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定局

2023-01-24T00:00:00Z | 16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1-24T00:00:00Z

8定局

40

我愣愣地低头,看见肩膀上插着一柄匕首,刺得很深,若不是我在最后关头侧身,这匕首就会插在我的心口。

发生了什么?

也许太过震惊,我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脑袋发木,又抬头看向持刀的人,确认自己没看错。

靛蓝的裙,清瘦的影,像一盏朴素的灯。

我慢慢地睁大了眼,再也无法维持镇定:「青……罗?」

青罗飞快地将刀抽出,似乎还要动手,而这时不孤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曦曦!」

下一刻,青罗被凌空一剑狠狠地钉在了地上,剑身直接穿透了她的腰腹。

长隐与天帝之战十分激烈,天空骤明骤暗,星辰日月同时出现,下着大雪,繁花盛开,瀑布倒流,世界变得诡异而绮丽。

两个天道的化身相争,天道不知该支持、选择谁,混乱又胶着。

他们交手时产生的灵气碰撞使六界动荡,原本承托着天界的灵力被打乱,东南角开始往下倾塌,天界的灵山仙兽也跟着往下界栽去。

若继续倾塌,恐怕下界就会被覆灭,而天界自然也不再完整。

情势太过紧急,众仙一起以灵力作补,试图托起东南角。

不孤杀红了眼,衣袍猎猎,凌空而立,挥手间,黑雾便收割了一大批天兵的头颅。

他本来一剑之下,欲取青罗神魂,可被我阻止了。

不孤愤怒又无奈:「可是她想杀你啊曦曦……」

我盯着地上躺着的青罗,在头晕目眩中轻轻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放过她吧……」

也是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终于明白,为何天帝会早就知道我们的一切计划,会提前修改阵法,会说出「朋友对你非常重要」这种话,为何青罗没有被困……

我好像跌入了悬崖,手脚被狂风吹得冰冷僵硬,我以为自己想到了所有的可能和细节,却从不曾怀疑过朋友。

尽管我已知何谓人心叵测,可我对待朋友时,仍怀有不可更改的天真,我信任每一个伙伴,愿意向每一个伙伴交托性命。

因为从镜墟到人间,再到妖界,最后到天界,这几百年,每一次险象环生,我都是靠着朋友相助才能好端端地活到现在。

何曾料到竟会有今日?

青罗侧头看我,也许是因带着点愧疚和忧伤,眼神略显黯淡,鲜血顺着她的唇角大股大股地涌出:「抱歉,我知道你不是青息……我真的把你当朋友,若你不做、不做……对君上不利的事,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青罗好歹是个灯神,这一剑不会要她的命,却打碎了她的脏腑,恐怕再难施用灵力了。

不孤为我处理了伤口,看着微喘的青罗,他的眼中显出某种残忍的意味,可他又对她笑了笑,「我不杀你……我要你亲眼看着他的头颅被斩下。」

「不、不……」青罗陡然挣扎起来,不孤顺势将剑拔了出来,鲜血温热,撩了我一身,剧痛之下,青罗几乎蜷成一团。

然后,不孤拄着剑半跪在我面前,低头吻我的唇,大概是我的唇瓣太干了,他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舔:「曦曦,我会为你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个麻烦,再不让你受罪。」

他念了一个法诀,为我加上了防护后,提剑迎天而去,蓬松硕大的九条狐尾头一次显现在外人面前,径自冲进了那新旧神明的战场中,他的力量终于得以毫无保留地发挥。

我抬头四顾,雪花大如席,从遥远的天际飘落,冰雪覆盖下,到处都是倒塌的宫宇楼阁,甚至是残肢断臂。

往昔的辉煌风流、明丽神光,犹如幻梦一场,已不剩分毫了。

我忽然觉得无比疲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青息,青罗……呵,我早该想到,你们是旧相识吧?」

青罗是灯神,而阁楼里也有一盏灯,上面刻着青息两字。

青罗轻轻地抓住了我的手指:「眼睛……我们都是盘古的眼睛……我被,咳咳,他捡到,一直在他身边……」

她望着我,脸上疼痛与哀求交织,「别杀他,他只是……想活下去……」

青息,青罗,乃是盘古大神的眼睛所化——准确地说,她们是盘古大神最后一瞬的目光。

盘古逝后,她们彼此散落,青罗一开始就被天帝捡到,在千万年的旅途中,他带着她,一同穿行于无数个黑暗而危险的夜晚。

后来天帝统领众神,青息性格冷淡,爱好独居,且神识更全,受封上神,青罗性格温和细腻,只是一盏残灯,所以安于做一个小小的灯神。

青息对天帝没有太多的感情,她察觉到了天帝的衰败,但最后葬身黑河。

青罗不是没发现天帝的变化,他不再微笑,不再无私,但她对他仍有无比的依赖和忠诚,无论如何,她是因他而亮的。

我听完不知作何感想,只是替她擦去了唇边干涸的血块:「我不杀他,也杀不了他,可我不会阻止别人杀他。这是你死我活的事情,我虽心软,还不至于软到能把自己奉献给他做心脏。」

青罗反问:「那你……为何不杀了我?」

我苦笑:「大概是因为,我确实真心待过你……」

青罗闻言愣了一下,脸色迅速灰败了下去,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

话说到这里,我看见远方有白龙化形,于云层中穿梭,翩若惊鸿,神光璀璨,令人惊叹。

而后,龙吟悠长,响彻天地。

一颗巨大的龙头从云层中探出,看向我:「小曦,跟死狐狸说一声,天界要垮了,我去帮忙撑一下,喊他搞快点速战速决。」

我站了起来,充满担心:「你不要太勉强。」

「哎呀,这么长的龙可不是白长的。」小龙晃了晃头,龙须在空中飘来飘去,「莫怕,我等会儿就回来了。」

我点点头:「好。」

他掉头就要离开,我心头忽然收紧,情不自禁地喊他:「小龙!」

小龙:「咋子?」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天塌了虽然麻烦,但又不是跟人打架,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大不了撑不住就撤。

于是,我只是叮嘱道:「你小心。」

小龙:「晓得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淹没于厚厚的云层之中,去向天界外。

小龙刚离开不久,突然有人从天际飞速坠落,重重地砸在了神殿之前,云层像被什么东西劈开了,齐整整地裂出一条缝,天光漏泄,斜映在神殿之前。

我定睛一看,竟是长隐,他撑着手臂站起身,虽面色如常,可他浑身都在滴血,分明是受了极重的伤。

「怎么会这样?」我跑过去,急道,「连你也打不过天帝?不孤呢?」

「他身上有北辰星珠,我始终差一点……」长隐神情凝重,望着上方,隐约可见不孤的狐尾一闪而过,「小狐狸虽然既是九尾又有邪神之力,可他太年轻,在天帝手下撑不过半炷香。」

不孤的身影越来越明显,说明他在且战且退,若回到地上,则更无胜算。

天帝身形紧随而至,隔着一段距离,他就朝不孤伸出手去,我一见他那动作,就想起在邪神大陆,他也是这样,只是随便动一动手指,我就成了提线木偶,任他指使。

长隐只歇了一下,便又飞身迎战,打断了天帝的施法:「不要牵扯无辜。」

天帝冷声道:「六界没有无辜之人,谁不曾为私欲而染血……」

谁知,就在这时,原本已是退开的不孤忽地朝天帝疾驰而去,势如雷奔,而且他靠近天帝的同时化为狐身,身形暴涨,漆黑的皮毛附着邪神的气息,獠牙尽出,九尾挥散,如远古凶兽。

天帝挥手欲挡,又被长隐牵制,只一瞬的停顿,不孤的獠牙狠狠地咬住了天帝的左臂,随后,扭身扬头,竟直接将天帝的左臂撕了下来。

天帝乃天道化身,肉身本该难以撼动,可他已不是原身,而是雪玉了。

「九尾妖狐,尔敢!」天帝痛极,发了怒,用另一只手在空中用力一捏,竟隔空攥住了不孤的三条尾巴,随后将他向地上摔去。

「呜……」不孤被摔在了玉芥山上,整个身体把山体撞出了巨大的凹陷,无数碎石纷纷滚落。

玉芥山恰好位于天界西边,此刻崩塌震动,轻重不均,引起了连环反应,原本已止住下落趋势的东南角重重地往下一沉。

不孤还没脱身,又被拎着尾巴拽到了半空,天帝冷笑:「我要把你的尾巴一条一条地撕下来……」

长隐想前去解救,又担心误伤不孤,因此颇有些投鼠忌器,正犹豫时,不孤忽然扭过上半身,看向天帝,尖尖的狐狸脸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拜你所赐,我可是死过一次的。」

说罢,他就一口咬断了自己的三条尾巴挣脱桎梏,狐尾染血从空中落下,尾巴的主人却丝毫不退,重新化作人形,邪神的影子自他身后显现。

长隐立刻跟进,与天帝缠斗在一起,因为失了一条手臂,天帝的动作稍有迟缓,可总是在关键时刻,被他躲过致命一击。

这就是拥有北辰星珠,被天道认可,所得到的庇护。

天界沉得越来越快,众仙之灵光在东南角显现,却终究无法承托偌大的天界,可那头长隐他们还迟迟未分出胜负。

远处传来隐隐龙鸣,嘶哑而痛苦,天界之下突然出现了一条白龙,在天塌地陷时,六界众生都看见了那硕大无朋的龙身,犹如支柱般,撑住了倾倒的天界。

「小龙……」

我听到了那声龙鸣,那是小龙正在承受巨大的压力。

不孤的狐尾还落在地上,断口整齐——说明他咬断自己尾巴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这可是他最宝贝的尾巴啊。

我体内所有的力量都被掏空了,就算放再多的血,也是于事无补。

我还能做什么?做些什么彻底结束这一切?

我突然想到,长隐说天帝有北辰星珠,所以总是差一点,那如果……再加上一个人呢?一个身负大功德的人。

想到这里,我下定了决心,并指成刀割开了心口,皮肉翻卷却没有流一滴血。

一小团柔软的雾气被我抓了出来,我瞬间痛得站不住,跪倒在地。

我有意识以来,受过很多伤,尝过很多痛,但没有任何一种痛比得上此时此刻——亲手抽出自己的一缕心魂。

冷汗如豆,大颗大颗地滚落,分明已经意识模糊,可我仍要强撑着努力睁开眼睛,即使眼睫毛都被汗水打湿,黏在一起。

我捧着这团雾气,痛得连呼吸都颤抖,然后,我点燃了它。

「唔嗯!」我死死地咬住手臂,仍止不住痛吟。

心魂灼烧,这是不同于肉体的疼痛,而是仿佛跌入无间地狱,灵魂永无超脱之日。

我咬破了手臂,用力到牙根出血,持续而过度的折磨使我神思恍惚,甚至开始失去感知,像是沉入了无边的深海,四周都是宁静温柔的水波,隔绝一切。

她会来吗?她会听到吗?

我痛苦而绝望地期盼着……

终于,当我快彻底沉入海底时,我隐约听到了一个女声:「好孩子,你辛苦了。」

这声音轻柔而包容,若干年前,我尚在镜墟时,曾在梦中听过。

那时,她叫我不要相信别人,不要回来,做个自由的人。

可惜我始终没听她的话。

神迹降临时,凡胎肉眼总是惶恐地张望,以为在天上或地下,在某个神秘之处,可实际上,神就在身边。

因此,当天帝准备再次借用天道预兆,逃过长隐的杀招时,根本没有预料到退路会被突然切断。

那是一只苍白而纤细的手,从虚空中探出,轻轻地抵住了他的肩膀,阻挡了他的脚步,天帝有一瞬的讶异和停滞,而生死之战中,一瞬的停顿就能要了命。

长隐亦有天道之力,他的全力一击,一旦打中,无人可以生还。

这一次,是天帝躺在了地上。

他半边身子都血肉模糊了,但那张向来高高在上的脸庞竟无一丝伤痕,他有些艰难地抬眼,看向刚才被阻碍的地方。

什么也没有。

可他知道,那只手绝不是幻觉。

「不可能,你已发过誓……」他看着天空,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他认得那只手和气息,是风里希,那个发誓除非天地相合否则绝不现身的风里希。

这誓言是受天道约束的,不可违背。

「你还没明白吗?」长隐站在他跟前,轻声道,「她以心魂祭祀,寻求女娲的帮助,而你,搅乱了天道,才给了女娲现身的可能。」

天道自己都乱了,还怎么约束发誓的人?

「呵呵……」天帝却笑了起来。

长隐不欲多言,胜负生死皆定,他该拿北辰星珠了。

天帝猛地喘了一口气,咳出一大口血沫,突然问道:「你知道……我也有名字吗?」

长隐盯着他,没出声。

天帝笑容染血,从头发开始,一寸寸燃烧起银白火焰,说:「我本来是有名字的,但……咳咳,没有人知道。我是天道的选择,是天帝,是六界之主,却不是我自己。」

长隐平静地说:「你大概忘了,我即众生,众生即我。既是天帝,便应秉持天道,大道无名方能长养万物,心澄神清方能六欲不生。天帝本来就是不存在的化身,一旦开始寻求自我,有了私欲,你便不再是你,自然也不再是天帝。」

天帝没有太大的反应,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我……生于天地,名为……」

可惜,他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如一片燃烧的雪花,沉默着逝去,唯有眼神如风,最后一次,在这世间徜徉。

在最后关头,青罗爬了过去,每接近一寸,她的身体和魂魄就被天帝身上的神火所灼伤,她却义无反顾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没有拥抱或嘶吼,只是静静地停留在他身旁,天帝的意识消散前,对她露出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笑。

他已许久未曾真心笑过,他才现身于世间,懵懵懂懂的时候,总是莫名地微笑,那时,万物众生在他眼中都是那么欢欣可爱,哪怕是一滴露水,一只小虫,抑或是——一盏残灯。

他曾捡起一盏残灯,将她捧在手中。

他曾偶遇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女子,她人首蛇身,喜欢坐在水边的树下,用泥土照着自己捏人,他觉得这很有趣,帮她把泥人变得更有趣。

他曾耗费无数心力,划分六界,又不厌其烦地筑起一道道壁障,希望众生都能活得安稳,互不干扰。

那他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呢?

大概是独踞云端万万年,太冷太寂寞了,所以就想要抓住些什么……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留下,连名字也不曾被人知晓。

天帝消散了,无影无踪。

但云端神座,永远不会空缺。

一切都燃烧殆尽后,只剩下一颗幽幽旋转的玉珠,这就是北辰星珠。

长隐握住了它,北辰星珠像有生命似的,自动融入身体,成了心脏。

他的力量彻底圆满,双眼清澈,发丝乌黑——终于成了天帝。

而不孤立刻回到了我的身边:「曦曦?曦曦,你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勉强开口:「事情……解决了吗?」

「嗯!解决了解决了……」不孤抱着我,用力点头,同时不断地向我注入灵力,试图为我疗伤,但毫无作用。

「怎么会这样?」他的手开始颤抖,神情惊恐,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滚落,好似心头血泪。

他自己也遍体鳞伤,一身黑袍血煞满满,但怀抱和眼泪,都是那么的温柔脆弱。

我痛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想休息一会儿,可我刚一闭上眼,不孤就在我耳边哭起来,边哭边叫我的名字:「曦曦,曦曦你别丢下我,曦曦!」

实在无奈,我又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安抚他:「我没死……别哭了,傻子……」

「让她睡吧,她太累了。」长隐走过来,衣袍如新,不染纤尘,更没有一丝伤口,「心魂缺失,恐怕要回灵山修养。」

不孤脸上挂着泪,却又尽力展开一个笑,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小心翼翼,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

他依依不舍地说:「那你好好休息吧,我会送你去灵山的。」

我终于得以安心地闭上了眼。

在我沉睡的时候,原本暗淡的北辰星,重新明亮,混乱的天道回归正轨,六界壁障被重新修补,人间的生气也在慢慢恢复。

似乎除了换了个天帝外,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而我……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梦境,那条河边。

天色昏暗,微微泛蓝,搞不清到底是傍晚还是黎明。

我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甚至有些怀疑,是否我所经历的那些惊心动魄的生离死别才是一个梦。

也许,一切都只是我在河岸边,无聊时的臆想。

没有新旧天帝,没有朋友的背叛,没有……没有不孤。

像上次一样,女人从我身后靠近,轻声细语:「你该回去了,有人在等你呢,等得太久了,他会哭的。」

「我知道。」我想起不孤,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笑,「他心太软了,动不动就落泪。」

「傻孩子,心软的是你啊……」女人靠得更近,我几乎能感觉到她冰凉的鳞片,「回去吧。」

我的情绪又低沉下来:「你要走了吗?」

「我一直都在,别害怕,你已经是个自由的人了。」

话语如烟,轻轻地飘散在耳畔,像风的叹息,又像一个未完成的拥抱。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灵山莲池中睁开了眼,逢春和不孤同时伸出头来看我,异口同声地说:「你醒啦?」

「嗯。」我坐起身,感觉浑身轻盈,如肋生双翼,就是还有些头晕。

逢春说:「你虽醒了,但心魂始终不全,往后最好常住灵山。」

「哦。」我点点头,还有些发愣,看到不孤捧着个蛋,拳头那么大,蛋面光洁雪白。

「这……」我迟疑地看了看不孤,又看了看逢春,问道,「这是你的蛋吗?」

我是睡了多久啊?逢春都生蛋了?

逢春无奈地笑:「怎么可能,这是你那位朋友。」

不孤在一旁开口:「曦曦,这是小龙哦。」

我闻言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谁?」

不孤奇怪地看着我:「小龙啊,你不认识了?」

我:「……我认识的小龙似乎……是一个长条。」

不管是蛇还是龙,都不是这么圆滚滚的样子。

不孤解释:「他那天过度透支力量,变成一颗蛋啦,我怕他突然破壳,所以随身带着。」说着,他还把蛋举起来,「你看,能看到里面的小小龙了哦。」

小小龙……听起来好像还挺可爱,不过,要是被小龙知道你这样叫他,他会气得翻白眼吧?

我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世事太无常,真是瞬息万变。

但不管怎样,我和不孤就在灵山住了下来,托逢春的关照,我们两人,哦不,两人一蛋,独占一个山头。

不孤的尾巴也长出三个毛茸茸的小团子了,摸起来软糯十足,手感绝佳。

两个字,舒服。

我舒服,他也舒服。

至于小龙嘛……

不孤专门铺了一个窝,将他放在另一个房间,每天都去看他,还在蛋的面前放了很多糕点水果,怕他万一突然破壳,找不到吃的。

非常细心,但是,恕我直言,那感觉好像在拜神上供。

就是不知道这位蛋神,什么时候才能破壳。

三月三,百花仙子举办了春日宴,邀我们前去。

临走前,不孤还去看了小龙,轻轻地敲了敲蛋壳:「小小龙,我们出门啦,你在家看门哦。」

我倚在门边,想着要是小龙醒着,大概会说「老子又不是狗!」这样的话吧。

想着想着,我就忍不住笑起来,催促不孤:「走啦,人家都等着了。」

这次宴席在百花宫的园子里,一条小溪曲折穿行于园中,溪岸上青柳垂条,粉桃盛开,小溪两边分别摆了桌案,溪面不到两尺宽,所以即使是隔着一条溪流,面对面也不会疏远。

我们果然已来迟了,席上众人都已落座,百花仙子走过来牵起我的手:「相识这么多年,往日我们不敢亲近,如今终于可以坐在一起吃酒了,以后也要常来。」

她真是漂亮极了,雪白的肌肤,明艳雍容的五官,轻轻一笑也引人心折。

我也跟着笑起来:「以后日子还长呢,我经常来,你恐怕又要烦我了。」

「我还供不起你一点吃食吗?」百花仙子被逗笑。

不孤今日把头发束成了一个马尾,透出干净利落的少年意气,他认真地说:「曦曦吃得不多的,我吃得多一点。」

「你们两人一起来,我也不怕。」百花仙子说着,将我们带到位置上,打趣道,「落座吧,我看看你们能吃多少。」

因桌案都摆得很近,又是盘腿而坐,所以大家都是手靠着手,膝盖挨着膝盖。

席上推杯换盏,纵情谈笑高歌,虽无丝竹管弦,却尤为自在随性。

不孤有时分给我一个鸡腿,有时跟一旁的人说话,别人对他好奇,他也对别人好奇,两下里,竟是说不完的话,比我还融入这场宴席。

我本来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份热闹,不经意地抬头看见对面的人竟是长隐,有些惊讶。

毕竟他如今已是天帝。

他正和西河神素商对饮,神光清澈,在他眼底流转,却丝毫不显孤傲。

看到这一幕,我才明白,他是天帝,也是那个在客栈的厨房里,与我们同饮鸡汤的朋友。

「你感觉如何?」身旁突然有人发声。

我闻言转头,是月神,她一向沉默寡言,此时却主动开口。

是问我对长隐的看法,还是我的心情呢?

我略微思索,笑答:「挺好的。」

她与我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也跟着笑起来,点头:「嗯,是挺好的。」

说完,用酒杯碰了一下我放在桌案上的杯子,没等我反应,便自顾自地抬手饮下。

我微愣,肩上又忽然一沉,低头一看,原来是不孤,他靠在我肩上,轻轻地蹭了一下,嘟嘟囔囔:「曦曦……你身上好香啊……」

他是头一次喝天界的酒,不知轻重,人家喝,他也喝,竟喝得有些醉了。

我无奈地说:「你醉了。」

「我醉了……」他傻傻地重复,然后抬头看我,面容微醺,眼底泛出水光,在少年人的青涩中透出一点不自知的媚意。

他虽然承认自己醉了,但仍然坚持:「可是,你真的好香嘛……」

我忍不住笑起来,低头吻在他的眼皮上:「香的不是我,是桃花。」

正此时,和风起,吹得花落如雨。

落英缤纷,片片朵朵,似一阵粉色的雾气,一多半都落进了溪中,流水潺潺,携花而去。

聚散无常,当惜眼前人,不负好春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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