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山遇你
2023-01-31T00:00:00Z | 50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1-31T00:00:00Z
上一世我听从我爹的安排嫁给了沈烬,结果成亲的第二个月,他将白月光易烟雨领进了门。
易烟雨三天两头便暗地里使计陷害我,自食恶果多回后,她非但没束手就擒,反倒越挫越勇。
最后一次,她不惜小产。
我永远忘不了她倒在地上看着自己殷红裙尾的笑容,脸上血色褪尽,虚弱之下藏尽狠毒。
沈烬心知这一切不过是易烟雨的苦肉计,但他选择了偏袒,一如过往那般。
我记得他满脸疲惫走进我的房中,只为同我说一句:「烟雨都是因为我才如此,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你勿要再怪她。」
眼中的怜惜,皆是留给她的。
而我只是空有这将军正妻的名分罢了。
可绕是这名分,易烟雨也不想留给我。
等易烟雨养好了身子,沈烬自请去守边疆,带着易烟雨一走就是八年。
而我这八年,替他孝敬高堂,替他打理沈府上下。
时不时还要受沈老夫人的气,说我不够大度,让沈烬带着易烟雨一走了之,害她与儿子多年未见。
还说我不争气,没给沈烬添个一儿半女。
再后来,甚至后悔让沈烬娶我,说我配不上这正妻之位。
沈烬走后的第七年,他写信回来,易烟雨诞下一子,名为沈杭。
同往常只写给沈老夫人一人不同,这次多了一封给我的信。
满满一页都在劝我将正妻之位让给易烟雨。
当天夜里,沈老夫人罕见地对我露了笑,同我说了许多话。
来来去去,左不过是劝我大度。
我笑着应她:「我明白的。」
当晚,我将早已写好的和离书丢进了火盆。
沈烬和易烟雨带着沈杭回到沈府那日,我于府中正厅自缢,我还为自己准备了一把火,烧去死后尸身,更用这把火,庆沈府新夫人之喜。
我断气之前,看见沈烬试图穿过火海,双眸被烈火烧得通红,而易烟雨瘫坐在地上,脸上血色褪尽,怀中婴儿啼哭不止,真吵啊……
随着沈府正厅化为一片灰烬,我也变成一个怨灵,没有等来牛头马面,更没喝孟婆汤走奈何桥,我被困在沈府中,日日飘荡。
我夜夜坐在他们二人床前,不时会看到沈烬在睡梦中唤我的名字,眉心紧锁,额上沁出一层细汗。接着易烟雨便会将他弄醒,不依不饶地问他是不是对我有愧,是不是在怪罪她,又是骂又是哭,一个晚上不得安生。
如此反复十数次后,沈烬与易烟雨同床而眠的日子少了。
于是我前半夜坐在易烟雨的床前,看着她噩梦缠身,看着她冲着黑暗恶狠狠地破口大骂,而后又缩在床尾低声抽泣求我放过她。
「我不过是太爱他了,除了他我什么都没有,我不能让你抢走他……」
「文凝,我求你……」
……
回回如此,毫无新意。
有一次我没忍住冷哼了一声,只见易烟雨身子忽地一颤,发了狂似地跑了出去。
待我回过神来,她早已光着脚跑出去老远。
等我再找到她时,她在沈烬房门前死死抓着沈烬衣襟,浑身颤抖,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叨着「文凝来找我了……文凝来找我了……」
泪水顺着两颊滑落,易烟雨唇色苍白,宛若风雨中瑟瑟发抖的娇花。
当年她小产时也是这般,柔弱破碎,让人心疼。
可这次沈烬并未一如既往地将人搂入怀细声哄着,而是一把将易烟雨的手抓住,随即甩开,像扫走肩上的落灰一般随意又冷漠。
「这是你我欠她的,该还。」沈烬扔下一句话便合上了门,至始至终都未抬眼看过被他甩跌倒在地上的易烟雨。
那晚之后,易烟雨疯了。
沈老夫人为避免吓着沈杭,让人将她关在了沈府角落处的院子,而沈烬一次也未曾踏入过。
沈烬时常去我墓前忏悔,每一次带的都是杏仁露,可我最讨厌的便是杏仁露。
不过因着当初沈老夫人喜欢,我才常做。
他从未懂我,随便街上买的一碗杏仁露,不知我喜欢与否;随意地立块墓碑,不顾我尸身烧烬;就连墓碑上刻的都是极其讽刺的「沈烬爱妻文凝之墓」,不管我愿意与否……
宠易烟雨也好,对我愧疚也罢,从来都是他沈烬在自我感动。
我冷眼看完沈烬与易烟雨的后半生,看着易烟雨日渐疯癫,最后落得个被赶去庄园了却残生的下场,沈烬的心,正妻的名分……她终究没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而沈烬,在自我感动中忏悔了数十年后,终于断了气,临死前还十分晦气地对着沈杭唤了我的名字。
我本想亲眼看着沈烬的魂魄下地狱,谁知竟开始犯困,明明这几十年来从未有过……
睁开眼后,我竟看到当年随我同去的婢女青菱笑着朝我走来,而她手里拿着那身衣裳,是我及笄那年娘亲亲手替我做的……
我花了好些时间才弄明白这一切不是幻觉梦境,而是当真重来了一世。
这一世,我不会再踏入沈府半步。
于是我拿了大半私房去找我爹素来信任的相士周钰,将他收买。
我爹素来迷信风水卜卦,当年我与沈烬的婚事便是他拿过我与沈烬的生辰八字去给周钰算过之后定下的。
当时周钰收了我爹两个金元宝,笑得合不拢嘴,装模做样地掐指算了算,说了四个字「天赐良缘」。
回想起上一世与沈烬的孽缘,我不禁冷哼了一声。
「怎么了这是?」娘亲关切地问道,「你最近啊总是心神不宁的,又是哭又是笑,前几日还跑去周钰那里算命。」
「不过是做了个噩梦,心里怕,便去找那相士解个梦罢了。」我挽着娘亲的手,同旧时一般靠在她肩上撒娇。
她失笑地点了点我的眉心,「你啊……梦与现实都是反的。等下在菩萨面前,多诚心拜拜,求她给你赐段好姻缘。」
笑意凝住一瞬,没有姻缘才是好事。「我才不想嫁呢!我要一辈子在娘亲膝下尽孝。」
娘亲只当我是开玩笑,「少卖乖了,你爹早早就替你留意了。」
我心一沉,抿唇笑笑不再说话。
上一世的今日,我也随娘亲到寺里上香,当时我懵懵懂懂,求未来的夫君生得俊俏,性格温润,家世显赫,身姿挺拔……独独忘了求他要一心待我。
后来沈烬果真应了我的所求,样样都是顶好的,只是不爱我。
这一世我跪在菩萨面前,感慨良多。
今世只盼,快活一生,守寡一世,姻缘断绝。
同上一世一样,娘亲在寺中遇到相熟的钟夫人,二人相谈甚欢。
而我撇下了青菱,来到寺庙后的树林中。
上一世,我在这里遇到过一个中毒失明的少年郎。
我不懂医术,当时又忌讳孤男寡女,将外公让我随身携带的保命丹喂给他后便匆匆离去,他生死未知。
在与沈烬成亲前,我曾到外公府上小住,那段日子里,我一直在学解毒药理,心里总期待着能再见到那个少年郎,替他诊一诊脉。
可上一世的相遇,竟是我与他的最后一面。
裙尾忽地被人抓住,紧接着用力一扯,刀锋直逼喉咙。
他眼下一片污血,嘴唇发紫,握住匕首的刀微微发颤。
同上一世一摸一样,我浅浅勾起嘴角,「你再用力,毒素会加快蔓延至全身,那时候就算我真想救你也回天乏术。」
「你懂医术?」他皱起眉,极力将痛苦之色压下。
「嗯。你现在这般需要先用针放血,防止毒素攻心。」说着,我绕开他的刀,指尖覆上他的衣襟。
只见他刀尖仍旧紧逼,「为何救我?」
我白了他一眼,上一世拿刀逼着我救他,这一世救他反倒还疑神疑鬼。
「医者仁心。」我迅速地解开他的衣裳,替他施针,上一世外公的教导早已在脑中重复无数次,很快就止住了毒素蔓延。
就在准备替他放血之时,我看见他右手手腕上浅色的小痣。
沈烬右手手腕上也有一颗一摸一样的小痣。
可明明眼前人同沈烬相貌天差地别,连声音都要沙哑许多。
应该只是巧合罢了,救人要紧,我安慰自己,立刻割破他手腕替他放血。
但在看到他的左手时,我浑身一颤,他左手大拇指侧有一条很长的疤,从指尖蜿蜒至手腕,同沈烬一摸一样。
「巧合」二字已经无法再解释一切。
他察觉到了我的迟疑,警惕地问我:「怎么不继续?」
我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恐惧,「怕你失血过多承受不住,等一下再继续放这只手。」说着,我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脸周,果不其然,在下颌处我看到了贴合的痕迹。
怪不得这张脸与沈烬全然不同,原来是用了人皮面具,至于声音沙哑,想必是用药所致。
骤然停止想必会让他怀疑,我拿起匕首用力地朝他手腕割去,污血顿时溢出。
「怎么割这么深?」沈烬咬牙质问我。
我佯装慌张地解释道:「我才出师,头次,难免紧张,大侠饶命……」
沈烬扯了扯嘴角,「罢了,速速放完替我包扎。」
我嘴上应着是,手上却无动于衷,仍由血继续流着。
最好是流尽了,当场身亡,这辈子少再来祸害我!
上一世就是自己亲手拿保命丹把瘟神给救了回来,这一世,还是将药留着给自己保命为好。
待沈烬露出杀意时,我才缓缓撕破他的衣裳替他包扎。「大侠中毒太深,这毒血如今才放尽呢。」
惋惜的语气让沈烬脸上的狠意散去,原本的逼问最后也只化为一句淡淡的「有劳」。
我看着沈烬这般憋屈的模样很是舒畅,也是时候该脱身了,省得被人发现届时无法脱身,还要因为名声受损重蹈覆辙。
「大侠,我去打些水替你洗净眼中余毒,不若耽搁了日后失明便不好了。」我找好借口,准备挪步。
「多谢姑娘。」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身子虚弱,沈烬的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树林,在检查身上是否有沾上血迹时发现另一头正有人急匆匆地往树林里赶,那人正是易烟雨。
想来是二人早约好了在树林中碰头,我不该这般多管闲事的。
才回到寺中就撞见了娘亲与青菱,「你又去哪里疯玩了?昨日新买的海棠流苏都掉了。」娘亲问道。
我猛地抬手摸向发髻,原本插着流苏的地方空落落的,难不成是落在刚才树林里了?
可如今赶回去找必定会撞见易烟雨和沈烬,沈烬中毒暂时失明,可易烟雨不瞎,我先她一步救下她的心上人,指不定要想什么法子刁难我。
罢了,还是不回罢了。
上一世我也是救了沈烬,可至始至终都未听他提起过这件事,定是从未放在过心上。
这一世,想来也不会有太多变数……
「女儿不过是在寺里头随便逛逛而已,既然这流苏与此处有缘,那便让它留在此地罢了。」我走到娘亲身旁,「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娘亲明日再带我去淑宝斋添置些新的可好?」
娘亲宠溺地看了我一眼,连连摇头,「你啊,净会嘴甜。」
「女儿不过实话实说!」
……
母女二人一言一语,方才的担忧早已烟消云散。
三日后的清晨,我在睡梦中被青菱叫醒。
「小姐,沈府的少将军派人过来提亲了!」
我惊地直接坐起身,这比上一世我爹同沈家结亲还早了大半年。
沈烬也再来一遭的念头不由地在脑中闪过,战栗从后背爬过。
「他人亲自来的?」尽管那日我替沈烬施针放血,但少了药,余毒至少要好些日子才能清。
「是的,沈少将军带来的聘礼都快将外头的路都堵了……」青菱的话更是让我心头一震。
「爹爹呢?」
青菱闻声长叹,「老爷连门都没让沈少将军进就将人赶走了,还说小姐什么『貌丑无德』,配不上他!」
我用被子盖住头,暗自偷笑。
青菱以为我伤心,还再继续安慰我。「小姐别伤心,夫人已经在和老爷理论了,说不定老爷很快就回心转……」
回心转意?
我吓的立刻掀被下床,「青菱,替我梳洗。」
风风火火地梳洗过后,我来到书房,发现我爹和我娘一人坐在一头,互不搭理。
「爹,娘。」我轻轻地唤了一声,两人随即朝我看来,无意之间触到对方的目光,又迅速躲闪开来。
「你自己同凝儿解释。」我娘瞥了我爹一眼,眸中怒气萦绕。
「娘,别生气。」我坐到她身旁替她揉肩,「爹他都是为了我好……」
话音刚落,我爹甚是得意,「你看,我就说凝儿素来体贴,不像你。」
我娘睖了我一眼,甩开我的手。「你啊,那沈烬多好啊,若是嫁过去……」
「嫁过去可就是多灾多难了……」
「成日算算算,凝儿的福气就是让你算薄的……」
……
眼看着二人之间的战火因为我的到来而愈烧愈旺,我只好借喝茶观察形势。
「你可知早前我偷偷拿沈烬的生辰八字去给周大师看时,他同我说什么?他说,沈烬命带煞气,会克死自己的每一任妻子!」
「咳……」话音未落,我因止不住偷笑呛了一口茶水。面上虽痛苦着,但心底确是十分欢乐,这周钰竟一字不差地将话转述给了我爹。
我娘忙过来抚我的背,同时还不忘呛我爹:「看你把凝儿给吓得!」
我爹则理直气壮:「这分明是给沈烬那小子今日来提亲给克的。」
笑意止不住地涌上来,我咳得更厉害了。
我娘心疼地看着我,弱弱地问了句:「难道那沈烬身上真有煞气?」
「噗……咳……」我急忙捂住嘴,不让笑声飞出。
我心知沈烬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跟踪我。
就在第二日的夜里,我约了闺中好友乔若妍一同逛夜市。
同上一世一样,为了避免各自的爹娘知道了怪罪,我们特地避开了丫鬟偷偷跑出来。
我才到约定的酒肆下,就听到身后有人唤我的名字,是沈烬的声音!
心险些跳出胸腔,我努力让自己维持镇定,才转过身就被人拐进了巷中。
他力度极大,且极其迅速,我还未反应过来痛楚已在后背蔓延开来。
抬头撞上他深幽的目光,情绪不明。
啪!
手掌狠狠刮过他的脸,收手时掌心发麻。
我用了十成的力,这一掌是我为上一世的文凝打的。
沈烬触不及防地挨了我一掌,舌尖将唇角的血迹卷净后偏回头来看我,脸上迅速肿起一片,眸中怒意汹涌。
还未等他开口,我便毫不客气地骂道:「登徒子!」
沈烬双眸眯起,眸色不善。
但我一颗悬着的心却落了下来,因为眼前的沈烬没有上一世的记忆。
上一世沈烬死前的眼神不是这样的,至少看我的「墓碑」时,不会这样带着漫天的怒意。
沈烬十分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在下不过是想来问文姑娘为何不愿意嫁给我?」
我不由地一愣,沈烬这是求娶我不成恼羞成怒?
这个猜想绝无可能,毕竟曾经易烟雨挑衅我时可是说过她同沈烬可是青梅竹马的年少爱情。
而这时的沈烬,可是连我的面都未曾见过。
如此处心积虑来求娶,求娶不成还跟踪我,实在难让人不多想。
「你……就是沈烬?」我佯装害怕轻声问道。
沈烬见我此般眼中的杀气的散去,沉声应道:「正是在下。在下对姑娘一见钟情,满心诚意来求娶,却未曾想到竟被文大人赶了出来。我想知道可是我有哪里不好?」
余光瞄到沈烬原本蓄势待发的双手渐渐放松下来,若非我打不过他,还真挺想再给他一掌。
这人定是利用我那日落下的流苏查到了我,还极大可能误以为我那日故意找借口逃走是想去报官抓他,甚至还怀疑我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来求娶不过是想试试文府对他的态度,见我爹门都没进就回绝了他,沈烬必定起疑心,今夜跟踪我想来是要杀人灭口。
若非方才我反应够快,这一世只怕也要被沈烬克死!
我看着沈烬假惺惺装深情的模样,忍下恶心假装惋惜地长叹一声:「你……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欲言又止,「只是你命带煞气,会克死每一任妻子……」
沈烬眸色一暗,我立刻趁机煽风点火,「我爹找的这个江湖相士很准的,我劝沈将军你辈子还是别娶妻为好,以免……害人害己……」
话音才落,沈烬的拳头落在我脸侧,凉风贴面而过。
还未等沈烬开口,只见上头跳下一个人影。
回过神时,沈烬早退出五步远,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我身前。
「我生平最讨厌占女子便宜的男人,没想到今日竟撞见你沈烬做此等肮脏之事!」听这语气,这男子认得沈烬,还一副与沈烬不待见的样子。
我恨不得沈烬被打得落花流水,急忙道:「大侠救我,沈烬求我不成,还意图对我行苟且之事!」
月光宛若一盆冷水倾盆倒下,照的沈烬脸色青黑。
「程遇山,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程遇山?
就是那个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最后被追封为我朝第一位异姓王的程遇山?
脑中不由地浮现出那日在菩萨面前许的愿,快活一生,守寡一世,姻缘断绝。
果然,菩萨诚不欺我。
我,文凝,这一世会为成为程遇山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的妻子而努力的。
「你也知道我向来爱管闲事。」程遇山双手环在胸前,「信不信我还能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
沈烬越过程遇山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文姑娘,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话不能乱说。」
言毕,沈烬转身离去。
程遇山回过身来,温声安慰我:「没事了姑娘。」
程遇山肤色要比沈烬深些,五官也不似沈烬那般凌厉,像是被钝刀雕刻一般,俊俏之余更多了几分傻气。
许是见我没反应,程遇山摊开五指往我眼前晃了晃。
还未等他收回手,我就一把握住他的手,双眸直直地朝他看去,「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小女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
程遇山眼皮重重一跳,吓得急忙抽回手,说话也有些结巴:「姑……娘,我程遇山不是沈烬那样的……登徒子,我只是看不惯……」
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人傻还单纯,这样好骗的夫婿哪里找?
「程公子行侠仗义让小女很是佩服,」我掩面佯装害羞,「不瞒程公子,小女自幼就想嫁一位如你这般武功高强,满心善意的郎君。」
说着,我朝程遇山走去,「不知公子可否…..」
借着这微弱的月光,我看到程遇山的耳尖红欲滴血。
程遇山连连后退,眸光左右闪躲,就是不敢看我。
我则步步紧逼,哂笑道:「程公子,此处昏暗,你离这么远,我可看不清你……」
我看好时机,估计假装被自己绊倒,整个人朝程遇山扑去。
程遇山信以为真,连忙伸手接住我。
而我则毫不犹豫地贴上了那双薄唇,两人紧贴着,我甚至能感受到隔壁胸膛内逐渐加快的律动。
余光瞄一眼程遇山,发现他整个耳朵仿佛被瞬间烫熟了一般,红透了。
「姑娘……」程遇山瞪大双眼,对眼前这一幕百口莫辩,「我并非有意轻薄姑娘……我只是……」说着,他挣扎着准备推开我。
「沈姑娘……我我我……」程遇山很快又放弃挣扎,整个人紧绷着,因为他发现自己手正被我握住。
我看着程遇山无奈地扶额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小女现在可是公子的人了,公子素来一身正气,不会始乱终弃的罢?」
还未等程遇山开口,不远处传来乔若妍的声音:「文凝!文凝!」
我这才想起今夜原是约了乔若妍逛夜市的,急忙跟程遇山说:「我叫文凝,我爹是文宪中,住在鹿伏街尽头。」
只见程遇山满脸惊讶,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文凝,你……」
「聘礼不用太多,但是礼数要足,不然我娘亲会不高兴的。还有,记得提前去收买那个叫周钰的相士,让他在我爹面前多说些你的好话。」
「你为何……」程遇山脸上疑惑仍未散去。
「自然是要你来提亲啊,笨蛋!」我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佯怒道。
那日夜市我喝了许多酒,醉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结果一觉醒来没等到程遇山来提亲的消息,却传来沈烬执意要娶我与沈老夫人闹掰的消息,理由是沈老夫人找来高人看过我的生辰八字,说我是至阴命格,克夫。
我睡眼迷糊间看见青菱焦急地在床前走来走去,余醉涌上来,头痛欲裂。
此事根本就是沈老夫人一手策划的,她向来溺爱沈烬,又怎会同自己亲生儿子闹掰?再说,一夜之间谣言满京城,很难让人不疑心是有人故意为之。
沈烬乃世家公子中数一数二好的男儿,上一世我同沈烬参宴时常能对上贵女们羡慕的眸光。
沈烬那日来提亲声势浩大,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文府。
我爹当即拒婚,其中理由就算我爹不说也会被其他有心之人查出。
沈老夫人上一世数落我时,也曾说过,沈烬就算是尚公主都不为过的。
自己的心头肉遭人造谣克妻,沈老夫人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这不,才两日便想出法子来以牙还牙。
说我至阴命格,克夫,不过是想京中男子对我望而却步;再利用沈烬因我害得他们母子闹僵一事说我狐媚勾引沈烬挑拨他们母子关系,让各大世家夫人对我生厌,毕竟谁会想要一个会闹得家宅不宁的「恶媳妇」?
其实沈老夫人的手段同我当初料想的一摸一样,无人敢娶,不就是真正的断绝姻缘么?
可不知为何,竟有些不甘心。
毕竟才骗上来的程遇山,如今闹着一出,不知他又会如何想我呢?
我长叹一声,看着帐顶发呆。
「小姐你别生气,老爷已经派人去查了。」青菱以为我伤心,急忙安慰我。
「无妨,大不了不嫁。」只是有点可惜没能替程遇山守寡。
「小姐可别说这丧气话!」青菱倒是比我着急,「算命这种事全凭一张嘴,大不了我们找个声望更高的,让他算出小姐天生贵相,旺夫旺子……」
青菱将我说笑了,我止住她,「你啊,若是真要这样,我岂不是要同沈府斗个没完没了?」
「再说,沈烬不会放任谣言肆意发展的,两败俱伤的结局,他可接受不了。」沈烬多聪明的一个人啊,上一世为了能让沈老夫人松口易烟雨进门,娶我,仍由她步步紧逼,最后将我推向深渊;后来我自尽,他为了自己的名声,日日装作深情……
自始自终,伤的都是旁人,保全的是他沈烬自己。
青菱眉心蹙起,面露不解,「小姐与那沈烬从未见过,怎知他心中所想?」
我不好同青菱解释太多,只神秘地留下一句:「男人,左不过都是那副德行。」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传来周钰被抓的消息。
罪名是装神弄鬼诈骗钱财,由沈烬亲自抓的人。
而传到我耳中时故事已经变成了:沈烬对我一往情深,为剔除我与他之间的阻碍彻查此事,得知是周钰利用此事收敛钱财破坏姻缘,一气之下将其抓入大牢。
我听完后趴在桌上笑出了眼泪,沈烬当真还是那个沈烬,半分不掺假。
我爹和我娘见状当场愣住,良久我爹才缓缓问了句:「难不成是被那沈烬克得……得了失心疯?」
「呸!」我娘啐道,「你还当真执迷不悟了?早就让你别信那些江湖相士,现在好了,这头得罪沈老夫人,那头害得凝儿名声受损。」
我娘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我爹的太阳穴,「我看沈烬比你清醒多了!」
还未等我娘止住话,青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老爷,夫人,小姐,沈烬……他带了好些人在文府门外候着。」
我娘顿时眼前一亮,「可是再来提亲的?」
青菱紧咬着唇,忧心忡忡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是……说小姐与周钰一案有牵连,想请小姐去同周钰对质……」
「凝儿也不过只找过周钰算过一次命,要找也是找老爷……」我娘眸光一转,面露担忧,「再说,牢狱那种又乱又脏的地方,凝儿怎能去得?」
我爹凑到我娘身旁,低声嘟囔道:「此事分明就是那沈烬面子上过不去,故意挑起此事来掩盖自己命带煞气的事实。」
我娘瞪了他一眼,我爹立刻嘘声。
「你等下跟着去,毕竟那大理寺卿向来同我们交好,就算此案由沈烬负责,有他看着,沈烬定不敢拿凝儿怎样。」我娘吩咐道。
「你放心,我这就去交代一声。」我爹安慰地拍了拍我,「凝儿无需害怕,就算有事,爹爹替你扛着。周大师可说过你爹我洪福齐天呢!」
我看着深浅不一的皱纹在我爹脸上漾开,心中更是惶惶不安。
沈烬这般光明正大地对付我属实我意料之外,原以为他只会肃清关于他克妻的谣言,至于我,当面拒婚的是我爹,况且他也知道是我救了他一命,以上一世沈烬的性子,顶多是放任肆意的谣言毁去我的婚嫁罢了。
「爹爹和娘亲别担心,沈烬之前下重礼求娶我,被拒后还不曾经苦苦追问,他待我……」我努力掩盖出脸上的慌张,忍着恶心将话说完:「也算一片真心。」
我握住娘亲的手,嘴角维持着上扬的弧度:「想来此番他不过是想问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罢了。」
重重叠叠的人影撞入余光,是沈烬和他的人到了。
「文姑娘,请。」沈烬也礼数都省了,眉梢微挑,看出来心情很好。
直至上马车前的一刻,我们二人都沉默着。
上一世也是如此,我与他一向没什么可说的。
抱怨易烟雨,只会让他更厌恶我;讨他欢心的说,他更愿意在易烟雨那儿听。
而沈烬,为数不多让我记得的话,不是在为易烟雨开脱,就是在劝我不要同她计较。
就在我准备闭目养神时,丝丝甜味在鼻尖萦绕,里头还掺着点焦糊的味道。
是炒栗子,果不其然,才睁眼就看见一颗颗露出金黄的栗子安静地躺在油纸中。
而捧着的那只手,来自沈烬。
他脸上的掌印只余下几抹绯红,如同胭脂一般浅浅晕开,因着沈烬本就生得白皙的缘故而格外显眼。
我敛下眉眼,冷声道:「沈将军伤都没好就着急插手大理寺的案子,当真是为圣上鞠躬尽瘁啊……」
「我素来有备些伤药,药效很好,若文姑娘喜欢,改日我让人送些到府上。」沈烬全然忽略我的嘲讽,将炒栗子往眼前递了递。
「这几日常见你去买,想来是很喜欢。等下审讯怕是要好些时辰,先吃点这个。」
我冷笑出声,胸口剧烈地起伏。原来知道我的喜好也没那么废功夫,如此轻而易举,可偏偏上一世沈烬却不屑做。
沈烬对我的反应倒是不意外,他随手将炒栗子扔出马车,脸上笑意难掩:「我果真没猜错,文姑娘当真是很恨我。」
凉意爬上后背,抬眼间同沈烬四目相对,透过那双泛着得意的瞳仁,我看到自己脸色极其难看,描满恐惧。
我合上眼,将沈烬硬生生从眼前剜去。「算起来,我与将军不过见过两回。恨从何处来?」
凛冽的气息擦过鬓边,轻描淡写的话语狠狠撞向心口:「我也很好奇。」
「我昨夜没睡好,小憩一阵。」我强装镇定,宽大的袖口下五指早已握成拳。
下马车后,我始终与沈烬保持两步远。
走进狱中,血腥、酸臭交杂,快到尽头时我终于看见了奄奄一息的周钰。
他浑身没一块好肉,被鞭打至皮肉外翻,有些地方甚至能看见骨头……
我看向沈烬,泛起阵阵恶心。
沈烬向身边的狱卒使了个眼色,很快周钰便被人带了下去。
密闭的空间内之余我与沈烬二人,桌上的刑具早已看不出铁器原本的颜色,我腿有些发软。
这一世的沈烬……怎这般不同?
还未等我多想,沈烬就递过来一张纸,上面血迹斑斑。
粗略浏览了一下,无非就是说我早在两个月之前就将他收买,吩咐他说沈烬是克妻之命。
「我既与文姑娘不过见过两次,姑娘又是如何在两个月之前就想好如何造在下的谣,又是如何知道在祈福之时会撞见中毒的人?」
「莫非是……上一世见过?」
「将军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捂住口鼻,强忍下阵阵恶心。
「你也知道周钰装神弄鬼净会骗人,我与你皆是被周钰所害,又何必屈打成招逼他写下这一份口供故意加害我?」我装作一副被冤枉愤愤不平之状。
我想过沈烬会知道我收买周钰一事,也想过他以更恶毒的手段报复我,却万万没想到他竟从种种线索猜出我重生一事。
「那夜我既打了将军,还说了那些让将军不愉快的话,属实是过分了些。如若将军仍是气我,那便将这一掌还回来便是。」
我移开袖口,朝沈烬走了两步,微微侧过脸,「文凝受着。」
沈烬嗤笑一声,将那页口供丢进一旁的火炉,任由其被烈焰蚕食殆尽。
「文姑娘的戏甚好,可惜骗我一次两次便好,这第三次还想骗,是把我沈烬当猴耍?」
「将军权势遮天,就算给文凝十个胆子,都不敢欺瞒将军。」
沈烬双眸眯起,饶有兴致地盯着我。「六月初五,姑娘可是有去城郊寺庙祈福?」
我佯装沉思,半晌缓缓道:「应该是罢,具体我也忘了。」
「姑娘可曾学过医术?」沈烬又问道。
「不曾。」
「那为何一个不懂医术的人竟在去寺庙祈福之前特地买了针灸所用的银针,又为何会用银针替中毒之人封住经脉减缓毒素蔓延?」沈烬一字一句地说着,字字往我胸口戳去,让人透不过气来。
「不知文姑娘可否解开在下的困惑?」
我白了他一眼,提高音量以掩盖自己的心虚:「将军的意思是,我能够预知未来?不仅算到将军要来文府提亲提前收买周钰?更算到我祈福那日寺中有人会中毒?」
还未等沈烬开口,我便继续冷笑道:「只可惜将军未免太会编故事,我不懂医术是真,不通易经更是真,没有收买过周钰,更不知将军说的带着银针去替什么人解毒……」
「当日我中毒时,替我解毒之人慌忙之中落下了这流苏。淑宝斋每样饰品只出一款,姑娘觉得我拿着这流苏去问,能问到其主人的概率有多大?」沈烬将流苏亮出,我所有的辩驳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般女子被人忽然挟持不大声惊呼已经少见,向姑娘这般主动出手相助的更是难得。」沈烬的五官在眼前放大,眉心微微蹙起,试图看破我眸底的情绪。「但姑娘救到一半后,待我的态度转变之快不由地让我怀疑,你认出我了。」
「但我与姑娘从未见过,那日我更是戴上面具变换了声音,若非相熟之人,绝无认出我的可能。」沈烬全盘托出,直接承认他便是寺外树林里的人。
「但姑娘认出之后,便收回了所谓的『医者仁心』,将我弃在林中等死。甚至早早算计断了你我之间的姻缘。」沈烬眸色渐暗,双颊因紧咬着牙而微微崩起,「加上之前种种,我不禁会想,你我前世是不是有过一段姻缘,而且,我定是负了你,才让你对我这般恨之入骨。」
沈烬咬字极重,高大的身影逼近。
「并不是,」我看见不远处匆匆赶来的程遇山,顿时心生一计,「上一世我早就对程遇山痴心暗许,是你收买了周钰,诓骗我爹,强取豪夺。」
泪花模糊了双眼,我不知道程遇山将我与沈烬的话听进去了多少,但我相信方才这句话他肯定听到了。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自然不想再重蹈覆辙!」热泪夺眶而出,余光瞄到程遇山急匆匆的身影。
沈烬眸中震惊一闪而过,「可惜如今,你也只能嫁我了。」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沈烬又道:「即便京中众人皆信是周钰装神弄鬼,算命的话不过随口胡诌。但如今,满京城皆知我沈烬为你不惜违背母亲。」
沈烬凑得近了些,暖风吹散鬓边的碎发,却让人后背发凉:「我沈烬要的人,谁敢娶?」
我猛地偏过头,只见眼前凌厉的剑眉微微上扬。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沈烬,我才意识到,我根本一点也不了解他。
上一世在我死后自欺欺人的沈烬是,这一世一时想杀我一时又不惜让自己声名狼藉的沈烬亦是。
第一次求亲是试探,那么这次呢?
还未等我想明白,只见那头传来程遇山的声音:「我程遇山的人,自然是我娶!」
少年声音沉稳,让我心中悬石落地。
我心底暗喜,总算是上钩了。
而一旁的沈烬对程遇山的到来毫无提防,神色几变。
程遇山疾步走过来,原想伸手拉住我,二人目光相碰时他又迅速避开,耳后的颜色终是将他的情绪出卖。
最终程遇山挡在了我与沈烬之间,宽厚的肩膀宛若一座山,横在我与沈烬之间。
我低头咬着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周钰此人装神弄鬼,其中牵涉太多,况且此事拖得越久,对沈兄和文姑娘都不好。因此我特向圣上请旨,请求早日将周钰问斩,以免夜长梦多。」
沈烬的脸色顿时变得青黑。
「皇上也认为理应如此。同时也考虑到沈文二府都是被周钰挑拨才如此,皇上决定并不追究,这样也保全了二位的声誉。」
「若沈兄当真是为文姑娘好,更应早日另娶他人成家立业,修补与沈老夫人的关系,也算绝了京中议论文姑娘狐媚的由头。」程遇山字字在理,将沈烬堵得哑口无言。
我实在没想到调戏时看起来又呆又笨的程遇山在怼起人来竟这般巧舌如簧。
毕竟是狱中,加上程遇山的到来,沈烬没办法强留我,只能放我离去。
沈烬方才的话仍旧回荡在脑海中,久久无法散去。
目光不自觉地移向一旁的程遇山,突然惆怅了起来。
原本我是想着嫁了程遇山这一世就安心守寡高枕无忧,可却万万没想到沈烬竟能猜到我重生了。
方才沈烬的态度,分明是打算同我不死不休纠缠到底。
若日后程遇山一死,只怕我又会被沈烬逼至刚才那般田地……
「文姑娘,文姑娘?」
再回眸,程遇山俊朗的五官在眼前被无限放大。
「姑娘可是被吓着了?」程遇山满眼忧心地看着我,眉毛快要拧成一团。
我摇了摇头,「若程将军不嫌弃,可同我爹娘一样唤我凝儿。」
程遇山挠了挠头,才对上的眸光又躲闪开,「凝儿,我……」
「你方才也都听见了,我与沈烬有过一世姻缘。」若非亲生经历,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荒唐之极,程遇山完全有理由不相信。
可他没有,还替我解了围,还说……要娶我。
「你同沈烬说得那番话,我可以当作没听见。」
程遇山的眉心锁得更深了,「你轻薄了我,又让我去文府提亲,我如今聘礼都备好了,你又想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墨瞳直直地看着我,里头填满委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
「是怕沈烬不会轻易罢休,还是怕我会同上一世一样战死沙场?」
还未等我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双手就被程遇山紧紧攥住,「你放心,这一世我定长命百岁平平安安,不会再让你等我,更不会让周钰那些话成真。」
我身子一滞,程遇山竟然也重生了!
那我扯谎说的上一世爱他痴狂的话岂不是一戳就破?
「可算上这次,两世来,你不过见我两次罢了。为了我这种名声受损的女子不惜得罪沈烬,还要娶我,当真愿意吗?」我仔细地观察着程遇山的神情,若他后悔或者不情愿,我会当即放手。
「上次的肌肤之亲是我故意造成的,目的就是想嫁给你了却自己的心愿。我承认我蓄谋已久,算尽心思打算嫁给你。」说着,我抽回双手。
无奈程遇山抓得紧,「凝儿,是我不好。」
他一脸紧张地看着我,「是我让你受苦了,上辈子我一心扑在战事和朝堂上,竟不知你一片痴心。重来一遭,却还是毫未察觉,反倒是你,为了我不惜冒险与神棍交涉,还毁了自己名声,甚至还要遭到沈烬威胁。」
程遇山的双眸澄澈,干净到能看到从眼底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光,又如一汪泉水,倒映着我的影子。
怜爱。
我从他眼中读出了怜爱。
我曾经奢望的,独属于我的,怜爱。
眼角泛酸,还未等我压下哽咽,程遇山便又道:「我觉着,上天让我重来一回,定是想让我别再错过你。」
指尖的温度在手背上流淌,这一世从睁眼回来到现在,此刻是我最安心的时候。
因为我知道,程遇山这个人,我是找对了。
利用换来的是满腔赤诚,愧疚和后怕渐渐涌上来。
曾经沈烬也是这般对易烟雨信誓旦旦的罢?可最终两人之间只剩下不如不见。
爱意本来就是一把送出去的利刃,一朝被拒,刀刃便转向自己,一刀一刀,被刺得体无完肤。
我与程遇山,作为盟友足矣,实在没必要再动情。
他帮我摆脱沈烬,而我亦全力助他逃脱英年早逝的命运。
事成之后,若他遇到更心仪之人,我也可潇洒地自请离去。
许是我沉思太久,程遇山见我一直沉默着,竟有些慌张失措,「凝儿,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如何?」
眼眸重重地垂落,墨瞳在眼皮之下来回流转,像极了害怕被抛弃的幼犬。
愧疚,愈发满地盈在心头。
我笑着朝他点点头,「我等了你一世,若你愿意娶我,我定是愿意嫁的。」
若程遇山得知我所谓的一世痴情不过是骗他入局的计谋后,是否还会像如今这般呢?
我不敢去想,至少在我彻底与沈烬断绝之前不能。
程遇山闻声抬眸,二人眸光相撞,竟是又红了脸。
于情事这般懵懂的人,怎就被我骗到了手里?
不知为何,我竟鬼使神差地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待程遇山贴脸过来时,唇肉相贴。
忽地白光刺向双眼,原是马车帘被掀开,待双眼恢复清明时,发现我爹与我娘竟在马车外头看着。
两人脸上写满了震愕。
程遇山倒是先反应过来,「文大人,文夫人。」
我爹敛下方才的震惊,笑眼眯眯地看了程遇山一眼,「别大人夫人的,多见外啊!叫声丈人、丈母就成。」
我爹娘看见我同程遇山一道回府,那架势就差当场拉着我和程遇山拜堂成亲了。
他们二人一路拉着程遇山入府,从婚宴上的菜式讲到婚后要生几个孩子。
程遇山频频抬头看我,眼神中透露着无措。
我好几次说话都被爹娘的声音掩盖。
就在我爹将「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宜嫁娶」这句话说到一半时,程遇山终于开口。
「不妥。」一脸郑重。
我与爹娘皆是一愣。
「文大人,文夫人。」程遇山却看向我,「成亲是大事,需慢慢筹办。操之过急难免过程会有疏忽,届时只怕会委屈了凝儿,惹来旁人猜忌。」
「我会在后日的宫宴上求皇上赐婚,下聘礼等礼数一样都不能少,断不能让凝儿受半点委屈。」程遇山眸底浅浅映着我的身影,眼中的光散落满地。
还未等我回过神来,我爹娘已是欣慰地连声应好。
我满心沉浸在感动中,对后日的宫宴的意外没有丝毫察觉。
宫宴那日,我原本是随爹娘一同进宫。
却不曾想到半路一个宫女撞了上来,她手中的羊汤尽数散到了我身上。
悉心穿戴好的衣裙湿了大半,羊汤的膻味蔓延开来,此刻仪容可谓是十分不得体。
那宫女见状忙跪下求饶,「奴婢一时心急,还请姑娘原谅!」
「这可如何是好?」青菱焦急地看着我污秽不堪的衣裙。
「附近可有可供换洗的宫殿?今日我们进宫赴宴,若是耽搁了,圣上若是怪罪下来谁也担不起!」娘亲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宫女,眉头一皱。
「附近有一处空置的宫殿,奴婢去禀告一声,借用一下应该不成问题。」那宫女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稍稍放松下来。
「顺便把清洗的热水也备着,」我娘又道,「这宫里头的林尚宫同我以前是旧交,我去找她要身衣裳,凝儿你先随她去清洗。」
「你先去殿内候着,省得到时候若真耽搁了还能及时向圣上解释。还有此事记得告诉遇山,免得他担心。」我娘又对我爹说道,一切事情顿时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只是……我心里总是隐隐感到不安。
因为上一世,我同爹娘进宫参加宫宴时,一切顺利。
两世,同样的路,同样的时辰,但是却有着不同的经历。
是沈烬?还是……易烟雨?
仔细想来,我重生以来,除了寺外树林那次,再未见过易烟雨。
以她这般在意沈烬的性子来看,此事确有蹊跷。我同沈烬的事已为京中众人所知,但她却半点都没给我使绊子。
想到这里,我不禁警惕起来。
那宫殿地方偏僻,里头的摆设虽然陈旧但十分整洁,不像荒废了的样子。
「这里头看起来一尘不染,倒不像是被空置的。」我装作随口一说,余光仔细地观察着那宫女的神色变化。
「这里头原本住着一位太妃,几个月前刚过世,才空置不久。」她应答得很自然,看不出说谎的痕迹。
紧接着她推开了一扇门,房间里头摆放着一些沐浴梳洗的用具。
「姑娘先在里头稍等,我去取些热水来。」说着,她又转向青菱,「我一个人去取怕是不够,还请姑娘的婢女随我同去。」
我朝青菱点了点头,示意她同去。
引我来偏僻无人的宫殿,还找理由支开我身边的所有人,这般费尽心思究竟是为何?
青菱她们走后不久,门外果然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窗外的一双人影渐行渐近,你侬我侬地拉扯到一起。
一颗心顿时高高悬起,我来不及多想,急忙躲到屏风后面的木柜中。
只听见门被撞开,带着急迫。
「今日宫宴,你快些。」只听那女子声音娇软,细细柔柔地跟枝头上的雀儿似的。
「你一个前朝太妃,除了我,还有谁惦记你?」
我闻声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口鼻,生怕自己惊呼出声。
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正是后来继位的永宁王萧溯。
我依稀记得从程遇山被追封那年开始,皇权渐弱,宫中大臣与皇帝萧祁意见相左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而到最后那几年,正值盛年的萧祁身子大不如前,甚至无法早朝。
那时满京都在传,萧祁并非真龙天子,气运压不住皇位,以至气血衰竭。
萧祁病逝,无子,而萧祁又是先帝独子,于是各封地的势力伺机而动。
最终永宁王萧溯铲除异己,登上了权力的顶峰。
而永宁王背后最大的帮手便是沈烬。
沈烬当初从边疆回京时,探望沈夫人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带兵收服其余势力并拥护永宁王登基。
至于究竟是永宁王选择了沈烬,还是沈烬成就了永宁王,我也不清楚。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的沈烬,于我都是那样陌生。
前头翻云覆雨,我在柜子里头汗如雨下。
原本就湿透了的衣衫在狭窄的柜中与皮肤紧贴,羊汤的膻味顿时充盈鼻腔,十分难忍,只能求外头的云雨早歇。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宫收拾一阵,等下宫宴迟了容易被疑心。」只听那女子嗔怨地说着,「从前跟先帝时不受宠,好不容易熬成了太妃,又摊上你这个闲散王爷……也不知道这天爷是不是存心捉弄我!」
「闲散不过是一时,我可舍不得让你在宫里受苦一辈子。」
女子随即笑骂道:「你回回都让我传信,次次都让我等,等等等……等了三年了!」
「啪」,不知怎的又传来清脆的声响,「我可等不及了,与其让我过着这样胆战心惊的日子,倒不如让我去做个安安稳稳的太妃,虽然是憋屈了些,总好过同你这样窝囊的人一起!」
女子说着,语气中早没了方才的笑意,字字带怒。
「桃黛……」永宁王声音里透着无奈,「此事只能成不能败,需从长计议,不能急。」
「那等事成之后你再来寻我罢!」桃黛声音里透着决绝,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我松了一口气,终于要走了。
却见外头的永宁王只是长叹一声,再无动静。
柜里头的我早已热得胸口发闷,头脑发胀,抱住双膝的手又酸又麻。
随着外头的脚步声响起,我手指一松,撞上了柜门。
永宁王明显听到了声响,脚步一滞。
我一颗心快要跳出喉咙,浑身早已僵硬,动弹不得,就是想跑也跑不得。
声音渐渐近了,嘴唇早已被我咬破,腥甜味渗进唇齿。
「咿呀——」柜门被打开,外头光线刺眼。
我缓缓睁开眼,热血迎面泼来。
在一片猩红之间,我看到永宁王双目瞪大,震愕地看了看心口冒出的刀尖。
高大的身影轰然倒下,身后的程遇山冲上前将我拥住。
程遇山在离我两步远时又忽然顿住,看样子他是有备而来,一身墨色劲装,看不出血迹。
我们二人四目相对,双唇启合,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
「我……」
二人同时开口,却又一同哽住。
我如今汗浸衣衫,身上羊膻味难忍,而脸上还顶着一脸殷红,活脱一个嗜血鬼魅。
我急忙用袖口去擦脸上的血污,眼前却多了一张手帕。
「凝儿,我不是有意的……」程遇山小心翼翼地替我擦拭脸上的血污。
我握上他的手,许是方才手脚冰凉的缘故,像抚上了一块热碳。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程遇山低声道,眸光一寸寸地略过我裙上的血迹,「你的衣裳都脏了。」
我被他这副无措的神情逗笑了,双手捧着他的脸,血迹爬上他俊朗的五官。
「谢谢你,你又救了我一次。」
程遇山双眸放大,渐渐带上怒意,「萧溯……要杀你?」
随着眼前的血色被拭净,我缓缓说出了我的猜测:「有人特地设计让我来此处更衣,目的就是让我撞破永宁王与人偷情一事,借刀杀人。」
「你若来迟一步,只怕倒在地上的便是我了。」我长舒一口气。
程遇山眉心蹙起,「你可知背后主使者是谁?」
「大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毕竟前世今生与我最大仇的除了沈烬,也只能是她了。」但据我所知,易烟雨父亲早逝,易家摇摇欲坠,家道中落。
这也是为何沈老夫人一开始极力反对沈烬娶易烟雨进门。
前世易烟雨也总是一副柔柔弱弱的娇花模样,可这一世为何将手伸到了宫中?
「是上一世沈烬领进门的另一房夫人,也是沈烬感情深厚的青梅。」
程遇山额头青筋崩起,冷嘲道:「感情深厚?若是当真感情深厚又怎会对你强取豪夺?」
随即他又道:「凝儿,既然她有心陷害,不久后定要派人前来,若是被她的人看到现在这副场景,反倒正中她的心思。事不宜迟,需赶紧动身将你我身上的衣服换下。」
我朝他点点头。
还未反应过来,人已被他带到屋檐上,宫城景色尽收眼底。
我吓得整个人附到他身上,双手环上他的后颈,夏日衣衫薄,又因为沉默,衣物之间的窸窣声和胸腔内的律动被无限放大,耳尖被波及,浅浅染上一层绯色。
但接下来程遇山的一系列动作却让将这一切情愫一扫而空,他带着我偷偷潜入了尚宫局,拿了一套新衣裳。
轻车熟路,连放衣裙的地方都摸得一清二楚。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程遇山,心里很不是滋味。
难不成他之前的都是装的?
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程遇山有些不自觉地将目光瞥向远处,「凝儿,你别误会,这些都是从前有人带我来过……」
皇宫重地,除了皇帝谁能带程遇山出入自如,这谎话未免也说得太敷衍了些。
我刚想开口戳破他的谎言,却见他带着我落到了雍明殿后方。
而雍明殿是——皇帝寝宫。
我顿时只觉得热血上涌,没有被永宁王杀死,现在怕是要因潜入雍明殿惊扰圣驾而被赐死了。
「程遇山……我们去别处可好?这是可是雍明殿……」我止住程遇山,面露难色。
孰知程遇山一脸正色道:「雍明殿才安全。」
他眸光落到我放在他肩上收紧的手指上,嘴角带笑,「凝儿莫怕,进去我再同你解释。」
接着便带着我一路避开侍卫宫人,直通正殿。
半路程遇山又怕我走不动,顺势将我拦腰抱了起来。
我又怕动静太大惊动了周围的侍卫和宫人,结果还未来得及就迎面撞上了皇帝萧祁。
我急忙挣脱开,朝萧祁「扑通」一声跪下行礼,膝盖撞得生疼。
还未等我想好求饶的话,程遇山连忙伸手扶我,「你仔细着腿。」
我反手抓住程遇山的手臂,眼神示意他跟我一同跪下,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程遇山则无奈地看着我,「凝儿,其实你真的不必跪……」
如果不是此刻前面是天子,我定会去探探程遇山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在发烧,怎今日净说胡话。
余光中萧祁并没有预想中的震怒,双眸弯弯,仔细地将我与程遇山打量了一番。
半晌,萧祁才上前同程遇山一起将我扶起:「舅母快快请起。」
我当场愣住,一头雾水。
舅母?
皇帝萧祁喊我舅母?程遇山是他舅父?
可萧祁的生母不是出身弘农杨氏吗?与原本世代奴籍的程遇山不应该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萧祁忍着笑,「看来舅父对未来舅母也不是全然坦诚啊——」
话才说一半,只见程遇山眉峰一挑,萧祁便将剩下的话咬断咽下。
「凝儿,此事我绝非想刻意隐瞒,等下我会亲自同你解释这一切的。」程遇山看着我的眸光带着些怯意。
「我本就没气你,只是方才以为被你吓了一跳。」我附到程遇山耳旁道:「毕竟此处可是雍明殿,我可不想掉脑袋。」
萧祁一双桃花眼眯起,好似嗅到了什么,「朕这就吩咐人去备水给舅父和未来舅母鸳鸯戏水……啊不是……是沐浴换洗。」
说着,萧祁的身影已到了门处,之余我与程遇山二人四目相对,两脸通红。
「他一向如此,我等下便去教训他。」程遇山眸光僵硬地错开,耳根熟透了一般,片刻又道:「阿祁他净会胡说,那些话你别当真。」
「可我还真就当真了。」我故意逗他。
程遇山衣领上露出的一截涨得通红,磕磕绊绊地开口:「沐浴的地方在那边,我带你去……」说着还渐渐加快了脚步。
萧祁沐浴的地方在雍明殿偏殿,热水从殿外水道中源源不断地供给,水中又放入各式香料以备安神熏身之用。
可殿内只一个水池,池内外用一个屏风虚虚隔开。
萧祁这「鸳鸯戏水」的准备当真是半分不假。
「你换洗好叫我便好,我就在外头。」程遇山倒是半点不理解自己侄子的苦心。
想来去尚宫局偷衣裳的事,也是萧祁教他的罢,但程遇山丝毫没学到里头的精髓,也庆幸他没学到精髓,证明我这一世没有选错人。
我朝程遇山点点头,可就在程遇山准备离去时,殿门却被锁上了。
「皇上吩咐,不能让任何人打扰将军和姑娘沐浴。」一个尖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于是程遇山就规规矩矩地背朝屏风站在了另一头。「凝儿你先洗罢,我在外头候着。」
我忍笑应了声,便到里头换洗。
因着不想等下青菱和娘亲为我担心,我不敢磨蹭。
却未曾到,萧祁的心思还远不止如此。
待程遇山冲洗时,外头忽地多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臣沈烬给皇上请安。」
低沉的嗓音重重地击在心间。
「臣并非有意打扰皇上,臣确有要事相求。」
我脑里乱成一团,慌张地躲入屏风内。
结果一副俊男图映入眼帘(内容不宜细写)。
「臣想请皇上给臣和文凝姑娘赐婚。」
只见程遇山眉头拧成一团,正准备开口呵斥。
我顾不得眼前的风花雪月,急忙上前将他的嘴堵上,然后用极细的声音说道:「沈将军怎得这般猴急,这求赐婚也要挑个时候,扫了皇上的兴,可不是沈将军担待得起的!」
声音里极尽娇柔造作,我不时地用脚掌拍打着水面,沈烬可不是榆木脑袋,其中鱼水相懽的气氛不会不懂。
半晌,门外才传来沈烬沉闷地应声:「臣待文凝一片痴心,日思夜想,一刻也等不得,所以才失了分寸,扰了皇上的兴致,还请皇上和娘娘恕罪。」
语毕,外头的人影在屏风上投下一片阴翳,久久不肯散去。
看来沈烬是等不到旨意不罢休了,我声音冷了几分,「怎么?沈将军这是要外头听着?」
「臣告退。」良久,那头才又传来沈烬不情不愿的答复。
我看着人影散去,顿时松了一口气。
回过头来同程遇山四目相对,许是池中热气的缘故,他眼周浅浅泛红,雾气在眼前萦绕,浅浅瞥一眼,仿佛无数羽毛在心间拂动。
热意涌上来,于是我不问自取地浅尝了一下。
只见程遇山急忙用一旁的衣裳挡在二人间,整个人像泡在染缸似的,红了个遍,「凝儿,我……我先穿上衣裳。」
神色委屈极了,貌似我是个强取豪夺的盗匪。
「迟早是要坦诚相见的,大男人躲躲藏藏,遮遮掩掩,成何体统?」我不由地提高了声量以填补自己心虚。
程遇山清咳了两声,急忙岔开话题:「我们还需赶紧找到你娘亲和青菱,不若等下不好应对。」
我轻笑打趣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正巧的是沈烬前脚刚走,后脚萧祁就派人来开门了。
好巧不巧的是开门的竟是我娘亲和青菱,我娘亲见了我们顿时松了一口气,而青菱的眼神先是在我与程遇山身上来回了一趟,眸光顿时若有所悟地亮了起来。
「娘,我没事……」还未等我将我与程遇山撞见的前因后果讲述完,我娘就将程遇山拉到了一旁。
我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与程遇山渐渐远去的声音,二人的谈话声隐隐飘来:
「你今日请求赐婚,记得让皇上将成亲的日子提前些,不然日后凝儿的婚服改动起来,只怕要赶不及……」
「婚服自然是要慢慢做,慢工才能出细活,文夫人你放心,我能等的。」程遇山回过头瞥了我一眼,眉间的傻笑难以遮掩。
结果我娘在一旁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将话挑明:「你能等,这肚子的孩子可等不了啊。我明白你们二人血气方刚的,一时情浓是意料之中。所以才要尽早成婚,日后若是真有孕,可不能让凝儿出丑!」
「娘亲!」我走上前将我娘拉到一旁,忍住脸庞渐渐燃起的热意低声附到她耳旁:「我同程遇山方才隔着屏风沐浴,清清白白,你可别胡说。」
我娘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瞳仁缓缓从程遇山移到我身上,声音压得比我更低:「所以他不行?」
不远处的程遇山随之十分凑巧的打了个喷嚏。
等同我娘亲解释清楚,宫宴也要开始了。
青菱说那宫女带她四处绕路,一时说记错了掌事姑姑的住处,一时又说那宫里的热水用完了,青菱觉得事有蹊跷,找到机会便摆脱了那宫女来找我,走到半路又撞上了我娘亲,二人与我爹商议后决定将此事告知萧祁,于是萧祁便将她们领到了偏殿。
才步入大殿,就察觉到一侧劈来一道凌厉的目光,宛若泛着冷光的利刃。
待我入座环顾四周时,那目光又凭空消失。
我一一掠过座上宾客,最终落到正在与贵妃相谈甚欢的易烟雨身上。
贵妃董夕霜,年幼曾与我和乔若妍交好,后来还未及笄便被董丞相送入宫中。
董夕霜初进宫时还曾邀我与乔若妍进宫赏花,只是正好碰上宫中刘选侍忽然小产,而当时六宫无主,太后又早逝,董夕霜贵为后宫位份最高的嫔妃,难免要去慰问一番。
于是只能将才到宫中的我与乔若妍送回,原本只道是一场巧合,但那日我回到府上发现荷包中多了一颗带着异香的玉石。
拿去药铺中一问才知这是会让女子难孕甚至小产的麝香石,且工序复杂,极为难得。
我不得不留了个心眼,谁知再次入宫时,竟得知刘选侍郁郁而终,再细问时,却被领路的宫人告诫宫外之人莫要过多打听宫内之事。
这无疑是董夕霜派来警告我的人,她知道借我暗渡陈仓一事瞒不住我,但又算准了我一时没有确凿的证据揭发她,于是逼死陈选侍,毁尸灭迹,同时又借机警告我勿要另生事端,断了我要查清事实的心思。
我确实没有必要牵扯进后宫的纷争,退一步事不关己,进一步引火烧身。
只是董夕霜这样为达目的不惜利用一切的人,我实在无法逼迫自己继续与之深交,渐渐地,也就断了联系。
如今看到董夕霜与易烟雨站在一处,内心不禁感慨物以类聚。
二人自然也注意到了我,余光朝我瞥来,好似那淬了毒的暗器。
也不知易烟雨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说服董夕霜重新开始对付我。
我心中隐隐不安,乐声过耳而不入,曼妙舞姿在眼前晃动,但却无法吸引半点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一人鹤立于群臣之间,正欲同上方的萧祁说些什么。
易烟雨灼灼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不甘地咬着嘴唇。
只见外头冲进来一个衣裙染血的宫女,脸上血色褪尽,将沈烬的话截去:「皇上!皇上!永宁王……被刺杀……」
说着,她目光仓惶地在众宾客间搜寻,良久,在我眼前停下,缓缓举起血迹干透的食指,「是她!是她杀了永宁王……」
一时间投来的目光各异,易烟雨眼尾微微上扬,带着胜利者的蔑视,而沈烬眸色不明。
利用永宁王借刀杀人不成,于是利用永宁王的尸体对我进行再次陷害,毕竟我生永宁王死,永宁王或许还真有可能就死在我的手下。
「今日宫内设宴,你这般横冲直撞地进大殿大吼大叫,还咒皇叔被刺杀?究竟是有何居心?」萧祁警惕地看向那宫女,装作一副并不确信的神情。
「奴婢见到永宁王的尸身,一时……一时惊吓过度,想着先禀告皇上,让皇上将凶手捉拿……」那宫女被萧祁的目光吓得身子一缩,声音有些颤抖。
「宫中一向安稳,忽然看见亲王的尸身必定是受到惊吓,皇上你看这她这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倒不像是演出来,不如先派人跟去看看是否确有此事?毕竟亲王被刺有关皇室颜面,不宜有失。」董夕霜上前道,说话时双眸淡淡扫过我。
「贵妃所言有理,」萧祁边说边在人群中搜寻,当真一副事事不知的样子,「确实朕今日也没见着五皇叔的人影。」
「来人,跟她去看看是否确有此事。」萧祁下令。
待宫女离去后,方才热闹欢乐的宫宴早已变得人人自危起来,觥筹相碰声、乐声、交际言语声纷纷消散,殿内落针可闻。
而方才蓄势待发的沈烬,早已坐下,沉寂在群臣中。
「沈卿方才可是有话要说?」萧祁像是忽然想起,将殿内的寂静打破。
原本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纷纷朝沈烬涌去,沈烬顿时变得坐立难安起来。
沈烬缓缓站起来,手中托着酒杯,「臣方才只是想敬皇上一杯。」
话音刚落,我与易烟雨眼神相撞,交锋中,只见她眸底得意之色愈重。
而沈烬,确实半点眼神都没留给我。
我沉默地冷笑着,机关算尽,半点不玷污自己表面的光鲜,沈烬终究还是那个沈烬。
放弃求娶我,只在片刻之间,生怕我当真谋杀了皇室中人,惹火烧身。
杀我,娶我,收手隔岸观火,只在权衡利弊之后的一瞬间。
我本在沉思,蓦然对上了程遇山的双眸,忧心盈盈漫上,溢了一地。
只见他无声地朝我做了个口型:「别伤心。」
轻而易举地吹散了压在心头的繁重心事,双眸一弯,我没忍住,笑了。
我小心地屏住呼吸,低头将杯中的酒饮尽,试图用着清酒抚平此刻心中的悸动,生怕满殿来宾将胸腔内的激烈的鼓声听去。
但很快这份情动就被归来的宫女和覆着白布的尸体打破。
白布的掀开,永宁王的面色早已褪尽血色,双眼仍旧保持着圆瞪的状态,似乎在诉说着自己死不瞑目。
议论的浪潮在宾客之间愈滚愈大,其中有一女子面色惨白,同躺着的永宁王无异,想必她就是那位太妃。
一切又随着那宫女膝盖与金砖的碰撞之声响起又回归寂静。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被刺杀的的确是永宁王没错。」那宫女眼神不时朝我瞥来,「奴婢之所以敢笃定是此人刺杀了王爷,是因为在王爷被刺杀之前,我曾领姑娘去王爷尸身被发现之处换洗。」
话音才落,我迎着众人的目光上前,跪在了宫女身旁。
「若是只凭只言片语就能将杀害皇亲的帽子扣在我头上,那臣女也只能说一句冤枉。」我侧过头朝那宫女抛去一记眼刀,「不知可有验出永宁王逝世的大概时辰?」
「大概是一个时辰前。」一旁宫人上前应道。
「臣女因为身上被淋了羊汤,又迟迟等不到这位宫女带来热水供我换洗,情急之下撞见了程将军。程将军便带我去请皇上相助。因此臣女一个时辰前,正在雍明殿偏殿换洗, 此事皇上和雍明殿上下的宫人皆可作证,我又如何分身去刺杀永宁王?」
话一出口,易烟雨与董夕霜脸色都不大好。
「朕可作证,文凝所言半句不假。」萧祁眉梢微抬,似是在暗暗同我击掌。
「再说,这位宫女在我入宫赴宴的路上将羊汤泼在我身上,又故意领我到偏远的宫殿换洗,又以取热水为由支开我的婢女,并且又迟迟未归,如今还忽然跳出来将脏水泼到我身上,我与你从前也无恩怨,究竟为何你要这般处心积虑地加害我?」
「我……奴婢没有!」她眸光躲闪,「这些分明都是你的借口!」
我余光瞄到董夕霜眸底狠意翻滚,于是继续道:「借口?我爹娘与我的婢女青菱皆可作证。还是你说皇上与我一同编造谎言蓄谋杀害永宁王?这污蔑圣上的罪名,你这颗脑袋能否担当得起啊?」
那宫女顿时瞳孔紧缩,「咚咚咚」地在地上磕头求饶:「奴婢绝无污蔑圣上之意,这一切都是……都是奴婢自己的猜测……对!是奴婢撞见永宁王尸身,一时情急想邀功的妄自揣测,还请皇上赎罪……」
「好一个妄自揣测。」我拊掌冷笑道,「永宁王常年远居封地,我与他可以说得上是毫无瓜葛。而你引我去的住处地方可是某位太妃生前的居所,最近几乎无人前往,永宁王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哪里?这一切明摆着就是有心安排,说不定永宁王也是被你先杀害然后将尸体移至那里。」
那宫女的额头早已血肉模糊,她抬起头看我,仿佛一个嗜血的鬼魅,「不是这样的,你血口喷人!」
「此事明显是有人栽赃嫁祸,此等小小宫女必不能规划如此严密,这背后定有人指使。」董夕霜脸上带着几分愤愤不平,「此事涉及谋害皇亲,本宫劝你速速招出幕后指使,以免受皮肉之苦。」声音里透着几分威严,明面上路见不平,实则却在暗暗施压。
只见那宫女像是顿时泄了气一般,整个人萎焉得缩成一团。
良久,那宫女才抬起头来,双眸一片死寂,「指使我的是易府的易烟雨,她恨文凝姑娘抢走了她的心上人,给了我五百两银子让我帮她陷害文姑娘。她告知我永宁王会在意荷殿中与盛太妃私会,让我将文姑娘引入其中,目的就是让文姑娘被永宁王发现然后除之。但谁知文姑娘根本没进去,于是易烟雨只好自己下手,在永宁王离去时从背后将其杀害,顺便制造假象,以便陷害文姑娘。」
「你说谎!根本不是这样的!」易烟雨喊道,双唇止不住地颤抖着,两眼通红,「永宁王不是我杀的,指使你的人根本不是我!」她一边喊着一边冲去殿中,记忆中上一世盈盈如花的美人,如今却因爱意痴狂得面目扭曲。
她还未接触到那宫女就被一旁的侍卫架住,而董夕霜则开口给她最后一击:「可有证据?」
「易烟雨给我的五百两银票我还未寄回家中,去我枕下一搜便能搜到。」
「我何时给过你银票!」易烟雨情绪激动地几次想冲上前,但无奈却被侍卫死死压住。
董夕霜厌恶地瞥了她一眼,「去搜,本宫倒要看看是真是假。」
想来易烟雨定没有想到董夕霜竟留有一手将所有的事全部推到她身上,正准备鱼死网破:「董夕霜,你这个贱人……」
「先将她的嘴堵上,吵得朕耳朵疼。」萧祁直接断了易烟雨的念头。
董夕霜身后是董丞相,而易烟雨不过是早逝将军的孤女,永宁王的死必定有人要背锅,与其牵扯太多,不如直接利用易烟雨来得痛快。
易烟雨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她嘴里塞着白布,不停地发出「呜呜」声,双眸含泪地看向沈烬。
可惜直至她被拖走的那一刻,沈烬的目光都未曾落到她身上。
董夕霜能够在后宫中顺风顺水这么多年,除了依仗母家的势力,更不可或缺的是她的擅长算计人心的能力。
沈烬前世番外:
沈烬出身将门世家,祖辈为帝王征战,战功赫赫。
到了沈烬这里,他迫不及待地想创一番祖辈前所未有之功绩。
区区将军已不能入他眼,他渴望坐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就在这时,他在刺杀程遇山后遇到了易烟雨,那个早逝的易伯父的女儿。
他原以为她只是过路之人,于是胁迫她帮自己解毒。
谁知易烟雨在喂给他丹药之后识破了他的真实身份,还说自己能助他完成他的夙愿。
沈烬那时只当她是想求他协助易家东山再起的胡言乱语。
结果,易烟雨竟屡次猜中朝中变局。
沈烬渐渐开始相信易烟雨的话,甚至不顾母亲反对,执意将易烟雨娶进门。
一来易烟雨于他有救命之恩,二来他确实需要一个这样帮手。
易烟雨时常替沈烬出谋划策,一时间他在朝中顺风顺水,也对易烟雨日渐宠爱,对她陷害文凝也不管不问。
至于文凝,沈烬对文凝印象不深,只记得她娴静,话不多,因着易烟雨,他也鲜少去文凝屋里过夜,因着每回至半夜,易烟雨总会想不同的借口将他「请走」。
而文凝,从不会说半句留他的话。
久而久之,他与文凝之间也就只剩下这夫妻名分罢了。
直至有一次,他从文夫人口中得知文凝竟在嫁来沈府之前曾到外祖家中小住一阵,专门研究解毒药理。
而文凝外祖所研制的药丹,与他中毒那日易烟雨喂给她的功效一样。
并且他躲去寺外树林那日,文凝也曾同文夫人一起到寺中祈福。
而他一直都错将易烟雨当成了自己的恩人,还纵容易烟雨多次陷害她。
一时间,沈烬心中充满了对文凝的愧疚。而此时又正好撞上永宁王要他驻守边疆以便掌控兵权。
大事未成,他暂时还不能失去易烟雨。
于是他带着易烟雨离开,好让文凝过些清净日子。
他时常给文凝写信,一开始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只是三言两语询问家常。后来他越写越长,有时自己都觉得自己啰嗦。
但文凝一直没给他回信,可能是对他当初的态度心存芥蒂。
沈烬想,等到大事办成,他日日都陪在她身边,定能化解二人之间的矛盾。
萧祁驾崩,永宁王让他带兵收服其余势力。
而易烟雨并未同之前一样顺从地告知他一切,而是向他提出将她扶为正妻的请求。
她要正妻之位的承诺,她与他之间,仿佛一切都是利益交换。而易烟雨却总说,她只是怕失去他。
他渐渐开始对此感到厌恶,但为了大局,他不得不去劝文凝为其让位。
到时候回京用心哄哄,文凝定会冰释前嫌的,沈烬这般想。
只是,文凝比他想的要狠心百倍。
在他回京那日,她自缢于府上正厅,死前都不屑再看他一眼。
明明他这八年来月月写信,为何她却半分不懂他的心意?
文凝的尸身被火海吞噬的一幕在他脑中久久无法散去,成了他的心病。
他还时常梦见他与文凝之间没有易烟雨,二人相互扶持,文凝取代了易烟雨,成了他的贤内助,更重要的是,梦中的文凝满心满眼地爱着他。
易烟雨对他的梦中呓语表示不满,时常半夜大吵大闹。
偶然的一次,她说漏了嘴,原来这八年来他寄给文凝的信全被她烧毁了。
后来,他不再与易烟雨同床共枕。而她却说文凝来找她,最终自己吓自己,患上了失心疯。
在失去文凝的那几十年的光阴里,他成为了天子最信任的臣子,官至丞相。
可他,也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程遇山番外:
程遇山与自己的亲侄子萧祁相认以后,做的最多的便是在夜里偷偷替自己的侄子铲除异己。
这其中不乏贪官污吏,有时甚至是罔顾律法的江湖门派。
程遇山将对阿姊的愧疚通通都倾注在萧祁身上,哪怕可能会有去无回,他也无怨无悔。
上一世遇见文凝时他受了重伤,逃过了追杀,翻墙进入了一个晒满了药材的后院。
程遇山顾不得许多,随便挑了几味止血的药材,上了药后躲到隐蔽之处休息。
才合眼,就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步子轻缓,应该不是追他的江湖人士。
程遇山松了口气,但仍旧警惕地偷听着。
「小姐,这药材怎么都乱了?还有……血!」一女子惊呼。
另一个女子倒是十分平静,「你快去拿水来,将这些血迹擦干净。至于药材,若是有人问起,你便答是我拿去研制丹药去了。至于药渣,你就说是我研制失败,拿去倒了便是。」
她细心地将他的行踪抹去,避免他暴露。
可她根本连他的身份都不了解。
「小姐,这分明是有人闯进来盗窃!这样隐瞒,真的好吗?」她的婢女对此并不赞同。
「青菱,若非穷途末路,他也不会贸然闯进来偷药材。你看,他拿的不多,估摸着只是一次疗伤的量,你再看这些血迹,他肯定受了很重的伤。」那女子的声音柔缓,准确地将程遇山的状况挑明。
「再说,这些药材于我们不算什么,清洗血迹也算举手之劳。可这对那个人来说,可能是一次生还的机会。」那女子仍在说服自己的婢女。
寥寥数语落入程遇山耳中,化成一股暖流直通心底。
他想见一见这个姑娘,更想好好报答她的恩情。
离开之后,程遇山托萧祁打听她的身份。
年少早熟的侄子听后眸色一亮,不禁打趣道:「舅父这是千年的铁树开花了?」
只一句便将他说得面红耳赤,落荒而逃。
边境时常遭到邻国骚扰,这次甚至还引发了暴动。
他奉命出征,临行前一晚才知道她是文府的姑娘——文凝。
可还未等他与她见上一面,他就收到了她成亲的消息,嫁的是家底殷实的沈烬。
那日他彻夜未眠,只恨天意弄人,没让他早些与文凝相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与文凝的那次邂逅,竟是他们今生的最后一次相遇。
永宁王怀有异心,借混战对他下黑手。
阖眼之前的那一刻,程遇山都在惦记千里之外的京城。
但愿萧祁在他不在的时候也能稳住朝纲,但愿他的魂魄死后能回到京城见一见她,但愿他到九泉之下能遇到阿姊……
所有的但愿都没有发生,程遇山两眼一睁,回到了死前两年。
那时文凝还未与沈烬定亲,永宁王也还未对他起杀心,一切都还来得及。
于是他悄悄留意文凝的行踪,打算找到一个绝妙时机与她相遇。
终于,一日夜里,他看见文凝偷偷出门。
出于担心,他跟了上去。但却意外的发现,还有另一个人跟着她。
那人是沈烬,趁文凝不备还将人拐入暗巷。
程遇山来不及多想,急忙出手。
结果文凝竟被他这一出「英雄救美」打动,还说要以身相许。
原本以为文凝只是情急之下的一时承诺,谁知她竟吻了他,还让他到文府提亲。
程遇山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仿佛那里还停留着她指尖的余温,又惊又喜。
他暗暗下定决心: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好文凝。白头偕老,生死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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