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无明月照锦年
2023-01-12T00:00:00Z | 47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1-12T00:00:00Z
从 15 岁起,祁锦年就一直护着我,宠着我。
我始终坚信,就算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会背叛,他也绝对不会。
可当我快死的时候才知道,他深爱我是真,在外养女人也是真……
作为回馈,我送了他一份大礼。
那礼物很重,足够他余生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假如,他还有余生的话。
1
冬至这天,下了好大的雪。
我站在妇产科窗前,望着白茫茫的天地,凌乱的思绪只捋出一个念头——
我死了,祁锦年该怎么办。
本是欢天喜地来做孕检,结果却查出肾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才不会让他太难过。
压住心酸,我正要给他打电话,视线里却意外出现了他和我婆婆的身影。
他们正从停车场往门诊楼走。
我婆婆和一个年轻女孩亲密挽着手臂,祁锦年跟她们俩稍微隔开了些距离。许是雪太滑,那女孩脚下忽然一个趔趄,我婆婆立刻扭头喊他。
漫天飞雪间,高大英俊的男人体贴呵护着小鸟依人的女孩,画面如此美好……而刺眼。
那女孩我很熟,是他的秘书梁爽。
我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已经近到这种程度了。
2
祁锦年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从 15 岁起,他就一直护着我,宠着我。
我始终坚信,就算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会背叛,他也绝对不会。
紧盯着他和梁爽相携而行的身影,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可他没接。
他明明拿出手机看了屏幕,却又直接放回了口袋里。
我眼看着他把她们俩送进门诊大厅,然后独自往停车场走。
攥在我手里的电话,也在这时响了起来。
「怎么了月月?刚刚正有人给我汇报事情,没来得及接。」
祁锦年的语调,一如既往的亲昵温柔,连说谎都让人听不出破绽。
让我不由得恍惚,他究竟对我说过多少谎了?
我嘴角略僵,「有事要跟你说,我一会儿去公司找你吧。」
只见他步子一顿,站在了原地。
「我一上午都是会,实在没时间,不然中午我抽空陪你吃个饭?」
他最近总是很忙很忙,别说陪我吃饭了,甚至常常是我睡了他才回家。
我还一直心疼他,叮嘱他不能透支健康。
可现在看来,他到底在忙什么呢?
信任一旦撕开了口子,那口子便会越裂越大。
我想不通。
人生明明那么短啊。
一心一意爱一个人,没有欺骗,没有伤害。
不好吗。
3
我忍住即将出口的那些质问,没有戳穿他。
我讨厌在电话里吵架。
有话我习惯当面讲清楚。
其实今早我看到验孕纸上的两道杠时,惊喜之余,是想让他陪我一起来医院的。
可看他神色匆匆的样子,我就没舍得占用他的时间。
怎知道那么急着出门的他,竟也是陪人来医院……
挂了电话,胃里突然翻腾起来。
我快步走向卫生间,一阵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起身时,走廊里居然传来了我婆婆的声音。
「小爽你走路慢些,时刻都要小心才行。」
「您放心吧,宝宝才 5 周大,我都没感觉呢,不用这么紧张。」
「傻丫头,越是头三个月越是要小心。」
「好啦,我都听您的,保证给您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让您和年哥每天都开开心心哒!」
「哈哈好啊,好!我就喜欢你这丫头的俏皮劲儿,别看锦年嘴上不说,他其实也喜欢你这性格喜欢得很!小爽啊,我就等着你们一家三口让我享受天伦之乐啦。」
……
有什么东西,似是在我脑子里炸开。
仿佛晴天惊雷,把我从头劈到了脚。
真巧,我的孩子也是 5 周。
一面爱我,一面让别人怀孕。
突然觉得好恶心……
刚刚什么都吐不出来的我,一下子就吐得一塌糊涂。
4
走出门诊大厅,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
冰透了心。
停车场里已经没了祁锦年的车。
可我等不到中午见面了。
我直接去了他公司。
前台恭恭敬敬把我迎进他办公室,他却还没回来。
我坐在他办公桌前,看着桌上摆着的我们高中、大学、新婚和前不久结婚十周年纪念日的那些合影,鼻子忽然就不争气地酸了起来。
记忆里那个从来拽拽酷酷不爱理人的少年,唯独对我,用尽了温柔。
「月月,别哭,陆叔叔不在了,还有我保护你,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嫁给我吧月月,我发誓会一辈子守护你,让你成为最幸福的人。」
「我祁锦年对天起誓,一生一世只爱陆希月一人。如果我背叛她,就让我不得好死!」
……
誓言,恐怕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了吧。
偏偏听誓言的人,当了真。
以至于我在查出癌症的第一瞬间,最难过的不是我要死了,而是我死后,他那么离不开我,余生该怎么熬……
可或许,没了我他能过得更好?
我自嘲而笑,红了眼角。
可怎么办,我不甘心呢……
就在这时,梁爽娇俏的笑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
「谢谢祁总百忙之中请我吃早饭,我会加倍努力回报祁总哒!」
「行了,就你贫。」
「快把蛋糕给我呀,我馋这个口味很久了!」
「刚吃完早饭不许吃零食,一小时后来找我拿。」
「啧,管的真严!不过,嘻嘻,遵命啦!」
门被推开。
祁锦年脸上的笑意,在看见我那一霎,陡然僵住。
5
我看着祁锦年手里的蛋糕,故作意外。
「心有灵犀吗?我刚好想吃蛋糕,你就买了。」
祁锦年绷紧的表情松开了些。
他快步走向我,直接把蛋糕放到我面前,「特意买了你爱吃的香橙慕斯。」
梁爽脸色秒变。
却又立马挤出笑容,「呀,月月姐来啦?好久不见,月月姐还是那么优雅迷人,难怪祁总总说我幼稚不成熟,到底是岁月沉淀气质啊!」
暗讽我年纪大,就能赢过我?
她欠我太多,早晚要还的。
我淡淡一笑,未作理会。
祁锦年却皱紧眉头,「梁爽,出去!」
太得意忘形的她,大概没想到她孩子的父亲,不仅不会纵容她对我玩心机,反而严厉斥责她。
她咬了咬嘴唇,楚楚可怜,「抱歉祁总,那我不打扰你和月月姐了。」
可惜,祁锦年看都没看她。
她悻悻离开。
他的目光始终锁在我脸上,声音也带着小心翼翼。
「不是说午饭前去接你吗,你……怎么过来了?」
我看着他。
强忍了许久的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往下落。
他明显慌了,手忙脚乱帮我擦着泪,轻轻抱住我,「月月,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我快死了啊。
死之前才发现,最牵挂难舍的爱人,他其实早就背叛了我。
而背叛真心的人,应该付出代价的,不是吗?
我把蛋糕丢进垃圾桶,泪流得更凶,却向着他笑。
「明明是给她买的蛋糕,为什么非要骗我呢?」
「你喜欢上年轻小姑娘了,就告诉我嘛,我可以成全你们的呀!」
「锦年,过去的誓言不用放心上,我只希望你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每天过得开开心心。」
他脸色巨变。
从来那么淡漠的一张脸,少有的布满了慌乱。
6
「月月,我心里只有你,我绝不会喜欢别人,你别乱想。」
祁锦年那么认真凝重的表情,差点让我信以为真了。
「锦年,我只问一次,你和梁爽到底是什么关系。」
见他要张嘴,我又轻轻补了一声,「不要骗我,不然我们……至死不见。」
这句话果然让他沉默起来。
渐渐地,他眼尾竟泛了红。
「对不起月月,我怕失去你,才一直瞒着你。」
「我和梁爽什么关系都没有,但是……她怀了我的孩子。」
我的手在抖。
全身都开始颤抖。
这应该是我听过的,最无耻的话了。
祁锦年紧紧抱住我,声音急促而嘶哑。
「这几年,我妈因为孩子的事,一直催我跟你离婚,我怕你难受,从没让你知道。」
「她喜欢梁爽,总想撮合我跟她,见我坚决不同意,她居然用自杀来逼我……」
「我没有背叛你,那孩子是人工授精的,我妈承诺孩子生下来就由她来带,她以后也再不会阻碍咱们俩的关系,所以我才同意。」
「对不起月月,可我真没法看着我妈去死而无动于衷。」
……
原来,是这样。
像极了旧时正妻不能生育,就纳个妾来传宗接代。
不同的是,他觉得没发生关系,就不算背叛我。
我笑了。
生个孩子就能留住他妈宝贵的命,确实值得。
只是,曾经爱我如命的那个清澈少年……
他再也回不来了。
7
祁锦年幼年丧父,婆婆杨秀华独自把他拉扯大。
她把祁锦年培养得出类拔萃,一直盼着他能娶个家世好的姑娘。
偏偏他爱上了我这个孤女,爱得死心塌地。
而我又偏偏在流产两次后,许多年间再也怀不上孩子。
所以,杨秀华私下里对我明讥暗讽刻薄至极,甚至骂我害祁家绝后,诅咒我下十八层地狱。
可在外人和祁锦年面前,她却表现出一副完美体贴的绝世好婆婆模样。
我若说她不好,没一个人会信。
幸运的是祁锦年真心爱我,尊重我不愿和他妈住一起的要求,加上我刻意回避单独和杨秀华见面,这许多年倒也过得相安无事。
可原来这相安无事,只是我以为。
我笑着,声音却在颤抖。
「锦年,我们结婚前她也曾自杀逼你跟我分手,你忘了么。」
祁锦年目光微震。
思绪一下子被拉回过往的点点滴滴……
良久,我听见他无力轻喃。
「从前已经伤过她一次,而她现在,年纪更大了。」
片刻失神后,我愈发想笑。
同样的自杀戏码,他作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好像这么多年,我才是阻碍他们母慈子孝阖家幸福的那一个?
所以,他们就都来逼我?
他被我笑得发毛,再次抱紧我,满是乞求的望着我。
「月月,不要因为这件事离开我,除了这个,你要我怎样都可以。」
怎样都可以吗?
「好啊。」我笑着点头,「我也怀孕了,你家不会绝后的,让梁爽把孩子打掉,把她开除,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8
我紧紧盯着祁锦年的眼睛。
我想,只要他点头,我豁出去不要命,也要把孩子平安生下来,留给他。
可我清清楚楚看见,他的眼里满是震惊和纠结。
唯独,没有喜悦。
「月月,别跟我赌气好不好?我爸走得早,我妈这辈子过得不容易……既然你不能生,我只好选了折中的方式,你和我妈对我来说都是最亲的人,你就不能理解一下我的难处?」
我忍住心头丝丝拉拉的痛,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我真的怀孕了,一定要把孕检单给你才行吗。」
可惜我那会吐得天昏地暗,哭着把它撕碎了。
祁锦年揉了揉眉心,深吸了口气。
「这些年折腾那么多医院、吃了那么多药你都怀不上,我实在是不想看你再遭罪了才答应我妈。」
我不由侧目。
哦,所以他想跟梁爽生孩子,是为了我好?
他顿了顿,皱眉扶住我的肩,「再说就算怀了,你吃过那么多药,孩子也不一定健康,别跟我无理取闹了行吗?我保证梁爽的孩子生下来就抱给我妈,我也绝不会再见她的面,这样还不行吗?你一直那么懂事,月月,怎么现在就非要我左右为难呢?」
他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凉一分。
我们看着彼此。
空气凝滞。
刚好梁爽敲门来提醒他开会。
我笑了笑,「留下孩子,开除她,总可以吧?」
见我露了笑脸,他似是长长松了口气,紧紧抱住了我。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别生我的气。」
嗯,不会生气了。
因为不再重要了。
离开祁锦年公司,我直接去了医院。
其实当医生建议我放弃孩子抓紧治疗癌症的时候,我是那么舍不得这个求之不易的小家伙。
我是打算用我的命去换这个小家伙活下来,让他替我陪着他的爸爸。
我相信他爸爸一定会把所有的爱都给他,让他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宝,即使没有我陪着他长大,也没关系……
但可惜,他爸爸没那么爱他,甚至在期待别人生的孩子。
我又何必去开启他注定坎坷的一生。
我没有选无痛手术。
我要让这撕心裂肺的痛提醒自己,不能只我一个人痛。
9
手术很快就做完了。
让生命绚烂是那么难的一件事,可结束一个生命,却如此简单。
我拍下自己面如死灰的模样,连同那张流产手术单,发了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再无明月照锦年。」
很想知道,日后祁锦年看到这条图文时,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过,他怎样都和我没关系了。
我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放空了很久很久。
勉强站起来的时候,立刻感觉身下一股血流如同泉涌。
我扶着墙,每挪一下,双腿间都形同刀割。
忽然就想起童话里的小美人鱼。
她失去鱼尾后,一步步捱到王子身边时,也是这样剧痛难忍吧。
可最终,她还是得不到她想要的爱情和生活,凄然化作了泡沫。
假若王子知道真相,大概率会说一声,「不怪我啊,我是无辜的。」
就好像我的锦年,他红着眼抱紧我,「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要我左右为难啊。」
就……
很好笑。
不过,我不会像小美人鱼一样,失去王子就变成泡沫。
我想变得……
更有价值些。
10
我到了肿瘤医院的时候,冷汗已经打湿了全身。
陈诚见到我,眼眶有些红。
「学姐,别害怕,我们先全面体检,如果癌细胞没有转移的话,评估一下肾脏切除的方案,只要治疗及时,肾癌十年生存率也挺高的。」
陈诚和我都是北城大学医学院毕业的,他比我小两届,如今已经是泌尿系肿瘤科骨干。
而我则因三年前的一次外伤,再也拿不起手术刀,永远告别了我钟爱的职业。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有这一个肾。」
另一个肾,也因那次外伤而失去。
所以我知道我这情况挺不乐观的。
看着陈诚震惊而怜悯的目光,我连连摆手,「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愿意找熟人看病,就是受不了大家这个眼神。我其实找你治病是次要,主要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陈诚很快调整好情绪,认真点头,「学姐你说。」
「我想把遗体,捐给咱们学院做研究。」
「啪」的一声,陈诚正给我接水的水杯,猝然掉到了地上。
「学姐……」
他忽然就哽咽了。
最后反倒是我安慰了他好半天。
我这一生有点短,也没活出个样子来。
就让我死后做点有意义的事吧……
而且,我也不想住进墓地,让祁锦年有地儿去祭拜我。
我只要一想到他是梁爽孩子的父亲,甚至我死后他们会生更多的孩子,我就嫌脏。
我死了,可别再来恶心我了。
11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傍晚。
本以为要和往常一样面对冷冷清清的空房子。
没想到大忙人祁锦年居然系着围裙,为我在厨房里忙碌。
他一如从前的温柔笑脸,让我格外怀念我们以前的那些时光……
可惜,终究是回不去了。
睡觉时,他紧紧抱着我。
「新年我休一周假,先陪你去环球影城过跨年夜,然后我们去泡温泉度假好不好?」
我愣了一瞬。
环球影城刚开业的时候我就想让他陪我去,可他拖了三个月才想起。
而这三个月,我爱他如初,他却正在忙着和梁爽造人。
如果不是我撞见后说破,戳中他心底的内疚,恐怕到我死,也等不到这一天了。
我笑,「好。」
见我应下来,他松了口气,和我十指紧扣。
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月月,其实这几个月我是因为不敢面对你才躲着你不敢回家,以后再也不会了,好不好?」
「好。」
「我们还和从前一样,没有隔阂,亲密无间,好不好?」
「好。」
见我全都笑颜以对,他又有些慌。
「月月,你……你是真的理解我,不怪我了,对吗?」
「对啊。」
我抽出手来,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心。
我不想临走前留给彼此的是吵闹无休的破碎回忆。
更何况,我现在越温柔,日后他恐怕——
越痛。
深爱一场,这是我留给他最后的惩罚。
……
倚着祁锦年温暖的怀抱,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我也渐渐有了困意。
手机却忽然传来一阵嗡嗡的振动声。
是梁爽。
我勾了勾嘴角。
一点都不意外。
先沉不住气的,一定是她。
12
梁爽家和我家是邻居。
我 15 岁那年的一个深夜,她家意外失火,我爸最先听见了呼救声,不顾一切冲进了火场,救出了她们一家三口。
而两天后,我爸因为重度烧伤,永远丢下了我……
我妈早年难产离世,我和爸爸相依为命 15 年。
然后,我因为梁爽家的一场火灾,彻底成了孤儿。
梁爽父母曾发誓要替我爸照顾好我,报答这份救命之恩。
梁爽更是声泪俱下说我以后就是她的亲姐姐。
可后来呢?
后来她却打着是我亲妹妹的旗号,跑去跟祁锦年他妈套近乎,美其名曰替我缓和我们婆媳关系,然后不仅被祁锦年他妈安排进他的公司做秘书,还安排成了他孩子的妈……
梁爽比我小 8 岁,长得没我好看,性格咋咋呼呼,做事毛手毛脚,绝对不是祁锦年能看上眼的那一类,所以我从没把梁爽去祁锦年身边放在心上。
但换个角度看,就算不是梁爽,也会是其他女人。
爱情变质了,根源从来不在第三者。
……
我看了眼身旁熟睡的祁锦年,悄声下床。
在卫生间里,我点开了梁爽发来的微信语音。
竟是祁锦年和她的一段对话录音。
「小爽,你知道吗,我每天一想到回家就觉得很累。我就不明白,我妈人那么好,月月她怎么就不能和我妈好好相处?就因为我妈当初不同意我们结婚,她就一直记恨了这么多年,哪怕婚后我妈把她当亲闺女疼,她也天天跟我妈不冷不热……她就仗着我爱她,她就这么逼我,让我两面为难……」
「年哥,你喝多了,月月姐不是那样的人。」
「她是很好,可唯独我妈这件事,她从来都不替我考虑……我妈年纪越来越大,她明知道我放不下我妈,却就是不肯让我妈搬来跟我们一起住……我妈总是安慰我没关系,只要我们夫妻感情好她就开心,可她背着我抹眼泪的样子我撞见过,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不孝子,连老婆都搞不定,要这么委屈亲妈……」
「年哥,我熬了醒酒汤,你喝一点,不然一会儿会头痛。」
「谢谢你小爽,我每次看着你把我妈逗得那么开心,我都特别感激你。和你在一起,我心情总是很轻松,要是月月也能像你一样,该多好……小爽,我不会亏待你的。」
……
听完他们的对话,我已经手脚冰凉。
原来,我一直感动于这些年他给我的庇护,可对他来说,却是恶媳妇刁难好婆婆的煎熬?
而他能同意梁爽给他生孩子,也绝不单单是迫于他妈自杀的压力吧。
婆媳和睦,子孙满堂,恐怕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我闭上眼。
被欺骗和背叛的剧痛,如嗜血的魔,疯狂撕咬着我的四肢百骸。
我死死咬住嘴唇……
报复的念头,颤抖而坚定。
13
转天一早,我像往常一样为他做好早餐。
出门前,他吻了我很久,才依依不舍离开。
他走后,我抹了抹嘴唇。
竟有点想吐。
下午,我去商场买了些婴儿衣服和玩具,去了我婆婆家。
不过是离我家只有几百米,同小区的另一个别墅而已。
真值得祁锦年因为不能跟她住一起而借酒浇愁,值得她哭天抹泪委屈?
进了门,和我预想的一样,梁爽也在。
两人灿烂的笑脸因见到我而走了样。
杨秀华一脸厌恶。
梁爽则柔弱无依地抱紧杨秀华的胳膊,瑟瑟发抖,「月月姐,是你让祁总开除了我,杨姨才把我接过来的。刚好杨姨自己住很寂寞,我陪她几天就走,你千万别生气。」
我笑着坐到她们对面。
「你辛苦为锦年怀孕生子,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开除你只是表面而已,毕竟你月份大了,风言风语传出去对你一个未婚女孩子不好。」
「昨晚我听了你发来的录音,自责了一整晚。你安心养身体,我会让锦年多过来陪你的。等孩子生下来,咱们一大家人全都住一起,其乐融融的才好。」
梁爽呆住。
她发录音给我的目的,绝不是想看我这么「大度」。
而杨秀华打量了我片刻,则把我叫进了她的房间。
「陆希月,少在我面前装,我才不想跟你住一起!小爽已经怀了我孙子,你到底什么时候和锦年离婚?」
单独面对我时,她从来都不屑于伪装。
我悄然捏紧了口袋里的录音笔。
14
「妈,我都嫁给锦年这么多年了,您当着锦年面说把我当亲闺女,可私下里您不是骂我各种难听的话,就是逼我离开他。我从不告诉锦年,只是不想他难受,可不管我怎么忍,都换不来您对我半分和颜悦色吗?」
「少废话,你赶紧跟我儿子离婚,我自然犯不上为难你!」
「可锦年他离不开我啊,哪怕梁爽怀了孕,他也不想跟我离婚,他说他这辈子只爱我一个,您真忍心让锦年娶一个他不喜欢的人吗?」
我早就看透,杨秀华并不是讨厌我。
她讨厌的,只是祁锦年爱上的人罢了。
她喜欢梁爽,也不过是因为她清楚祁锦年丝毫不爱她。
果然,杨秀华听了顿时胸口起伏,破口骂道,「你究竟给锦年灌了什么迷魂汤!我一手养大的儿子,却被你抢走!陆希月你赖着我们锦年不离婚,你还要不要脸!」
我带着哭音拱火,「妈您消消气,我知道您不肯搬去跟我们住,就是因为不想看见锦年对我好,那我就让锦年搬到您这边,梁爽和孩子你们四口一起过行不行?他只要偶尔回去看看我就行,但只要他不提离婚,我是绝不会提的。我和锦年相爱了那么多年,真的都离不开彼此,请您体谅体谅我们吧。」
杨秀华就像被点燃的火药,立刻炸了。
各种难听的话,噼噼啪啪向我骂过来。
和人前那个温和明理的退休老教师,判若两人。
我低头故作伤感,一言不发。
心底却在冷笑,祁锦年心中那和蔼隐忍的慈母如此蛮横泼妇的一面,会给他多大的惊喜?
直到最后她骂累了,喘气儿的工夫,我才哑声开口。
「对不起妈,又让您生气了。今天要不是想给孩子送礼物,我也不敢到您面前给您添堵。您多注意身体,我先走了。」
把她的骂声关在门后,我敛眉快步向外走。
路过大厅,我冷眼看向梁爽。
「还记不记得你的命是谁给的?夜半三更不会做噩梦么。」
梁爽先是愣了下,随后瞥了眼桌上我拿来的礼物。
大概是觉得我彻底输给了她,也就不再装柔弱了,压低声音走近我。
「你自己生不出孩子,嫉妒我怀了年哥的骨肉,就跑来道德绑架我,有意思吗?当初你爸救我们是他乐意,我们也没求着他啊!同样死里逃生,我们能活下来,他活不下来,那是他命不好,怪我们也怪不着吧?再说,我们一家三口逢年过节都去给他烧纸,一年也没落下,足够仁至义尽了!你少来……」
「啪!」
我狠狠一个耳光扇过去,打断了她的话。
她捂住脸,愤怒瞪着我,「陆希月,你敢打我!」
我索性又扇了个耳光过去!
「梁爽,你就等着遭报应吧。」
我不再理会身后的哭声和骂声,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忽然觉得,和梁爽这种丧尽良心的东西捆绑余生……
才是对祁锦年最大的惩罚和报复。
15
晚饭我只做了自己的那一份。
祁锦年出门时信誓旦旦说晚上早点回家陪我,可我猜他一定不会。
我窝在沙发里等着他。
网剧里霸道男主追妻火葬场的剧情,无聊又好笑。
可越发严重的腰痛和腹痛,折磨得我无论坐着躺着,怎么待着都煎熬难忍。
其实这些疼痛持续了一年多,并不是没有迹象,只是因为我摘过一个肾,三年来一直各种隐痛,学医的人自以为懂行,没有大惊小怪。
加上我很想给祁锦年生个孩子,各种吃药调身体,加重了肾脏负担。
终归是大意了……
我看着邮箱里陈诚发来的密密麻麻的诊疗方案,细心之至,不免动容。
朋友尚且如此珍惜我的命,我没有理由自暴自弃。
我打起精神,第一次郑重决定:
我要努力活下去。
……
祁锦年进门的时候,已近午夜。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装作没看见,体贴去给他盛夜宵。
他拉住我,语气里满是无奈,「你干嘛去打梁爽?能不能别迁怒于她?其实她也很无辜,年纪轻轻生个孩子,日后却也不知……」
他叹着,没说下去。
呵,瞧瞧,嘴上说着孩子生下来就不见她,现在就开始怜香惜玉了。
见我垂眸不语,他又抱住我,不耐烦的情绪已经快掩饰不住。
「月月,我只爱你一个,我绝不会因为孩子的事跟你离婚,你大可以把心放进肚子里。所以,你能不能别再去刺激梁爽和我妈?下午你去找她们闹的结果,一个肚子疼,一个心脏不舒服……我真的太累了,月月。」
所以啊,她们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他给我的爱,越来越廉价了。
我真的很想知道,日后他听见下午发生的真实情况时,心会有几分痛?
我并没回答他,而是苦笑。
「锦年,你还记得我们失去的那两个孩子吗?」
16
刚结婚他创业最难的时候,我白天忙医院的工作,晚上帮他梳理各种资料,一天睡三四个小时都算奢侈,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在那时离开了我。
而第二个,则是三年前,我和他在外吃完晚饭,站在路边等司机接我们的时候。一辆因躲避汽车而失控的电动自行车直直向祁锦年的方向撞了上去。当时他正背对着马路打电话,我毫不犹豫推开了他,却被电动车刮倒,车轮从我身上和右手腕碾了过去,我不仅右手肌腱断裂,失去了一个肾,还失去了我的孩子。
过往种种深爱不悔,如今想来,简直锥心刺骨的痛……
我含着泪笑,「我只是想念我们那两个孩子,所以就买了些婴儿礼物送了过去。我没想过会有冲突,不过,以后再也不会了。」
祁锦年沉默了很久,终于面露愧色。
他把头埋在我肩窝,哑声说道,「月月,我会补偿你的。」
可惜啊,我陆希月爱得起,也放得下。
我从来不稀罕补偿。
但他已经不懂了。
17
转天是平安夜。
祁锦年送了我一串项链,卡地亚渐变天然珍珠项链,价值过百万。
他亲手为我戴上,说珍珠最配我的气质,皎洁如月。
我也挺喜欢的。
如果没有看到梁爽发的那条朋友圈的话。
「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你喜欢的人,也恰好喜欢着你。」
照片上是一个价值十几万的周大福手镯,和照片一角露出的祁锦年的袖扣。
我猜她只是故意让我一个人看而已,但还是忍不住点了个赞。
然后截图,连同我的珍珠项链一起,发到朋友圈,依然自己可见。
「齐人之福:正妻和小妾的区别在于,贵贱有别。我应该开心的呀。」
我想象着祁锦年看到后的心情,忍不住笑出泪来。
18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陈诚定好了治疗计划和住院时间。
我认认真真写好了遗嘱,还给祁锦年写好了满满一抽屉的留言条。
他说要为即将到来的休假赶工作,所以又开始晚归。
不过,是真是假都没关系了。
正合我意。
眨眼就到了跨年夜。
他定了最贵的餐厅,买了火红的玫瑰,点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
透过浪漫的烛火,我望着他含笑而情深的目光,好像回到了他最爱我的那些年。
饭后,我们牵着手,走在环球影城里熙熙攘攘的热恋小情侣之间。
他心血来潮,买了一对可爱的兔耳发箍戴在我头上。
他捧着我的脸,左看右看,然后笑着吻我的眼睛,说我是他的心上月……
哪怕我已经腰痛得快要直不起来,也依然硬撑着僵硬的身体,努力顺着他的步伐。
因为这一刻,我是真的很开心。
我想,坐一次我从来不敢坐的疯狂过山车,看一场我期盼许久的浪漫烟花,用尖叫和欢笑来给我死去的爱情画个句号,也算不留遗憾了。
可我脸上的笑容,在祁锦年接起那个电话时,渐渐冷却。
梁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年哥你在哪里,你快回来啊!」
「杨姨她胸口不舒服,已经说不出话了,我好怕!」
「年哥求你快回来,我一个人照顾不了杨姨,杨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祁锦年脸色惊变。
「月月,快,我妈可能犯心梗了,我们赶紧回去!」
他拉着我的手就跑。
我被他猛地这么一拽,本就痛得一直在强撑的腰部,仿佛被刀硬生生砍了上去。
我重重摔倒在地。
他回头看着我,见我伏在地上迟迟不起来,竟冲着我大声吼道,「快点走啊!我妈出事了你没听到吗?」
我被他突然的吼声吓得心脏一紧,他却认定我是故意拖延时间。
「陆希月,就算你对我妈有意见,你总不该这样冷血吧?何况梁爽前几天被你气得差点流产,我都没忍心说你,现在她和我妈都出事了怎么办?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眼底的厌恶,被我看得清清楚楚。
心,好像一下子被细绳勒成了两半。
我拼命大口呼吸,就快喘不上气。
他皱紧了眉,似是发现了我的异样,伸手把我拉了起来。
可他的电话再次急促响起。
他竟决然松开我的手,迅速接起电话,飞步离去。
我剧痛的腰完全撑不住身体,再一次重摔在地。
我仿佛听见了后脑磕在地面的声响……
身边的路人三三两两聚过来,可我已经看不清他们的脸。
「快打 120,她流了好多血!」
「好像没有呼吸了!」
「有谁会心肺复苏吗?快救人啊!」
……
杂乱的声音,从刺耳到消散。
一切都结束了。
祁锦年。
爱你好疼。
永远永远……
不要再见了。
19
原来死亡,这么痛。
痛到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扭曲可怕的。
对不起啊,好心的路人们。
吓到你们,真的很抱歉……
实在对不起……
「学姐,学姐。」
耳边的轻唤声,飘飘渺渺,听不真切。
我皱紧了眉。
「学姐,醒一醒,是我,陈诚。」
「你没有对不起谁,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不怕了学姐,我们现在好好的,不要再哭了啊。」
耳边由模糊渐渐变清晰的声音,让我费力消化了很久……
我还活着吗。
撑开眼皮,我慢慢看清楚的,是陈诚布满担忧的脸。
记忆一点点回笼……
我想起,我在意识涣散之际,挣扎着拨出了紧急联系人陈诚的号码。
我知道祁锦年一定会弃我而去。
而要是真猝死街头,我只需要陈诚把我的尸体带回医学院就够了……
如今看着陈诚疲惫憔悴的模样,我内疚极了。
我跟他毕业后并没有很多联系,不过是上学时带他做过几次实验的交情,恰好他现在专攻泌尿系肿瘤,也会回医学院授课,所以我才找他捐赠遗体。
「对不起啊陈诚,给你添了好多麻烦。」
陈诚叹着摇头,「对不起这三个字,从你麻药劲儿过后就一直在说个没完。哪来的那么多对不起啊?」
「麻药?」我懵了,「我做手术了?」
我在陈诚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丝不忍。
「摔伤导致的额叶出血,做了颅内引流。要是摔得再重一点点,你就没命了。」
我整个呆住。
慢慢的,我把手试探着摸向头部。
我的长发,一根都没有了。
纵然我已经做好了将来化疗会脱发的心理准备,可现在头发一下子就因为手术给剃光了,我想象着自己的丑样子,无力而难过的情绪,压得我快要窒息。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难看,陈诚轻声安慰道,「学姐,你别这样。等引流管撤了,就可以戴假发了。」
我回过神,强笑着点了点头。
黯然间,陈诚把我的手机递给了我。
「学姐,祁学长他打了很多电话过来,我一直忙,也是刚刚才看到。」他语气满是谨慎,「要不要……让他过来照顾你?」
20
我早就拜托过陈诚。
关于我的病情,曾经的老师和同学,非必要的话,一个也不要告诉。
我尤其叮嘱,不要透露给祁锦年。
当初本是第一时间就想告诉他,我们说过不管好事坏事都不可以对对方隐瞒,我又那么依赖他,那么需要他给我勇气和支撑,陪我跟病魔斗争到底。
但最后我发现,到头来,我能依赖的,其实只有我自己而已。
陈诚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他当时都认真答应下来,一句也没多问。
现在可能是觉得本来就得了癌症的我,又不幸摔破了头,实在太可怜吧。
「你帮我在你们院雇个心细点的护工行吗,一对一,长期的那种,我想尽快转到你们院去做治疗。」
陈诚终于忍不住,「学姐,你和祁学长到底……」
我笑了下。
「他太忙,我现在不想打扰他。但以后我要转交给他一些东西,还要麻烦你帮我。」
他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陈诚走后,我打开手机。
这才知道,我已经昏睡了一天两夜。
现在已经是新年的第二天。
翻看来电记录,祁锦年打给我的第一个电话,是在元旦的凌晨。想必那时候他妈和梁爽都没「危险」了,他才记起我摔倒在跨年夜的狼狈模样吧。
也或许是我恶意揣测,他妈可能根本什么事都没有,无非就是看不惯他陪我跨年。
他也不会去想,真正差点死了的人,不是他妈,而是我。
而微信上,他重复不停地在问我。
你到底去了哪儿。
你别赌气行不行。
你怎么还不回家。
……
家?
新的一年开始,我已经没有家了。
何况你们家祖孙满堂的未来里,也从未打算给我留位置。
我静静擦掉眼泪,把他从通讯录和微信上,全部拉黑。
21
转到肿瘤医院后,陈诚帮我安排了一间单人病房。
可是由于意外遭受头部重伤,我的情况并不好,拔掉引流管后整日低烧不断,血象很低。
这样的身体状况根本扛不住之前计划要进行的肿瘤治疗,只能往后延期。
腰部的痛,也越来越重。
疼痛甚至不停在向骨头缝里渗。
我一向是个很能忍痛的人,胃痉挛的巨痛都能硬扛两个小时不吃药的我,如今已经到了每天离不开止痛药的地步。
而在我又一次因头晕而突然昏倒,被抢救过来之后,我看着镜子里瘦到脱相的自己,恍惚觉得,我可能扛不了多久了。
可我曾那么努力的给自己打气,我想活下去……
哪怕就多活一年,再让我看一遍四季轮换,也好啊。
「小月啊,你家人都不在北城吗?要是心里有话没处说,你跟我说说好不好?不要把什么都憋在心里,这样对身体不好啊。」
护工刘姨是个很细心的阿姨。
我很喜欢她。
我有时看着她为我忙碌的身影,就忍不住在想,如果我的妈妈还在,会不会也是这样温柔呵护我。
不,不,幸好爸爸妈妈都走了。
否则让他们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我怎么舍得。
活下来的人,真的比死去的人更煎熬。
我再了解不过。
我向刘姨宽慰的笑,「我爸妈都去世了,我现在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您放心我好啦,我也没有什么心事,我这人就不太爱说话而已。」
刘姨愣了下,叹息道,「好孩子,对不起啊,刘姨不知道……」
「没事儿。」我笑。
她赶紧岔开话题,「听陈医生叫你学姐,你也是个医生吗?」
「嗯,从前是。」
爸爸临终的烧伤模样,是我挥之不去的痛。
所以我选择了烧伤外科,在科里也算年轻有为,主任都管我叫「陆一刀」。
可惜,我后来,再也不能给人做手术了。
「小月你二十几了?还没对象吧?你看着比我儿媳妇小,我儿媳妇二十六,马上就要生了。」
生病以来,我头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我都三十五啦,又丑成这个样子,刘姨您可真会哄人。」
刘姨诧异看着我,「我才没哄你,我第一天看见你就想,这么年轻的小闺女得了这种病,爹妈不得心疼死啊。」
我笑着笑着,扭过头去,轻轻擦了擦眼睛,「做您女儿,或者儿媳妇,肯定很幸福。」
「哎哟,可别这么说,你要是嫁了人,婆婆非得把你宠上天。这么漂亮又好脾气的小闺女,又懂礼貌又体贴人,说话还总是温温柔柔的,听着就让人舒服,谁家娶了你可是有福气了。」
他们会觉得有福气吗?
我晃了晃神。
那天祁锦年为了他妈吼我时充满厌恶的眼神,和杨秀华往常看我的眼光如出一辙,就像尖刀狠狠插在我的心口。
终究是母子情深。
我的心,从那一刻起,就彻底的碎了。
到现在也还是碎着的。
只不过,已经没那么疼了。
我笑了笑,不想再继续婚姻的话题。
我对着镜子理好长长的假发,又擦了点唇膏,让自己的气色看上去稍稍好了些。
「刘姨,陪我出去透透气吧。」
「好,陪你多聊聊,看你有点精神头儿了,我也高兴!」
「扶着我走几步行吗,我不想坐轮椅,看上去像个废人。」
「那可不行,上次扶你出去散步结果你晕倒,陈医生都跟我生气了,也把我吓个半死!你要听话我就带你出去,要不你就乖乖给我躺床上眯着。」
我无奈地笑,「好好好,我听话。」
刚好陈诚的电话打了进来。
「学姐,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我向刘姨眨了眨眼睛,笑问他,「你攻克了肾癌难题吗?」
陈诚从来都是一板一眼,有事说事,是个几乎不会开玩笑的人。
他今天却难得笑了一声,「那倒还没有,不过我跟老师和脑科专家会诊后,针对你的情况研究出了新的治疗方案,我很有信心……算了,我一会儿去病房找你,详细跟你说。」
他很高兴的样子,匆匆挂了电话。
刘姨比我还激动,「太好了小月,我说什么来着,好人必有福报,等你身体好了,刘姨给你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保证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
窗外的阳光暖暖映在身上。
把我的心也照亮了。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能够好好活下去。
22
这天的天气特别好。
也可能是觉得病情有了希望,心情大好的缘故,我竟觉得身上都没那么疼了。
因为我身体太弱经不住外面的冷风,所以刘姨只能推着我在楼里一圈圈转。
她光挑有阳光的窗子处走,一路碎碎念要我多晒太阳,增强体质。
我其实都快被晒晕了,可心里却暖暖的。
被长辈疼爱的感觉,原来这么好……
陈诚又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到了病房,我们便开始往回返。
路过一间医办室时,吵架声意外传出来。
我从来都不喜欢凑热闹,本想跟刘姨说快点走。
但是却忽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嘶吼。
「我们家老爷子不过就是摔了膝盖动个小手术,怎么你们把好好的人就给治没了!」
「明明就是医疗事故,你们偏咬死了不承认!不就是不想赔钱吗?行,那就赔命吧!」
「今天你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都给我们家老爷子到那边赎罪去!」
紧接着就是摔砸重物的巨响,和尖叫慌乱的呼救声。
我和刘姨都是一惊。
报警肯定是来不及的。
「刘姨,快去喊保安!」
「好!我马上去!」
而刘姨刚消失在走廊边,医办室的门就忽然被撞开,两个护士搀扶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医生,踉跄往外跑。
那女医生紧紧捂着肩膀,刺目的鲜红染红了她的白衣。
更恶劣的是,一个年轻些的男人死命抓住她们三人,另一个中年男人则挥舞着带血的刀紧追不舍,胡乱疯狂地刺向她们。
我忽然就想起了我的恩师。
明明已经退休可以颐养天年,却因为医院需要返聘回岗位继续工作,结果在一次手术后被不理智的患者家属打伤,没几年就郁郁而终。
而此刻,类似的一幕正在我眼前发生。
年长的女医生已经被撕扯着推倒在地,那男人举刀就要刺向她。
我拼命转动轮椅,用力向那男人的身侧撞了上去!
轮椅的冲力很大,将他成功撞倒。
后面赶来的人,以及迎面匆匆跑来的保安,迅速将两人制伏。
我长长松了口气。
耳边却传来刘姨绝望凄怆的痛哭声……
「小月!小月你醒醒,你别吓刘姨啊,我的小月啊!你这个傻孩子啊!」
我撞倒那男人的同时,自己也被狠狠甩了出去,重重撞到了墙上。
颈椎好像断了一样,让我抬不起头。
好疼,好疼。
血沿着我的头,蜿蜒成河,正缓缓遮住我的视线。
我想安慰刘姨,别害怕,我命大,没事儿的。
可我连张嘴的力气都不再有。
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
滴答,滴答。
不停鸣响的仪器声,将我弥散的意识拉了回来。
「学姐……」
「坚持住,我们加油好不好。」
「我们已经有治疗方案了,学姐,求你……坚持住……你一定能好起来的,学姐……」
是陈诚啊?
他好像哭了。
他从来都很沉稳的。
所以我,可能这次不太幸运了吧。
我拼尽全力睁开眼。
却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了。
我想向他笑一笑。
可我好像,也做不到了。
还好,早就知道会离开,我把所有的事都提前安排好了。
我要是能见到爸爸的话,应该可以骄傲的告诉他,他的月月,这一生也做了些有意义的事,没给他丢脸。
而陪我人生最后一程的挚友,陈诚。
我其实一向很怕给人添麻烦,一直以来心里总是对他很过意不去。
他那么忙,那么辛苦,以后我总算不用再给他添乱了。
感觉身体忽然变轻了,思绪混乱的飘着,眼皮似被千钧重物压上,再也撑不开。
有点累,却好像快要飞起来。
飞起来会不会变得轻松快乐些呢?
我慢慢闭上了眼。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媳妇在里面!陆希月是我媳妇!呜呜呜……你们让我进去!」
「这里是 ICU,你不能乱闯!你再这样我们会强行控制你!」
「放开我!你们都他妈放开我!呜呜呜滚开都给我滚啊!你们他妈赶紧让我进去!」
我的眼皮跳了跳。
陈诚哽咽的声音沙哑响起,「学姐,祁学长来了,你想不想见见他?」
他呀……
算了。
算了。
我拼尽全部的力气,轻轻摇了下头。
眼前悄然闪过一片美丽的花海。
花海里一个骑着单车的男孩,载着一个白裙飘飘的女孩。
「月月,嫁给我吧,让我替陆叔叔保护你,一辈子守着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那要是你欺负我怎么办?」
「我祁锦年对天起誓,一生一世只爱陆希月一人。如果我背叛她,就让我不得好死!」
绚烂的花海,瞬间就枯萎了。
女孩笑着跳下单车,向着少年轻轻挥手。
谢谢你陪我走过那么长,那么孤单的路。
不过,就送我到这里吧,再也不见啦!
23
祁锦年番外:
跨年夜那晚的不愉快后,月月就开始跟我赌气,玩起失踪来。
回想当时,我确实太着急,对她态度很不好,我也很后悔。
可她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
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甚至隔天她还把我拉黑了!
哪怕我用陌生号码打过去,她也一概不接不理,简直要把我气死。
而我仔细回想了下,这些年跟她走得近的一些朋友,我居然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可是,在一起二十年,我们明明约好无论发生什么矛盾也坚决不生隔夜气,有话及时说开 ,不让感情生隔阂……
她居然都忘了吗?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讲理了?
她根本不知道,为了休假陪她哄她开心,我日夜不停赶了多少工作才挤出这一周的时间。
公司的员工曾跟我开玩笑,说没见过在一起那么久的老夫老妻还跟祁总这样,像热恋一样每天对太太温声软语变着花样的宠。
身边的合作伙伴有时候也会在酒过三巡后,试探着把各种漂亮年轻的小姑娘往我怀里塞。
可我每次都坚定拒绝,一次糊涂也没犯过。
因为我心里只有月月一个人,我也始终记得我绝不背叛她的承诺。
况且我太了解月月的脾气了,倘若我真碰了别的女人,哪怕只是逢场作戏,月月都绝对不会原谅我。
可外人都瞧得出我时时刻刻把她捧在心尖上,她为什么却越来越不知足呢?
年纪越大,却还不如从前懂事,我真的觉得……有点累。
她躲着我不见,我的假也自然没必要再休,刚好公司最近在做一个跨国项目,必须在春节前把所有细节落实好,我也就回公司继续忙了。
月月那么爱我,我知道她不可能一直不理我,何况再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她又没有任何亲人,还能去哪儿呢。再赌气几天,怎么也该联系我了,到时候我要跟她好好谈一谈,以后不许再任性玩失踪,感情禁不起这么折腾。
她不在的这些天,我每天下班都习惯性先回家看一眼,每天都期盼着灯光像从前一样,暖暖为我亮起。
可是,每天都是失望。
我只能去我妈那儿住,累了一整天,起码能吃口热饭。
万幸跨年夜那天我妈有惊无险。
我赶去医院的时候,仔细问了医生,医生说她没什么大碍,应该就是年纪大了情绪波动造成的不舒服,让我以后多关注老人情绪,工作再忙也多陪陪老人。
我不免内疚。
我爸走那年,我才三岁,我妈还那么年轻,明明可以再嫁人,可她却为了我,选择了最苦最难的一条路。她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到了我回报她的时候,我却又把一颗心全都系在了月月身上,甚至年少气盛时哪怕她用自杀逼我,我都非月月不娶,深深伤了她的心……
所以后来我总是尽可能的顺着她,竭力对她好,一方面是报答她的养育之恩,一方面也是想弥补她,原谅我年轻时伤透她的心。
但我的弥补总归还是没有到位。
月月跟她合不来,不愿意跟她同住,我也不舍得月月不开心,只能两头跑。
月月又生不了孩子,我妈天天对着我爸的照片抹眼泪,说让祁家绝后,是她对不起我爸。
终于在一次我妈留下遗书吞了安眠药后,我才惊醒,原来她的心事已经重到了这个地步。许多年前她自杀的画面清晰浮现在眼前,令我无比恐慌。
如果我再一次眼睁睁看着我妈伤害自己,而我行我素……我还是个人吗?
离婚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不可能为了孩子就放弃我最爱的月月。
所以,我妥协了。
我唯一的底线是,我绝不会碰梁爽……我妈虽然很不高兴,她非说人工授精的孩子生出来肯定不如自然受孕的孩子聪明,但见我态度坚决,她也只好勉强同意下来。
梁爽怀孕后,我有些害怕见到月月。
我怕她跟我决裂。
可我总是安慰自己,没关系的,我并没有背叛她,孩子生下来给我妈而已,梁爽那边我会给她一大笔钱做补偿,她也不是难缠的姑娘,日后总会相安无事的。
万幸月月和我想的一样懂事,她虽然有些难过,但还是很快就想通了,没再为难我。
日子终于像我预想的样子,回归正轨,平稳前行。
而我妈自从把梁爽接来家里同住后,两人每天有说有笑,我妈过得特别开心,让我感慨很多。
很多次看着她们和乐融融的样子,我都忍不住去想,如果月月也能这样哄着我妈,生活该多如意,多幸福。
至于梁爽,她完全不是我喜欢的样子,我对她是绝对不可能有一丝丝男女之情的。
最多将来生下孩子后,我和她之间有份亲情在,仅此而已。
她嫁人的时候,我会按送妹妹出嫁的规格,给她准备最丰厚的嫁妆。
毕竟当初我同她聊过,我说若是我妈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她可以拒绝,我会去劝我妈,不会强迫她为我生孩子。可她说她把月月当亲姐姐,她愿意替月月给我生个孩子,将来让孩子陪着月月,免得月月年纪大了会孤单。
我知道月月很喜欢孩子,从前失去那两个孩子的时候,她夜夜噩梦哭泣……她平时对梁爽也很好,梁爽又是我岳父用性命救下来的人,月月以前说过,她看到梁爽就会想起她的爸爸,梁爽鲜活的活着,她爸爸的气息就仿佛也始终围着她,不曾离去。所以我觉得既然一定要生个孩子的话,让梁爽给我生,总比别人给我生,会让月月容易接受些。
我就这样一边忙工作,一边等着月月的消息。
谁知 7 号的那天中午,我正在审核下午要签的合同条款,几个员工突然慌慌张张闯进我的办公室,举着手机里的视频冲我大呼小叫。
「祁总祁总,你快看看刚刚爆起来的热搜新闻!那个救人的伤者看上去怎么那么像太太啊!」
伤者?
我听到这个字眼,大脑蓦地空白了一瞬。
我连忙抓过他们的手机。
「今天上午 10 时左右,北城大学附属肿瘤医院发生一起恶性伤医事件,死者家属情绪失控,持刀报复主治医生,有三位见义勇为的患者上前施救,其中一人重伤,两人轻伤,与受伤医生同在救治中。」
视频是现场围观患者上传到网络的。
我抖着手,拼命想放大屏幕……
墙角处那个满身是血的女孩子……
她真的好像是我的月月啊!
而我清楚听到屏幕里抱着那女孩的阿姨,她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哭喊着,「小月……小月……」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地动山摇。
我疯了一样抓起车钥匙,疯了一样开到了肿瘤医院。
伤者竟真的是月月……
她怎么会成了肿瘤医院的患者啊?
她居然伤那么重,进了 ICU 那么久,还迟迟不能出来……
无论我怎么哀求医护人员让我进去,她们都不同意,说只有抢救结束才能让家属进。
纵然我心如刀绞焦灼要死,我也只能守在 ICU 门口,苦苦的等。
忽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是月月她们医学院的一个师弟,我连忙抓住他,求他带我进去,让我看看月月……
她是那么依赖我,她依赖了我二十年……
她现在一定很疼,很害怕……
她最想见的人一定是我啊!
可他却向我摇了摇头。
他说,月月不想见我……
怎么可能?!
我的月月,她怎么会不想见我!
他一定是在骗我!
我怒不可遏,一拳砸在他脸上,拼了命往 ICU 里冲……
赶来的几个保安直接把我拖住……交给了医院报警后赶来的警察。
我什么都不顾了,我脸面也不要了,我哭着求警察放过我,千万不能把我带走,我说我媳妇在 ICU 里生死未卜,我求他们体谅体谅我,我就差给他们跪下了……
几个警察明显都心软了,可那个被我打了一拳的该死的师弟,居然冷着脸指控我袭击医生扰乱医疗秩序,硬让警察把我给拖走……
我在警车里继续哭着哀求,签了很多的文件,并且再三保证我绝对不会再冲动惹事……他们才终于派两个民警拽着我,重新回了医院。
可是 ICU 的护士告诉我,月月已经转出了重症室。
我腿一软,长长松了口气。
我颤抖着问她,我媳妇是脱离危险了吗?
她瞥了我一眼,冷冰冰甩下一句,「等通知吧。」
可没有人再理我,我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等通知。
我甚至也完全不记得那个师弟叫什么名字……
我只好去导诊台住院部凡是能咨询的地方我都跑了个遍……我才震愕得知,月月她竟然得了肾癌?!
我找到月月住过的病房,但是空无一人。
就好像我在 ICU 门口听见她正在里面抢救的事情,像是一场梦,毫不真实。
那个该死的师弟也不见了踪影……
我就这样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守在病房的走廊里,整整守了三天三夜……
直到某个深夜,那个师弟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他递给我一个密封袋,说那是月月让他转交给我的。
那空荡荡的袋子里,只有月月的手机,一只录音笔,和一份离婚协议书……
他转身就走,我抓住他的胳膊,问他月月到底去哪儿了。
我说我是月月的丈夫,我有权知道我妻子的去向!
他回头看着我,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忽然间,他挥起拳头就狠狠砸了过来。
我已经几天几夜没怎么吃没怎么睡了,我连半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很快就被他打得头昏眼花,伏地不起。
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他丢下一句,他会把月月照顾好,让我不要再来打扰月月了。
呵,他妈的凭什么啊?你他妈算老几啊?
月月是我媳妇!
我们夫妻只是闹个别扭而已,离婚的事只要我不同意,她就一辈子都只能是我媳妇!
不过,只要月月脱离危险,平安就好。
我会花重金去给月月寻找国内外肾癌专家,我一定要让月月知道,谁才能把她照顾好!
知道月月还活着,我立刻打起精神来。
我迫不及待打开那只录音笔,我猜那是月月要对我说的话……
可听完之后……
我的天都要塌了。
那个咄咄逼人满嘴脏话的人,她是我妈?
那个忘恩负义不知廉耻的人,她是梁爽?
……
我浑浑噩噩回到许久未进门的,我和月月的家。
淡淡的馨香萦绕间,仿佛她下一秒就会从厨房里对我露出笑脸来……
我走进她的书房,抽屉里满满都是她写给我的,字迹娟秀的便签纸……
起床后要先喝杯温水。
早饭一定要吃。
再忙都不能熬夜。
吃过头孢一定不能喝酒。
开车不能斗气。
对员工不要暴躁。
急脾气要改。
每年体检务必要查的项目。
……
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写满了她温柔的叮咛。
我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而在我送她的那串珍珠项链下,还压着一张小小的便签。
「祝锦年和梁爽,多子多福,幸福一生。」
我愤怒撕碎了那张便签!
谁他妈要和梁爽过一生!
月月你怎么就这么钻牛角尖呢……
不过是让她给我妈生个孩子而已,我又没碰过她!
我爱的人只有你,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个啊!
我狠狠扯开衣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打开了她的手机。
【12 月 22 日】
「再无明月照锦年」
我盯着她惨白的脸色和那张流产手术单,如遭雷击……
月月她居然真的怀孕了?!
可我那天对她说了什么?
我说她吃过那么多药,孩子生下来也会不健康……可那是因为我觉得她在说气话骗我怀孕,毕竟这么多年她都怀不上!
我顿时心如刀绞……
我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12 月 23 日】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配图是梁爽发给她的语音。
她把语音都转成了文字截屏下来。
而那些文字对话让我如芒在背……
那是我不知哪一次醉酒后,看着我妈又因想我爸难受掉眼泪而烦躁不堪,才跟安慰我的梁爽顺势吐槽了几句……
那都不是真心话,月月……
我从来都只爱你,从来没有变心的啊……
【12 月 24 日】
「齐人之福:正妻和小妾的区别在于,贵贱有别。我应该开心的呀。」
我头皮一阵发麻。
那手镯是我妈选好了逼着我付款送给梁爽的,根本不是我想送她的礼物!
什么正妻小妾齐人之福……
我从没想过……
月月你是不是误会我太深……
【12 月 25 日】
「满城的灯火,没有一盏等我。」
不是的,月月……
等你病好了,我保证每天都早早回家陪你,好不好……
别跟我赌气了月月……
【12 月 26 日】
「我不要变丑,我要买七套假发,以后每天换个美美的发型~」
配图是她买假发的订单……
收货地址却写的陈诚的办公室……
所以她不要我了吗?
我心里一阵绞痛……
【12 月 27 日】
「我慢慢地听,雪落下的声音
闭着眼睛幻想它不会停
你没办法靠近,绝不是太薄情
只是贪恋窗外好风景
我慢慢地品,雪落下的声音
仿佛是你贴着我叫卿卿
睁开了眼睛,漫天的雪无情
谁来赔这一生好光景。」
月月温柔的嗓音,仿佛在我耳边轻轻吟唱。
我的眼泪,一刻都没停……
【12 月 28 日】
「我想要变成,更圆更好的……永恒明月。」
配图是张她打了码的签了自己名字的协议书。
我仔细去看,隐隐约约好像看见他们医学院的公章。
她这是和医学院签了什么治疗协议吗?
是为了治病吗?
我看不懂,皱紧了眉。
我必须去问问陈诚,到底和月月签了什么协议?
【12 月 29 日】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配图是我们的结婚证,她摘下的钻戒,还有她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我的手在颤抖。
明明那些天,她说她原谅我了,她答应要和我亲密无间回到从前的……
可她居然还是要离开我……
说到底还是因为个孩子,非要和我闹成这样……
月月,我现在后悔了行吗,我这就去让梁爽把孩子打掉,你原谅我好不好……
【12 月 30 日】
「爸爸,我好想你。如果以后我来不了,记得今天这个叫陈诚的人,他是我的好朋友,会替我来看你。」
配图是她在她爸爸墓碑前的背影。
我又心疼又生气。
陈诚算个什么东西?
凭什么让他去……
月月你不能这样报复我,你不能……
不知为什么,后面再也没有任何记录了。
我把她的手机紧紧捂在胸口。
见不到她的痛苦,犹如万箭穿心,让我连呼吸都困难。
我强打起精神,吃住都窝在办公室里,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查阅肾癌治疗资料,和寻找国内外专家上。我一定比那个陈诚更有能力照顾月月……
我妈那里,无论她怎么给我打电话,我也一天没再去过。
她那么辱骂月月,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但当务之急是给月月治病,一切都等月月的事安排妥当,我再处理梁爽的孩子。
……
一周后,我拿着几位世界顶级专家给出的治疗方案,迫不及待找到陈诚。
「月月到底在哪儿?你看看这些方案会不会更有价值些?我不想和你吵架,我只想尽快治好月月的病。」
陈诚只是淡淡扫了眼那厚厚的资料,似是毫无兴趣。
「学姐之前摔伤了脑部,急救手术后身体机能严重受损,加上她单肾的状态承受不了高负荷的治疗,你这些肿瘤方案都是纸上谈兵,根本行不通。」
他盯着我,又补了一句,「不是救人时的摔伤,而是你在街头丢下她的那个晚上。」
我愣住。
那一晚,她不就是摔了一跤吗,怎么会那么严重……
他瞥着我,「你真的很想见学姐吗?」
我松了松领口,粗声道,「带我去见她,我们夫妻的事,我们自己来交流!」
他定定看着我,「跟我来吧。」
我没想到,他没带我去病房,竟带我回了他们医学院。
七转八转,在一个冷森森的实验室门前,他停住了脚步。
我声音有些抖,「你什么意思?」
他没应我,只是打开了门。
入目的标本架上,满满都是福尔马林浸泡的人体器官……
我的心脏狠狠揪紧,喉咙仿佛被人死死掐住,几乎要憋得上不来气。
只见陈诚站在一排展示架前,指着几个玻璃器皿。
「你不是要见学姐么。她就在这里。」
轰的一声……
我的天塌了……
我全身颤抖着,一步一挪地,艰难走到了那些器皿前……
我的月月她……
我还要给她治病的啊……
她居然……
居然……
我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大病一场,我记性变差了很多,甚至中午都会忘记早晨吃了什么。
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睁眼闭眼全是跨年夜那一晚的环球影城,月月伏在地上,望向我的最后一眼……
那是这一生,月月见我的最后一面。
陈诚说,ICU 抢救那一天,他征求过月月的意见,但是她拒绝见我……
我每每想到那个画面,都会嚎啕痛哭。
原来月月竟这么恨我……
她连个让我祭拜的地方都不留给我……
她竟要用这样的方式,冰冷地惩罚我,让我生不如死……
我错了,月月,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不该仗着你对我的温柔和深爱,一味的逼着你懂事,逼着你体谅……却忘了你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上,没人疼没人爱,你只有我可以依靠……
可是我真心真意的悔过,你还能回来我身边,再看我一眼吗?
哪怕入我梦里一次,也好啊……
除夕那天,我勉强能下床了。
看着我妈哭成泪人的样子,我笑了。
「妈,别哭了。」
你的爱,让我窒息……
「我想去给我岳父上个坟,说声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人家的宝贝女儿。」
走出家门前,我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妈,保重。」
岳父的墓碑前,摆着一束鲜花,和一些贡品。
我知道那是陈诚带来的。
而我什么都没带。
我知道我不配,我怕带了惹他生气。
我只是想和他说声对不起,仅此而已。
北风冷冷的吹过,寒鸦在头顶凄鸣。
我在墓前跪了整整一个下午。
天色将暮,我才缓缓起身,轻轻抚了抚墓碑,深深鞠了个躬……
下山的路上,我把车窗打开,车速飙到飞快。
远远的天边好像起了薄雾,若隐若现的雾纱里,我好像看见了 15 岁那年的月月,正红着眼睛向我招手。
「锦年,你会像爸爸一样,丢下我吗?」
我拼命摇头,拼命的向她大喊。
「月月,等着我,我来陪你了……」
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害怕了。
24
陈诚番外:
72 岁这年,我终于攻克了治疗肾癌的难题。
院长说我为国争光,为全人类造福。
我们是全世界首个能治愈肾癌并通过了临床验证的国家,让全世界饱受肾癌之痛的患者,终于等到了光明。
可没人知道,撑住我这个信念并毕生为之奋斗的,是我心爱的女孩。
更没人知道,我这份成功有多闪耀,我的心底就有多痛苦。
因为我心爱的女孩,她没能等到这一天。
我认识学姐,是在我第一次上解剖课的时候。
因为紧张和害怕,不管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我们真进了解剖室,看到等着我们动手的真实遗体时……还是慌得手足无措。
学姐是作为优秀生,被老师请来给我们心理疏导的。
她很漂亮,更吸引人的是她的温柔。
说起话来柔柔轻轻,不管多大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春风化雨一样,令人心里即刻踏实下来。
还有她的耐心和冷静令人着迷。
多复杂的事,在她那里,都能沉稳而完美的解决掉,我从没见过她急躁的样子,她的情绪总是那么平和温柔,只要站在她身边,就令人心安。
更令我震惊的是,她还是个学霸。
为了吃透一些国外的医学资料,她居然跑去英语系拿到双学位,而且年年两个院系都拿一等奖学金和三好生,简直令我怀疑她是不是天上下凡的仙女。
我想追她。
就和无数把她当成女神的男生一样。
可我这个念头才萌动起来,就听说她有一个从高中就在一起的男朋友,我们学校数学系的才子,名字叫祁锦年。
那时候太年轻,躁动的爱情在心底疯狂发芽,令我十万八千个不服。
我觉得没人能比我更爱学姐。
我觉得我可以和那个祁锦年拼个高低。
于是我暗中调查他,甚至上课、吃饭,都悄悄跟踪他……
一年后,我终于败下阵来。
抛开这个祁锦年的优秀不说,他对学姐是真的宠。
学姐从来都是温雅宁静的模样,却只有在他面前,才露出刁蛮撒娇的一面。
而学姐望着他的眼底,有掩不住的星光。
好吧,我承认自己是奢望了。
这份暗恋已经很卑微,我不想变得卑鄙。
所以我收起所有心思,真心祝福学姐和祁锦年,然后一头扎进了实验室,变成了同学眼里木讷的学霸。
毕业后我读博留校,忙得像陀螺。
同在一个城市,我和学姐除了校庆的一次同学会,再也没见过。
婚后的她越来越迷人了。
我甚至都不敢多看她,我怕被她看出我心底死死克制的小情绪,从此连朋友都做不成。
令我万万想不到的是,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至,她打电话给我说她得了肾癌。就在我心乱如麻想要拼力救治她的时候,她居然苍白着脸找到我的办公室,跟我说她要把遗体捐给学院……
那天她走后,我哭了。
很丢人,可我忍不住。
医学院最缺的就是遗体,但是很少有人愿意把遗体捐赠出来。
就连我们学医的自己,都很排斥自己或亲人捐赠,哪怕不迷信,可心理上也真的过不去这个坎儿,任凭自己死后被当成实验室的动物一样,划来割去,碎尸万段……
学姐她,就好像她的名字……
她真的就像天上那轮皎洁无暇的明月,令人神往,又令人敬畏。
后来发生的一切,我想都不愿再回想。
那是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依然令我心碎的一段日子……
我如果知道学姐会离开得那样早,我当时宁愿休假不再上班,也要日日夜夜的陪着她……可惜我太忙,我每天只能抽出一点时间去看她,而我又不敢说多暴露出我对她的情感,所以每次都努力板着脸,装出公事公办的样子。
因为我了解她,如果她察觉我对她有爱慕之心,她就一定会跟我保持距离,让我连照顾她都没机会。
从前在学校她就是这样,对于她的追求者,她既然不爱,便一律不给人一丝希望,也就不会给人任何伤害。
她是那么清醒善良、温柔懂事的一个女孩……
可惜祁锦年那个混蛋终究还是辜负了她……
也罢,她本就是天上月,重又回到了天上。
这人间不值得……
学姐走后,我也跟学院签署了遗体捐赠书。
学姐的角膜捐给了一个失明的女孩,后来我常常去看那个女孩,每次迎上她的目光,我都好像看到学姐正笑眼弯弯的看着我……
学院领导还额外特批,把学姐的骨骼做成了完整的骨架,放在了实验大楼的展厅。学生们每天路过那里,都会给学姐郑重鞠躬……
而我更是在无数个难题不能攻克的深夜,或者压抑无法排解的深夜,都选择坐在那里,坐在她的身边,让思绪得到安宁和抚慰……就好像学姐一直还在,从来没有离开。
回到那天,我把祁锦年带到标本室那天。
他急火攻心晕了过去,我借机还踹了他好几脚。
但纵然他死,也灭不了我心底对他的恨。
就是这个混蛋,让学姐生命里最后一段时光过得那么痛,就连走的时候,眼角也是挂着泪的……每每想起学姐临终时眼角的那些泪,我都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万幸老天有眼,祁锦年那个混蛋在除夕那天出了车祸,当场身亡。
他也曾找我签过遗体捐赠。
想和学姐待在同一个标本室是吗?
想都别想……
可我还没来得及把他的遗体分配给另一个苦等遗体等不到的专科学校,祁锦年他妈就来大闹一场,哭着嚎着撕毁了协议,把他残破的遗体给带走了。
没办法,就是这样,哪怕捐赠人生前签好了的协议,只要身后家属来闹,一样捐不成。
这也是学姐叮嘱我,她死后暂时不要告诉祁锦年的原因。
她对他,真的是心凉到底了。
后来听说,祁锦年他妈疯了,天天抱着他的骨灰满大街找他。
最后被社区的人送去了精神病院。
而祁锦年生前就安排人打掉了那个梁爽的孩子,不仅让她家的生意破了产,还背上了重债和官司,加上梁爽骂学姐那段录音也被祁锦年公布在网上,霸榜了好长一段热搜,这一家人基本就社死了,走到哪儿都被人追着骂,日子过的狗都不如。
祁锦年死后第二年我才知道,他生前已经把股权全都转让出去,公司送给了别人,他的钱全都捐给了我们医学院。
挺好的,我们本来也很需要经费。
我一生都没有结婚生子,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也被我父母逼过,骂过……
可怎么办呢,我心里住着一轮明月,再也进不去一丝光了。
谁逼也没用,我要过的,是我自己选择的生活,与任何人无关,父母也不能摆布。
我越来越老了,学生们常常担心我的身体,不让我再上手术。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救几个病人。
但是每多救一个,我都会开心很久。
就像今晚,我又下了一台手术,成功给患者一家人带去了希望。
走在医院里我当初接学姐住院的那条路上,抬起头,天上一轮明月,正柔柔生辉。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学姐走后的月亮,比从前更美些。
我望着明月出神,耳边好像传来学姐笑着夸我的声音。
「陈诚,你真棒。」
我笑了。
学姐,谢谢你。
是你让我这一生,有所追求,有所成就。
这人间,才没白来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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