几声我都没听到。
我反应过神来,「你说什么?」
「让你去那边站着,我身上脏。」
这时我才注意到,念念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小手已经爬上了江恕的脸。
还在用力拍打,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对不起。」
我赶紧抱着孩子往后退了两步。
江恕嘴里叼着手电筒也没吭声,扭过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念念倒是不乐意了,远离了江恕小嘴一瘪就闹了起来。
原本现在应该是念念平时喝奶睡觉的时间。
小家伙一只手拽着我的胸,另一只手不停揉眼睛,开始闹觉了。
我没办法,又看了眼江恕,这人正专心致志检修,压根没注意到我们这边。
于是走到了沙发上,掀开衣服给念念喂奶。
念念在我怀里翘着小脚,这才稳定了下来。
几分钟后,忽然间房间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插座连电,跳闸了。刚才我……」
江恕话没说完,突然顿住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似乎不知道自己说到了哪里。
我也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快,脸瞬间就红了。
「我、她……」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也不敢有大幅度动作。
江恕声音有些沙哑,「我去洗个手。」
说完径自进了洗手间。
我看着满脸舒适的念念,心里叹了口气。
一个两个的,都是我祖宗。
4
念念睡着了。
客厅又剩下了我们俩。
江恕下意识从兜里掏出了根烟,想到什么又收回手,「明天我搬进来。」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直接给我整不会了。
「孩子不是你的。」
「你是不是不知道有亲子鉴定这玩意儿?」
江恕的话让我莫名心虚。
想开口否认,但又怕他真的去做亲子鉴定。
我的迟疑肯定了江恕的猜测,他眉眼绽开,「木笙,我现在可比你少活五年,别欺负我。」
我不明白,我俩到底是谁欺负谁。
让江恕搬过来是不可能的。
我现在甚至还没想清楚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江恕。
有了念念,我一点都不能冒险。
思来想去,我还是拨通了那串数字。
隔天早晨,我又看到了等在楼下的江恕。
他没有穿保安服,单手插兜看起来仍旧帅气。
身边还围着几个美女业主和他说话。
瞧见我,他大踏步朝我走来。
「送你上班。」
「不用。」我抿了抿唇,「我老公回来了。」
话音落下,一辆奔驰从我身边停下。
驾驶位打开,孟逸舟从车里走到我身边。
西装笔挺。
孟逸舟就像被看见江恕似的径直走过,开口问我,「等很久了?」
「没有,我也才下来。」
临上车前我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江恕,我说过我结婚了。以后……你别找我了。」
说完我不等江恕反应上了车。
透过后视镜,我看到江恕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后悔了?」
孟逸舟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哭了。
「没有,谢谢您肯帮忙。」
我告诉自己,我只是做了正确的决定。
车子在我公司楼下停稳,孟逸舟喊住我,「木木,我们真的结婚吧。」
我以为我听错了,「啊?」
「我说我们结婚吧,就算你为了念念。」
孟逸舟算是我的恩人。
他是我司老板,算是最早知道我怀孕的人。
当年和江恕分手后我就查出怀孕,家人逼我去堕胎,但我坚持要把念念生下来。
他们为了让我妥协,不肯出手帮忙,多亏了孟逸舟的帮衬和照顾。
后来公司内风言风语很多,也是孟逸舟开口才压下了所有的争论。
他和我说,「我缺个名义上的女朋友,帮我挡挡相亲。」
于情于理我也拒绝不了。
一来二去的,我们俩也就开始假扮了情侣。
但我没想到孟逸舟会提出假戏真做这一招。
他和我说,「今天的男人应该就是孩子的爸爸吧,既然你没有复合的打算,他又对你纠缠不休,不如你和我真的结婚,以后由我照顾你们母女。」
我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当然不会以为自己魅力大到,带着孩子还能征服一个霸总。
「我能问个理由吗?」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对你挺有好感的,而且我也很喜欢念念。」孟逸舟顿了顿,「身体原因,我不能有孩子。」
说真的,这个我属实没有想到。
我道歉,「对不起。」
孟逸舟笑了,「这又不是你造成的,你不需要道歉。我不强迫你,你自己考虑一下。」
我还当真认真想了想。
孟逸舟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自己又不能有小孩,那必然会对念念视如己出。
应该目前情况相爱,我最好的选择。
下班回家,我在小区门口也看见江恕。
大概是看见孟逸舟之后终于相信了我说的话。
但我没想到夜里念念刚睡着,我的手机就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接起,那边没有开口,只有轻微呼吸的声音。
我从床上坐起来,莫名的就是知道对方是谁。
他没开口,我也没说话。
良久,那边才终于发出了声音。
「木笙,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喝酒了?」
江恕没回答我的问题,「怎么办,我好像没有家了。」
一句话,击中了我的最柔软的地方。
江恕和家人关系一直不亲,父母离异后就成了没人管的孩子,高中的时候就是自己住。
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江恕对家的渴望。
说完后,江恕没有说话了,然后我听到了吸气的声音。
心里又是一紧,他哭了?
印象里的江恕从来没哭过。
捏紧手机,我喉咙干涩,「你在哪儿?」
「楼下。」
透过窗子,我看到了坐在马路牙子上面的江恕。
我知道自己心软了。
因为在江恕说完「我想见你」的时候。
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说,「你上来吧。」
5
就像得到许可的狼。
门才开启一道缝,江恕就扑了过来。
他紧紧抱住我,疯了一样吻住了我的唇。
理智告诉我要推开他,但是江恕一向很会挑动我的节奏。
慢慢地我已经无法思考,只能凭借身体的意愿行事。
客厅内一片狼藉。
他的心情不错,透过月光,我甚至能看见他上扬的眉尾。
「你和他是假的,对吗?」
就这副样子,哪里有哭过的痕迹。
我知道自己上当了,又恼又羞又急,「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
江恕轻笑出声,「不提。」
意识散去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江恕和我道歉。
他说,「对不起,我的宝贝。」
隔天我醒的时候,人已经睡在卧室的床上了。
旁边的念念却不见了踪影。
我整个人被吓懵了,慌忙跑出去,却瞧见客厅的爬爬垫上江恕和念念玩得正欢。
江恕手里拿着几个小汽车,在空中飞来飞去。
念念仰头看着,伸手要抓,笑得十分开心。
画面太美好,让我瞬间失了神。
还是江恕先看见我出来,和念念说道:「妈妈来了。」
念念瞧见我咧咧嘴,手脚并用爬过来要我抱。
江恕见我抱住了念念,才起身往厨房走,「孩子叫什么?」
「木念。」
木念,莫念。
莫要想念。
江恕脚步顿了顿,随后才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说道,「我给你们做早饭。」
事实证明,有些底线还是不能被突破的。
比如江恕,自从昨天允许他进来之后,这人就像打不死的小强重新焕发了活力。
最初我是在阳台晾晒的一排衣服里发现了不该属于这里的内裤。
然后我又在柜子里发现了两双男士袜子。
今天更夸张,我甚至在我的衣橱里发现了江恕的两件外套。
我受不了地把衣服丢到江恕身上,「我好像还没允许你搬进来吧?」
江恕「嘿嘿」一笑,「暂时放一下嘛,以备不时之需。」
「不需要,拿走。」
原本江恕正在教念念走路。
双臂张开,撅着屁股跟在念念后面,像个老母鸡似的。
听到我这话他站直了身子,「木笙同志,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咱俩可没分手。冤有头债有主,这五年里头谁欺负你了,你就去找他报复回来,可不能拿我这种良民撒气。」
就他?
还良民?
我只想冷笑。
我俩说话的空档,正联系走路的念念左腿绊了右腿,原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小丫头最近被他爸宠上天,受了丁点委屈就不乐意了。
小嘴一瘪「哇」的哭了出来,江恕心疼地包起来安慰,「妈妈坏对不对?要赶爸爸走。」
说完还瞪了我一眼,「以后你少在我闺女面前说这种破坏家庭团结的话,你看把孩子吓得。」
我:?
关我屁事!
白天我要轰人的话刺激了江恕,一直憋到晚上开始不做人了。
非要缠着我在这里过夜。
那股子不要脸的劲儿又上来了,「木笙,我们才在一起了两次。你说对于我这么个如狼似虎的年纪来说,正常吗?」
我脸皮可没他厚,「你非得说这种话?」
「我跟别的姑娘可不说。」
江恕一把将我抱起来,放到了沙发上。
月光如水,洒在了我们身上。
江恕没开灯。
倾身过来的时候我突然注意到,在江恕左胸的位置,有一个圆圆的疤痕。
就像是……
枪伤。
6
江恕有问题,我已经意识到了。
比如,他明明叫江恕,如今却化名为了江翀。
再比如,他身上那颗圆滚滚的枪痕。
事情已经朝着我预测过的,最坏方向发展。
说真的,现在我宁愿相信江恕就是来自五年前的时空。
我就这么鸵鸟的过日子,也不赖。
然而这天上班,孟逸舟把我喊到办公室。
「我的提议,你考虑好了吗?」
我这才记起来几个星期之前孟逸舟和我说过的话。
「孟总,我觉得……」
没等我说完,孟逸舟了然,「你犹豫了?」
我确实犹豫了。
孟逸舟敲了两下桌子,才缓慢开口,「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挺好奇的,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解惑。一个死人,是怎么做到气死复生的呢?」
当他说完这句话,我整个人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
但强装镇定,「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别紧张,我只是单纯好奇罢了。」
孟逸舟笑了笑,「其实结婚的事儿,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慎重考虑考虑。毕竟念念还小,再闹出点什么事你们孤儿寡母怕是难承受。」
走出办公室。
我又品了品孟逸舟的话。
他这是……威胁吗?
如果孟逸舟没有开口和我聊过这些,或许我对他还不会有什么疑心。
但现在的他不得不让我多了个心眼。
孟逸舟不缺钱,长得又帅。
如果就算如他所说,身体的缺陷让他不能有属于自己的孩子,我想他身边应该也不缺女人。
何必非要和我结婚,甚至不惜自降身段的威胁我。
所以和我结婚的动机,一定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
当天我就去了趟银行,把自己的所有存款全都取了出来。
江恕以前离开的时候,曾给我留下过很大一笔钱。但当时我不知道来历,一毛钱都没动过。
那笔钱连着我工作以来的收入,也足够我们在一个小城市生活。
晚上江恕回家,我问他,「江恕,我打算辞职带着念念去乡下生活,你要和我走吗?」
当我出现这个想法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完蛋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过去我没有选择的机会,现在我想违背所有道德伦理为自己活一次。
江恕直勾勾地盯着我瞧。
像是知道了什么。
但他也没问我。
只是说道,「木木,你不必为我放弃任何事。」
我看向他,没能理会他的意思。
「这一回,我们好好过日子。」
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所以他记得。
他其实什么都记得。
可能江恕永远都不知道,他的这句话,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那个晚上,我又做噩梦了。
梦到了两年前江恕告诉我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
我问他去哪儿,他不肯讲。
再听到他的消息,就是他被枪毙了。
我连尸体都没能见到。
梦中惊醒,却发现江恕不在房内。
我赤脚走出去,客厅漆黑一片,只有阳台的地方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走近我听到他在那边说,「货我已经给老黄了,你放心吧。不过孟逸舟好像知道了什么,最近盯紧点。」
然后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江恕轻笑,「甭担心老子,比你过得好多了。」
不敢再听下去,离开的时候脚却不听使唤,踢到了客厅的茶几腿。
疼得我龇牙咧嘴。
听到响动江恕匆忙挂断电话,从阳台跑出来,「怎么了?」
「你别过来。」
我伸手阻止了江恕的动作。
江恕愣住。
我声音已经带了哭腔,「还是不能告诉我实话吗?」
江恕抿了抿唇。
我又开口,「那你告诉我,你……还会死吗?」
「不会。」
江恕走过来抱起我,「我会陪着你,这次说到做到。」
7
递交辞呈的那天,我是自己去的。
我没告诉江恕自己的打算。
其实我是有点担心的。
江恕现在是死人的身份,况且孟逸舟讲出那番话,显然是查到了江恕的案底。
连我都不知道一个死刑犯现在为什么能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
又怎么能说服孟逸舟相信我的鬼话。
安稳过日子的最好方法,就是和过去所有的一切做个了断。
我和孟逸舟约了时间,直接去了他的办公室。
「做好决定了?」
我点了点头,「谢谢孟总一直以来的照顾。」
「你就不怕我报警?」
「说实话,有点怕。」
我坦诚地看着他,「但是我更怕什么都不做,就再次失去了他。」
孟逸舟笑了。
「我允许你辞职了,你回去吧。」
我不敢相信,居然就这么轻易?
「不管怎么样,谢谢您。」
我郑重其事地朝着孟逸舟鞠了个躬,转身离开。
才走到电梯口,突然一阵眩晕袭来。
然后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我被绑在了一个陌生的房间。
用力动了动,绳子绑得很紧实,挣脱不开。
「越用力越痛。」
我听到了孟逸舟的声音。
不敢相信一向待人亲和的孟逸舟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孟逸舟坐在凳子上,手里拿了个红酒杯晃来晃去,「我原本不想做到这步的,我并不想伤害你,但是你不配合我,我也只能改变计划了。」
心脏狂跳,「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找江恕啊。还多亏了你那天让我去帮忙,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的男朋友,居然就是江恕。」
说到这儿,孟逸舟又笑了,「多好玩啊,死刑犯起死复生,这么好玩的事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当然要把本人去叫出来问问,你说是不是?」
孟逸舟居然认识江恕,这件事我压根就没有想到。
人人尊重的企业家孟逸舟,又怎么会和这群人扯上关系。
孟逸舟没有为难我。
正如他所说,他将我关在这里单纯就是为了引江恕出来。
除了江恕,我还担心的就是女儿念念。
一个小时像一年那么久,我甚至有些后悔。
如果我早就舍不得江恕,在他接近我的时候就妥协该有多好。
那就不会被孟逸舟发现了,或许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跑到边陲小镇过自己的安生日子。
胡思乱想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
江恕逆光而来。
没有任何一部电视剧能演出我此时的复杂情绪。
紧张、恐惧、害怕。
我听到孟逸舟开口,像个老朋友那样,「好久不见啊,江恕。或许我应该叫你,老七?」
「放了她。」
「当然,你来了她就没什么价值了。」
孟逸舟歪了歪头,「林思达呢?」
「你先把她放了,我再告诉你。」
很奇怪,孟逸舟是不对江恕完全没有防备之心。
也对,这个地方原本就是他的地盘,以江恕现在的身份,也喊不了什么人帮忙。
我被松了绑,跑到了江恕身后。
他询问了几句身体情况,才松了口气。
「你先回家吧。」
我不肯走,「那你呢?」
江恕看了眼孟逸舟,「我们是老朋友了,没事的。」
孟逸舟没否认。
我还在犹豫,江恕又朝我说了遍,「走啊!」
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我扭头跑了出去。
一直跑到楼下,突然一只手把我拽走。
我正想大叫,嘴被人捂住,「是警察。」
瞪圆了眼睛我不敢出声,心脏跳的非常快。
那人见我冷静下来之后才送开我,从身上掏出了一张警官证,「刑侦队长黄羿,主要负责缉毒。」
黄羿。
我看着有些眼熟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突然片段删过,我记起他来了,几年前他和江恕一起吃过烧烤。
「你……」
「对。」
黄羿压低音量,「江恕,是我同事。」
8
天旋地转。
这件事离谱得要死。
和我朝夕相处了好几年的男朋友,我居然一直不知道他是一名警察。
黄羿没有过多解释,而是开始详细问我里面的房屋结构、物品摆放,以及之前在里面的所有对话和目前孟逸舟的精神状况。
我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比我以为的还要可怕百倍。
外面站满了便衣,黄羿让其中一个小伙子把我送回家。
「江恕还在里面。」
黄羿看向我,「我会把他还给你。」
然后补了句,「完好无损。」
我还是回去了。
念念还在家等着我。
保姆说,以前白天都很乖的小家伙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在哭。
怎么都哄不好。
然而此时我也没有安慰念念的心思。
我满心想着的,都是江恕。
我不傻。
几个元素拼接起来,大概也能知道江恕一直以来隐藏的身份。
过往不断翻滚。
江恕成绩不好,上学的时候是有名的刺头,翘课打架一个也不少。
后来,他喜欢上了我。
我不喜欢坏学生,他为了哄我高兴,每天去听课。
也为了讨我欢心,不再动不动就跟别人挥拳头。
高中毕业我考到了大学,他报考了我所在城市的一所大专。
我家人看不上江恕,觉得他就是个小混混,不想让我们在一起。
后来江恕为了满足我父母的期待,去服了兵役。
两年后他退伍,他便没再找工作整日不知道混些什么。
我以为他误入了歧途,彻底堕落。
我们吵过、闹过,我求他放弃过,但他撇下我去了云南。
说要做大生意。
走之前给我了一笔钱,还和我谈了分手、断了联系。
但现在想来,以前为了我都肯乖乖读书的江恕,现在又怎么可能会不顾我的死活,撇下我走向歧路。
我想过无数个理由,但唯独没想过我的男朋友居然会被选派成了……卧底。
其实我曾经收到过江恕的消息。
那是一条陌生短信。
上面只有五个字:我爱你,永远。
那晚,一直等到深夜我都没接到警方打来的电话。
江恕也没有回家。
我大概猜出了孟逸舟和江恕的瓜葛。
因为他提到的「老七」,是江恕在毒窝时的代号。
我猜,那批被击毙的罪犯里一定有孟逸舟的熟人,或许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所以他在看到江恕还活着的时候心怀了期待。
但却没有意识到江恕或许从始至终都不是坏人。
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我的电话才响了起来。
那边是江恕的声音。
他说,「没骗你。」
「这次,我活着回来了。」
9
「江恕在完成上个任务的时候身体受了伤,整整恢复了八个月,按照医生的嘱咐和组织的安排,他在假死后是需要出国休养的。因为我们也不能确定之前端的毒窝有没有什么落网之鱼,被发现会出大麻烦的。」
病房内,一个男孩子跟我闲聊,「但是江恕不肯,他在能走动的时候就闹着要回来,所以没办法只能给他改了身份信息。嫂子你别怪恕哥,我们这行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在无法确保绝对安全之前任何人都不得透露一丁点机密。」
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男孩还在跟我八卦,「你看回来果然出事了吧,孟逸舟就是那个头目的男朋友。当初我们以为他已经死了,谁知道这人本领滔天,从国外换了张脸和身份又回来了。你知道很多毒贩就是这样,他们生活在我们周围,以各种身份出现,一点都不能放松警惕。」
信息量太大,我一时间也消化不了。
怪不得孟逸舟说自己身体原因生不了孩子,之前又说要拿我顶相亲。
毒枭是个男的,那就是说他压根就不喜欢女的。
「你话太多了。」
沙哑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
男孩眼睛一亮,「恕哥你醒了!」
江恕视线放在我身上,但话却是对着男孩说的,「就凭你刚才说的话,我已经能给你处分了。」
男孩立刻闭嘴,「我我我什么都没说,恕哥恕嫂再见!」
说完一溜烟跑走了。
男孩离开,病房的气氛瞬间降入冰点。
我一句话不说,江恕眼巴巴看着我。
最后还是我开口,「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恕道歉,「对不起。」
「如果不是这件事,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准备告诉我?」
「是对你好。」
见鬼的对我好。
刚流完的眼泪,现在又流下来了。
见我哭,江恕终于紧张了。
挣扎着身子想坐起来,还是没能坐起身,「媳妇,我疼。」
「疼死你算了。」
「让我抱抱你。」
「才不要。」
话虽然这么说着,我还是环住了他的腰,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肩膀处的枪伤,把脸贴在了他的胸膛。
他的身体布满了伤痕,心脏处的子弹孔无声地说了那段时间的恐怖。
我摸着他的疤痕,「江恕,很辛苦吧?」
「都过去了。」
「如果你真的死了呢?」
「组织会代替我慰问你,护你下半生衣食无忧。」
我眼眶湿润,「你当真舍得我?」
「舍不得,所以回来了。」江恕嘴巴咧了咧,「老子只要还剩一口气,拼了命也不会让你跟别人跑。」
江恕出院之后,工作岗位也调动了。
上一个任务结束,加上身份曝光,他已经不能再继续执行卧底任务了。
考虑到他目前的身体情况,组织将他的关系调回到了当地公安机关办公室,每天负责收发文。
而我这边因为孟逸舟倒台,公司重新换了新的负责人,辞职那事儿也不了了之,甚至最近还被提成了经理开始独立负责业务。
结果就是江恕一跃成为了家里最闲的人。
原本我以为江恕肯定会不习惯,结果这人当了奶爸之后居然还慢慢找到了乐趣。
每天朝九晚五其余时间就在家带念念。
现在念念跟他的关系居然比和我还要亲。
晚上连睡觉居然都要扬言要和爸爸睡,嘴里说着「妈妈,走」。
以前念念都是我一个人在带,和我最亲。
如今冷不丁开始要别人,我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的恼怒。居然还当真抱了铺盖卷到了客厅,让江恕自己去哄孩子睡觉。
等走了出来我才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幼稚过了头。
一个是我亲女儿,另一个是孩子的亲爹,我吃醋个什么劲儿。
觉得好笑,但也没有再进去,把时间留给这对父女。
大概过了几十分钟,卧室的门开了。
江恕从里面走出来,「生气了?」
「我才没有。」
江恕亲了亲我的耳垂,「骗人。」
我嫌痒躲闪,听到江恕和我说,「木木,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你重要。」
我说不出话来。
突然江恕单膝跪地,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戒指。
「五年前我就买了,但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不敢给你。」
江恕说着笑了,「人挺奇怪的不是么,上学的时候发了疯跟在你屁股后头,天天想跟你结婚。结果毕了业终于把你追到手了,却不敢了。」
江恕默了默,才再次开口,「木笙,我这一辈子谈什么高尚情操都是狗屁,我跟那帮毒枭周旋的时候,命悬一线的时候,我脑子里就一个想法。我江恕,要做一个配得上你的人,堂堂正正把你娶回家。」
「现在我觉得自己有资格了,但是你却一个人生下了念念。我不知道我何德何能可以……」江恕又顿住了,几秒后他才开口,「木笙,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早就泪流满面。
用力点了点头。
江恕颤抖着手,把戒指带进了我的无名指上。
我头一回看见他眼里闪了泪花。
这人像是突然发癫跑到了阳台,大喊:「老子求婚成功了!」
他一喊不要紧,原本睡着的念念又被惊醒,里头传来了哭声。
我看到身子明显僵住的男人,没忍住也跟着笑出来。
「还不快去哄闺女。」
江恕肩膀一垮,嘟囔了句,「孩子还是不能生太早。」
我没忍住又笑出来。
其实我想跟江恕说。
他从来都没有配不上我。
他隐姓埋名、忍辱负重,肩上承载的是国家的嘱托,背负的是人民的使命。
他配得上任何人。
江恕足够幸运。
他活着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也希望所有的缉毒警察都能拥有这份幸运。
全部都能,平安归来。
——全文完——备案号:YXX1ogBKMdh5DMdkp1sdPd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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