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进宫这件小事
2023-01-24T00:00:00Z | 40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1-24T00:00:00Z
1
我不想进宫。
为了不进宫,我特意贿赂了画师,将我画得奇丑无比。
可看画像的人是皇后。
皇后看到了我的画像,转头对她的侍女说道:
「本宫难得见到这么简单不做作的女子!」
于是我选秀初选过了。
殿选的时候我浓妆艳抹,这回皇后肯定看不上我了。
可是主持殿选的人是太后。
太后看了我,扭头对她的女官说道:「这个姑娘合我眼缘,皇儿看了肯定喜欢。」
我就这么被选入宫,并且被封了答应。
皇帝要从这些新选的人里挑一个人侍寝。
为了不被选上,我特意站在了最角落里。
皇帝见到这么多莺莺燕燕,觉得晃眼睛,他身边的太监别出心裁,想出了一个讨巧的法子选人。
只见一列仕女捧着一溜花瓶上来。
「你们各自挑一个最合眼的,谁要选上了陛下最喜欢的,今天就由谁侍寝。」
我站在最最角落里,轮到我选的时候,只剩几个丑得出奇的了。
我毅然决然选了最丑的一个。
这瓶子是菱形的,四面是四个主题,四个颜色,四种技法,红红绿绿,丑得惊人。
谁承想,皇帝见我选了这个瓶子,竟然感动得落泪。
「每次选秀,朕都将小四摆出来,却没有一个人懂得欣赏!今天终于有一个懂它的人了!」
2
我就这样成了这批秀女中第一个侍寝的人。
被抬进皇帝寝宫的时候,我整个人还是蒙的。
皇帝长得好看极了,可惜是个神经病。
我一点也不想和这个神经病睡觉。
他还是太子的时候,特别喜欢我家隔壁王家的姐姐,总是隔三岔五来看她,或是让人送些小礼物给她。
我曾经羡慕过她,直到这天,事发时,我正在墙上。
王家姐姐看见了我,说:「鸾儿,你怎么又爬墙,快下来,小心别摔着了。」
王姐姐是保和殿大学士王显光的孙女。
王大人三朝元老,今上当年是由我爷爷和王大人一手扶持上去的,可我爷爷去得早,朝政大权便被王大人把持了。
满朝上下,一半是王家的故旧,一半是王家故旧的亲友;四境之内,纵使是不知道当今天子是哪个,但肯定知道王显光。
王家的门槛,比平常人家的围墙还高;王家女眷平日里的气派,寻常公主也比不上。
可王姐姐过得并不好。
王家夫人善妒,她是庶女,小时候甚至要像仆人一样干活。
她没有朋友,只有我能时不时爬到她家来,趁人不注意和她说说话。
这天,我就是准备爬过去和王姐姐说说话,没想到太子也在,直接在墙上被抓了正着。
就我十几年的爬墙经验而言,这么矮的墙一点问题也没有,可兜不住善良的太子殿下不放心,竟然一个飞身接住了我,反倒把我给吓了一跳。
我这无处安放的翻墙绝技啊!
我盯着他的侧脸,好半晌都没回神。
「鸾儿妹妹来得巧,正好我和殿下要去游湖,咱们便一路出去玩吧。」
我们就这样来到了镜湖上。
已经是黄昏了,风和着归鸟,太阳伴着月亮,摇摇晃晃,实在惬意极了。
太子殿下的声音温温柔柔地在甲板里响起,「瑛儿,你的眼睛真好看,像宝石一样,在水里泡泡肯定更美!」
说着,太子竟然猛地把王姐姐的头按到了水里。
王姐姐不住地挣扎,太子松开手,她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太子又道,「你怎么把眼睛闭上了!」说着,竟然吩咐随从用小木棍撑着王姐姐的眼皮,又把王姐姐一把按在水里。
猝不及防看着眼前这一幕,我实在被吓得够呛。
我看着咕噜咕噜的气泡,看着王姐姐不停摆动的双手,只觉得额头上全是汗珠,背心却是一片冰凉。
连忙跪下来,慌慌张张地请求太子殿下放过王姐姐,却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太子殿下终于肯松手,吩咐下人带着王姐姐下去换衣服。
可王姐姐竟然惨白着脸,穿了件纱衣过来了。
要知道,如今已经是深秋,王姐姐又刚被浸在水里,穿这么单薄,很容易着凉。
「瑛儿,你穿这千羽霓裳裙,果然美。快中秋了,今天的月色很美,今天我带了吉祥馆那个洋人画家来,让她给你画一幅嫦娥奔月图可好?」
说着,他竟然命令属下把瑛姐姐挂到桅杆上,称如此才有羽化登仙之感。
我被吓坏了,这样被挂上去,姐姐肯定是要受风寒的。
我颤抖着不停给太子磕头,求他放王姐姐下来。
太子却说,「既然喜欢磕头,就不要停。正好叫画师再画上一幅白兔捣药图,和瑛儿的嫦娥奔月正相配。」
3
我被抬到龙床上时,害怕得牙直颤,脑子里都是王姐姐在旗杆上摇晃的情状。
这时,一张放大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看着这人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高耸的鼻梁,光滑的皮肤,双眼一翻,我晕过去了。
幸好今天这神经病没有搞人的想法。
看见我晕过去,兴许是觉得无聊,他便让太监原模原样把我给送回去了。
第二天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我听见背后窸窸窣窣的,有人在说悄悄话。
「你看她,昨天为了讨好陛下,特意选了个丑成那样的花瓶,结果还不是被原模原样送回了储秀宫,啧啧。」
「桃姐姐,你快别这样说。」
话刚落音,就听见一个好听的男声传来:「你在说朕的小四不好看?」
只见皇帝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那个叫桃姐姐的吓得连忙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你还挺好看的。」皇帝勾起了她的下巴,「朕对美人一向宽容。」
肉眼可见,桃姐姐顿时放松了下来。
「你今日便去瓷窑,为朕烧几个比小四更好看的瓷瓶出来,朕就放你回家。」
皇帝这意思,就是要将桃姐姐逐出宫廷。
昨天才进宫,今天就被赶走了,还从大小姐变成了烧瓷女工,皇帝果然是够怜香惜玉的。
接着,皇帝又跟我们这些新来的说了两句话,说罢便走了。
皇后也例行说了两句,最后让我留下,让其他人都走了。
说实在的,被领导留下,我有一点慌。
「好妹妹,昨天有没有被吓到?」没想到皇后娘娘第一句竟然是这个。
「谢娘娘关心,臣妾都好。」
「妹妹不用这么客气,这宫里能说话的没几个人,你要是有空,多来看看姐姐。」
我说我一定来,皇后便让我回去了。
后宫果然险恶,皇帝登基五年,年年选秀,一次选十个八个的,皇后竟然说后宫没有人!
不过皇后娘娘今天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下,后宫各个妃嫔的情况。
因为刚选秀完,还没来得及分配宫殿,我依然住在储秀宫里,伺候我的也只有一个叫云欢的小丫头。
「云欢,今日去请安,我都认不全各位姐姐,可不可以麻烦你教教我。」
「主子客气了,后宫其实嫔妃并不多。除了皇后娘娘,也就是黄贵妃、莲娘娘和贤妃。黄贵妃有喘疾,贤妃娘娘信佛,平日里您应该是见不到的。」
「没有其他人了吗?」
「再然后就是这届新晋的秀女了。」
「那上届秀女呢?」
「上届那些小主三个疯了,两个进了冷宫,还有一个跳了井,两个被陛下罚去了瓷窑。」
「那上上届呢?」
「上上届那些小主三个疯了,两个进了冷宫,还有一个跳了井,两个被陛下罚去了瓷窑。」
「那上上上届呢?」
「上上上届那些小主三个疯了,两个进了冷宫,还有一个跳了井,两个被陛下罚去了瓷窑。」
简直复读机了!难怪年年选秀。
「「小主不要怕,昨日您在龙床上睡过去,陛下还把你送了回来,想来对你是不同的。」
我不怕可能吗!
「其实陛下以前不是这样的。」云欢说。
4
从云欢那里,我还是颇为打听到了一些情况。
原来陛下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姑娘。
小姑娘喜欢吃糖人,陛下就特意学了做糖人,每次去找她都给她做糖人吃。
小姑娘喜欢灯会,陛下每年元宵都会溜出宫,带她去看灯会。
小姑娘喜欢诗,陛下为她写下了一本情诗诗集;小姑娘爱箜篌,陛下就为她吹箫伴奏。
陛下为她做曲,为她赋诗,为她作画。
那天是七夕,陛下带着那姑娘去琉璃塔乞巧。
「瑛儿,你今天真美。」还是太子的陛下望着眼前的姑娘,「这个簪子是我特意叫内务府打的,与你这身最是相配不过。」
太子拿出簪子给小姑娘簪上。
小姑娘轻轻说了声谢谢。
这时,太子撞上一个人,那人低声说对不起,太子没有在意。
那人却突然拉住太子,另一只手举剑袭来。
太子自幼习武,岂是这人可以拉住的,他迅速转身,那人偷袭不成,只切下他一片衣角。
刺客迅速吹响口哨,十七八个人从四周攻过来。
太子的随从也迅速过来保护,只是对方人多,我方又要保护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战局难免僵持不下。
这时,太子身后的小姑娘用太子送的那簪子,直接捅进了他的肩膀。太子正与人交战,这一下就出了岔子,腹部又被刺客捅了一刀。
幸好京兆尹及时率兵赶到,救回了受重伤的太子。
那姑娘见刺杀不成,就用簪子捅进脖子死了。
那一天,太子本要向姑娘求婚的,没想到却被毫不留情地背叛了。
从此之后太子就变态了,对女人极其无情,稍不如意,就是重罚。
5
这个故事我是听过的,说的无非是王姐姐刺杀太子那人尽皆知旧的戏码。
想到王姐姐,我却觉得她刺杀皇帝是皇帝活该。
她在镜湖上被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欺负成这样,家里却觉得是她不能笼络太子,要撮合她嫡妹和太子,正常人也受不了这个。
正好她唯一在乎的姨娘也病死了,她大概也就不顾家族,只想为自己讨回公道了。
我还没来得及继续感伤,就见一个小太监自紫辰殿而来。
「小主大喜,陛下今日又召您侍寝呢!」
云欢也附和:「小主大喜,陛下真真待您不同的!」
这个神经病皇帝,我真是一点也不想和他有什么近距离接触。
太监再一次把我洗干净,卷在被窝里弄到了紫辰殿。
「这些小太监怎么回事!我特意说要你来陪我看新到的瓷器,把你卷成这个样子,还怎么看!」
「臣妾—」
「赶快穿了衣服起来!」
我只好听从吩咐,从被窝卷里钻出来,穿好衣服陪他去看瓷器。
皇帝果然是富有四海。
怕是全天下最丑的瓷器都聚在这里了。
「答应,你觉得这里哪个能给朕的小四做个伴。」
「臣妾觉得——」我真的都快被丑瞎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东西,只能随手一指,「妾觉得这个,葫芦瓶极是不错。」
眼前这葫芦瓶又矮又胖,红底上挤满了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花,实在是说不上好看。
「其实朕觉得这个好看一些,不过你说的这个也不错,那这个是小五,这个是小六。」说着他吩咐道,「呈平,都摆在多宝阁上。」
「还是答应懂鉴赏,今日你挑得好,朕也该有些赏赐,你有什么想要的?」
我哪里敢和这个神经病要东西,求你别弄死我吗?
「臣妾,臣妾能伴陛下身侧已经很满足了,不敢有所求。」
「好了,你既然不说,那我就替你选了。」说着他指着那些剩下的花瓶道,「呈平,这些都赏给答应了,你叫人送到她宫里去。」
我真是后悔啊,这些个东西又丑又脆,弄回去怎么都是祸害。
「陛下,您的赏赐妾身本不敢推辞,只是妾身办这区区小事,实在不敢居功。」
「爱妃不要谦虚,这原是你应得的。回去后你只管挑喜欢的摆出来,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臣妾做不到啊!
但他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再说下去,怕是要惹怒这神经病,只能收下了。
「那臣妾现在退下?」
「朕是叫你来侍寝的,你还没侍寝了,退到哪里去?」
苍天,你刚不是说,特意叫我来看瓶子的吗?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昨日体谅你第一次面圣,难免慌张,今日可不会再晕过去了吧?」神经病皇帝挑起我的下巴。
这个角度看,倒是个玉树临风的皇帝,可惜不是个正常人。
被帅晕的结果就是:「啊,臣妾,臣妾也不知道。」
开始乱说话了。
「爱妃不要怕,朕会轻轻的。」
皇帝一把将我抱起,在我耳边温温柔柔地说道。
我觉得心脏都要跳出去了,没有想到这个神经病竟然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6
隔日,待我回到储秀宫,面前还不时浮现着神经病皇帝那张帅气的脸。
好烦,我简直要疯了。
幸好有人打断了我这该死的浮想联翩。
「鸾姐姐好福气,连着两日侍寝,陛下还赏了这么些东西,真是让妹妹羡慕了。」说这话的是住在我隔壁的安答应。
「妹妹说笑了,大家才入宫几天,陛下不太熟悉,马上就会轮到妹妹了。」我笑着应承。
「今日,一起入宫的几个姐妹说好了,要去御花园赏花,姐姐要不要一起去?」
「乐意之至。」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我就答应了。
说着我便和安答应一起去了御花园。
待我到时,其他人都已经到了,或是在煮茶聊天,或是在扑蝶赏花。
「好大的气派!」远远就听见一个黄衣服的说道,「这么多人,独独等你们两个。」
「黄姐姐别这么说,这几日陛下专宠,鸾姐姐来晚些也是应该的。」一个绿衣服的说道。
说完,她还掩唇呵呵笑了两下:「咱们可不能惹她,昨天陛下还为她发落了桃常在,今日要是冒犯了她,那陛下又要发落我们几个了。」
啧啧,瞧瞧这赤裸裸的挑拨。
这时,我身边的安答应说话了:「黄姐姐恕罪,是安儿请鸾姐姐去晚了,鸾姐姐绝对没有对着您摆架子的意思。」
我算是懂了,那个穿黄衣服是黄丞相的女儿,选了秀直接被册封为贵人,是这届秀女里品阶最高的一个。
这人身世高,又最是骄傲。这么无聊的一招,确实可以激起她对我的不满。
谁想,这黄贵人听她们这么光明正大地挑拨离间,反而平静了下来。
只听她嗤笑道:「行了,别挑拨了,你们要是不说话,我倒是上当了。」
我颇为恭敬地说道:「今日多有得罪,我的确是刚刚才知道姐妹们约了在御花园一聚,不知道姐姐们早到了,迟了这么久,实在是对不住。」
黄贵人又是一声嗤笑:「没人想听你解释,迟了就是迟了,还是少说两句话讨人喜欢一些。」
我一时无话。
这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声,陛下快到了!
原来陛下下朝要经过御花园,今日约在这里,就是特意要制造偶遇的。
「今日御花园倒是热闹。」神经病皇帝顶着一张帅气的脸,撇下步撵走过来,「都在忙什么?」
谁知,黄贵人又是一声嗤笑:「自然是忙着求陛下雨露均沾。」
我以为,黄贵人只是在我们面前语出惊人,没想到她在皇帝面前也敢说一些虎狼之词。
「这般口无遮拦,你父母究竟是怎么教你!」皇帝怒道,「打入冷宫!」
黄贵人这回不冷笑了,从容起身,拜谢道:「臣妾谢主隆恩。」
我总觉得,黄贵人看着有些高兴,仿佛巴不得赶快进冷宫似的。
带走了黄贵人,皇帝定定地看着我,半晌,轻笑一声,挑起我的下巴:「爱妃觉得呢?」
我觉得什么?问题是什么?我错过了什么?没有问题,我怎么解题?
我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可他没有半分解决我疑惑的想法:「嗯?」
虽然我不知道问题,但我知道参考答案。神经病皇帝虽然暂时还算正常,但难保他哪天就发疯了。
冷宫,我值得拥有!
「求,求陛下,雨露均沾。」
7
没想到皇帝却不按常理出牌。
「朕听爱妃的。」
说着就亲了上来,一手搂上我的腰,一手摸上我的胸,这个色狼!啊!
我连忙挡开他的手:「陛下不要啊,要雨露均沾的是,是她们,不是我!」
神经病皇帝听我这么说,眼神一暗,兴致缺缺地松手。
顺手指着当时和黄贵人一起煮茶,搞事情的绿答应:「你想要朕临幸她?」
宫里这些人,说话都这么直白的吗?
绿答应被这个问题弄得脸都红了,半天说不完整一句话。
说是吧,太不矜持;说不是吧,又仿佛是在拒绝陛下。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扭扭捏捏,你也想去冷宫不成?」皇帝冷笑一声。
绿答应连忙跪下:「臣妾想,臣妾想,陛下恕罪!」
「想去冷宫?朕偏不答应,别去冷宫了,去瓷窑烧火吧!」
说完,几个小太监上来捂着她的嘴,把她拖了下去。
说罢,又指向我身边的安答应:「你呢?」
安答应连忙跪下来,一咬唇,道:「臣妾想要陛下临幸。」
真是,好羞耻啊!
神经病皇帝冷哼一声算是答应,瞥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待陛下走远,安答应突然伏倒在地上,不知是哭是笑地抽搐起来。
这时,她突然抬起头,挂着眼泪大笑道:「秦鸾,你害我两个姐姐进了瓷窑,我会替她们报仇的!」
如果可以有,我脑袋顶上一定是一堆问号。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那边扑蝶赏花的粉衣和蓝衣两个姑娘见她这样,连忙过来扶起她:「鸾姐姐勿怪,安姐姐、黄姐姐和桃姐姐三人一起进宫,最是要好。安姐姐平时人是极好的,今日只是见两个姐妹受苦,一时想不开才这样的。」
说着,便匆忙把安答应架走了。
躲在花丛中抱团取暖的红衣橙衣两人见状,也马上溜走了。
8
安答应已经侍寝七天了,我终于摆脱了神经皇帝,真是开心极了。
「娘娘,别生气了!」云欢说道。
我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云欢:「你从哪里看出我不开心了。」
哪知云欢一脸神秘莫测地看着我,手里的帕子都被揉成了一团:
「这,这只是一个意外。」
我连忙放下手上的帕子。
这时,我看见一个人跑进了院子。
这人头发杂乱地披散着,衣服皱皱巴巴,扣子也扣得七零八落,脚上没穿鞋子,一只袜子不知道在哪里掉了,另一只袜子跑得都黑了,脚尖处还磨出了几个洞。
「爹啊,我错了!娘啊,我错了!」
只见这人边跑边哭,边哭边号。
几个嬷嬷在后面拼命追赶,几次差点追上,却又都失败了。
扑通一声,这人似乎被什么绊了一跤,几个嬷嬷这才成功地将她捉住了。
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将她架住,她又不停地挣扎,边挣扎边叫道:「我没有疯!我没有疯!」
一个嬷嬷见我在看,连忙过来行礼:「让小主受惊了,安答应受了些刺激,做事有些失了章法。陛下仁慈,让给送到荣养堂去了。」
这嬷嬷看起来似乎是个主事儿的,说法办事颇有章程。
说罢她转过身去,指使着几个嬷嬷将安答应嘴捂上,给拖走了。
我目送嬷嬷们带着人远去,内心不知是何滋味。
这皇帝究竟是个啥人?能把一个连续陪了他七天的人逼成这样。
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小主莫怕,奴婢听说,安答应是打碎了陛下心爱的瓶子才变成这样的。小主与陛下志趣相投,陛下肯定舍不得这样对您。」
此时我不想说话,只是浅浅地应了一声。
她宠了人家七天,打碎个瓶子就把人家逼成这样。
那我呢?我将来的下场,会不会比这更惨?
「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可惜天不遂人愿,只听门外的小太监道:「皇上驾到!」
我不得不起身迎接。
「我听说那女人一路跑到这里来了,爱妃可有被吓到?」
皇帝没要我行礼,一进来就握住我的手问道。
「没有。」我说,却并不想理他。
「是朕的失误,朕一定好生责罚那些奴才。」
我听他这么说,一阵难过,连忙跪下道:「求陛下仁慈。」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任我跪着,半晌才道:「你在怪朕?」
「臣妾不敢。」
「她侍寝那天,听说小五和小六是你给我选的,使性子把小五给摔了。摔了小五小六不算,那一架子的瓷器都被她摔了。」
「她摔了朕的宝贝,朕让她拼起来有什么错?谁知她拼了七天也没拼起来,人却疯疯癫癫的了。朕让琴嬷嬷把她送到荣养堂去看病,结果她半路挣脱几个嬷嬷就跑了。」
我还是不想说话,他见我无视他,更生气了,一把把我从地上扯了起来:「有什么话就说,跪在那里不说话,隔应谁呢。」
或许是他把我扯痛了,或许是他说的这话让人生气,一时间,我竟然也不怕死了:
「她一个平时啥都不用做的大家闺秀,你让她拼这么多花瓶,她怎么做得到!你让她把花瓶拼回来,不是为难她是什么?她要是不疯,说不准得在你那大殿上跪着拼一辈子。」
皇帝盯着我半晌,突然低下头:「你都不在乎了吗?你曾说过那瓶子都是我们的孩子。」
说着,这个色狼竟然捂着我的脑袋就亲了上来,一室旖旎。
9
「皇上,该上朝了!」
门外小太监不停地嚷嚷着。
神经病皇帝翻身接着睡。
这王八蛋害我,昨天晚上狗都睡了我还没睡,今天早上鸡还没叫我就醒了!
睡得比狗还晚,起得比鸡还早实锤。
「给我起来,让他闭嘴!」我狠狠地揪着皇帝的头发。
皇帝抬抬手,赶蚊子一般把我赶走了。
这王八蛋!
扑通一声,接着是扑通扑通两声。
「哎呦,朕的腰扭了,哎呦!」
一不小心,皇帝被我从床上踹了下去,摔倒在一堆凳子柜子架子之中。
「陛下!您没事吧!」门外传来一声急促的询问声,「叫太医!叫太医!」
这回我是真没法儿睡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太医就到了。顺便说一句,皇后也和太医一起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只能一脸茫然地抱着被子坐在床上。
「答应就别起来了,抬朕去旁边的软榻上就行了。」
太医对着皇帝的腰上下其手后,终于得出结论:「陛下的腰没有太大的问题,可能是磕着什么东西了,过两天就能好,娘娘们尽管放心。」
「陛下,要么奴才去和诸位臣功们讲讲,您今日就不去上朝了?」
「今日是大朝会,陛下不去怕是不行。」没想到皇后娘娘接茬道。
我看着皇后凌厉的眼神,不紧不慢的动作,说罢还吹了吹指甲。
心想,皇后肯定是要把陛下搞走,然后专心弄我。
说不定皇帝回来就只能看见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一脸期待地看着皇帝,我的命在你手上了。
「皇后说得是,呈平,备撵吧。」
我看着小太监把皇帝抬了出去,皇后恰巧抬起头,冲我勾了勾嘴角。
吾命休矣!
「妹妹,我约了你好几次,邀请你去我宫中玩,你都一直不来。今日这么巧,去我宫里打打马吊如何?」
难道皇后要弄死我,还要挑地方的吗,刚想拒绝,哪知皇后又道:「反正,你本来就是要去请安的,请完安打打牌,完美的一天。」
怪我孤陋寡闻,真没听说过一个叫打马吊的酷刑,但听皇后说得这么云淡风轻,想必是极其残忍的。
如果此时给我一杯毒酒,我倒是考虑喝了,但这么不知名的酷刑,我实在是不敢要啊。
「臣妾可以不去吗?」我进行着最后的挣扎。
「害羞什么,都是自家姐妹!」说罢,她朝身后两个宫女点了点头。
那是两个穿青色衣服的女人。
穿衣服时,这两个女人直接把我往衣服里塞;画妆时,直接把各种东西往我脸上拍。
梳洗罢,又将脚都软了的我架了起来。
皇后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不错,青溪和青蝶的手艺又长进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睁着眼说瞎话吗?
刚想着,两个宫女又把我架到了镜子前面。
我看着镜子里粉面含春的好闺女,别说,比我平时好看多了。
这是让我死得漂亮吗?
好悲伤,好悲伤。我的悲伤还没有落到实处,就已经被架到了皇后的凤仪宫。
皇后从容地坐在首位:「姐妹们都到了啊。今天天气这样好,正是打马吊的好日子。」
说罢又数了人数,有些失落道:「九个人,这有点不好办,这样吧,本宫今天就不玩了,这样刚好两桌,你们玩吧。」
这时,一个扶风弱柳的女子站起来,面色惨白,应该就是有喘疾的黄贵妃了:「皇后姐姐每天都盼着打马吊,怎么能不让你玩。正好我近几日咳得头晕,打也是输钱,就看着你们玩好了。」
皇后自然是答应,就这样,便凑够了两桌马吊。
没想到皇后真是叫我来打牌的。
看着皇后的笑脸,我觉得有一点魔幻。
10
皇后兴致最高,也输得最多。
打了一个多时辰,她似乎输得受不了,有些耍赖地把牌往前一推:「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儿,姐妹们先停停,我们说说正事儿。」
皇后不会要把我早上把皇帝踹下床的事儿说出来解闷吧?
我心里一紧,却听到皇后说:
「吉祥馆里那个洋人擅画,画的人和真的似的,陛下想要请来给咱们画些画像,我提前告诉你们,你们也有时间能准备一下。」
「进宫前就听说宫里有个洋人画师,进宫这么些年却从未见过。」莲嫔娘娘笑着说道。
贤妃听她这么说,也笑了起来。
「别说是你,我也从未见过。皇后姐姐,听说洋人都是黄头发蓝眼睛的,是也不是?」
「胡说!」黄贵妃笑道:「贤妃妹妹老是说一些怪话,哪有人是蓝眼睛的。」
「好啦好啦,别打岔。」皇后娘娘扶额。
大家却自顾自聊得开心。
黄贵妃又道:「我倒是见过他一回,好久之前的元宵诗会,我是和王家姐姐一起去的。当时皇帝还是太子,为了照顾我们的好奇心特意带上了这个画师。」
皇后却轻咳两声,「好好的,提什么王家。」
皇贵妃掩住嘴角说道,「是我说错了。」
那下首坐着,穿了件红衣的答应猛然站了起来,又猛地坐下。
她这一动,引得大家纷纷看了过去。
这便是王姐姐的嫡出妹妹,王宝珠。
她爷爷王显光是四朝元老,不知该怪她爷爷活太长,还是怪上几任皇帝命太短,他竟然连着当了好几次辅国顾命大臣。
特别是大行皇帝,本来是勉强挂了个王室名头的破落亲王,谁也没想过他能继承皇位。
幸而他前头那个皇帝没儿子,他能即位,全凭当年我爷爷和王老太傅力排众议,一力把他推上了皇帝宝座。
所以当年王家小姐刺杀太子,换别人家定然是要株九族的,可当时满朝文武都是王家人。
先皇派人调查,大理寺卿称病。
先皇不敢动王老太傅,便想着下旨让刑部去捉拿王小姐爹娘,内阁辅臣们倒是答应得爽快,却天天商议来商议去,就是不拟旨。
就连先皇身边的太监都帮着王家,三五不时跪在先皇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王家求情。
先皇气得吐血,躺在床上上不了朝,又能怎么办呢?
小惩大诫,罚了王显光老太师管教不严之责,撤了他顾命大臣,议政大臣之职,却换成了他的女婿黄国公黄间道,至于为什么我依然叫他王太师,是因为先皇连他太师的衔都没能夺走。
便这般显赫的王家,为什么要让嫡女选秀进宫当个答应,这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过来,对红衣说道:「常在快随我回去,御前来人了,今日陛下翻了您的牌子。」
红衣连忙站起来,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有些慌张地向众人告别。
皇后娘娘挥手让她走,黄贵妃却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对她道:「别怕,你今日侍寝时,只要谨言慎行,就不会有错的。」
说罢,便让她走了。
红衣刚一走,天色就阴沉了下来。黑云乌压压一片,是要下雨的样子。
黄贵妃站起来道:「本该多陪姐妹们玩一会儿的,没想到这天说变就变了。我这身子实在不争气,淋了雨少不得又要病上两个月,就先失陪了。」
皇后娘娘连忙道:「妹妹身子要紧,赶快回去,可千万不能着凉了。」
黄贵妃似乎是想起什么,忽然停住道:「差点忘了,前些日子听说我娘病了,想求个恩典,五月十五回家省亲,皇后姐姐你看行吗?」
皇后从来不曾在这些小事上为难谁,自然是答应得很爽快。
11
夜里果然开始下雨了,豆大的雨珠仿佛能把屋顶和窗户敲破。
此时已经是半夜了,我刚把蜡烛吹了,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我以为听错了,不想拍门声还在继续。
云欢过去开了门,来人竟然是王宝珠的婢女,蓝衣姑娘。她全身湿透冲了进来,扑到我身上,云欢吓得连忙过来拉她。
蓝衣却死死地搂着我,叫道:「姑娘救命,陛下要杀了宝珠主子。」
这话把我吓了一跳。
不容我细想,蓝衣已经拉着我冲入了雨幕。
云欢阻止不及,只能缀在后面跑。
蓝衣边跑边道:「陛下最疼姑娘,姑娘去劝劝,说不定就劝住了。」
紫宸殿就快到了,我却不知道,该去还是不该去。正犹豫着,就见一个太监打着伞小跑着过来了。
「答应留步,陛下知道您来了,特意叫咱家来接您。」
说着,走过来给我撑起了伞。
「答应快去殿里避避雨,可别着凉了。」
我只得跟着他往前走。
进了大殿,皇帝已经在等我了,云欢正侍立在皇帝旁边。
「莽莽撞撞的,罢了,快去洗个澡吧。」
这人一眨眼间,便能随便要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我看见他便瑟瑟发抖。
或许是我抖得太明显了,只听他道「怎么抖得这么厉害,可是着凉了?」
说完,走过来要摸摸我的额头,我吓得连忙往后一躲。
他顿了一下,又过来拉我。
我极力克制自己不躲,脸色却不可抑制地白了下来。
他突然擒住我的下巴:「你在怕什么?」
「臣妾,臣妾没有。」
「嗯?」
半晌,我鼓起勇气道:「今天不是宝珠侍寝吗,宝珠怎么不在?」
「回去了。」
我僵硬地一笑:「这么早就回去了啊。」
皇帝蓦然笑了:「这样才能争取早点投胎啊。」
听他这样说,我不由一愣,接着我的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剧烈抖了起来。
狗皇帝见我抖得厉害,竟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逗你的你也信,你也太傻了一点吧。」
我忍不住想骂脏话,这个神经病。
但我不敢,我怕他一怒之下就杀了我,只能温柔地推开他:「陛下,您怎么这么无聊。」
谁知这个王八蛋蹬鼻子上脸,竟然不要脸地凑到我面前:「谁让你这么怕我,弄得我都伤心了。」
我再度温柔地把他推开,「宝珠呢?真的回去了吗?」
听我问这个,狗皇帝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半晌,只听他一声冷笑:「在宗人府,你要看我就带你去。」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走。
太监们连忙跟上。
宝珠这会儿无精打采地被捆在柱子上,只穿了件纱衣,耷拉着脑袋,萎靡的样子我甚至有些不认识了。
我和王家姐姐王宝瑛一直很要好,但却没怎么见过宝珠。因为王宝珠是嫡出,向来看不起她的庶姐王宝瑛,更是从来不屑于和我们玩。
我第一次见她是那年重阳节,太子带王姐姐出去看花灯,王姐姐的嫡母非要捎上王宝珠,王姐姐不敢违背嫡母的意思,答应了,但说既然这样也要带上我。
其实那天我不想出门。我哥哥在北方和葛尔丹打仗,重阳前突然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失踪了。战场上失踪,信的就是傻子,无非是死亡的委婉说法罢了。
我爹娘只有两个孩子,我和哥哥,我们自幼感情极好,这时他的噩耗传来,我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去过热热闹闹的重阳节呢!
但王姐姐对我说,「谦之的消息传来,我难受得站不住。你们还能哭,可我连难受的样子都不能有,你就当可怜我,陪我走走吧。」
我这才想起,我哥哥和王姐姐是青梅竹马,本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前年宫里却突然传来了消息,说是有意要王姐姐当太子妃,她和我哥哥这段感情自然是无疾而终了。
我哥哥听到这消息,不顾爹娘的反对,跑到北方打仗去了,走之前,只悄悄让我多照顾王姐姐,没想到,这却是他最后的请求。
王姐姐都这样说了,我便只能陪着他们一起过这重阳节了。
王宝珠张扬,出门的派头极大。
重阳登高,她身后跟了几十个人——前面是几个捧毛巾和食物的女童,周边又围着几个捧衣裳的侍女,后面是背着帷帐的小厮,还有挑着水和恭桶的挑夫。
这都是只为她一个人服务的。
她走在最前面,太子都被她压了半个身子,我和王姐姐只能算是远远缀在他们身后。
这时,她累了,叫小厮提了两把椅子过来。
身边贴身的嬷嬷小声提醒她,让她给我和王姐姐也搬两条凳子,她却一声冷笑,「她们难道有资格在我面前坐着?」
便是这样一个人,如今竟然也会有这么畏畏缩缩的作态。
王宝珠见一群人跟着皇帝进来,声嘶力竭地挣扎起来。
「狗皇帝,你敢绑我!别忘了你是怎么当上皇帝的!若是没有我爷爷,你爹还是个连王府都得抵押出去的王爷!你还是个连开裆裤都穿不起的世子!」
早听说王太傅生了个傻儿子,没想到孙女也这么蠢!都被人家纂在手里了,还说这些色厉内荏的废话。
「狗皇帝,别以为我爷爷病了就能欺负我!你再不把我放了,明日我爹也能让你的大臣罢朝!」
皇帝身后的小太监大声斥责道:「还不赶快闭嘴!」
谁想宝珠根本不理他。
「你卑鄙无耻,过河拆桥!」
「你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这宝珠会的成语可真多,骂人都骂对仗了。
狗皇帝听她骂了自己半天,忽然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一把剑来,直指喋喋不休的宝珠。
宝珠说到底,还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被剑一指,刚才的强撑起的勇气瞬间灰飞烟灭,从头到脚都蔫了。
我本来以为狗皇帝气得要一刀捅死这个成语朗诵机,没想到他却把剑递到了我手上。
「答应,帮朕杀了她!」
等等,我刚才听到了什么?我一脸疑惑地看着狗皇帝。
皇帝又重复了一遍:「帮朕杀了她。」
我吓得手一抖,就把剑掉在了地上:「不,不,不,臣妾做不到啊。」
狗皇帝蹲下来,捡起了剑,复又递到我手上。
「帮朕杀了她!」
我依旧不肯。
皇帝不再看我,一刀杀了宝珠,转身便走了。
「来人!将秦鸾拖下去,打入冷宫!」
留在原地的小太监都被皇帝的喜新厌旧震惊了,皇爷果然是你皇爷,昨天还是小甜甜,今天就打入冷宫了。
我愣了好一会儿,心里怪不是滋味,虽然早就明白皇帝的情感不能奢望,却没想到人家处置你会这么轻易。
12
雨还在下,地面湿湿滑滑的,我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浇透了,胳膊也被两个小太监拽得生疼。
我早已经被雨淋得发晕了,又被拖着到处转,也不知到了哪里,只知道灯火越来越稀疏了。
这些人最终在一个漆黑的院子里停了下来,把我往地上一放,就都走掉了。
我一个人躺在院子中央,看着天上被云遮得差不多的月亮,突然感到迷茫。
今夜,我到底该睡在哪间房。
这时,我看见一个穿黄衣服的美人,撑着把半旧的伞,举着没有罩的油灯,向我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秦妹妹吗,这大半夜的,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此时此刻,躺在地上的我,并不想和这个傻子说话,只是把头别过去不理她。
「呦,这就生气啦。」
嘿,我这暴脾气,我刚准备暴起怼人,这傻子又说话了。
「哎呀,你别生气了,我是看你在外面淋雨,怕你冻着,想接你进去的。」
说完,扶着我起来往房间里走。
边走还边说道:「我这个人是真不会说话,要是哪冒犯你了,只能请你原谅。」
此时此刻,我觉得,或许她是真的不会说话。
待我洗完澡,这傻子又跑了过来:「我是真没想到能在冷宫里见到你,快说快说,你是怎么被打入冷宫的!」
看不出我正伤心着吗?现在问这个真的好吗?
她见我不说话,又自顾自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不会是我哪句话又说错了吧,唉,我这不会说话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没看出来我不开心吗?」
「天!怎么不开心?进冷宫是大喜事好吗?比应付狗皇帝舒服太多!」
我是真没想到,黄贵人竟然是个不会说话的大话唠!
后来,我终于把这个大话唠赶走了,睡了个来之不易的安稳觉。
第二天一早,鸡还没打鸣,我就被什么东西给摇醒了。
不愧是你,黄贵人。
「快别睡了,我姐姐今天派人给我送东西来了,贵妃用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你快起来,我带着你去挑挑。」
我不想理她,想接着睡。
可惜她就像闹钟一样吵。
「我听说你的事了,你和宝珠争宠,竟然一刀杀了宝珠!前朝都闹翻了,皇帝却只是把你打入冷宫!天,可真有你的。」
我真是,苍天,能让我再睡一次吗?不对,等等,我听到了什么?
「我没有啊!」我惊地从床上跳起来,双目圆瞪,声音都不可置信地高了好几分。
黄答应却递给我一个你懂的眼神。
「不和你说这些,快去挑,不然仪姐姐、迩姐姐她们都挑完了。」
这人根本不听我解释,反而硬逼着拉扯我去挑了些用不上的东西,好容易挑完,正准备去睡觉,又被拉着去打牌了。
「你是新来的,大家今天让着你,牌桌上肯定有你的位置,过几天可就不一定了!」
可是我只想睡觉啊!
我就这样被拉去打了半天马吊。
苍天啊!打牌多好玩,为什么要睡觉!
13
肖甲是紫宸殿的小太监,往常,他都是站在门口,打着盹,看看天,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只是今天怕是不成了。
「你去冷宫看看秦答应在做什么。」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蒙了,一脸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御前大太监呈平公公。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陛下还在等着呢!」
他只得顶着大太阳往冷宫去了。
呈平公公也是不容易,好不容易把门口那个憨货打发去了冷宫,一进门就听见皇帝陛下在问。
「呈平,朕是不是对她太好了。」
咱们的总管太监能说什么,只能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说到底是朕对不起他,我本该娶她的,可她爷爷偏偏在那时候过世了。」
呈平依旧诺诺,主要是这事牵扯太多,早就说不上对错了。
当年左右两位殿阁大学士共同辅佐先帝登基,先帝承诺娶王大学士家姑娘做皇后,娶秦大学士家姑娘做太子妃。
可先帝登基不久,秦大学士就去世了。
这两个大学士别的不说,有一点极其相似——都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秦大学士去世之后,秦家迅速衰落,太子妃之位就被王丞相乘机顶包,给了他孙女王宝瑛。太子和秦鸾从小青梅竹马,万万是不愿意的,可有什么办法。
原本两大学士在朝相互牵制,皇帝倒可从容地许些利益,稳稳地看着两个傻子斗来斗去。
可秦大学士一死,他选的政治遗产继承者黄大学士是个憨憨,根本不能和王显光老大人斗,只会搞些不靠谱的昏招,导致朝中一边倒地偏向王大学士,皇帝渐渐就指使不动那些忠臣良将了。
幸好皇帝并不需要他接茬。
「你知道那个瓶子为什么叫小四吗?我爹当王爷的时候家里穷,为了养家,就开了个瓷窑,偷偷做起了买卖瓷器的生意。我占我爹的便宜追姑娘,经常带着鸾儿去瓷窑玩。有一回,我们一人捏了一个瓷娃娃,送给彼此当了定情信物,这是小一和小二。后来我们又合作了一炉瓷瓶,烧出来都裂了,为了纪念这一锅失败品,我们挑了一个师傅烧好的,这是小三。所以,侍寝那天那被她选出来的便是小四了。」
呈平被迫在大殿里听着两个几岁小屁孩的恋爱史,实在崩溃,只期望肖甲快些回来。
再说肖甲,他到了冷宫,却发现宫门大敞着,要知道冷宫门平时是不开的!
从大开的门里,能看见一个宫女押着个女人,另一名宫女正扇着那人耳光。待他走近了,差点给他吓晕过去,虽说看不真切,但那其中人影影绰绰的,正是陛下心心念念的秦答应!
这小太监实在怕秦答应被这些个人打坏了,想去解救却见打人的是黄贵妃宫里的,知道威慑不住,连忙往回跑,向皇帝报信去了。
14
今日,黄贵妃上午刚着人给妹妹黄贵人黄仙儿送了东西,下午又迫不及待地驾临冷宫,来和自己从小看不上的庶妹交流感情。
却不小心看见杀害自己「好姐妹」王宝珠的罪妃秦鸾,也就是我,又碰巧黄仙儿不听话,干脆就拿我出气了。
皇帝救下我时,我已经说不出话了。太阳光晒走了我所有力气,脸上又热又痛,喉咙里就像被黄河水呛过,太阳烘烤过后,气管里只剩下泥沙。
皇帝见我脸上惨白,在地上一动不动,扑通一身跪在地上,哽咽着不成声。
我听着他的哭声,有一瞬间晃了神。
此时的场景,和我记忆中的某个画面,不期然重合。
我爷爷是帝国的传奇,十八岁进士及第,二十八岁成为封疆大吏,三十八岁成了保和殿大学士,如此传奇的一生,可惜桓帝四年,我爷爷才五十岁,就因为一场急病,去世了。
桓帝本来是旁支,为了争取我爷爷的支持,许诺了皇后之位给我家,我爷爷看我和太子这两小无猜的小模样,就改了改,改成让我嫁给桓帝的儿子做太子妃。
可我爷爷去世了。
我爹爹看戏斗鸡无一不精,可做官实在不行。
爷爷去世后,这一派就以他学生马大学士为首。马大学士幼时家贫,有幸拜在我爷爷门下,才有了后来的平步青云。而爷爷之所以提拔他这个毫无出身的学生,就是希望他将来能帮帮我爹。
可这人实在是忘恩负义,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爹丢到偏远地方去当县令,然后暗搓搓把他的女儿马鹿鸣送到太子宫里,指望着他女儿勾引太子,抢了我的太子妃之位。
实在不行,让他女儿率先在东宫站稳脚跟,要不要弄死我,还不是他说了算。还有我哥哥,为了躲避他的迫害,不得不投奔外祖父,到北方葛尔丹打仗去了。
可惜马大人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他对我家这一系列骚操作,搞得身边的人都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这个不靠谱的东西下一秒就搞自己。
他身边那些占据要紧位置的,本就是我爷爷的得力干将,他一动我家,把那些人吓的,要么舍弃他自成一派,要么投靠了王大人。
王家就是这样占据的朝堂。
后来,王显光对皇帝说,我是太子的青梅竹马,王宝瑛和我们从小一起玩,四舍五入也是太子的青梅竹马,太子能娶我,怎么就不能娶王宝瑛?
皇帝被迫答应改立王显光大人家孙女当了太子妃,可惜王家孙女不靠谱,竟然在婚前搞出了刺杀皇太子这种大事,王大人为了让整个朝堂齐心,共同阻止皇帝处理自己,付出了蛮多东西。
比如把当年抛弃马大人自成一派的黄国公,一把捞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还给自己的部下安排了诸如扬州刺史,户部侍郎之类的好缺。马大人的女儿更是趁他自顾不暇,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拿下皇太子,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皇帝从前只以为朝堂有些阴奉阳违,没想到如今这些王八蛋竟然光明正大反抗他的旨意,一气之下就吐了血,在床上躺了几天,越发不得劲。
皇太子就是这个时候找到我,他说他恨王家,要报复他们,可是我娘家无法给他助力,所以不能继续和我的婚约了。
但他爱我,希望我能理解他,他承诺会封我当他的侧妃。我不肯,他就哭,和眼前一模一样。
15
转眼就是五月十五了,这天早早地就能听见钟声乐声,连冷宫都能听见,仔细想想原来是黄贵妃今天回家省亲。
真是吵着我睡觉,我翻个身,继续睡。
「秦妹妹怎么还不起来!」
隔老远就能听见我的闹钟来了。
只要黄仙儿进屋,我就不要想睡了,干脆认命地起床洗漱更衣。
「姐姐每天都这么早,今天来找我,又是有什么好事?」我随口问道。
「今儿天气好,大家都收拾收拾,咱去御花园踏青。」
我听她这么说实在有些吃惊,要知道我们都被打入冷宫了,还能去御花园?更何况,这大热天的,去御花园晒太阳,那不要热死?
「姐姐可别想一出是一出,这天气出去要热疯的!我们还是在房子里待着吧,还能凉快一点。更何况要是我们去御花园玩,让人碰见了,真是要被打死的!」
黄贵人却不依,「从皇帝上回来救你就能看出,他一定是疼爱你的,只要有你在,谁敢打我们?你是我们的护身符,别人可以不去,你不能!」
我们就这样跑到了光秃秃的御花园消夏。
「实在是热!我知道湖边假山那里有个洞,咱一起去那里躲着吧!这样就不用怕被太阳晒到了。」黄仙儿又建议。
听她这么说,我干脆地转身,「我觉得不好,既然热,还是回房间躺着好了。」
说着抬腿便走,却被她拽住,硬生生拉到了小池塘边假山上的小洞里。
我们几个人,就被迫在小山洞里待到黄昏,每次要走,我都被她死死地拽住。
「黄姐姐你直说吧,把我们扣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然我可走了。」我实在受不了了,不顾她拽着我,强行要走。
黄仙儿纠纠结结,到底是说了,「我姐姐要借着回家省亲,带一队侍卫回来,里应外合,打开紫禁城的大门。黄家和王家合作,王大人听说你杀了她孙女,要求那群人来了,第一时间杀了你,我把你带过来是为了救你。」
我面无表情,「为了救我,你甚至背叛你爹你姐姐?我配吗?」
「是皇帝让我救你的,我的姨娘在他手上,而且我爹爹他本来想让我回家省亲,可他甚至不打算让我知晓他的计划,只待我晚上回宫时偷偷把侍卫换成他的人。在我爹的眼里,我只是一个生死无论的弃子,肯定是活不了的,而皇帝让我保住你,我或许能活下来。」
16
这时,只听轰隆一声,假山哗啦啦地掉灰。
风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火药加焦臭味,还有叮当的兵戈交接的声音。
这时,又有声音往这边来,俨然是有一小队人马往这边跑来。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今天有叛乱,并没有宫女或太监来这里点灯。幸好今天月亮又大又圆,能看见是一队步伐七零八落的乱兵,看上去像是被打败了,过来逃命的。
「这可怎么办!」看着他们逼近山洞,我焦急地低呼。
黄仙儿连忙转身,在山洞的角落里掏出几个带把的细长黑圆管,端起对准了往这边逃的乱军。
只听轰隆一声,那边似乎有人倒下了,黄仙儿仿佛受了好大的推力,往后面一仰。
我们连忙扶住她,又听见外面轰隆轰隆个不停,地面仿佛炸开了,泥土沙石飞得漫天都是。
「那是地雷!」黄仙儿低声向我们解释,「我手里的是燧发枪,都是皇后娘娘弄来的。」
这对我们都是新鲜的名词,却不知道从何问起,黄仙儿看懂了我们的疑惑,却并不解释。
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却是整齐有序,竟然有百来人!我们好不容易稍松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时,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叫妹妹。
我连忙推开挡着我的黄仙儿,大声朝那边道,「哥哥!哥哥!我在这里!」
却被黄仙儿拉住捂住了嘴,「王显光大人借口你哥哥在战场上立了功,特意将你哥哥叫回来掌控御林军,你哥哥领的是叛军啊!」
我却依旧死命挣扎,不管我哥哥叛军不叛军,他都是我哥哥,不会伤害我的。
我再也无法发声,幸好哥哥已经发现了我的藏身之处,带着人过来了。
黄仙儿干脆放开我,复又端起了那把枪,她抖好一会儿,只听噗一声,什么也没有发生——燧发枪只有一枚子弹。
我趁着她愣神,从洞口窜了出去,黄仙儿反应不及,我已经跑到哥哥面前。
「妹妹,你先跟着我,我等会儿就带你出宫。」哥哥拉住我,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随着哥哥到了太和殿,殿前,两队人马正在对峙。
「谦之!你可算来了!有你这个大将助阵,区区一座太和殿有什么攻不下来的!」一位四十来岁,留着长须美髯的文士冲着我哥哥大声道。
这人我认识,是王显光老大人的孙子,他身边站着的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是黄贵妃的父亲黄国公。
我哥哥却不再向前走,而是举起一把枪,只听轰地一声,王显光的孙子倒下了,半边脑袋炸得血肉模糊。这枪声仿佛是一个信号,我哥哥的士兵开始列队射击,而太和殿门口的守卫也端起枪来。
哥哥怕我受伤,没有身先士卒,而是守在了我身边。
我好不容易结束了短暂的宕机,望着我哥,「哥,哥,你是不打错人了?」
「没有,我被小皇帝策反了。」哥哥笑道,「宫里传来你杀了王显光大人孙女的事,王大人的儿子王有才是个只爱女儿的糊涂虫,当初为了缓和小皇帝的戒心,争取谋反时间,王显光老大人硬逼王宝珠进宫,为此王有才还闹过自杀呢!要是有朝一日他们赢了,第一个就要清算你。」
「哥哥,是我不好,让你背叛了伙伴来照顾我。」我有些愧疚地说。
「你没事就好,一家人说得这么见外。更何我当时愿意跟随王显光大人进行宫变,无非是听说他告诉我宝珠是被太子冤枉死的。可是我后来才得知,宝珠刺杀太子确有其事,为的就是弄一个诛九族的罪名,弄死王家人,给她姨娘报仇。」
「哥哥」我轻轻拉住他的衣角,不知道如何安慰。
哥哥却轻轻摩挲我的脸颊,「没事,我已经不伤心了。你瞧小皇帝的武器,叛军赢不了的。」
叛军果然很快落败,皇后陪着皇帝出现在台阶上。死了的躺着,没死的站着,只有一个黄国公在骂着。
17
皇帝领着一堆功臣去议事,我被皇后带到了坤宁宫。
待坐定,皇后笑道,「妹妹你今天见了枪和地雷,没有被吓到吧?」
「没有,就是觉得新奇,皇后姐姐你竟然可以发明这些神物。」
「这可不是我做的,我娘小时候在西洋长大,这是她替我跟洋人买的。」
我倒是了解皇后的父亲,她父亲马关西中举前世代务农,家里虽有几十亩田,可要供个读书人却也是捉衿见肘。皇后出生那年马关西中举,因此给皇后取名叫马鹿鸣,只是皇后小时候马关西只是个小官,虽然拜在我爷爷门下,却不受重视。
马鹿鸣七岁那年,马关西受人牵连被投进大狱,马家人甚至求到我爷爷跟前,可是当时我爷爷门下弟子众多,那次案子牵进去的也多,哪里有功夫理会当时一文不名的马关西。
幸而马关西的岳父帮着朝中那个洋人画师做事,朝中大小官员认识了一堆,其中恰好有马关西的主审官。
那主审官卖了马岳父一个好,终究还是把马关西放了出来。那马关西受尽折磨从那鬼地方出来后,一改曾经敦厚朴实的农家官员做派,变得机灵又会钻研,最终钻成我爷爷最得意的弟子,待我爷爷死后,又把我家钻倒,可以称得上一个奇人了。
却没想到皇后娘娘母亲的经历也是这样不凡。
「您娘亲可真是了不起,我平时见了洋人都害怕,她竟然还敢和他们做买卖呢!」
「哈哈哈,我娘小时候在西洋长大,自然不怕这些。不过我也觉得她了不起,却不是因为这个,她小时候曾在西洋看见过许多利国利民的技术、制度和作物,她的梦想就是将这些教给自己的国人,我觉得最了不起的是她这个梦想才对。」
我心里有些好奇,却不知道从何问起,只能惋惜道,「确实了不起,可惜我却是不懂这些。」
「会懂的,先不说这些,妹妹你兄长立了大功,这次陛下应该会立你做贵妃的。」
这黄贵妃死得惨,据说被几枪打得血肉模糊,我可一点也不想顶着贵妃这个不吉利的位分。更何况我傻,小皇帝又是个没底线的,屡屡利用我,我实在不想再和他待在一起了。
「谢谢陛下与娘娘的美意,妾身实在愧不敢当。我不求能有朝一日得封贵妃,只求有生之年能出宫养老。」
「妹妹你何必出宫,陛下对你这么好!若是因为我,你放心,待你当了贵妃,我绝不讨你们嫌。」只见皇后娘娘掩着嘴哈哈大笑。
这话说得,像极了宫斗!待我进宫,再找个法子逼死我还不简单?怎么看都比放一个皇帝的白月光在宫外安全。作为宫斗弱鸡的我瑟瑟发抖。
「还是别了,妹妹自知没这个本事,哪里敢在后宫混。」
「妹妹你这话意思可就不可爱了,你放心,我肯定是没害你的意思。」
我一时被她这快言快语堵得不知道怎么回,半天都在「这这这」,说不成半个句子。
「知道你不信,我给你说个故事,你且听听。」
「我外祖家本来在广州有队海船,我娘小时候还在西洋住过几年。可万贯家财却遭了人嫉妒,两广总督一句话就给我外祖家定了罪,幸好我外祖父和一位洋人画家有些交情,只有那人不惧总督的淫威,找到总督说要找个熟悉洋文的人当翻译,整个广州城只有我爷爷合格,就这样保住了我爷爷。
待我爷爷跟着洋人画家到了京城之后,打定主意要子孙做官,他再也不肯做买卖,家中男子被逼着科考,女孩子全被嫁给了读书人。我娘就是这样被嫁给了我爹爹——一个十六岁过了会试的穷秀才。
我娘小时候读了很多书,去了很多地方,比一般男子更有远见,怎么受得了这里对年轻媳妇的『管教』。所以我小时候她很不受尊长的喜欢。直到我爹被诬陷进了牢里,我外祖把爹爹救了出来。我爷爷奶奶一来是感激,二来是碍于强权,才对我娘有些尊重。
事实证明,我娘比我爹适合当官得多,自从我爹办事愿意听我娘的见解,他终于开始升官,我娘当时对这种相夫教子的日子还是满意的,她觉得即使站在男人的背后,但依旧可以借着他的手,实现自己的一些想法,如让女子也能上学什么的。
直到你爷爷去世。
我爹以为他已经没了掣肘,再也不听我娘的话,对你家动手,说什么报自己贫贱时之仇,弄得自己一下子成了光杆司令。
我娘对我爹彻底失望,从此之后她一直对我说,女子还是要自己掌握权柄,而不是站在一个男人身后出谋划策,不然你只能得到他的背叛。
所以,当我爹要送我入宫的时候,我不假思索就答应了。我不想当一个相夫教子的女人,我要自己掌握权力,我要干成我娘没有干成的事。」
「皇后姐姐,你和你娘都是了不起的人。」
「所以妹妹你要相信,我不会对你动手,我想的是在庙堂上为天下苍生而喜而忧,而不是在后宫为了个男人斗来斗去。」
「姐姐说的我自然相信,可小皇帝是不会停止利用我的。或许你会说他对我有感情,可是你也看出来了,从头到尾,感情对他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我从小就和他有约定,做他的妻子,可他没有遵守约定。后来到了宫里,他将宝珠的死推到我身上,挑拨我哥哥和王大人的关系也是毫不犹豫,并没考虑我可能面临的风险。」
「妹妹,他是皇帝啊。」
「是啊,他是皇帝啊。我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我从小就傻,被利用到死也不能觉察,姐姐还是让我出宫吧。」
18
「朕不答应!」这时,小皇帝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陛下,我没见过世面,实在不能担当贵妃这重担,还请您放过我吧。」我说道。
小皇帝脸色却沉下了,「你究竟为什么不愿意?还是介意朕当时没有娶你当太子妃?」
皇后这时说话了,「妹妹若是介意这个,我当时当上太子妃的时候就与陛下说明了,这个皇后之位,臣妾随时都是可以让出来的。」
我虽然不擅阴谋,却最清楚这些阴谋家。
「臣妾连贵妃之位都不敢肖想,又怎么敢想皇后之位了!德不配位,必遭其殃。陛下还是放我出宫吧!」
皇帝一甩袖子「你既然不想当贵妃便不当也罢,但是出宫就别想了。」说罢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了。
皇后却笑了,「妹妹啊,你想出宫也要为你哥哥着想吧。哥哥立了这么大的功,你却惹怒皇帝让他白干。好好在宫里当你的贵妃吧!我乏了,你回去吧。」
19
我到底还是留在宫里当了贵妃。这世间,有又几个人能凭着性子行事。皇后说得对,我身后是哥哥,是家族,容不得我任性。
皇后履行承诺,对我多有照顾;皇帝也如他所说,我独得恩宠。
但我跟小皇帝,到底是情分已了,做对表面夫妻罢了。
几年后,我和皇后陆续生了儿子。
又过了几年,小皇帝突然死了,皇后的儿子成了新的皇帝,皇后理所当然成了太后。
皇后突然想起我想出宫的愿望,便下了懿旨,让我们这些有儿子的太妃都出宫随儿子住。
我进宫时,穿着淡粉的纱衣,还是个小姑娘;出宫时,穿着湛蓝的宫装,成了个寡妇。
所有人都不同了,只有宫墙,还漆着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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