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折枝
2023-01-23T00:00:00Z | 75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1-23T00:00:00Z
我在承天寺养了个男人,原因无他,只因他与我死去的竹马长得相似。我在承天寺养了个男人,原因无他,只因他与我死去的竹马长得相似。
有空我就会打着祈福的幌子,去寺庙后院的屋子里找他。
只可惜后来有一日,他跑了。
不仅跑了,还偷走了我的布防图,领兵占领了我北羿五城。
一
初见萧柏,他穿着将军独有的盔甲,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我那一刀差点让他没了命,但救他的,实际上是他的脸。
那张与谢衿有六分相似的脸。
血也掩不住的相似,让我冒着被抓把柄的风险把他秘密运回了京城,为他治伤。
再次见到他时,他身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好全,只脚踝处被一根手腕粗的铁索住。
「别想从我嘴里撬出什么来,你干脆直接杀了我。」
萧柏坐在地上,表情轻蔑,可眸子里满满的野心,不见半分赴死的决心。
我便知道了,这是个在装乖的狼崽子,稍有差池,就会把人咬死。
「你若当真想死,大可不必坐在这,可以直接在墙上撞死。」
他一双雪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是被什么勾起了兴趣。
「女将军,比起直接撞死,我更想知道,为何我从未听说,昭国赫赫有名的北境战神,是个女子?」
是,战场上我与他下马厮杀之时,他划开了我半边衣襟,露出了里面白色的束胸。
看过的人都被我杀了,除了他。
「萧将军孤陋寡闻,不足为奇。」
「更何况,输给一个女子,恐怕脸上更不光彩吧?」
萧柏哈哈大笑,颇为流氓地吹了个口哨,轻佻道,「女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在下佩服,不过战场上输给了将军,别的地方就不一定了。」
「哦?」
我挑眉,下巴冲他脚踝处的铁链点了点,「殊不知萧将军现在这副样子,能奈何得了谁?」
「女将军这就有所不知了,」他依旧笑着,「某些时候,这也别有一番滋味。」
「我倒是不知萧将军好兴致,到了任人鱼肉的地步还有心思滋味滋味。」
「哪种地步?」
萧柏不以为意,「从战神手里捡回来了一条命,还好吃好喝好睡,伤都被治好透了。我可没那么不识趣。」
「那这样说,萧将军不打算回去了?」
「难道女将军大费周章把我送到这来,又为我疗伤,就是为了放虎归山?」
萧柏换了个坐姿,倾身往我的方向靠了靠,「女将军看上我了?」
说他忍辱负重,他的确没想逃,说他安分守己,偏偏嘴上不知轻重,配合那张人禽无害的脸,藏一肚子坏水。
以他的武功,就算逃不出去,也能在这闹个天翻地覆,却毫无动作。
狡猾的小狼崽,是要试探我呢。
「是啊。」
我大大方方回应,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萧将军生得俊朗,我起了春心,便绑回来侍奉我,有何不可?」
「那……」他挑眉,「那女将军的兴致,也不比在下少多少呢。」
「从战场相杀到共处一塌,好口味。」
「嗯,你能接受就好。」
他的衣襟微乱,露出一截锁骨,再往下,就被遮掩住了。
而萧柏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原本不达眼底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
我故意吊着他,指尖绕着画圈,「怎么,萧将军不乐意?」
「人都在女将军的手里了,还有什么不乐意?」
「听你这口气,还真是不乐意了?」
「非也,」他动了动身子,压下声,「女将军给点什么好处?」
「跟女将军夜夜笙歌,这还不是好处?」
「这……」
萧柏默了片刻,似是被我的无耻堵得无话可说,笑了一声。
「女将军真是伶牙俐齿。」
「是啊,」我忽的掐上他的脖子,没使力,「那便收好多的心思,你跑不掉。」
「若不是你同谢衿长得相似,我不会留下你。」
二
我叫沈翎,女扮男装的昭国第一女将军。
我自小身量高,十五岁时为了逃脱被卖的命运,伪装成了男子去参军,在军营碰见当了小官的竹马,谢衿。
有了他的帮衬,我一直没有露馅。
直到一场战斗中,谢衿死了,被死对头下了套,死在了战场上,我在死人堆翻了三天三夜的尸骨都没能找到。
彼时我才刚刚在军中站稳脚跟,没了他的庇护,更加如履薄冰。
然我女儿身的秘密终于有一天被撞破。
被一个男人撞破,他威胁我与他苟合,否则就告诉别人。
无奈之下,我只得答应,委身于他。
但更糟的是,他在一夜喝醉了酒,把这件事说给了他临近的兄弟,变成他们三人一同来逼迫我。
那一夜,我差点死在野草丛里。
后来,在一场战役里,我用一样的法子,把他们杀死在了战场,扔进死人堆。
那场战,我立了功,升了职,不再与士兵同住,便没再露馅过。
就算有,也都被我杀了。
于是我升职立功,而真正让我名号打响的,是对战厉国,也就是萧柏母国时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
我成了真正的大将军,再也无人敢欺敢辱。
唯一让我遗憾的,只有谢衿。
…
萧柏是个天生的狼崽子,一身匪气,作战是,现在也是。
铁链也减不了他半分狂妄。
他是我多年来唯一一个遇到的,棋逢对手的人,能拿下他,不过是安插了细作。
「女将军,我可没骗你,你看这铁链子,能奈何我几分?」
「萧将军英明神武。」
我漫不经心,手指抚弄着他的脸颊,神色涣散。
六分像就是六分,何况说话还没有谢衿的半点清润。
尤其是那双狼崽子一般雪亮有神的眼睛,带着血性,仿若一个不注意就会扑上去咬死对方。
但他死后七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同他面容相似这样多的人,虽是冒牌,倒也勉强能用。
罢了。
「嘶……」
萧柏突然反抗,我下意识就给了他结实一下,把人制服。
他额角浮起细汗,唇边破皮溢出血丝,却还在笑,「女将军居然在这种时候走神,真是不尊重我。」
「萧将军别忘了,如今谁是主子。」
我声音冷了下来,揉了揉手,替他揩走了唇边的血。
「女将军真是薄情。」
「女将军不对战俘有情。」
「不对,」萧柏看着我,一字一句,「是对着我的脸向另一个男人……」
我眯着眼,语气微愠,「需要我教你说话么?」
「教我说那个男人喜欢说的话么?」
「想多了,」我嗤笑道,「学他说话,你不配。」
「也就我这身子,配女将军睹人思人?」
他面无表情,似是自嘲,「能有这点用处,我是不是还该感恩戴德?」
「你最好感恩戴德。」
说着,我又不知轻重地掐了掐他,在原本光洁的皮肤上留了印。
「女将军这茧子,可惜了这样一双漂亮的手。」
「萧将军这嘴,可惜了没去茶馆拍堂说书。」
粗砺的手茧在某些时候,其实远远比细皮嫩肉来劲。
萧柏微不可闻地颤了颤。
我状似不察,视线从他泛红的耳廓轻飘飘扫过。
死鸭子嘴硬也是死鸭子,更何况是不经事的小狼崽,再怎么掩饰,青涩也会从眸子里溢出来。
帐下的细碎声音似隐忍,似喟叹,似发泄。
莲花金托灯的火光忽明忽灭,模糊了眼前,简陋的屋子变得不那么难堪起来。
「女将军……」
萧柏唇边扯出一个笑来,难掩僵硬,然身子刚撑起半分便又被我推了回去。
「叫唤什么呢?」
我语气有些漫不经心,面上尽是情动,双眸微眯,正是完全把他当做了谢衿。
「没…」不知为何,他闷哼一声,「只是没想到女将军这么有兴致。」
我睨他一眼,「下回还是把你这张嘴缝上罢了。」
「缝上…… 怎么给女将军助兴?」
「不需要。」
「哦。」萧柏垂下眸子,长睫微动,「女将军倒是真把我当作物件用了。」
「你可比寻常俘虏待遇好多了。」
言下之意,寻常俘虏还不如一个冷冰冰的物件。
从前昭国军纪在处理俘虏上模糊不清,因此不少俊俏男女落入军营,下场之凄惨,令人发指。
毕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称之为人。
「将军走神了。」
我眸子清明了几分,低头看他,「是呢。」
「在想什么呢?」
就在这空档,眼前一黑,是萧柏反客为主,两双脚踝绊在了一起。
「在这种时候走神,女将军,我说过了,真的很不尊重人。」
他不给我反应的机会,莲帐抖动,衣物锦被纠缠,我一时失了防备。
「女将军。」
萧柏笑着,声音低沉,「女将军,还在把我当作他么?」
我眯眼瞧他,灯光从他身后溢过来,一时恍了眼,竟觉得不推开他,玩玩也好。
毕竟小狼崽,若是一味压制,也是无趣。
「是啊。」
我也笑,抬手勾下了萧柏的脖子,贴上去,「看你有没有本事…… 让我不想了。」
「不知要多大的本事呢?」
他低声,「本事深了,取代了那位公子,可有好处?若是本事不深,也取代了他,那说明女将军心里,他也不过如此。」
「牙尖嘴利。」
「不过嘛,」我笑,「你没这个本事。」
三
此次厉国也前来议和,今上亲自接待,签署了和平通商条约。
但昭国毕竟是战胜国,总要打压着些,厉国就算心有不满,也无话可说。
厉国不仅议和,还送了公主前来和亲,纳入今上后宫。
和亲公主生得美貌绝伦,却直到今日才由我护送进宫,也是有昭国的打压在的。
缘由说来刁钻,今上嫌一路上风尘,又路途遥远,沾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特命人将厉国一行人安置在城外,休养净身了一段时间。
明摆着嫌人不干净呢。
今日春风和丽,长风送暖,卷着马车檐尖的流苏扑腾,似乎人的心情也一同扑腾,好了不少。
我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走在公主的马车的斜后方。
马车帘子翻飞,时不时露出其中,美人精致的下巴若隐若现,我收回目光,睨了一眼旁边偷看的小兵。
他们便立马挺直了背,回头安分骑马了。
我倒是对她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听人说她在城外那庄子时几乎足不出户,派去守卫的人一个也没见过她。
神秘兮兮的。
我伸了个懒腰,回眸却看见少平骑着马靠过来,瞥了一眼车帘。
「将军。」
「怎么了?」
少平是我的得力干将,跟在身侧做事,却不知我的女身。
「卑职近日听说,厉国这位公主在庄子上时白日里足不出户,夜里啼哭不断。」
「卑职便仔细打听了,发现公主日日都在练字,写得一手好行书。」
我挑眉,「行书?」
「正是,」少平点点头,「皇族公主,金枝玉叶,按理说是练簪花小楷的。」
「练别的也不算太奇怪。」
话是如此,我又往车窗处睨了一眼,这次不止瞧见了下巴,还有一只搭在窗棱纤细白净的手,皓腕上一节红绳缀着青玉环,几色相撞,更衬肤白。
「但让宫里的人不要掉以轻心,盯紧了。」
「是。」
少平行礼告退,我垂眸,回想起那如出一辙的青玉环红绳手链来。
「少平。」
刚退下一些的少平闻言又回身,「将军有何吩咐?」
「查一查,这位和亲公主在厉国时可有婚配,或者情郎。」
「…… 是。」
厉国这样远,当然不好查,只能从这次随行的人中下手,少平顿了顿,应下了。
少平与初平是我的左膀右臂,少平年级小些,做事也有些愣头青,初平沉稳可靠,一般我都是吩咐少平,再让通知初平。
这段路到皇宫不长,午时,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宫门前。
「将军。」
我翻身下马,朝门口的守卫点点头,「去传消息,说公主到了。」
「是。」
马车便摇摇晃晃地驶进了皇宫,我随意问了几句近日皇宫守卫的情况,却来一小厮打扮的人。
「将军。」
我回眸,从他熟悉的脸上看到了默契,挥手让他退下。
「既然公主已送到,先告辞了。」
说罢,我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最后在许府后门停下。
「将军来了。」
后门缓缓打开,我抬脚迈进去,沿着熟悉的道路往最里走。
许则深的书房在最里,防守紧密,像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大秘密。
他正端坐在案边,手边一壶冒着热气的碧螺春,白瓷茶杯衬着起起伏伏的茶叶,香气四溢。
「来,尝尝。」
茶杯被推过来,我坐下,端起喝了一口,淡淡道,「不错。前些日子陛下赏的?」
「嗯。」
许则深应道,「战事终于消停,想来你也能有段清闲日子了。」
「听你这语气,我觉得可能不会太清闲。」
我唇角带笑,本就是女子,就算生得英气也是女子,这一笑便更掩不住了。
平日在军营我都是冷脸相待,但面对伙伴,还是得拿出笑脸来。
他微怔,转而也笑了,「如你所见。」
「你此次立功归来,必定是要提拔的,于是朝堂上参你的折子又翻了一倍,大多是说你沉迷酒色,难当大任。」
「无妨。」
我不甚在意,毕竟已经三品武职在身,手握半块虎符统领北羿军,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我难当大任,便让他们找别人去。」
「燃玉。」
许则深状似埋怨地看了我一眼,「话不能如此。」
「玩笑罢了。」
我与他一文一武,相互扶持,当然不能如此不负责任。
「我的意思是,他们的折子没用,你放心。」
我收敛了神色,把那副扮出来的吊儿郎当收了回去,「近日除了这,可有别的异动?」
「异动说不上。」
许则深眸色微暗,沉吟道,「只是燃玉,今上有意立储,我怕你今后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我却只是淡然一笑,端着空茶杯在手中细细把玩,「那就让他们也不好过。」
…
夜色渐深,乡野无人,马蹄声踏碎了月光,惊起一林飞鸟,惊慌散去。
严密看守的院子门被打开,我走进去,里屋的灯还亮堂着。
萧柏捧着一本不知从何而来的话本,坐在雕花暖灯前看得津津有味。
他手腕上一截红绳随着他翻页的动作转了一圈,露出缀的青玉环来。
「哪来的?」
我脱了外袍,视线从他手腕上移开,落在他脸上。
萧柏显然沐浴过,只着白色寝衣,领口敞开露出一块锁骨来,黑发披散,姿态闲适,如果不看他脚踝上那一双铁链的话。
「柜子里翻到的,无聊便看了。」
他合上书,眼里似有星火,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还以为女将军今夜不来了,我无聊得要死。」
「我来了就不无聊了?」
「服侍女将军,当然不无聊,」萧柏语气微顿,勾唇轻道,「这话本哪比得女将军矫健灵动,活色生香。」
「嫌嘴皮子太滑溜的话,我可以替你缝上。」
烛火摇曳,芙蓉帐暖,衣料摩擦出沙沙声,来这前已经沐浴过,转眼我也只着寝衣。
萧柏左手撑着下巴,那红结青玉便完全显露,与和亲公主腕上的一模一样。
「刚刚看的那话本,什么内容?」
我上床坐下,黑发柔软披散在肩,一贯冷清的眉眼不觉暖了几分。
「落魄书生和官家小姐的故事。」
他倚过来,双手环住我,低声耳语,透着一股子撩,「两人亭下躲雨,一见钟情,便两情相悦,却因身份悬殊太大,迫不得已分开了。」
「后来呢?」
「后来书生去赶考,发誓要考取个功名向小姐提亲,但同时小姐家父母也开始着手为她挑选夫婿。」
我没打断他,本以为他要继续,不曾想萧柏说到这就停住了。
屋内静了几秒,我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他们的结局怎么样?」
「那女将军喜欢好的还是坏的?」
他问完,又补充道,「那话本是残缺的,结局被撕掉了,就停在那。」
「可惜了。」
我轻叹,不知是感慨结局不知所踪还是感慨自己默认了这会是出悲剧。
「可惜什么呢?」
萧柏状似疑惑,「若是大团圆,便是他们二人情比金坚,上天垂怜。若是一拍两散,便是了却一段孽缘,往后各自生欢,喜乐安康。并无可惜。」
「你倒是想得通透,」我睨他一眼,忽的感觉小狼崽今日表现得有些怪,「可惜多少人没有你这份通透。」
「那女将军有吗?」
萧柏目光坦荡,我却眯了眼,神色防备。
「不对,」他看了我一会,嗤笑一声,「女将军若是有,我今日就不会在这里了。」
「听你这口气,是在怨我?」
我顺势试探,「难不成你也心有所属,所以对我强占你极其不满,借此泄泄怨气?」
小狼崽虽小,但也是狼,狼的野心是轻易磨灭不了的,尤其还带着恨。
萧柏如今对我这样温顺,我若是信他,那才是痴人说梦。
「女将军说笑了,不满当然是有过的,只是尝过了女将军的滋味,发现也没什么不满的了。」
我闻言不痛不痒地扇了一把他小臂,脸色和缓不少。
但该审的还是要审。
「你这个…」
我指了指萧柏手腕上的红绳结青玉,「哪来的?」
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消失不见,认真解释道,「这是我们厉国的习俗,男女只要过了十岁,母亲便会亲自编红绳,父亲打磨青玉环,做成着手绳送给子女,求个好寓意。」
「不过年岁久远,亲自手绳工艺繁多,十分麻烦,这个习俗便渐渐衰落,如今见得少之又少了。」
难怪从没听说过。
刚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他总是穿大袖子,遮住了,等夜里熄了灯,也没多注意。
心中疑虑打消了不少,而他眸中坦荡,不似说谎。
不过宫里那位,还需多加关照。
「女将军。」
正是出神之际,萧柏猝不及防地贴了上来,眉眼笑作一团。
「女将军是以为我早已与人私定终身了?」
「你这个年纪,有了也正常。」
我淡然道,没有推开他。
「是啊,」他意有所指,「毕竟抢人就讲究个喜欢,又不讲究是否夺人所爱。」
「君子不夺人所爱,不过你知道,我可不是君子。」
「是,不是君子,是女将军。」
他仍然笑着,狼崽笑成了只蠢狗,我睨他一眼,懒得回话。
「不过女将军别误会,我从小洁身自好,从不和女子牵扯不清。」
「不过,」萧柏拨弄着我鬓边的散发,「女将军是第一个。」
「那我还挺幸运,抢占先机把你吃干抹净了。」
我没察觉自己调侃语气里丝丝溢出的轻松愉悦。
「不对。」
他纠正道,「是我因祸得福,初次便睡了我们威名在外的女将军,还性命无虞。」
小狼崽就是牙尖嘴利,油嘴滑舌。
「好了。」
夜深已深,我毫不费力就翻身把萧柏推了回去,居高临下,「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
「女将军每次说休息,都是在作幌子。」
他意味深长,却回应着,攥紧了我的手指。
红被翻卷,莲帐耸动,久久不歇,直至晨光熹微。
四
「跪下!」
竹院里,我端着一杯茶坐在躺椅上慢悠悠地喝着,面前两个身穿黑衣,作刺客打扮的人被少平和初平一脚踹跪下。
两个男人看着年岁不大,一言不发,低头跪在地上。
这是昨夜贸然闯入竹院,被初平抓了个正着的刺客,在柴房关了一晚上才押出来审问。
「说,主子是谁?」
两个小喽喽不说话,无法,我只得简单粗暴朝少平和初平吩咐,「去,把他们扒干净了,什么都别留,扒完了扔到前面寺里燃香火那去。」
「是!」
说动手就动手,手脚麻利,几下就把两个小喽喽扒得底裤都不剩,抬起他们捂地方的手就要往门边拖。
这下好了,两个人都慌了,大喊大叫的,「别!大人饶命!有话好好说!」
「我刚刚是想和你们好好说的。」
我拨弄着茶杯,慢条斯理道,「可是你们把我当作空气,我只能也不把你们当人了。」
「别!别!」
少平抓着的小喽喽率先挣脱了他,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大人,将军,我招!我什么都说!只求您别让我去寺庙丢人现眼。」
这年头谁不讲颜面?就连街上乞儿讨饭时都会把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清理干净。
这一招下来,两个果然不敢造次了。
更何况我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其中一个小喽喽从刚刚被扒下来衣服里摸了摸,拿出一个玉佩递上来。
我接过,不出所料地在上方看到一个许字。
白玉令,南城许,除了许则深,还能有谁?
从我离开许府开始,他们就一路跟着我过来,许则深有恃无恐,特意嘱咐了如果发现就全盘托出。
这是他的作风,坦坦荡荡,反让人不知该拿他怎么样。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我放了他们。
「将军,」送走了两个小龙套,少平恭敬上前,「没能及时发现,是属下的失职。」
「无妨。」
他们二人是昨夜跟来的,我本就孤身一人前来,夜里也没让他们看什么。
谁也不知这里的玄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联想到厉国身上,毕竟谁知道那一战萧柏到底死没死呢?
我眯了眯眸子,眼尾扫过主屋,房门紧闭,连窗户也不曾留缝,阳光攀在外围,瞧着亮眼。
「去把那窗户开上。」
我吩咐道,回头喝了一口茶,听见窗户被打开的声音,又缓慢道。
「收拾收拾,把人带回府。」
屋内传来一声轻笑,男子的声音听着还是那么吊儿郎当,「还真是金屋藏娇啊。」
少平冷冷看他一眼,似警告。
毕竟在他们不知情的人眼里,所谓的威武将军私下男女通吃,沉迷酒色,养个男子也不是怪事。
萧柏聪明,自然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我的女身来,不仅没用,还会被认为有所居心被看紧。
…
初平效率很快,上回让他打探的消息很快有了信。
厉国的确有男女成年戴红绳的习俗,其上装饰种类繁多,玉,翡翠,金银都是一部分。
越是大户人家越是用得金贵,难怪他腕上那青玉成色极好,不似凡品。
至于为何同和亲公主的坠饰一模一样,兴许是巧合罢。
「不过将军,属下还有一事禀告。」
我垂眸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示意他继续。
「将军上回让查他在厉国是否有私定终身之人,属下未寻到,不过倒是打探到萧将军上战场之前,有一门御赐的亲事。」
我把玩的动作未停。
「听说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两家私交甚好,这门亲事也是亲上加亲。不过萧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回去后,那姑娘家里便开始物色别的男子了。」
「嗯?」
我这下有了反应,挑眉道,「那姑娘心甘情愿么?」
「听说挺安静的,不哭不闹,接受了家里的安排,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出嫁了。」
「嗯。」
应完,我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思索着看向相貌堂堂的初平,「初平,你如今也二十有二了,可有婚配?」
「不曾。」
初平敛眸,声音比刚刚含糊了些,「初平事业未成,只愿跟在将军左右,建功立业。」
「可如今昭厉两国休战,近十年都不会有战争,你跟在我身边,如何建功立业呢?」
不等他回答,我便又继续,「从前是因人在战场生死有命,不便耽搁姑娘,现在家国安康,为何不把握机会?」
「属下…」初平看似有些难以启齿,「属下不愿,谢过将军好意!」
「好吧。」
我只得作罢,初平跟在身边多年,早已是心腹,我对他便垂怜了几分,「若是有喜欢的女子,你恐怕早就迫不及待了罢?」
可看那没心没肺的狼崽子,来这么多天吃好睡好,一点都没想人家姑娘似的。
我走神起来,自然也未听见初平声若蚊嗡,「或许…… 是女子。」
五
将军府位于城东,占地广,建筑大气,是陛下御赐,又命人花几月设计而来。
看似殊荣,但谁又不知皇宫里那位会对我的地方布置了如指掌呢?
于是后来我故意放了一把火,亲自修葺,设了不少暗道地下室,机关广布,每一步都是精心准备。
为了让这座府邸安全,可谓花了我大把心血,如今它也的确得我心意,因为用来藏人也非常好用。
长廊回折,檐角斜飞,屋内布置陈设无一不精致,窗户推开,一枝桃花便横在窗前。
萧柏此时就坐在这窗前,脚踝处换成了一条细细的银链子,是陛下的赏赐,无坚不摧,难以逃脱。
他的屋子设置得极为隐蔽,为了掩人耳目修在几处阁楼中间,只有一层,被阁楼团团围住,在外面根本看不到。
当然,正在我的院子后面,只用一条暗道紧密相连。
「女将军的屋子,收拾得可真舒畅。」
萧柏斜着身子倚在窗棱边,眼尾扫过一圈,最后落在我的脸上,「还以为女将军纵横沙场多年,情趣早就被磨得殆尽了呢。」
我眯了眯眼,没接这茬。
如他所说,将军府大到建筑风格,小到一草一木,的确都是我精心布置的。
终归是女儿身,喜欢操心些细活,原本考虑许久,思来想去,还是在屋子里放了花。
月季又名月月红,每日都开花,娇娇艳艳的绽在枝头,怎么不惹人喜欢。
「这花,」萧柏拨弄了下手边的花瓣,语气漫不经心又矛盾的透着几分正经,「衬女将军。」
「没听说那这种花夸人的。」我淡淡道。
皇室中人大多不喜月季,他们喜欢幽昙,开放时辰刁钻,还不好养活,哪里像这月月红,没一日不是开着的,多了,便廉价又卑贱了。
「无论风吹雨打,都绽放枝头,给出自己最美的样子,不衬女将军么?」
「其他花可少有这份毅力呢。」
「那寒冬腊月的红梅总是凌寒独自开,不也比月季珍重?」
「那不一样。」
萧柏站起身,每走一步脚踝处的链子拖在地板上,也跟着响,最终停在了我面前。
「红梅孤霜傲雪,我不喜欢她那么清傲,我希望她多些烟火气,能让人抓在手里。」
我抬眸,正对上他燃有暗火的双眸。
他沉沉地看着我,薄唇轻启,「女将军莫做那红梅,做月季吧。」
气氛变了不少,我却拿捏不住是好是坏。
但他站在我面前,距离不过咫尺,我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说,」我眉眼间恢复了原本的冷静,「在这屋子里,可找出法子出去了?」
「没。」
萧柏愣了愣,笑了声,退开半步,「架子上第三个花瓶,门口进来往左第七块砖,床榻后面柜子的第三个抽屉。」
他顿了顿,满眼的笑意。
「都是机关。」
我看着他吐出最后几个字,心情略好了些,「眼力不错。」
「比不得女将军心思如此缜密,怕我跑了么?」
「毕竟对付狼崽子,只栓链子可不够。」
「女将军总喜欢叫我狼崽子,分明自己也没比我年长多少。」
萧柏这一句暗含埋怨,「不知女将军如今芳龄几许?可有婚配?」
「婚配不曾,情人成堆。」
我回话极快,俨然一副驾轻就熟浪荡子做派,「你来,兴许能排上个三十七。」
「这么多,女将军不怕吃不消?」他睨着我,声音看似淡然。
「轮不着毛头小子来担心。」
我暗讽他在情事上藏不住的青涩,后者果然变了脸色,同时耳根浮起一抹薄红,「女将军怎么还带人身攻击呢。」
他压低了声音,「难道以往在塌上,女将军越到后面掐我越不疼是装的么?」
越到后面越没劲,话都说不完整也是?
我警告似的瞪他一眼,「毛头小子。」
「毛头小子又怎么样?」
萧柏上前几步,掌住了我的后腰,顺势将我搂在怀中,嗓音低沉似鼓,敲得人心颤。
「女将军往日不知毛头小子的好,现下了还不知道么?」
「不知道的话,再给女将军回忆回忆?」
窗门哐当一下打在棱角,薄纱隔开外面鸟语花香,屏风内香气熏燎着,裹着一双人。
铁链摩擦实木地板,发出沉闷声,而屏风也嘭一声倒地。
萧柏看着我不悦的脸,撒娇似的低笑,「我赔给你。」
「怎么赔?」我明知故问。
他低喘一声,眼底情绪翻涌,「…… 这不正赔着?」
我睨他一眼,心道,勉强算你赔了。
六
萧柏的嘴是开了光,刚问的有无婚配,我就被下了赐婚的圣旨。
「朕看沈爱卿相貌堂堂,风华正茂,又是久经沙场百战百捷的好儿郎,实乃不可多得,将朕最引以为傲的昭川公主交予你,沈爱卿看如何?」
我仍端着一副波澜不惊的做派,并没立即回话,而是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许则深。
后者其实用不着我提醒,作为陛下面前的红人,中书令大人一向都非常会看眼色。
「陛下,此时有待商虑。」
但皇上并不领情,转头看着我,「沈爱卿一表人才,有何好商议的?沈爱卿,你觉得此时如何?」
我默了默,「臣能尚得公主,乃是臣的福分。」
皇上哈哈大笑,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朕即刻便命钦天监寻个好日子,昭川是朕的掌上明珠,与沈爱卿相配,再好不过了。」
…
「你竟答应得这般爽快?」
事后,许府,许则深站在门边,屋内灯火通明,他却隐没了一半在黑暗里,表情难辨。
我坐在椅上,淡淡地应了一声,「我不信你没看出来,陛下是在探我。」
他没答,回身进了屋,下人便颇有眼色地关了门,缓身离开。
夜色已深,孤男寡女,安静的房间内只余下两人浅浅呼吸。
这样的情况下,我没来由地想起了萧柏,不知道小狼崽睡了没有。
「昭然若揭,」许则深开口,视线落在我身上,「只是以为,你起码会推脱一下。」
「中书令大人的话都没用,哪里还有我说话的余地?」
我说得漫不经心,丝毫没有慌乱的样子,「况且,既然陛下要探我,就让他探,太多抗拒反而会适得其反。」
许则深再一次沉默,但我早已习惯他的沉默,自顾自继续说道,「我在意的是,是谁让陛下对我起了疑。」
或许这种怀疑远比我想的要早,不过碍于战事一直搁置,等休战,又再次萌发。
我自诩小心谨慎,做事斩草除根,知道我身份的人除了许则深便没了活口,要查也有些无从下手。
「那现下你打算怎么办?」许则深问。
「昭川是三皇子一母同胞的妹妹,嫁与我便是要拉拢我,是陛下要立他为储的意思。同时若诈出我的身份,便能拔除我,打着公主受骗的幌子顺利收回虎符,北羿军也会落到三皇子的人手里。好一个一石二鸟。」
「陛下不曾过问三皇子,想来是对他的保护,但如今二皇子一党独大,他不得不提前做考虑……」
我垂眸思索着,浑然不觉许则深已经靠近,俯身专注地看着我。
猛然抬头,就是他近在咫尺的眉眼,睫毛长而翘,一双星眸清隽,泛着冷感。
「燃玉。」
许则深呼出的热气喷洒在我颊上,我下意识攥笼了手,有些不适地侧了侧头。
「燃玉,」他却不轻不重地捻住了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扳过去,面对着他,「我问的是若事情败露,你当如何,不是听你分析些显而易见的东西。」
「那就放开我。」
我眸光微冷,不动声色地推开了他的手,起身走到一边,「许则深,我有对策。」
「愿闻其详。」
他已经直起了身子,指尖蜷缩,捻了捻,最后收回袖子里,侧身对着我。
我透过窗棱,看见天边一轮玉盘似的月亮,澄澈透亮,皎皎不染尘,照着肮脏沉默的大地。
「不是给我和昭川公主赐婚么?没有公主,他怎么赐?」
霎时,飞鸟一跃而起,惊了一树簇簇细叶,扰了一池月光。
七
「女将军回来得这么晚,还回来干什么?」
萧柏睡眼惺忪,眼尾泛红,撑着身子从塌上坐起来,垂眸看着我,「不如就留宿情人处,温存一夜。」
我翻了个身,寻到个舒服的位置,仰面躺着,衣袖落到肩处,白皙手臂垫在颈边,上面一道陈年旧伤触目惊心。
「怎么,扰到你的清秋大梦了?」
「这哪敢啊,女将军要我,岂敢不听?」
他侧身靠过来,领口皮肤随着他的动作袒露大片,迫近过来,眼前忽的漆黑,我惊觉自己竟然闭了眼。
「困了?」
再睁开眼,萧柏退了回去,他刚刚不过是在替我掖了掖被角。
「啧,女将军这是在别人处太过操劳了?」
「萧柏。」
我警告似的叫了他一声,困意早已来袭,眼皮沉沉,翻身道,「熄灯,睡了。」
「哦,」他闷闷地醒了一声,利索地熄了灯,「行,我伺候女将军就是了。」
说完,他宽厚的胸膛就贴了上来,不容抗拒地把我揽入怀里,双臂交叠在腰间。
「睡觉。」
「咚,咚,咚……」
萧柏的心跳鲜活而有力,这样的姿势,清晰地传进我耳中,好似催眠曲。
我竟就这样失了戒心,沉沉睡了过去,全然没有曾经一点风吹草动就惊醒的样子。
自然也不知,在我熟睡时,萧柏于黑暗中拨开了我耳后的发,埋首到后颈,声音微不可闻。
只是样子一点也算不得微。
倘若是白日,就能发现那在白皙肌肤上格外灼人眼的玩意儿,旁人又该参沈将军荒淫无度,伤风败俗了。
…
我与昭川公主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彼时距离婚期来临还有一月,她却忽然提出要来将军府赏花。
我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免不了诧异。
直到我见到她。
「将军。」
昭川远远地站在一旁,眉目青黛,乌发红唇,我才发现,原来在爱里浸泡大的女孩子,无时无刻都是不卑不亢的。
「将军英俊不凡,风流在外,一朝赐婚,想来将军也不甚在意,但为了本宫将来的日子,还是前来告知将军。」
我拨弄着茶杯,眼都不抬,「公主请讲。」
「本宫不管成亲前将军如何,但成亲后,将军不能再如往日一般流连花丛,叫全京城看本宫的笑话。」
「哦?」
我反而笑了,抬眼睨着她,姿态闲散,丝毫没有接见公主的礼数,「看公主的笑话?」
昭川眼中毫不意外地流露出了不悦,「将军,虽现下只有你我,但也不必如此无视规矩。」
「公主殿下,您脚下,是将军府,我的地盘,」我不为所动,淡然地说出了如平地惊雷的话语,「我怕公主不是怕全京城看笑话,是怕那个书生看笑话吧?」
昭川瞪大了眼,满是不可置信。
「公主莫要惊讶,微臣没有别的意思。」
我说着,给外面的初平递了个眼色,后者立马走进来,将一个漆黑令牌放上了桌。
「公主心有所属,凑巧微臣也一样,既然如此,不如寻个两全的法子,」我拿起令牌细细端详,再啪一声放回去,「我可以助公主逃走,并为那位公子谋个好差事,保证没人能抓到你们。条件是,不能谎称,对外必须是称公主私定终身逃跑,毁公主清誉。」
我下巴朝令牌点了点,「公主若是想好了,就拿上这令牌,七日后的亥时,城西医馆会有人接应公主。」
昭川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下一刻,毫不犹豫地拿走了令牌。
「那便谢过将军了,将军的恩情,本宫记下了。」
…
最出乎我意料的是,今日昭川前来不仅并非是独自一人,带的还是前些日子刚入宫的和亲公主,季青,青昭仪。
季青是个实打实的美人,从那日护她入皇城,我就有了认知,但这下看来,又多了些别的东西。
她也有一双雪亮锐利的眼睛,眼尾微翘,泛着冷,给整个人的气质都添了几分孤傲。
彼时我刚送昭川出来,便看见她在折我院子里的桃花。
「将军,冒犯了。」
她拿着手中的一枝桃花说道,我摆摆手,「一枝花而已,喜欢可多摘几枝去。」
腕上那红绳还在,衬得肌肤似雪,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觉得她的眼睛,果真和萧柏有几分相似。
「臣不知娘娘光临,有失远迎了。」
「将军公务繁忙,这等小事,不足挂齿。」
我眯了眯眼,打量起她来,而季青也打量着我。
「殿下今日想来将军府看看,又恐一人无聊,便邀了本宫前来,叨扰将军了。」
「二位光临寒舍,求之不得。」
正周旋着,昭川却开了口,「天色不早了,本宫便先回去了。」
说完,朝季青招了招手,后者便追上来,紧跟着出了门。
「恭送公主。」
我站起身来,回眸,看向院子里,被遮掩的密道处。
小狼崽,还是要听话一点才好。
八
此后,我便夜夜宿在萧柏处。
但我从不在他面前处理公事,活了二十多年,谨慎一词早已侵入了我的骨子里。
可即便如此,没当我看见萧柏,却总会没来由地心慌。
就像一些什么东西,即将脱离控制一样,而我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
昭川公主私奔一事震惊了整个昭国,今上下令搜查未果,只因有我暗中相助。
用我的令牌,将他们送去了北羿边境,我的地盘,谁都动不到。
我与她的婚约自然不了了之,而朝中暂时也没有适龄的公主。
这次皇族脸面受了极大的损失,为了维护其尊严,今上自然赏了我金银无数,又为我兼了京城巡卫监一职,以适安抚。
不费吹灰之力,破了他的一石二鸟,还反赚一笔,却引得许则深叹息。
「托你的福,陛下心情不佳,我们这些底下的人遭罪。」
我闻言笑眯眯的,「你可不算遭罪,我无事发生,你就已经算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这句话你用比我合适。」
「都挺合适。」
今日是休沐,许则深披着衣衫,长发散乱,整个人看着十分闲散,而我收拾得很妥帖,站在门边说道,「我在想,是谁给陛下种下了这怀疑的种子。」
「早劝你行事莫太浪荡,你怎不知是你醉卧玉春楼时被撞见的?」
他面色不变,正垂眸喝着茶,当然没发现他此话一出,我把玩着剑的手僵了一瞬。
随即恢复如常,我淡淡应答,「或许,看来我今后要更小心谨慎的才好。」
谈笑间,我的长发偏到一边,今日穿的便装领口低矮,露出一截雪白后颈。
上面见不得人的东西就这样暴露了出来,而我浑然不觉,神情专注地盯着许则深院里的春樱,思索着。
后颈忽的覆上一瓣温热,我被激得跳开,竟是他的不知何时靠了过来,正埋首在后。
许则深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眸色沉沉,声音低哑不辨喜怒。
「明明也是女子,你竟真做得出浪荡到底的勾当。」
「就算如此,也与你无关。」
我警觉起来,手探过去摸了摸那块肌肤,随即用长发遮挡,不用想也知是小狼崽子的恶作剧。
但我并未因此恼怒,令我不悦的,是刚刚许则深的逾矩。
「许则深,你是个很好的盟友,我沈翎能有今日,承蒙了你的恩。」
「盟友……」
他笑了笑,「说来,上回你在承天寺背后养情人一事,我还未提过。」
「这事没什么好提的。」
「怎么就没什么?」
霎那,许则深按住了我的肩,把我死死摁在墙上。他原是武职,是为与我合作才去做的那中书令,而此时我竟被他制得动弹不得。
「沈翎,」他头一次没叫我的字,叫了我全名,「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厉国有名的将门之后,年少成名的天生英才,在与你的那一战中被你欺上瞒下养在了自己身边,萧柏。」
事已至此,我被他揭穿,内心竟无半分波澜,「你清楚至此,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整个京城你都了如指掌,我心道,就算你要害我,我也毫无还手之力吧。
「沈翎,这是条歪路,」许则深松开了我,像精疲力尽一般,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萧柏必须死。」
「不死当如何?」我不卑不亢,迎上他的视线。
「他不死,死的就是你,沈翎。」
…
「女将军近日走神的频率,也太多了些。」
屋内燃着香薰,雾气缭绕,映托着烛光也变得模糊起来,我按了按眉心,才发觉笔下墨迹晕染出了一片。
萧柏就睡在我的膝上,不知何时悠悠转醒,神色平静地看着我。
「是厌倦我了么?」
笔下抄的是一首诗,写过无数次的字迹,停留在「青青子衿」的「衿」处,多了一块丑陋的墨迹。
这是谢衿曾教与我的诗,我忙撤下纸,揉作一团扔进纸篓,垂眸与萧柏视线相撞时,才惊觉自己已经许久未想起谢衿了。
而每日睡前抄诗念他的习惯,俨然只是一种习惯。
「女将军是不敢答,还是默认了?」
萧柏撑着身子起身,霸道地扣住我的腰,整个人被圈进他怀里,还觉不够,下巴也搁上了我的肩。
他的吐息近在耳边,我回了神,「我有何不敢?」
「那还真是厌我了。」
「怎么,你还想寻死觅活?」
「不敢,」他笑声淡淡,「能靠这张脸得女将军几分垂怜,本该足够,可我有些贪心了。」
闻言,我侧头,鼻尖碰触到萧柏的脸,他正垂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笑意消失不见。
他眼形偏长,看谁都透着漫不经心,此时也半眯着,却找不出半分散漫。
这种专注让我感到无所适从,下意识攥笼了手指,又被他一把扣住,手指从指缝中穿进去,十指相扣,好像心跳都连在了一起。
「萧柏。」我的声音没来由地带了愠怒。
「嗯。」
他应着,没松手,反而将我们交握的手抬起来,低头啄吻我的手背,溢出一声轻笑。
「紧张什么?女将军,玩笑而已。」
心底松了一口气,我讽刺道,「以前没见你这么爱说笑。」
「是啊。」
萧柏少见地没反驳,却沉声问了一句。
「可女将军,你在怕什么呢?」
九
六月初七,天子生辰,各国朝拜,百官俯首,全城张灯结彩,共庆龙诞。
为赴宫宴,我特意换了一身华服,衣物繁琐复杂,萧柏看不下去,走过来替我穿衣。
「女将军怎么连个衣服都穿不好?」
他从身后替我系上腰带,这是个虚虚抱着的姿势,温热的呼吸洒在颊边,我眯了眯眼,索性往后靠近他怀里。
「这衣服太金贵,我一出身粗鄙的乡野村妇,自然笨手笨脚。」
「出身有何重要的?我萧家三代荣华,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我还不是心甘情愿地在伺候女将军?」
萧柏头一次提起自己的家族,语气却不甚在意,仿佛这样厚重的荣誉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习以为常。
也对,锦衣玉食,天生英才的萧家公子,本就该活在无尽荣华里而不自知。
「萧柏。」
我忽的唤他,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被我掳回来,你可有怨?」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堂堂厉国大将军,年少有为却不能战死沙场以示忠烈,被敌国魔头掳回去伺候女人,怎么能不怨?
但萧柏一声笑打断了我的思索。
「怨啊,女将军这样不近人情,蛮横地改写了我的人生,但我也知道,没有人会一直一帆风顺。」
「我等了快二十年,等来了这么一个急转直下的转折点,而女将军就站在那儿。怨吗?怨啊,恨吗?倒是不恨。这山穷水复的地方,除了让人埋怨,更多的,是与天地作对的刺激啊。」
「从女将军留我一命起,我就知道,我萧柏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已。」
满身匪气的少年笑起来,字里行间掩狂妄,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带着光,泛出他坚定的决心。
是啊,没有人会一直一帆风顺的,恐惧,痛苦,困境,都是为了刺激我们沸腾,如茶壶水开,咕咕声响,要将盖子都掀开,将过去都掩埋。
可狼终究是属于草原的,牧民的肉和鞭子拴不住它们,它们会假意顺从,会反咬一口。
只是此时的我,远没想这么深远。
我只是怔愣着看着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但萧柏也不需要我说什么,因为他没给我开口说话的机会,就从背后吻住了我。
气息交缠,甚至连什么时候分开的都不知道。
「将军,马车备好了。」
门外,初平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屋子里的柔情蜜意。
我有些迷离,萧柏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不肯放开,按着我再次吻了上来。
他更认真了几分,直让人喘不过气,双眸失神间,我甚至在想,就算是在其他时候他也从未如此投入过。
安静室内响起别有深意的声音,初平催过一声后就没再开口,颇有眼色地退下了。
我闭着眼,放任下去,若是往常,他应会逗我几句,再拍拍我后腰催我别沉迷温柔乡。
今日的异样,沉在柔情里,我来不及想。
我忘了是什么时候分开的,只记得萧柏替我整理好华服后,我踏出房门的脚步都是虚浮的。
而他站在原地没动过,铁链贴着地板,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于是他的话变得更加清晰。
「女将军,」他叫我,顿了顿,换了个方式,「沈翎。」
我没回头,只是停在了原地。
「你和我,都不该被困于此,也都不会就此而已的。」
听完这云里雾里的一句,外面初平终于又迫不得已催促起来,「将军,再不快些,就赶不上了。」
「走吧。」
我抬脚走出去,没有丝毫留恋,自然也没听见背后萧柏还有一句。
「对不起。」
…
天子生辰,宫宴自然丰盛到令人发指,九十九道菜布满长桌,今上须一口一口尝过,以保吉祥。
文武百官都曲膝敬酒,贺礼源源不断,皇帝过半百,端酒的手都有些力不从心,难免疲倦。
晚宴后,百官伴驾,共游长亭湖。
我又看见了季青,她一身白衣似雪,亭亭玉立在妃子末尾,眉目淡然,尤其那双淡漠地眼,衬得她如谪仙下凡。
我站在她斜后方,神色淡然,心不在焉地跟一旁的官员们闲聊,今日许则深称病,用了宴就离开了,这群人便都上赶着来巴结我。
有些烦,我的眼神一直落在别的地方。
季青的眉眼一直在我余光里,我没来由地摸了摸自己心口,只觉有什么地方不踏实。
游完一圈下来,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走到了湖末,绿映潭,长亭湖的死水,最深的地方。
下一刻,异变突生。
那抹白衣身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扑通一声落水,接着是宫女们惊慌失措的声音,「娘娘落水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眼前浮现出季青那双同萧柏相似的眼睛来,再反应过来,我已经跳下了水。
季青似乎不会水,扑腾了几下,就直直往深处落去,我来不及细想就扎了下去,同时,腰腹间传来烈烈痛感。
潭水浑浊,白衣清淡,我拨开散乱发丝,终于抓住了她。
我把人推向了岸边,同时扶住了礁石,缓着神,没注意到此时的鸦雀无声。
滴水的华服格外重,没了腰带的束缚,外袍不翼而飞,中衣被什么东西划开垮下。
长发散乱贴在肌肤上,落在束胸上,黑白相撞,惊心动魄。
雪白束胸下的腰腹处,一道血痕灼目,纵横沙场多年,我如何不识得那是箭伤。
我松开了手,面前,是笑得别有深意的皇帝,是面容惊恐的文武百官,是被人拉上去,气息奄奄的季青。
我毕生最大,费尽心机保护的秘密,就这样毫无保留,辩无可辩的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中计了。
十
我被打入了地牢,女扮男装,入朝为将,是欺君之罪。
再加上先前昭川的事又被言官们不要脸地翻出来,罪加一等,我被夺去官职,贬为了庶人。
暗无天日里,我的牢房其实比别的要舒畅些,而其中少不了许则深的授意。
他不曾来看过我,我也同外界失去了联系,但我并不慌乱,我知道,他会保住我,正如我曾经保住他一样。
就算我们之间已经变味,但我们始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容损共同。
在这,除了一日三餐送饭的哑巴小厮,我平日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打听外面的消息对我来说简直痴心妄想。
火把忽明忽暗的灯光,小窗变换的影子,是我在一片漆黑中唯一的告慰,这里其实不算太难熬。
只是难免让人想东想西,比如,将军府院子里的桃花,房间里我亲自打理的月季。
亦或者,布满机关的房间,床幔下耳根红透的少年。
这样大好的时机,不知他有没有逃跑,但我猜他会的。
这样的平静直到一天起了波澜,我听见小厮送饭进来的脚步声,照样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自顾自翻着书。
然对方并无动作,下一刻,熟悉至极的声音响起。
「将军…」
我抬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但也没有太惊讶,「初平,你来做什么?」
初平不答,反而从兜里掏出了什么,哐当一声,狱门开了。
「将军,让末将带您走吧。」
「许则深让你来的?」
他再次避开我的问题,只重复道,「将军,我们走吧。」
我顿在原地看了他两秒,笑了,「初平,我不是你的将军了,我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野村妇。」
「将军就是将军,就算是女子也是,」初平坚定道,「京城太危险了,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将军,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将军,我们回北羿,回自己的地盘。」
「初平。」
我唤他,神色平静,「我是朝廷要犯,你偷钥匙带我离开,被发现,与我同罪。」
「我不在乎,将军,」他有些急了,语速都快了几分,「初平本就是无家可归之人,是您给了我一个家,将军在,我的家才在。」
「我曾觉得,你成熟稳重,比少平让人省心了不知多少,」我笑了笑,似是忆起什么,「没想到你也能干出这样糊涂的事来。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你也要替少平考虑考虑,他一直将你当兄长,没了你,他该如何?况且,有许则深在,我不会如何。」
「回去吧,初平。」
我下了最后通牒,有些话也点到为止,「我从不是任何人的避风港,只因我本就是个居无所处的旅人。」
「若你还当我是你的将军,并非别的什么,现在就离开这。」
我不去看他,良久,才听到一声发颤的话语。
「末将…… 听将军的。」
…
可很快,我就被放了出去。
我被带到了许则深的地盘。
他冷脸站在府门前,眼底是淡淡青紫,看着操劳。
不过他接住了我下马车时颤颤巍巍的手,许久不见天日,天光大亮让我不大适应。
热水已经备好,我由许则深领去了浴房,我们未曾发过一言。
我没问他为何我没收到皇帝此次动手的消息,他也没问我萧柏还有没有活着,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已经形成了这样的默契。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捅了对方一刀也血肉相连,无法斩断。
外衣褪下,我才惊觉许则深没有退出去,反而先我一步,脱下了衣物,露出精壮肌肉。
他仍是冷漠的表情,此刻氤氲在水汽中,目光中却多了些别的东西。
「许大人,」我沉声,「男女授受不亲,您该退出去。」
「许大人…」
他笑了,却不达眼底,一步一步朝着我走过来,「你这身份适应得还挺快。」
我没说话,脚步却后退,直到脊背抵上冰凉屏风。
「那你也该知道,你一个庶人,脚下踩着我的地盘,就没有反抗我的余地。」
许则深一手按住我的肩膀,用力极重,我忍着疼,不卑不亢地对上他的视线,「怎么,你非要跟我算清楚吗?这次的事情,究竟是怎么来的。」
「沈翎,你跟我算不清楚。」
「凭什么?」我脱口而出。
「因为你我要成亲了,下月初三,你将风风光光嫁入许府,成为我的许夫人。」
「好好跟过去的沈将军告个别吧,沈翎,我们不再是盟友了。」
而是一种更为亲密,更为坚不可摧和难以抗拒的关系。
让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的附属品,怎么不比盟友痛快?
「哗啦——」
在我被惊得出神的刹那,许则深眼眶通红,猛地把我推下浴池,水花溅了一地,
脊背重重地磕到池壁,我闷哼一声,而他摁住我,压上来。
「沈翎,我可以对你的过往既往不咎,但你得付出些代价。」
下一秒,火热的唇就覆了过来,颤栗的,惊慌的,我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光洁白皙的面孔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我喘着气,手掌紧捏成拳。
「许则深,你做梦!」
「别以为我不知道,让我身份败露的人,是你!」
十一
天光大亮,帐子被拉开,丝丝缕缕的阳光沿着缝隙爬进来,锦绣云被凌乱,床褥被掀开,许则深下了塌。
他正穿着里衣,锁骨上,一个血已经干涸的牙印极其灼眼。
「本以为这个程度的软筋散会伤了你,没想到还不够,咬人这么疼。」
床榻上还有一个身影,我侧身对他,长发散乱,露出白皙细腻的脊背,却布着几个不堪的痕迹。
我一个字都不想说,甚至都不想面对他。
许则深脸上还有被我扇出未消的红印,为此他报复似的,折腾了一夜,疯狗一般,找不到半点平日里淡欲自持的样子。
药效刚刚褪去不久,令人无力,他没听见我的回答,倒也不恼,反而愉悦地探回身,将我的脑袋扳过去。
「好好休息,待会我让人进来伺候你沐浴。」
说完,还低头啄吻了一下我的唇,而我全程毫无反应,眼神冷漠,仿佛不曾聚焦。
直到他将将踏出房门,我才冷不丁开口。
「许则深,我就当我欠你的。」
「哦?」
他停下脚,头也不回,「欠?可不管你欠不欠,你都走不掉。」
说完就踏了出去,梁上燕振翅而飞,院里重归寂静。
我撑起身,疲惫不堪地向外喊了一句。
「来人,备水。」
…
虽然被软禁在许府,但许则深并没有禁止我问询外面情况。
我这才知道,此次掉马,我被冠以欺君之罪却无事发生,是因为许则深在今上面前磨了三日,才磨来了留我性命的机会。
条件是嫁入许府,再也不能掺合朝廷之事,埋葬掉过去的沈翎。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嫁人,无异于重生,亲手扼杀少女的自己。
可对我来说,少女时期的沈翎,早就死在了军营里,第一次身份败露的那夜。
嫁或者不嫁,我都是原原本本的自己。
「将军…」
「少平。」
我端着茶,杯沿热意化作轻烟升起,若有若无的茶香便充斥了鼻腔。
将军府被围,但许则深没管我见谁,毕竟在他防卫森严的许府,没人能私自带走我。
少平是得了他的首肯,才来这看我来了。
「怎么只见你一个,初平呢?」
少平闻言张了张口,有些欲言又止,「哥的话…… 我不知道,哥只说他有要事在身,要出一躺远门,很快回来。」
我点点头,并不意外,初平一直是个极独立有主见的人,他要做的事,谁都过问不上。
「你平时也让初平省点心,他很累的。」
「嗯……」
接着,我喝了一口茶,瞥了一眼院子里隐隐枯谢溃败的桃花,莫名想到了将军府生着桃树的阁院,总是斜斜地从窗外伸进去。
窗台清明,花枝风流,映着春色。
「他怎么样了?」
这个他,少平与我都心照不宣,但他还是顿了顿,才说出那个我意料之中的答案。
「将军,他跑了。」他说。
「何时的事?」
「龙辰之日,将军进宫的夜里。」
「还有呢?」
「还有…」初平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有些咬牙切齿,「虽然将军府只是被围,不曾被搜查,但将军的书房一片狼藉,丢了北羿的布防图。想来就是那该死的偷了。」
「幸好朝廷的人暂时还未来过,还不知布防图丢失的事。」
「同时,也是那天夜里,青昭仪落水后送医路上被劫,人失踪了。」
所以,萧柏不仅拿走了我的布防图,还顺便带回了厉国的和亲公主?
不对,谁知道那劳什子写行书的和他同款手绳的季青,就不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呢?
大老远替嫁过来,竟还是回到他身边。对于这老天爷都舍不得断的缘分,我不知该笑还是该气。
「两月有余,想来他也该回到厉国了。」
我思索着,又问道,「今日北羿可有何动向?」
「今早借接到了北羿传来的加急文书,」少平语气变得沉重起来,「说是发现厉国集结将士,围到了青岭边上,列兵布营。」
「看来又要开战了?」
我的语气可比他轻松愉快多了,隐隐带着期待。
并不是我唯恐天下不乱,厉国早期是游牧民族,本就狼子野心,想侵占我肥沃的田地,和亲只是缓兵之策,求口喘息。
而昭国一贯重文轻武,近十年来只有我一个能打的,可以这么说,昭国没了我,厉国想打就易如反掌。
到时候,朝廷只能把我放出去,他许则深再能耐,掌控住京城,也无法抽身去北羿。
「继续盯着。」
我吩咐道,「到时若是开战了,一定要煽动挑拨民间情绪,给朝廷冠一个蔑视国土,不顾边关百姓死活的罪名。」
「是。」
因为我了解许则深,他绝不会再将我放虎归山,就算今上有此意,他也会阻挠到底。
十二
许则深变态的占有欲,在那夜后彻底不加遮掩地显露了出来。
他不限制我的出行,也不阻止我打探消息,但他给我上了锁。
玄武铁锻造的链子,通体漆黑,沉重无比,纵然我能跑,也有心无力。
更何况我没想过要自行离开,只是我看着这链子,总会不由得哑然失笑。
曾经我用链子锁萧柏,如今许则深用链子锁我,我们三个,说不清是谁欠谁的。
「夫人,给你熬了汤。」
许则深亲手端着一碗汤放在我手边,香气丝丝缕缕的,这几日,他都是如此。
有机灵的丫鬟跟我旁侧敲击,这是他亲自下厨做的。
并且,是千金难买的方子,食材大补,且尤其养人,备孕的夫妻才会用。
婚期还有小半月,他将旁人眼里给我的宠爱做到了极致,一口一个夫人,唤得柔情又缱绻。
「夫人,再不喝,小心凉了。」
我没答,但接过了汤,捧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喝着。
许则深坐在我身边,倚着塌,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指尖挑起我一缕发,漫不经心地把玩。
「夫人最近,听话了不少。」
「既叫夫人,又用「听话」这个专指小猫小狗的词。」
「夫人别恼,」他倾身过来,压低了声,「毕竟夫人曾经,可算不得乖。」
我垂眸喝汤,其实并没怎么在意他的话,更别提恼了。
可他难得今日兴致好,见我放下汤,拿手帕替我擦了擦。
「夫人安心喝,我们很快就会有子嗣的。」
「许则深,不要做春秋大梦。」
我睨他一眼,没什么情绪,「我们不会有孩子的。」
「夫人说什么笑呢。」
「怎么,你觉得我在说笑?」
许则深眸色微暗,抬手掐住了我的下巴,把我转过去面对他,「沈翎,你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
我云淡风轻道,「我用过药,此生怀不上孩子。」
「啪——」
桌上的青花瓷茶具被一把摔在地,瓷片碎落满地,我垂眸,看见他微微发抖的手。
可还觉得不够,我继续道,「说来,我运气也好,碰上的是云游四海的神医,她说了,至少保我四十年不会有子嗣,待到那时,我估计也生不了了。」
「沈翎!」
许则深有些怒了,吼道,可我不在意,我只觉得爽快,看着他额角浮出青筋,我也没停下。
「许则深,你气什么?生不了孩子,还能省下不少避子汤,你不也该更痛快?还是说你很期待我生下你的孩子?」
「从你算计我的那一刻开始,你就该明白,你留不住我。」
婚姻,孩子,链子,留得住人,留不住风。
许则深喘着气,渐渐平静下来,手死死攥着椅子,像费了很大的力气。
我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府外,一只白猫走得悄声无息,从墙壁上一跃而下,落在少年宽厚有力的肩胛骨处。
一墙之隔,是两个人间。
少年脊背弯着,他身材不算太健壮,但个子很高,倚在墙边,反而有点委屈。
猫儿喵了一声,从他背上跳下,他轻啧一声,吐出嘴里含得快跟他融为一体的草根,脸色阴沉。
「喵什么喵?」
他踹了在他脚边撒娇的猫一脚,语气不善,「跳个墙还要喵喵喵,你以为我心疼你?我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马你看我心疼了?」
猫儿挨了踹,委屈巴巴地呜咽了几声,又被人抓住后颈拎了起来,扔回了许府的矮墙。
「她肯定心疼你,你找她去。我忙着呢。」
巷子外传来脚步声,是许府的护卫,少年一个闪声,转而隐没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明月皎皎,迷雾蒙蒙,萧柏从来不信,这世间长夜,没有尽头。
…
开战的消息来得猝不及防,那夜过后三日,厉国将领萧柏领军压境北羿,而原北境战神沈将军因罪下狱,昭国竟无人能抵。
短短两日,厉国军队势如破竹,马不停蹄,直取北羿五城。
昭国大惊,本以为不足为惧,刚签署不过四月的和平条约被狠狠打脸,仓皇应战,属实狼狈。
许则深为此忙得府都来不及回,我便乐得清闲。
若是我没猜错,北羿生事,朝堂定分两派,主战派与主和派,人选只有我。
「将军。」
少平进了院子,此时我正有一下每一下抚着膝上懒懒的猫儿。
雪白长毛,棕褐眼珠,胸上一缕黑毛,像我的战马,在后院捡到,瞧着有缘便留下了。
「一切如将军所料,」少平说着,「消息传播出去后,如今民间情绪高涨,都在叫嚣要开战。」
「而朝堂分两派,僵持不下,陛下的意思不甚明确。」
手下的猫儿生了个懒腰,往我手心缩了缩。
我挑眉,扯了扯它的耳朵,心不在焉的,「以前安排在宫里的人还在吧?」
「在。」
「甚好,」我笑,「回将军府的暗阁,里面有我曾缴获的厉国暗器,你拿上,今夜进宫吓吓那皇帝。」
「记住,一定要把事情闹大,最好在侍寝的时候动手。做完就跑,别留下把柄。」
少平应声,退下了。
我看着窗台上含苞欲放的栀子,一时笑了。
其实有时候也该感谢感谢许则深有恃无恐的自信,真觉得只要我在他府上,我就什么都做不了。
少平虽是个愣头青,但能在我手底下做事,怎么会是等闲之辈?
萧柏,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了。
十三
夜凉如水,已经过了宵禁的京城寂静无声,但很快,这样的平静就被打破。
皇城里,天子的寝殿中传出一声尖叫,接着是一片慌乱的嘈杂,太监尖着嗓子吼。
「抓刺客——」
「传太医——快—」
然往日随叫随到的宫廷侍从今夜不知怎么的不仅姗姗来迟,一众人去追刺客,路上鸡飞狗跳,引起了更大的骚乱。
皇城外,熟睡的京城老百姓家家亮起了灯火,不知谁嚎了一句。
「是厉国的刺客——厉国老贼!」
「抓住他!快!」家家壮丁都抄起锄头砍刀出来,往大街上冲,方向却都差不多。
但浩浩荡荡的人群尽头,刺客早已不见踪影。
民众迷茫,便四处搜查,身为战胜国的昭国在合约签署不过半年便被公然行刺,甚至大摇大摆于天子脚下闹事,满腔热血都被燃起。
就连僻静的城南也不能幸免,许则深披着外袍起身,下榻出去查看,还不忘回头叮嘱我。
「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
我翻了个身,显然懒得回答,背对着他闭目养神。
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许府即刻备好了防卫,生怕府外的喧嚣进来。
主院里渐渐安静,而我吊着的一颗心,也在窗外传来的几声猫叫中放下了。
那是少平的暗号,预示着一切顺利。
我勾唇一笑,安心沉入了梦乡,一出好戏,马上就要开场。
…
昨夜皇帝寝宫遭人行刺,留下了厉国特有的暗器,那刺客身手矫健,一路上格外招摇,甚至还闯入妃子寝处,吓得整个后宫心有余悸。
但没人看见刺客的长相,他似乎只是为了示威,甚至还在百官上朝之处挂了一幅字,咒昭国日浅。
这无疑惹了皇帝发怒,一气之下便下旨开战,由我,前骠骑大将军沈翎带兵讨伐。
君无戏言,这圣旨午时刚下,我就被少平领着回了将军府,而许则深从出事起便一直被皇帝留在宫里,无暇顾及我。
更何况此时放虎归山已成定局,只有我才能力挽狂澜。
接下来几日,我都没有见过许则深,自顾自忙着军备清点。
被软禁太久,事情也堆积了太多,我不得不挑着重要的先处理,但也忙得不行。
很快,便到了出征前夜。
羽书自北羿飞来,带来了最新战况,北羿虽地处昭厉两国边境,但地形却奇特,近昭的一边地势险峻,设有一长宁关。
过了长宁关就是北羿平原,在长宁关给予天然的屏障的情况下,距离厉国百里之处的边境又有一浩荡江河,名唤泽水。
泽水虽不甚宽广,但水流湍急,险象丛生,唯有秋冬之时的枯水期流速趋缓,露出满是鹅卵石的河漫滩才得以渡河。
现下刚好仲秋时节,厉国正是抢占了这一先机,才在昭国毫不设防的情况下打了个措手不及,侵占北羿。
却由于长宁关即是屏障又是阻挡,易守难攻,不敢轻易出关,而昭国大军退守韦州驻扎,两军隔着韦州平原遥遥对峙。
寂静的夜里忽的响起门阀开动的声音,我背对着门,身上只着一件寝衣,领口随翻看羽书的动作微微敞开,露出一片肌肤。
我正对局势思索着入神,只当是少平端了粥进来,太忙,晚膳一直拖到了现在。
「放那吧。」我头也不回。
身后的脚步声异常地停了一瞬,我立马警惕地转身,拔剑不过半秒,下一刻刀刃便横在了来者的肩上。
但对方神色平静,像是意料之中似的,只是不咸不淡地看着我,直到我妥协似的将剑从他颈侧移开。
「燃玉,」许则深薄唇轻启,念出了这个当初他亲自为我取得字,尾音缱绻,「几日不见罢了,怎么还刀剑相向?」
「许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所来为何?」
他没即刻回答,反而抬手捻下了我桌上白月季的一瓣,轻轻在手里揉捏,说着与此无关的话。
「以前没见你府里月季有这么多,是近日喜欢了?我前些日子刚得了些珍品,明日差人给你送来。」
「许则深。」
我终是没什么耐心听他唠家常,打断了他,一针见血道,「没有明日了,我黎明就启程。」
他眼睫微颤,「我知道。」
「知道便好,」我深吸一口气,但语气并未因此缓和,「那你也应该知道,你该走了。」
「…… 这就要赶我走了。」
许则深自嘲般地笑了笑,将指腹间那片月季花瓣放到唇上,厮磨着,好像它并非花瓣,而是美人朱唇。
见状,我偏过头,垂眸看向案上的羽书。
「沈翎。」
他唤道,「沈燃玉。」
「做什么?」
今夜实在是太安静了,就连我在许府时常常逗弄的白猫儿都出溜了,往常它流连的屋檐空空荡荡,让呼吸都那么清晰。
「我对你不设防,让少平自由出入,并不是有恃无恐,是我想要你心甘情愿。」
许则深开口,衣袖下的手紧攥成拳,克制不住地抖。
「诚然是我暗算你在先,可这样有什么不好?你嫁与我,安生过日子,毕竟我从来不比萧柏差!每一次,每一次你深陷泥泞,都是我拉住你,扶持你。我以为这样就能让你忆起我们的曾经,能让你留我一线生机……」
「可许则深,从你决定跟皇帝暗示我的女身开始,你就应该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心甘情愿了。」
我侧身对着他,灯火模糊了面容,他看不清我的表情。
「我不愿意回忆曾经,许则深,是,你是对我有恩,我会报恩,但我不会以身相许,我不是话本里的闺房小姐!」
几乎是用吼的,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决绝的话一但开了头,就要有始有终,不然下次开口,就难了。
「我的曾经一片狼藉,女扮男装被迫充军,一朝败露人人欺辱,你怎知我就不痛恨这样的过去?可我没办法,我想要活下去,顶着残破的身子跟你结盟,坦白,挥霍到如今的位置。你敢说当初若不是我对你有利,你会助我?」
「许则深,我能向你坦白我的过去,可我不能让你掌控我,利用我肮脏的经历拿捏我,这样来看,你跟那些欺辱我的男人,就没什么区别了。所以你明白了吗?从你迈出了那一步开始,我们就玩完了。」
烛火摇曳,一滴蜡流下,我仰起头,眼前一片模糊。
流浪久了的猫儿在风雨中遇见一点点温暖,都会把它当成家啊,我敢说我没有一点点心动,一点点依恋吗?
可盖过它们,淹没它们的,是深不见底的被掌控,被屈服的恐惧。
只可惜罢了,他不懂。不懂我的暗示,不懂我的退让,才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许则深,你对我的恩,我感激不尽。但我沈翎只能还到这里了。」
「北羿离京太远,舟车劳顿不便,你我都别受路途之苦了。」
言下之意,别再见了。
我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神情,也没去猜测,只是沉默着,等他妥协,如同我妥协似的放下正对他的剑一样。
屋里默然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有任何反应一样,即使他在我这里总是感情浓重得过分。
「…… 好。」
许则深苦笑,后退了两三步,「哐当」一声,是重物相撞的声音,我转头,看见他解下腰间白玉,安稳放在桌上。
之上,雕了一只孔雀,翎羽精致美丽,那是他曾为我准备的嫁妆之一,也是最珍贵的一样。
「是我没福分,但沈翎,我们十年恩情今夜不断,」他唇角的笑不曾落下,眸子清明点点星火,泛着水光,「你不欠我,这次,算我欠你,自愿一生偿还。」
「不用……」
「沈翎!」
他猛地打断我,用近乎恳求的眼神,「这不用你管,是我图个心安,况且,我不愿跟你断。」
「好,」我沉住气,咽下满腔怅然,袖下拳头终于松开,「许则深,十年恩情今夜不断,下回你来北羿,我陪你一醉方休。」
半响,许则深直起身子来,缓缓靠近,珍重而认真地抱了抱我。
「此行山长水远,京城有我,你要如何,我都陪你放手一搏。」
十四
快马加鞭到达韦州后,我几乎是片刻喘息未停便上了城楼。
长宁关的山头就屹立在远方,越过那,便是我最熟悉的地方。
那里原本百姓安居乐业,商业开放,我的治理之下平安富余,世外桃源的地方,如今却遭了战火。
更何况对方是萧柏,说不上来的,我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我不清楚他对待战俘与百姓的态度,但厉国国君一直以残暴著称,手下人都胆战心惊,敢怒不敢言。
想到这,我扣着剑柄的手便紧了。
城中老百姓与我似亲人,倘若他萧柏敢杀,我不会放过他。
「召集所有将领,今夜突袭。」
敌不动我动,不能再多了拖了,这一仗不仅是为了我自己脱身,也是为了北羿百姓。
当夜,长宁关灯火通明,城阁楼台之上火把窸窸窣窣,来回有士兵把手巡逻,时不时往下向往。
敌方居高临下,抢先先机,对我方并不利。
但可以制造混乱,将敌军注意力全部吸引来关口,再乘虚而入,我对长宁关的布局了如指掌,知道哪里容易成为突破口,
不过问题是萧柏偷到了我的布防图,同样熟记于心,于此,不能轻举妄动。
今夜于我只能是一个试探。
因为我知道,我跟他棋逢对手,不会这样干脆地分出胜负。
羽箭霎时成雨,哨兵燃起来狼烟,点燃巨大火把传递消息。
黑夜混沌,浩浩荡荡的,看不清关口处具体人数,平原一眼望去,竟觉得被包围了。
昭国士兵分散了,个个抱着等人高的稻草,一边放,一边找机会进攻,对方反应很快,关紧了门,隔绝其外。
「敌军偷袭!」
「快!叫将军!」
「报!将军不在营帐!」
群龙无首,校尉急了,「快!赶紧发个信号!」
长宁关口已呈猩红点点,缀在山脚,是火把。
我站在韦州城外的烽火台,举着望远镜观察着,一柱香后,我朝后面使了个眼色。
火药信号腾空而起,拖着长长的白光,先是红,后变作刺眼的白,就算相隔百里也极其醒目。
更别提长宁关口,士兵得了命令,开始后撤,同时,楼阁之上万箭齐发。
而其上人来人往,却没有那道出挑的影子。
我收回望远镜,眸光寒凉,朝少平吩咐道,「那边人手齐了么?」
「回将军,一切妥当。」
「你另领一路人马,往鞍子坡埋伏,拦住他们,我会紧随其后。」
「是。」
片刻后,烽火台下我骑着黑马奔腾出去,披风长长地甩在后面,风卷着长发怒吼,好像天地万物都哑了声,都被我远远甩在后面。
一骑绝尘,在距关口数里外停下,鎏金蟒纹千斤重弓被拉开,箭尖火药正烧着,万顷间呈流星划出,一箭直直射向关口。
关口门下连摆着的干瘪稻草在触到火苗的一瞬间腾空而出,张口吞噬了整个,然后向四周蔓延,很快,所有稻草都被点燃,接着是仲秋干燥的树丛。
今夜吹的是偏南风。
我最后再看一眼包围关口,且不断向上蔓延的火势,不再留恋,转身扬长而去。
…
与此同时,韦州粮仓被劫,然身穿厉国铠甲的士兵匆匆跑回,一把跪在地上。
「将军!里面什么都没有!」
「啧,」萧柏一身黑色劲装,铠甲包裹高大躯体,「果不其然,往回撤。」
顿了顿,他又补充,「别往鞍子坡。」
「是。」
刚转过身,外面却又急急忙忙跑进来一个哨兵,面色焦急。
「将军不好了!昭国大军压关,大火成片,要烧过去了!」
从城楼上浇水费时费力,更何况长宁关地势高,压根就没有水源,唯一能用只有几口井。
若要沙土灭火,就要大开关门,而混乱之中,很容易让对方趁虚而入。
林校尉找不到萧柏,急得火急火燎,火势蔓延迅速,不用登高就能看见可怕的势头。
「将军,长宁关已经被包围了!」
「即刻回去,」他下了命令,面色冷得出水,左手紧攥,「不走鞍子坡,绕路。」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绕路!」
李校尉极其不满,本来说好的,由他悄悄带兵来探对方虚实,顺手灭掉粮仓和武器库,可哪曾想萧柏半路跟了上来!
长宁关群龙无首,他是主心骨,根本没必要过来,更别提这下还真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毛头小子,只会意气用事,我看若不是你那布防图,陛下早就杀了你了,」李校尉气得发抖,转身道,「即刻回去!快!」
「你去就是送死!」萧柏更气,冲上去。一把剑就横在了他颈边,「她沈翎不可能今夜突袭!你确定你真的看见了她压境?」
「关口都乱成这样了,还怎会有假?!」
说罢,他猛地推开他的剑,气汹汹地离开,纵使萧柏有多气恼,也拼命压制。
小青还没安全过来,他不能轻举妄动,萧家如今仅剩他们,不能再出差池。
夜色已深,浓如墨砚的夜却吞不灭战火,进鞍子坡之前,萧柏还是停住了。
但带队的李校尉极其急躁,匆匆忙忙地跑过去,以至于萧柏一眼就看见了那支极其具有辨识度的箭。
玄武铁,暗光藏,若不是他停住,绝不可能看见那迅如星光的箭尖。
然后他看着它,狠辣又毫无余地地一箭穿透了盔甲,从李校尉身体里离开。
一声闷响,领头的马上没了人,相对士兵的惊慌,萧柏看起来要淡定许多,骑着马缓缓上前。
可只有他自己听得见他磅礴的心跳,将要将他吞噬。
因为他看见了道路尽头,缓缓显露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身后火光连了天,连天空都映红了几分,黑马健硕,稳稳地停住,而我慢条斯理地收了弓,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数百人交汇在此,两国骑装武器不一,但相同的是,将领都站在最前方。
我直勾勾地看着萧柏,毫不掩饰眼底炽热,他懂我,也不回避,大大方方冲我一笑。
明明很多人,又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
就好像天地之大,我再也看不见第二双如他那锋利清澈,藏着野心青涩的眼睛。
「萧柏,」隔着硝烟,我笑得明媚而张扬,是丢了束缚的狂妄尽数释放,「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小狼崽。
十五
那场突袭的最后,萧柏逃了。
他亲自带兵来探我的粮仓,是我的意料之外,但我也没打算这样就把他抓住。
如他料想,我的确没有急躁地大兵压境,而是抱着稻草人,草木皆兵,施加压力。
其实我原本的计划只是用火激一激对方,并且给予百姓信号,再趁乱进去一些人,内外接应。
但发现萧柏不在后,我才转移视线,赌他会来韦州粮仓。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但我赌对了。
而他赌我不会动手,也赌对了。
这场突袭之后,斩杀了厉国一名将士,士兵虽不多,但这只是到达韦州第一夜,让我方士气大涨。
战局暂时陷入僵持。
而粮仓的空无一物,其实并非我的先见之明。
而是的确没有,朝廷的粮没有跟上,士兵们吃的还是百姓贡献出来的粮,军粮不知还在何处。
为此我催了又催,得到的却是路途遥远,粮草贵重小心押运的消息。
我只得致信许则深,但也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萧柏一直没有再出兵,也没有动作,但北羿年年丰收,他们根本不愁粮食。
韦州不比北羿。
我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窗外飘进的冷风让我清醒了些许,同时叩门的还有初平。
「将军。」
「进。」
烛火随冷风摇曳,抚过裸露的皮肤,才惊觉北方已然初冬,凉风瑟瑟。
僵持已过了两月有余。
军粮不知所踪,百姓也告急,为了过冬,不愿再拿出存粮。
「后方来信,军粮路上被劫,今年已拨不出粮饷来了。」
「被劫…」我勾起一抹冷笑,「先是路途遥远,行车不便,后又被劫,要我们自己想办法。」
「我看他们,是反悔不想打这仗了吧。」
并非我一气之言,我知道,若不是皇帝被我的人行刺,也许出兵的命令根本不会下。
北羿地势太得天独厚了,像世外桃源,本就与昭国联系不深,与厉国又有泽水相阻隔。
其实这样来看,北羿更像一个独立于两国之外的地界,百年之前,那里就曾是一个由于通商所形成的大城。
不归属于哪一国,城主甚至还拥有自己的军队,富甲一方地做生意。
如今商业闭塞,再不开放,北羿也渐渐没落了下去。
朝廷能放弃北羿,我不能放弃。
同时,朝廷能放弃北羿,也就能对我赶尽杀绝。
没了北羿做支撑,杀我就简单了。
很难不相信,这是皇帝反悔,想杀我的幌子。
「还有多久的存粮?」
良久,我问道。
初平默了默,「回将军,不足十日。」
「集结大军,」我做了决定,「明日一早,打长宁关。」
「是。」
穷途末路,我只能再赌下去。
…
压境的这日,天空灰败而苍白,鸟雀都不曾有一声,那夜被我烧过的草林,已经荒芜一片。
进攻的号令吹地毫无预兆,但敌军很快发现,且训练有素。
黎明的天空再次变得火光一片。
由于出其不意,我方显然占据了有利位置,战线不断前移,我一刀就刺穿了对方校尉的喉咙。
长宁关的关门上还有那夜火烧烤出的黑色印记。
战鼓擂,长号响,刀剑碰撞出的脆鸣,士兵的喊叫,充斥了整个平原。
杀完一个,背后又来一个,我手握长刀,不敢掉以轻心。
黑色扫过眼睫,我抬手,「锵」的一声,抵住了对方的剑。
刀剑声不绝于耳,我的心却十分平静。
剑刃相抵,我的刀划过剑身,火花四溅,狠狠甩开。
耳边传来熟悉的轻笑,我一刀过去,被对方躲开。
「女将军。」
萧柏手执长剑,对上我的长刀毫不逊色,「还是穿裙子好看些,这些打打杀杀的,不适合女将军。」
「你几时又看见我穿裙子了?」
我淡然道,手上力道不减。
我女身的事情被瞒得很好,民间并不知晓,军营里也只少平初平知道,所以我不以女相示人。
就连那会儿跟萧柏寻欢作乐,我都作的男装扮相。
穿裙子,都是在许府的时候,许则深命人给我用的全是京城最新的花样子,那段时间我倒真变回了个美貌妇人。
萧柏眯了眯眼,惊觉自己说漏了嘴,信口胡诌道,「那可不,梦里女将军除了穿裙子,还穿别的。」
「恬不知耻。」
我故作讽刺,他却露了笑,反问道,「女将军先前可比我还无耻。」
「萧将军还算个少年郎,怎么跟我一个妇人一般见识。」
「常言道过了三十的女人如狼似虎,想来女将军也快了,我当然不敢一般见识。」
「哦,」我面无表情道,「萧将军是嫌我老了?」
「不敢。」
萧柏赔笑,「女将军风情万种,我沉沦不已。」
不等我骂他贫嘴,他便神色一凝,提剑向我身后划去。
我下意识抬刀反击,他的剑却不是冲我去的,而是阻止了身后想要偷袭我的厉国士兵。
对方愕然,显然没料到他们的将领会替敌国将军出手。
而我也没想到萧柏是为了救我,所以我的刀直接向他,在他手臂处划出一道口子。
他皱眉,手微软,手中剑在击退对方后伤到了我的马,马儿仰天大啸,将我甩下了马。
萧柏用带伤的手抓住我,但无法将我拉上去,便随我一并落了地。
这边是个陡峭的坡,穿过灌木就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落地的一瞬间脑袋磕上硬物,便没了意识。
十六
再醒来,眼前是一片石壁,有水迹正一滴一滴掉落。
「嘶——」
我撑着身子想要起身,脑袋却传来一阵痛感。
「别动。」
一只手把我按了回去,映入眼帘的是萧柏的脸,他皱着眉,似是担忧。
我这才发现自己受了伤,不止头上的,还有身上零零散散,被树枝碎石划出的伤痕。
而周围都是石壁,这是个山洞,出口在不远处,萧柏燃了火,照亮了一片,带来些许暖意。
「穿上。」
他把一件衣服递给我,我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心衣,他见我皱眉,忙辩解道,「诶,别误会,我们从上面滚下来衣服都湿了,幸好穿着铠甲,没破。我只是帮你脱下来烤干。」
「我不是介意这个,」我冲衣服点了点下巴,「我是说,你拿错了,这是你的。」
「你的还没干,先穿着吧。」
洞里的确寒凉,我们的盔甲卸在一旁,我思索片刻,接过穿上。
他身量比我高太多,况且这才几月未见,我看着他的个子似乎又往上窜了窜。
衣服松松垮垮的,还长出一截,我看着自己的袖子,听见萧柏在笑。
我瞪他,「有什么好笑的。」
「没,」他双眼弯弯,似有星光闪烁,「只是觉得这样的女将军,很可爱。」
「这可不是个能形容我的词。」
「为何不可?」
我睨着他,没搭这茬,「我们现在可是敌人。」
「女将军非礼我的那会儿不也是敌人?」
「但你跑了。」
我语气淡淡,在他的注视下缓慢地整理着衣衫,「不仅自己跑了,还偷了我的布防图,带走了青昭仪,攻下了我的北羿。萧柏,你觉得我会留你性命?」
「可女将军,我不能一辈子都被你锁在那里,而你也是如此。」
萧柏盯着我,目光灼灼,「我说过的,女将军,我们都不该被束缚在那一方狭小天地。」
「别拿这个当幌子,北羿我还是要打。等出去了,战场上我对你不会再手软了。」
「你打不了。」
他说,「你们朝廷的粮草迟迟未到,百姓要过冬不愿再拿出存粮,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的粮草不足十日。」
我沉默未语。
「女将军,你们被抛弃了,」他下结论道,「因为你们不知道,昭国要议和,你们的皇帝不想打,因为你是他的心腹大患,他想借我除掉你,没有粮,你只会选择放手一搏。」
「你又是如何知晓?」我反驳道。
「那是只有你被蒙在鼓里。」
萧柏有些激动,语速加快了几分,「女将军,如果我没猜错,你的老相好被软禁了,所以你收不到消息。但我们之所以要拖,不进攻只防守,是因为我们的命令就是要耗光你们的粮草,然后一击必胜。」
安静了半响,我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揉了揉眉心。
「诚然,你猜对了,萧柏,可我凭什么要信你?」
「女将军,我说过你被抛弃了。」
他苦笑,「因为我也被抛弃了。」
我抬眸,对上他漆黑的眼,内里窥不见半分情绪。
「女将军还记得来昭国和亲的那位,被我带走的季青么?」
「你的老相好?」我面无表情。
萧柏闻言哂笑一声,摆了摆手,「别折损我,女将军,那是我嫡亲的妹妹。萧青。」
「我萧家满门忠烈,父兄战死,母亲护驾而死,而我被女将军掳去,传回的消息也是战死。」
「我是萧家最后的男儿,本就人丁稀少,没了我,家里只剩祖母与小青,便对我们赶尽杀绝,将我的嫡亲妹妹代替公主送了过来。」
说到这,他的手微微收紧,青筋乍显,「若非我带回了布防图,他们真的要对我萧家赶尽杀绝罢。女将军,我不服。」
「国君残暴,无德栽物,无情无义,猜测忠烈。我不愿再为此卖命。」
再抬眼,萧柏眼眶已然泛红,情绪满溢,直勾勾地看着我,「女将军,投靠我吧。」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没发觉他逐渐靠近的身体,年轻而炽热的心跳伴随他的呼吸一同感染了过来。
「我说过,我们是一样的,为臣的束缚只会阻碍我们,既然天地不容,我们就翻了他,造一个属于我们的天地。」
一柱香的时间,我没说过话。
山洞里水滴声不绝于耳,塔塔嗒的,有节奏的,让人不合时宜地想,心跳也是有节奏的。
除非有些打乱它的东西出现。
「我第一次身份败露,是在进军营的第二年。」
我冷不丁开口,萧柏抬眼看过来,没有打断。
「起初只有一个男人,他说我跟他好,他就不告诉别人,可惜后面他喝大了,就变成了三个,」我淡然道,冷静叙述这些梦魇般缠绕我的过去,「因为谢衿死了,没人帮衬,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多。」
「所以我设计杀了他们,后面腼着脸搭上了许则深。」
说到这,我自嘲般地笑笑,「他才不是我的老相好,起初我们只是相互利用,记得有一次为了帮他查案子,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也就那次过后,我们才真正成了盟友。」
「那些粘腻,恶心的触感,成了我的梦魇,我半夜总是会惊醒,然后睁眼到天亮…… 怎么说呢,真的很恶心,大概过了很久,我才能在那方面找回自己的感觉。」
「你们厉国的军纪,应该不比昭国差吧?」
「不会,」萧柏哑着声,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覆上了我的,缓慢地与我十指相扣,「我的军纪很严明,如果被发现欺辱女子,虐待战俘,我会把他们处死。」
他的手有些抖,于是我回应他,握紧,放在自己胸口,轻道,「嗯,你是个好将军。」
「我后悔不是你的将军。」
我一时哑然失笑,「萧柏,这不关你的事。」
「我知道。」
他说,「我只是…… 有点疼。」
「别疼,」我笑,眼角湿红一片,「女将军心疼你。」
他不应我,扣着我的手没松,把脑袋转到一边去,我无奈地去扳他的下巴,「躲什么,知道你也心疼我。」
我扑在萧柏身上,一只手捻着他的下巴,低头,鼻尖相抵。
心跳被打乱得彻底。
他瞥向一边,那双锋利的眼少了寒光,多了柔情,唇落上去,是软的,也是咸的。
他身上只有薄薄的一件心衣,体温烫得吓人,却很暖。
火堆的热度从背后度过来,气氛进一步升温,快要被点燃。
就像他的眼睛,漆黑而深邃,引人想要溺死在里面。
「萧柏…」
在他捉住我的前一刻,我唤出了他的名字,以一种虔诚又缱绻的语气。
他却只为我这一声变得急促,我不由得暗笑,心下尽是细细密密的甜。
失去理智前,我笑着亲吻他。
「我答应你。女将军做你的同伙。」
「女将军陪你一起,翻了这烂天烂地。」
十七
将领失踪,两国都群龙无首,一边安抚军内一边派人找寻。
不过翻了个遍,谁也没有找到,还因为凶险不敢太深入。
最后是我自己回去的。
萧柏也是。
后来世人再讲起这一段,都少不了激动。
因为谁也没料想到,两国将军会同时揭竿而起,划北羿为领地,独立于昭、厉两国。
帝王震惊,下令围攻北羿,到北羿的地势优越是事实,若非当初城主自缢,远能强大到与两国抗衡。
北羿也曾是两国的缓冲带,战略位置极其重要。
我将皇帝的阴谋公布天下,并拔剑斩了来使,多年征战,北羿军早已与我一条心,不愿反的,我送他们走,愿意的,便跟我入主北羿。
我与萧柏共同坐拥这块风水宝地,他打的是除昏君,立新朝的旗子,亲自请文人写文书大肆宣传。
厉国的士兵积怨已久,远比我们昭国要猛,长久暴戾的治国之策早已让厉国国君失了民心,国内还有不少追随者。
这让萧柏的进攻更加顺利,甚至有些城池都不需要动兵,自己就开了城门愿意归顺了。
他率先打的是厉国,而我是他的盾,防止昭国的援兵过去。
我再也不用遮掩我的女身。
韦州平原之上,狂风呼啸,干燥的空气夹杂沙土扑面而来,却只让人感觉到一种自由。
一种桀骜不驯,肆意生长的自由。
我穿着极其醒目的大红骑装,长发散乱,妆面简单而艳丽,眉间一点花轴成了点睛之笔,就连铠甲都是金色的,没有哪处不嚣张。
昭国调来了原本驻守南蛮的军队,为首的霍将军与我熟识,我们曾在军营切磋过。
此时他坐在马上,面容复杂地看着我,我不予置否,率先问好道,「霍将军。」
「沈翎。」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说辞,我却笑了,「霍将军别来无恙。」
「非也,」他摇头,「只是觉得奇怪,我们也才一年未见而已,怎么……」
「我只是变回了我本来的样子。」
「不止。」
他说,「从前见你,你总给我一种无根无基的赌徒感,就好像我们是为了升官发财,你是来体验生活似的。」
我哂笑一声,摆了摆手,「霍将军真会说笑。」
「而现在,」霍将军停顿了,也一笑置之,「你比以前要好很多。」
「这算不算说明,我天生就是当乱臣贼子的命?」
我仍是笑着的,但冲锋的号令已经响起,我拔了刀,漫不经心的样子。
「战场不是叙旧的好地方,不如等我取胜后,再与将军摆酒一壶,不醉不归?」
他先是一怔,转而哈哈大笑,同样拔了剑,道,「沈翎,大不至狂妄于此。一年不见,让我试试你长进了多少?」
我腹诽,狂妄么?都怪那个狼崽子传染的。
但狂归狂,我从不轻敌。
狼烟四起,千军万马相会,兵刃相击之声不绝于耳,却让我的心更加平静。
这场战役的最后,是我赢了。
霍将军初到北边的战场,熟悉程度不比我,自然受阻。
况且北羿集合了两国精锐,军力很强,就算统一不了,也能与其并肩。
昭国撤兵,我没有趁胜追击,平原重归寂静。
萧柏还在打仗,他这次出兵轻轻松松收了厉国边境七座城池,由我增派兵力去守。
但昭国不比厉国,百姓不喜战乱,重文轻武的政策下文人的口诛笔伐远远比打仗厉害,而我在他们笔下已经不成样子。
萧柏是救民之水火的新帝,而我是实打实的乱臣贼子,我的路会比他难很多。
就算打下昭国,我也是史书里被骂死的角色,就算有内情,也无法原谅。
如今我与许则深失去了联系,暂时不知京城状况如何,也不知他是否安好。
来北羿前,我就想过自己的后路,造反。
可我一旦造反,曾经跟我最密切的许则深就会收到牵连,我命初平去将他带回来,已经过了两月。
仲冬时节,萧柏终于回来了。
彼时我还俯在案前,专注地看地形图,思索该如何布置人手,才能稳固他打下的城池。
后背忽的传来一阵寒气,腰间被人拥住,我打了个哆嗦,无奈道,「萧柏,你就不能暖和暖和再来抱我。」
他轻笑,下巴十分眷恋地在我颈窝处蹭了蹭,「等不及了,叫人把炭火烧旺些,暖和点。」
我瞥他一眼,两月未见,总觉得他瘦了些,面孔越发凌厉,唯一双锋利的眼在我面前如耷拉卖乖的傻狗。
他将将入城,战袍都没脱,只卸了甲,但明显是路上换过的,衣襟上除了风雪的清冷味,还有一股淡淡的皂香。
「果然是我这伙食好,女将军被我养圆润了许多。」
萧柏冷不丁探手进去,我一颤,佯怒道,「胡说什么。」
「事实啊。」
他坏笑,手不安分,「现在想来,女将军那会儿说夜夜笙歌算给我的好处,真是所言不假…… 啧,做什么?」
我给他推一边去,义正言辞道,「征战辛苦,你要不想过劳死,现在就滚回去睡觉。」
「女将军……」
他耷拉了脸,可怜兮兮地卖乖,然我不为所动,「不行。」
「那什么时候行?」
「看你表现。」
傻狗整条狗都恹下去了,愤愤不平地掀开帘子,汪一声乖乖爬上了床榻。
我收了地形图,一时哑然失笑,朝里走去。
「好了,女将军哄你睡。」
十八
初平一直没有消息,我不觉担心起来,连着几日都看着地形图发呆。
萧柏得了几日闲,因为厉国的老东西想议和,他当然不肯,不过愿意以此借口歇几日。
打得太猛,都是肉体凡胎,吃不消,他也不着急。
「好不容易得了几日清闲陪女将军,女将军一个眼神都不舍得给我?」
他故作委屈,卖乖的本事渐长,有时候我看他甚至像个深闺怨狗(妇)。
「初平一直没回来,我担心。」
「哦,又是担心你那个老相好。」
我哭笑不得,「瞎吃什么醋?」
「女将军有这多余的关心,不如多给我一些。许则深出身低微,能混到中书令这种位置,多少都有几分真本事,不可能就这么被拿捏。」
萧柏轻哼一声,「有这功夫,女将军不如想想怎么对付那群见识短浅的文人,骂你的文章都卖到北羿来了。」
「无妨。」
我的确懒得在意,「本就乱臣贼子,随他们去,就算能在史书上把我骂死,见了我本人不一样灰溜溜跑?」
「女将军心胸宽广,倒苦了我,看着就生气。」
于是他在北羿下令,不许昭国文章摆卖,任何的影射内涵话本子都被他烧了。
「萧柏。」
我放下茶盏,说出了近日考虑许久的一个想法。
「我想悄悄回一趟京城,去救许则深,顺便打探打探情况。」
他没吭声,我便自顾自继续道,「你打厉国这么如鱼得水,昭国这边归我负责,总不能拖你后腿。」
「北羿这会儿有你在,况且我还留了人处理平常事务,底下安稳一般不会出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最快明日就出发。」
「行,」他应答,耷拉着脸瞥向一边,语气酸涩,「女将军要做的,都是通知我,哪有考虑的余地?」
萧柏轻叹,无奈地看着我,「不过我其实也猜到了,对此,我想改变一下先前的打算。」
「你说。」
我走过去,为了宽慰宽慰受伤的小狼崽,颇为主动地抱住了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胸膛,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做的打算,我都支持。」
他轻咳一声,回抱住我,说道,「我不想你为了我背负上乱臣贼子的百世骂名。」
我敛眸,嗅着他身上淡淡皂香,听他说完。
「只要昭国不覆,你的罪名就落不到实处。女将军,其实没必要非要一统天下,与昭国并立,并无不妥。」
「只是,」萧柏把玩着我的一缕长发,顿了片刻,继而松开,「龙椅上那位,那样对我的女将军,他该死。」
我对上他的眼,内里灼热,似有暗火。
忽的就想通了,为什么我会心甘情愿随他颠覆昭国,颠覆江山,颠覆过去。
因为他愿意为我做同样的事。
…
此次暗中回京,为了掩人耳目,我只带了少平。
一路都长途无阻,唯京城城门前检查很严,兴许这便是消息迟迟出不来的原因,一直到了黎明,我才得以溜了进去。
京城里是另一番天地,繁华如常。
如我所料,许则深被冠以有谋逆之嫌,夺去官职,软禁天牢,听候发落。
初平去找他之前,为我笼络了在京城的人手,以防万一。
他们改头换面,以新的身份潜入朝廷,天牢自然也少不了,于是我探监得颇为顺利。
铁栅栏被锁以沉重的链子,牢门之内,许则深不再穿他标志性的白衣,而是一身黑衣坐在草塌,闭目养神。
因为我的人在,他过的不算太差,衣衫干净整齐。
「还以为你不打算再回来了呢。」
我把铁链解开,慢条斯理地开了门,淡然地瞥他一眼,「不回来怎知,昔日高高在上的中书令大人竟沦落如此。」
「小没良心的,」许则深发笑,仍是坐在原地看着我,「也不看看是为谁沦落至此。」
「玩笑。」
我回头命人上了一壶好酒,几碟下酒菜,「只是以为凭你的本事,不至于坐牢。」
「我坐牢能换得你特意回来陪我喝上一壶,倒也值了。」
他起身下榻,酒菜已然摆上了桌子,牢屋简陋,但酒香四溢。
「你们打算怎么样?」他问。
「原本是打算反厉国,打昭国,一统天下,」我倒了一杯,伸手递给他,「只是小狼崽临时反悔,想留昭国。」
「他小子还挺重情重义。」
许则深显然猜的到是为了什么,我也没有解释的意思,「随他喜欢。」
他没吭声,仰头一口闷了我给他倒的那口酒,我见状又给他满上。
「你若再过几日回来,大约就只能见着我的通缉令。」
我抬眼,等他继续。
「皇帝不要北羿,要杀你,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太防我。」
「后来听说你反,他当场砸了东西,下令从南蛮调兵,结果又输给你,只能拿我撒气。」
「他要杀你?」
许则深摇摇头,「他要嫁借我之手骗你回来,再杀我。我从入狱起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弑君。」
「不错,我支持。」
我也闷下一杯酒,辛辣感由内而外散发,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你此次回来,应该不只是为了我吧。」
他笑笑,说,「原本没打算弑君的,但既然你都敢反,我觉得我也受够了。所以接下来,我已经是你船上的人了。」
「小狼崽野心比我大,他说,昭国不覆,但龙椅上要换人。」
我也笑,把玩着手中斟满的酒杯,摇摇晃晃,「弑君,还是要弑的。至于换人嘛……」
「许则深,」我举杯过去,碰了碰他的,「你不愿再做人臣,那为君如何?」
他目光一凝,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忽的笑了,「有何不可?」
「沈翎,你这一趟,变了很多。」
「怎么都说我变了。」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灌下一杯酒。
「不过,很适合你。」
这次轮到许则深主动倾身过来,碰了碰我的酒盏,眸光闪烁,「这次也一样,我们联手。」
「好。」
十九
比起京城的繁华,皇城要冷清许多,或许是受了龙椅上那位的影响。
也对,家国动荡,怎么坐得安心。
我冷眼走在一众禁卫之间,皇帝老了,近年来多的是对群臣的猜忌,竟然疏忽了御林军里参杂了些别的。
路过御花园,一棵百年槐树挺立在湖边,冬日的树木大多萧瑟,一片叶子也无,以至那个光秃秃的绸缎极其显眼。
那段布料先是直直地伸下来,末端打了个圈,白色的绸缎,那一圈却是红色的,已经很淡了,但我能辨认出那是血迹。
「是有妃子寻死?」
我问一旁的守卫,他并不是我的人,也不认识我,只当我是新来的,闻言轻叹一声。
「非也,这是陛下罚的。」
他一边回忆一边说道,「阁下可还记得去年厉国送来的那位和亲公主?生得漂亮,人却清傲,陛下厌恶她总是冷着一张脸,就大半夜把人吊在那儿吊了整整一日,手腕被硬生生勒出血。」
「这还没完,当夜又带了同样的四条绸缎宣她侍寝,那惨叫声,周围的宫女听了都被吓出了心悸。」
「后来那娘娘被贼人掳走,不知道好不好得过宫中。唉,命苦哦。」
我没说话,只是在动手前,带走了御花园那条染血的绸缎。
然后,在御前拔刀,亲自把那身穿龙袍的男人吊死在了柱子上。
他身上有着数不清的剑伤。
而我只是揩了揩脸上不小心沾上的血迹,漫不经心地拿起玉玺,放在光下把玩。
白玉案上正妥帖放着一道圣旨,是我拿刀架着老皇帝写下的。
「禅位许则深……」
我笑,然后毫不犹豫地盖下了玉玺,将圣旨丢给了下面抖得站不稳的小太监。
「传令,陛下旧疾突发,临终前下旨禅位许则深,」说完,我用剑朝他比了比,歪着头问,「明白了么?」
小太监像见了鬼一样,捧着圣旨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下一刻,殿外传来宦官尖锐的声音。
「陛下驾崩——」
我站在原地,看着殿外漆黑的夜,面色沉静。
其实要翻一个天,也不算太难。
衬得我曾为之胆战心惊的信仰,有多么可笑。
…
剩下的皇族被我用祈福的幌子送去了五台山,没有赶尽杀绝,但也是变相软禁。
这道圣旨震惊了天下,掀起轩然大波,但我无从理会,我正忙着往北羿赶。
萧柏将要集结士兵,对厉国发起最后一战。
没了昭国的阻碍,我要同他并肩奋战,助他一统。
曾经的棋逢对手,终也没想到会变成如今的同舟共济。
这倒是我第一次来到厉国,萧柏的母国。
途中我见过一次萧青,她仍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只是在看见我时,破天荒地开了口。
「沈将军。」
她定定地看着我,我能猜到她听到了什么风声,譬如我对老皇帝的折辱。
但我仍有些不自然,避开了她的视线,「何事?」
「不为何,」她说,继而朝我行了一礼,不算大礼,但我知道她的内心不至于此,「我谢将军,同时也拜托将军。」
她抬眼,对上我略有些不解的视线,轻笑了一声。
「兄长心智不算成熟,还请嫂嫂多多担待。」
「自然。」
我微愣,也笑了,「以后,还请小妹多多关照。」
「沈翎!」
萧柏穿着厚重的盔甲,牵马过来,视线在我身停留半秒,又看向萧青,狐疑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后者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这个兄长非常不屑。
「无事,我先走了,预祝兄长与嫂嫂顺利。」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回了营帐,理都没理萧柏。
萧柏皱眉,正要叫板,又忽然反应过来,耳根微红,欲盖弥彰道,「这…… 还挺会说话的。」
「是啊,」我意有所指道,「果然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诶诶诶,」他摇着尾巴就扑过来,抓着我的手就问,「她叫你嫂嫂,你应了,那是不是还唤我一声夫君?」
我转过头去,甩开他的手就走,「该走了。」
「娘子等我!」
「什么娘子,谁是你娘子了。」
我掩了掩发烫的耳垂,没好气道,「你是八抬大轿还是十里红妆了?哪来的什么便宜娘子!众军听号令!出发!」
「好!!!」
身后千军万马统帅在前,有几个闻言直接笑出了声,更有甚者打趣。
「将军!你行不行啊?」
「我们将军还小呢!哪里会哄媳妇儿哦!」
「将军,要不要咱教你哦!不然咱们怕你晚上进不到屋子哩!」
萧柏气急败坏,往后一吼,「怎么着!敢打趣我,小心过年我不让你们回去见媳妇!」
有个率先回应道,「那有什么!好歹我们有媳妇哩,将军还是先想想怎么抱得美人归呦!」
我骑着马走在最前面,手捂着嘴,但盖不住声,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女将军,连你都笑话我!」
「我可没笑话谁,」我笑着答,「哦,好像是在笑某个讨不到媳妇的倒霉蛋吧。」
「将军,你看看,女将军也觉得你不行呦!」
「是啊!」众将士再次哈哈大笑。
结果的最后是萧柏气得在行军路上休整的当夜就钻了我的帐子,身体力行地向我证明了他不可能是那个倒霉蛋。
我体力不支,他却精神满满,还得空在我耳边咬牙切齿。
「说谁不行呢,女将军。」
「我,是我,行了吧。」
二十
事实证明,我跟萧柏,的确是强强联手,势如破竹。
厉国国土不大,但再大也经不起我和萧柏一天破一座城的速度折腾。
很快,我们就带兵入主了厉国的首都,殿堂之上,他拔剑亲自对上厉国国君。
本以为传闻中性情残暴的国君是个老男人,没想到却是个年轻男子。
而我更想不到,一个年轻男子,为何会对满门英烈的萧家赶尽杀绝。
他有些疯癫,痴痴地看着萧柏,神神叨叨,「果然,国师的话是对的,我的国土江山,最后都会被你们萧家抢走!」
「正如…… 正如你们萧家抢走我的爱人一样…」
「别白日做梦了,」萧柏冷声,「母亲本就与父亲情投意合,若非你从中作梗,父亲不会负伤带兵,死在战场上!」
「而母亲也不会想来杀你偿命,最后被你的护卫杀死,对外宣称护驾身亡!」
「呵呵呵,」他仰头大笑,「你竟然什么都知道了……」
「那你知道,我如今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男人抓着面前的剑刃,鲜血从手中流出,不以为意,直勾勾地看着他,「我最后悔的就是没能在你上战场时乘机杀了你!」
「明明只差一点… 差一点……」
说着,他忽的看见了萧柏背后的我,恍然大悟,「对!是你!你这个昭国的叛徒,你把他带走了!」
「要不然我就能杀了他,解心头之恨!」
「闭嘴。」
男人已经疯了,血流了一地,染红他的龙袍。
他忽的意识起什么来,反手捡起身边士兵的刀就朝我冲来!
萧柏目光一凛,抬手穿透了他的喉咙。
「早知道,还跟他废什么话。」
我不语,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方崭新的帕子,上面绣着月季,给他擦去溅在颊边的血迹。
他回眸,眼中有些许怔然,视线从男人身上转移。
「萧柏,看我。」
我捧着他的脸,冲他一笑,转而重重地拥抱他。
「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萧柏,往后除了小青,你还有我。」
这一年,像一个传奇。
昭厉两国同时覆灭,原厉国国土径直绵延到了长宁关,新朝大寒。
萧柏称帝,登基之日同时立皇后沈氏。
昭国易主,国君亲自入朝向大寒贺喜,也带来了昭国愿为大寒附属国的文书。
开放北羿,两国友好通商,并利用大寒西北与昭国海岸线发海外贸易。
昭国史书上,便出现了这么一位传奇的女将军。
女扮男装,入朝为将,后被逼揭竿而起,却不为乱臣贼子,嫁入新朝后缓和了矛盾两国,使和平发展。
为新朝皇后,与新帝琴瑟和鸣,促成了一段佳话。
新帝常为了皇后,亲自访问昭国,并倡导两国百姓兼容并包,相互学习。
一切都尘埃落定。
但大寒的后宫今日却不那么尘埃落定。
因为这是我怀胎的第四个月,太医看着我犹如怀胎八月的肚子,欣喜不已地下了一个令我窒息的结论。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此次怀的是三胞胎!」
「咔擦。」
萧柏一身金龙华服,正把玩着的黑孩子准备的小玩具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落在了地。
「你再说一遍?」
他双手微微颤抖,握住太医的手,问道,「几…… 几胞胎?」
「回陛下,三个!」
那气得我抬起手里的碗就砸了下去,「萧柏!」
那太医看我一眼,避之不及,飞快地说完剩下的话,「虽皇后娘娘自药物影响难以受孕,微臣调养至此,但更多的还是陛下好福气,吉人天相。但这一胎须重视,切勿让娘娘动怒……」
「萧柏!」
说着,又是一个碗砸过来,我捂着脸,「我不想生三个啊,我又不是母猪!」
近年我的脾气被他惯的越来越大,一点不顺心就折腾他,他早已习惯,腼着脸过来。
「好了好了,女将军才不是母猪,女将军是好福气,别动怒,动怒了伤到孩子就不好了……」
太医说完就溜了出去,殿内只余下我们两个人,我面如死灰,「三个,三个啊……」
萧柏哄得不厌其烦,「没事,没事,一下三个孩子,女将军以后就不用受苦了。」
但到底是他的喜事,哄的再耐心也遮不住他满心的欣喜,还碎碎念着。
「看来命人准备的东西都要三份,嗯…… 前几日我做的小马还少了两个,要多换几个颜色才好。衣物,也得用颜色分开……」
「你给我闭嘴!」
我愤愤然,一把推开他,他却像个狗皮膏药对我越抱越紧。
因为曾经用过的药物原因,我压根没想过这回事,乍一下告诉我怀了,还是三个,这个冲击对我来说不亚于大寒垮了。
萧柏还在念他的养娃大业,「别怕啊,女将军,没什么的,真的。你看,除了小马要三个,以后给他们的玉佩也要分开,免得认错…… 还有,我希望能有个女儿,儿子也有一个,这样我可以教他怎么做个好皇帝。」
「还有女儿,肯定跟女将军一样可爱,要教她的东西更多,免得被哪家混小子骗。」
「三个孩子,女将军,真的没什么的。你想想,以后他们三个会一起保护你,我会教他们事事以母后为先,他们会跟我一起,很爱女将军……」
殿内的白月季前几日被萧柏以不吉利的由头换了下去,换成了惹眼的红月季,一朵一朵,开得正好。
他伸手折了一枝,在我发簪上比划,「好啦,你看,这花多好看。诶,不知道他们三个喜不喜欢月季……」
正是春日,冬雪消融,万物复苏,桃花一簇一簇云朵般开放,一枝伸进了窗,显尽风流。
哗一声,踩着桃花枝的画眉振翅而飞,惊动了枝头桃花,簇簇然落下一片。
冬已尽,日犹长。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