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欢
2023-01-07T00:00:00Z | 50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1-07T00:00:00Z
他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后,当着我的面逼死了我的夫君。
他指腹揉着我的脸,眸底是我从未见过的疯狂之色,「见欢,你知道吗,我抱着她的每个夜晚,脑子想的都是你这张脸。」
1
我是第一楼养出来的暗卫,被选入将军府,成了小少爷穆怀川的贴身近侍。
还记得初见时,比我还小三岁的他说,希望见我欢喜,于是给我起名叫见欢。
可没等我欢喜几日,原本在京中一手遮天的穆将军府,被抄家了。
奴仆被发卖,小少爷落狱,我因是暗卫,常日隐在暗处,所以逃过一劫。
刑场上,皇帝斩杀了穆将军府一干旁人后,笑着问小少爷:
「好小子,朕不想杀你,那样不够好玩,朕送你去宁古塔,苟活在这世上如何?」
「我不愿一人苟活。」
「哈哈哈,那这样,只要你从宁古塔爬回来,朕就留你双亲活命。」
皇帝揽着美人,执酒轻酌,他醉了,喝得满面红光,醉话戏言却给了纯真的少爷一个希望。
那时的小少爷只是一个十岁的孩童,对皇上的戏言深信不疑。
年仅十三岁的我,作为少爷的暗卫,亦跟着信了。
小少爷流放宁古塔后,毅然决然地趴在地上,往京城的方向爬去,整整三年。
在我十六时,小少爷终于爬回了京城,但却在城门前,见到了城墙上挂着的,两具早已干枯到快要风化的……将军与夫人的尸体。
他没有哭,只是揪了揪我的裤脚,仰头平静的与我开口。
「欢欢,我站不起来了,你背我进城好不好。」
「好。」
因为三年的爬行,他的手脚都扭曲变形,我满京城求了好久,终于求到一位大夫治他。
治疗方式很简单,打断了手脚的骨头重新接、重新长。
我和他住进了医馆的后巷对面的一间屋内,他说他想继续读书,我便想尽办法为他寻夫子。
2
往事渐消,年月最禁不起数。
五年后,院子里的果树都结了果,揪着我袖子喊欢欢的小少爷,长得比还我高出一头。
穆怀川虽然身子羸弱,常年须坐在椅子上,但仍盖不住他少年风气正盛,眉眼干净如清风星辰。
他弯着眸子笑时的模样,就像曲中所唱,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小主子。」
我端着热茶放置在他案牍上,他搁下笔、合上书卷,抬眸瞧我许久才微微出声轻叹。
「欢欢怎的还改不过口,唤我阿慎。」
他的手主动牵住我,微微仰头,像白大夫前院养的那只小狗般,满眼真挚的瞧我。
「欢欢……阿姊。」
他这一声,直直戳进了我心底,像烈火融冰又似柔风抚水。
他还未罢休,轻轻将我朝他拽去,我扑他满怀,他周身清朗气息尽入鼻息。
「见欢……」
他满足喟叹的在我耳旁低唤他为我起的名字,唤得我浑身泛起一层酥麻,他才得逞笑着松开。
这是他惯用撒娇的手段。
从他满十八起,在外常出入诗社文会之后,便不知从哪儿学的这些挑逗人的手段。
「欢欢阿姊,你嫁与阿慎好不好。」
「少爷……阿慎,又来闹我。」
「我日日夜夜求你,欢欢阿姊好狠的心肠。」
他将脸埋入我颈窝,似有若无的轻蹭呢喃。
「今日有一自称唤关月的人来寻我结交,明里暗里试探我,我好像,要摸到绳索了。」
他说得平静,我却感受到他抱着我的手在激动的颤抖,我主动回抱着他安抚。
按捺沉溺了五年,痛苦挣扎了五年,报仇的苗头,终于要烧起来了。
3
我替他开心,亦替他担心未来路途坎坷艰难,其中苦难,不亚于从宁古塔爬回的那三年,只会更甚。
他开始频繁外出,即使回来时腿冻得僵硬,即使弱症缠身复咳不已,直到他一日晨起咳出血,我慌张的要去寻大夫,他却按住我的手摇了摇头。
门外停留一驾马车,车衣是缎锦,点缀是珠宝,车上的男子走了下来,身形挺拔,周身自带高不可攀的贵气。
他进院,冲着屋内拱手。
「关月诚挚来请慎弟入府。」
我撩开厚重的青布门帘,探出半个身子。
「先生请回吧,我家小主子病重,怕是不久于人世。」
「若慎弟愿随关月入府,关月定会召集天下名医为慎弟治好弱疾。」
「先生莫要白费功夫,还是回去吧。」
我说罢回屋,可未曾想那人竟就在这大雪天整整站了一日,我端着药汤喂给阿慎,阿慎忽然笑着捏住我端药的手腕,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欢欢……他是当今太子,欢欢,我赌赢了,我离那宫墙大院又爬近了一步。」
他小声说着,却又激动的猛咳不已,止不住时,竟咳出口血后晕了过去。
我连忙出屋,跪在太子脚下连声祈求。
「求先生救救我家小主子吧,他快……快要不行了。」
说到此,我竟不自觉的满脸泪水,明明是做戏,可他却是实实在在拿自己的命来做戏。
阿慎被救了回来,我没有跟着进太子府,阿慎说,我在外面他好安心。
亦,好替他做事。
时隔八年,我才又想起,穆将军当年在一众和虎狼抢食的孩子们中买下我,是为了让我做阿慎的暗卫,护他周全。
这八年光拿刀做菜,倒是忘了曾经还拿刀与虎狼、与人搏斗。
身上的血腥味儿开始越来越重,伤也越来越多,阿慎自身在太子府本就如履薄冰,我绝不能拖他后腿。
每每成事之后,阿慎都会悄悄带一包蜜枣给我。
「欢欢,成事之后,我就找座小院,像之前一样,就你我二人共度余生。」
不知何时,这句话成了我每一次死里逃生的执着念想。
但这次,却不一样了。
「欢欢,我要娶丞相之女方知槿为妻了。」
院墙内,阿慎神色躲闪的与我说出这句话,见我沉默又连忙解释道。
「我不能让太子娶了她,太子若有丞相的助力,便会成为我复仇路上最大的阻拦,所以我主动勾了方知槿,我必须娶她,但我不爱她,我只是在利用她。」
「阿……」
我反应了许久,刚开口,就听外面传来一声欣喜的「怀川」。
阿慎闻言匆忙将一包蜜枣塞进了我的手中,示意我先离开。
我连忙飞上屋檐将自己隐藏起来,可那女声却让我不由自主的悄悄看去。
「知槿,天凉,你怎的穿如此单薄就来了。」
阿慎将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语气温和,动作轻柔。
「想你了,便来寻你。」
方知槿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瓦罐来,双手捧着塞给阿慎。
「这是我炖了一日的乌鸡汤,怕它凉我特意捂在怀中给你拿来。」
方知槿的掌心被瓦罐烫的发红,阿慎见了眸光微闪,接过瓦罐,又腾出一手牵着她往屋里走去。
我趴在屋檐上,忽觉着连呼吸都发疼,虽然背上的伤还溢着血,虽然伤口已经冻得干疼发痒,但此刻,都没心口处疼的厉害。
临走前,我还是从怀中拿出了亲手做的抹额,挂在了院内的树枝上。阿慎的身子不好,冬日里须得戴着抹额。
我回到了医馆后巷对面的小院里,院子里的雪已经没到脚踝,我无暇去扫,伸手推门进屋,屋子里的人影让我下意识抽出腰间的匕首防备。
「回来了?」
熟悉又清冷的声音让我放下防备,将匕首放回了腰间。
「白大夫,这么晚了,还未睡么?」
「你又受伤了。」
白祁的鼻子对于血腥味非常灵敏,我也没有过多遮掩,疲惫的坐到椅子上。
「你总受伤,会让我对我的药产生错误的判断。」
听到这里,我忽然想起已经有半月没有回来试药了,对白祁歉意笑笑。
「抱歉,我明日无事,一早就去试药。」
当年年仅十六的我背着十三岁的阿慎满京城求医,碰壁数十日后,被刚接手医馆的白祁捡回了铺子。
我跪在地上求他救阿慎,白祁答应了,但有一条件,便是让我来做他的药人。
这一做,便就是五年。
就连这屋子,都是他的。
「衣服脱了。」
白祁点着了油灯,拿出了一罐药膏走到我身后,我利落脱了衣裳,一抹清凉药膏随即被涂抹在了伤口处,而后立马变得火辣刺痛。
我下意识皱眉嘶了一声,就听白祁毫不留情的开口。
「嫌疼?嫌疼就别受伤。」
他虽然如此说,但替我抹药的动作却明显轻缓了起来。
「阿祁哥哥。」
我揶揄的刚一开口,背后涂药的动作一顿,随后故意报复的重重朝着伤口处按了一下。
我疼的哎呦一声,却又忍不住咧起嘴角笑。
与白祁相处这六年,虽然白祁这人一直都是清冷疏远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虽然嘴上一开口毫不留情,可实际却一直在默默关心着身边的人。
「你再学隔壁那寡妇,我就……」
「就明日给我试猛药。」
我截断了他的话,笑他此刻一定有些恼羞成怒。
谁让隔壁比他还大上五岁的寡妇瞧对了他,日日登梯爬在墙头唤他阿祁哥哥。
涂完了药,白祁又给我把脉查看许久,才离开回去。
我也睡了,睡梦中,却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见欢……见欢……」
「阿慎,你怎么来了?」
我开门让他进来,随即就在他身上闻到了浓浓的酒味。
不等我开口问,阿慎就整个人半倒在我身上,双手紧紧环着我的腰,不停的问我是不是不要他了。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将他扶到床上,哄他松手,却在他抬头的一刹那,脑子里如同点燃了的爆竹轰的炸开。
他双眼泛红,隐隐憋着泪,就这样直直瞧着我。
「我打发了方知槿便匆匆赶来寻你,却隔着窗瞧见你和白祁在这屋子里说笑,他让你脱衣你便脱了,你还唤他阿祁哥哥,你从未那般唤过我……
欢欢,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不要阿慎了,你别爱白祁,你爱我好不好……」
一声声的见欢、欢欢、阿姊彻底淹没了我的思绪。
阿慎长大了,他长得超出了我的预期,不再是当初那个还未有我高的孩童,而是心思缜密、开始筹谋执子的大人了。
这一年,我跟着他步步为营,就像现在这般亦步亦趋。
他钳着我的手腕,让我朝他贴近,我对上他含醉却又清亮的眼睛,第一次主动伸手捧上他的脸颊,仰头献吻。
他莽撞,我不介意,因为此刻的他,是我一个人的阿慎。
4
但我的阿慎,成婚了,新娘不是我。
我隐在人群中,看着骑在马上身穿喜袍的阿慎,不自觉湿了眼角。
大红衬他,衬的他比往日更有气色。
我麻木的随着人群涌动,忽然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我恍惚回头看去,勉强扯出一抹笑来与他说话。
「白大夫。」
「莫看了。」
白祁眸底闪过一丝复杂,我摇了摇头,好似真就是一个凑热闹的看客般,眼底却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期望。
「白大夫,你看他们,般配吗?」
「你再看,轿中的也不会是你。」
白祁一句话彻底打破了我心中唯有的那份期望,是的,我试图期望轿中的是自己,如若是自己就好了。
「别看了,回家。」
我任由白祁牵着我将我带回医馆,我垂眸像个木头一样,直直不言不语的站在院中,直到白祁院旁的寡妇又爬上了墙,甜腻腻的一声阿祁哥哥,倒是将我唤回了神。
白祁皱眉瞧了她一眼,而后将一包压成碎渣的花糕塞进了我手中。
在白祁要转身回屋时,我忽的伸手揪住他衣角,清脆的唤了一声。
「阿祁哥。」
白祁顿时僵直在了原地,我眨了眨眼,难不成我这一声比那寡妇唤的还恶心到他了?
本来是想帮他一把,万万没成想,好像适得其反了。
「瞧着不大,就学着勾引男人了?」
寡妇捻酸讽刺的话传来,我正欲抬头回她,白祁忽然反手握住我,将我一把带到他身前,抬手遮上了我的眼。
「你夫君尚在你眼前,莫要学寡妇姿态。」
这一句的杀伤力犹如雷劈,我人还没进屋,就听到墙那边传来了呜呜咽咽的幽怨哭声。
5
「欢欢,随我入府吧,如今我有自己的府邸,你来我身边,我也好照料你。」
阿慎双手将我手拢在掌心内,一边说着一边呵热气试图搓热。
「我也已经与方知槿说了,说你是我阿姊,她不会为难你的。」
阿慎努力的说服我与他入府,院前忽然被人重重泼了一盆冷水,我抽出手推开窗往外看去,院门前的雪瞬间被泼化了许多,但很快就结了一层肉眼可见的薄冰。
白大夫这人,真是爱泼人冷水。
原本有些动摇的心,随着这盆冷水渐渐也凉了下去。
「阿慎你成婚不过一月便瞒妻让我入府,我觉着这不合适。」
这话一出,阿慎首先沉寂了下去,许久才喏喏出声,俨然一副被抛弃的可怜模样。
「你不与我入府,是因为不合适……还是因为白大夫。」
是因为我不想瞧着你与新妇恩爱。
这句真话在嗓间滚了又滚,最终抑藏在了心底。
阿慎怔怔看着我沉默片刻,才又缓缓开口。
「那如果,是我遇到了危险呢?
如今我为太子做事,树敌许多,原先在太子府居住有太子护我,如今我独身一人在府邸居住,心中始终惶惶不安。
欢欢,你回来保护我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样。」
阿慎恳求的深深看着我,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戳在了我的软肋上。
我看不得他委屈,受不得他求我。
「好。」
最终说出了轻飘飘的一个好字,可内心却万分忐忑,因为我不知道要怎样面对方知槿,怎样将我对阿慎的爱藏得不为人知。
次日一早,阿慎亲自来接我入府,府门前,我第一次正式见到了方知槿。
她很美,美得从容大方,一举一动透露着温婉可人,她眉眼若星河、若明月,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就会不自觉的被她周身的贵气吸引。
「见欢阿姊。」
她开口如此唤我,我惶恐低下头,刚要跪下行礼,阿慎却拦住了我。
「阿姊无须与知槿多礼。」
我摇摇头,坚持行礼。
「我担不起小主子与夫人如此厚爱。」
我欲再行礼,这回却是方知槿拦住了我。
她扶着我的胳膊,亲热的带着我入府。
「夫君说的对,阿姊莫要多礼,若不是阿姊,我也不会遇到如今的夫君。
阿姊只管安心住下,刚好与我说说,少时的夫君是怎样的。」
方知槿的热情让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回过神来,已经被她拉到了屋内。
「见欢阿姊住在东院如何,那个院子大,夫君还专门派人移了一棵果子树在那院子里。」
「好。」
方知槿尽显她作为当家主母的热情,而作为下人的我,只能应好。
住进来的第一晚,阿慎便敲开了东院的门。
「欢欢,这个院子住的可还习惯?」
「习惯。」
我抿了抿唇,并没有放他进来,只是隔着一条门缝,与他说话。
他似乎显得不是很高兴:「欢欢生气了,竟然连院子都不让我进了。」
「小主子,夜深了,你该回去歇着了。」
我开口赶人,他却一只手插进了门缝挡着。
「好狠的心,我只是想来与你说,你给我缝的抹额断了。」
「我给你重新做一条。」
「欢欢……」
听着他软了声音,我咬了咬牙,掰开他手合上了院门。
可还未进屋,就听到院墙外传来声音,抬头看去,一个人影艰难的从外墙爬了上来。
他看见我发现了,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连忙快步过去接扶住他:「这么高就敢往下跳,摔着怎么办?」
他却顺势半抱在我身上,脑袋在我肩膀上轻蹭着撒娇。
「阿姊疼我,定然不会让我摔着。」
我不再言语,我知我此刻再也拒绝不了他的任何央求了。
他拉着我在果子树下坐,握着我的手十指相扣,与我说不管我跟着他去哪儿,他都会为我移一颗果子树来。
他说我总喜欢将给他缝制的抹额,挂在树枝上。
他说他十六那年,在梦境中与我在院里的果树下抵死缠绵。
他的声音轻喃,似夏风柔缓缠人。
就如现在,他与我在树下,亲手抽了我发间的簪子,藏进他袖中。
他说:「这就当欢欢给我留的定情之物。」
这一夜,后来就如他所讲的梦境中那般,在这棵果树下,他带着我一同紧扣十指,醉梦沉浮。
6
再有几日,便就是年三十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对联,做灯笼。
府里也都在紧锣密鼓地为过年做准备。
可阿慎却又病了。
这回病的不亚于咳血那次,他浑身发烫出汗,神志不清的握着方知槿的手,嘴里唤着我的名字。
我心中慌乱,没注意到方知槿僵了片刻后缓缓抬眸瞧我。
我请了白祁来,太子也带了御医来,可还是不见有好转。
方知槿哭成了泪人,我找到白祁,问他有没有猛药。
白祁闻言碾药的手停顿了一下,而后道:「他的身子,猛药用不了第二次。
不过,城外寒山寺山后有一草药,状如雪花,小且脆弱,挖出它一刻之内咬碎服下,说不定能让他退热。
但前些日子刚下了一场雪,本就极不好找,如今混在雪中,怕更难于寻找。」
「知道了。」
我回府与方知槿说了此事,方知槿连忙让下人备马车,带着阿慎一同去寒山寺。
路上方知槿的贴身丫鬟说,这寒山寺极为灵验,心诚且三跪九拜上了那九九八十一阶佛阶,便能如愿以偿。
到了山脚时,方知槿便下了马车。
她要三跪九拜爬佛阶。
我顾不得劝她,一心只往后山去。
到了后山,我下了马车才知白祁说的极为难寻是真的。
白茫茫一片,一如大海捞针。
为了看清不错过,我跪在雪中用手一寸一寸扒开雪去寻。
腿冻得僵硬发痒,双手早已没了知觉。
可一想到车内的阿慎,便咬着牙继续跪在雪中寻找。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天快要黄昏时,我终于在雪中寻到了那一株小小的草药。
往掌心里呵了口热气后小心翼翼摘下那株草药,便连忙往马车里跑去。
但站起身的一刹那,双腿因为跪的太久又冻没了知觉,整个人栽倒在雪地里。
要在一刻之内。
我小心翼翼护着那株草药往马车的方向爬去,爬进了马车,将那株草药喂进他嘴里的那一刻,浑身才感觉到了冻的僵硬。
缓了半个时辰,手指才有了些知觉,能轻微活动。
阿慎的一声欢欢,让我顾不得浑身的痒疼,欣喜看向他。
「你醒了。」
「让你担心了。」
欣喜过后,我想起了方知槿,便带着阿慎往寺前去寻。
日头刚落,天微暗,寺院前的佛阶上,方知槿三跪九叩的在往上爬,额头叩出了血印子,她抬起头的瞬间,台阶上便留下了清晰的血印子。
阿慎撩起车窗帘子的手微微颤抖,他的目光深深落在方知槿的身上,许久才放下车帘,挣扎着起身竟下了马车。
他缓缓挪步走向方知槿,方知槿见他醒来,早已欣喜的满脸泪水。
「莫爬了。」
「没爬完,我怕佛祖生我气,将你带离我身边。」
方知槿说着加快了三叩九拜的动作,阿慎拖着病弱的身子缓慢踱到她面前,将她从台阶上扶了起来。
他的大掌捧着她的脸,指尖将她脸上的泪水一点一点抹去,抹不完便轻轻吻去。
他将她拢在怀中紧紧拥着,似安抚似真心。
「不会的,佛祖不会将我从你身边夺去,他会让我一辈子陪着你,直至老去。」
我站在马车前,像个局外人一样静静的看着二人互诉情意。
眼泪从眼角滑落,我连忙背身抬手抹去。
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看的清晰,阿慎动心了。
7
年三十这日,饭桌上,方知槿多贪了几杯酒,醉意朦胧的倚在阿慎怀中,一声声痴痴地唤着夫君、阿慎、怀川,亦如那日阿慎唤我那般。
阿慎搂着她,轻言她醉了,下人们齐齐低下头避目。
我坐在他二人对面,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阿慎抱着方知槿回房,我起身出了这座府邸。
年三十的夜里,家家户户敞门迎财神,门前两盏红灯笼,与雪交相辉映,映亮了整座京城。
我麻木了在街道上走了许久,不知何时站在了白祁门前。
白祁正立在院中旺火前,我抬脚走了进去,白祁眼都没抬,就唤出了我的名字。
「年三十被赶出来了?」
我笑笑没有接话,白祁这才抬眸睨了我一眼。
「也是,你的阿慎现在是旁人的夫君,顾不得你这个旧相好。」
白祁的话刺的我心口疼,却又反驳不出口,谁让他说的,都是实话呢。
我沉默着抬手与他一同烤旺火,铺面的热意总算是缓解些走了一路的凉意。
白祁进屋又出来,手中多了一小罐药膏。
「伸手。」
我笑着伸手给他,他将药膏悉数涂在我满手的冻疮上。
「那日你在雪地里寻了多久?」
「忘了,去的时候还未到晌午,找到时天已是黄昏后了。」
「腿上和脚上也起了冻疮?」
「嗯,浑身都有。」
「偌大的府邸,竟连个好药都舍不得用在你身上。」
「多谢。」
我身上一分银子未带,只能开口道谢。
「你也不是第一次当我这里是救济堂了。」
他嘴上仍不饶人,我丝毫不在意,瞧着他上药的模样,我眸光微闪。
「白大夫,这偌大的京城里,我离了阿慎才发现,竟只就认识你一人。」
「如此你还对他不离不弃,是个忠仆。」
白祁的话再次狠戳到了我心口,我露出几分苦笑。
我为何一直不离不弃跟着阿慎,因为我是被暗楼养出来的,暗楼里的出来的,除非主子死了,否则一辈子都只能是主子的影子,见不得天日。
为了防止有人钻空杀死主子意图脱身,亦有楼里的人暗中监视。
只要主子不死,我们……就只能是忠仆。
谁又知六年前在午门前,我混在人群中,心中在祈望刽子手快些行刑。
「傻愣着做什么,旺火正旺,许个愿吧。」
白祁的声音将我飘远的思绪拉回,我看着将木柴烧的噼里啪啦的火焰,炙热的火尖在这寒夜中妄图冲出去,将寒意烧尽。
我闭眼许愿,可……许什么呢?少时身不由己,如今爱而不得,未来生而无望。
许不出愿的我,睁眸看向白祁。
「我许不出与自己有关的愿,白祁,你是我唯一的亲友,那就愿你,一生顺遂平安。」
那一瞬间,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白祁瞧着旺火的眸子微闪,晦暗不明。
这是第十个年头了,十三岁与二十三岁,似乎就在眨眼之间。
「欢欢。」
忽然门外传来了阿慎的声音,我和白祁同时往外看。
8
阿慎顿了片刻,迈步进来。
「我本想与阿姊一同守岁的,下人们与我说你独自出府了,我寻了你好久,手都凉了。」
阿慎说着走到我身边,要牵我手,却被我下意识躲开。
不想让他瞧见手上的冻疮。
阿慎的手一僵,转而揪住我衣角,落寞低语。
「在他面前,就这般急着与我撇清么?」
「不是。」我慌忙找了借口。
「今日你该陪知槿守岁,我独自无趣才想着回来瞧瞧。」
「他既来了,你就回吧。」
白祁忽然面色不悦的往旺火上浇了盆水,而后直直回屋。
我目光疑惑追着白祁背影,忽的身子一轻,就被阿慎打横抱起。
阿慎面色亦不悦,又含着几分委屈。
阿慎抱着我一路往府里回去,快到府门前,我揪了揪阿慎衣裳,示意他将我放下。
阿慎却一言不发的抱着我继续往前走。
我急了,挣扎着要跳下去,阿慎才停了脚步。
我知他在与我赌气,我试图哄他,他却偏头躲开。
「阿慎……莫要闹小孩脾气。」
我无奈轻叹,阿慎却忽的认真瞧我:「你只将我当做你的阿弟,却从未将我当你的丈夫。」
他说的掷地有声,这句话如同石头重重堵在心口,一时堵得难以呼吸,我霎时红了眼,出声自嘲。
「可你明媒正娶的是知槿,我与你无名无分,连妾都算不上,旁人听了也只会评骂一句我娼妇、下贱。
你是知槿的丈夫,不是我的。」
话罢,泪亦忍不住落下,阿慎面上的不悦肉眼可见的变成手足无措,他抬手为我拭泪,嘴中不停的说着对不起,他再也不恼了,他错了。
见我仍然止不住泪,便低头吻了下来,扣着我的腰,力要将我揉入他身子般紧紧拥着。
忽然身后有人惊呼一声,我连忙推开阿慎转身去看,就见知槿慌忙往回跑,跑得急鞋都落了一只。
她身后的丫鬟也慌忙看了我们一眼,而后捡上鞋连忙去追。
阿慎下意识也要去追,刚追两步忽然想起什么般回头看我。
他的眼中此刻多了几分愧疚与慌乱,我看向他,他却下意识避开了我的注视,顿了又顿,唇张了又合,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最后一声轻轻的阿姊,我压着心底难受朝他勉强扯出一抹笑来。
「去吧。」
我伴了他十年,他随意的一个眼神、动作、说话语气,我便能知他心中所想,就像此刻,我知他因为方知槿撞破了我与他的事情开始慌乱,他担忧方知槿伤心,他想追。
我缓缓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臂弯中。
大滴大滴的眼泪很快夺眶而出,我尽力咬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心口刺痛不已。
我恍惚有些悔了,本就不是自由之身……现下就连心,也不自由了。
9
方知槿病了,一夜烧的昏沉,阿慎在她身旁照顾了一夜,全府上下一时间气氛沉沉,都低着头忙碌。
我心亏,只敢站在她屋门前看看。
她的丫鬟出来看到我,一时红了眼,为她家小姐叫屈忿不平。
「我家小姐拿您当亲阿姊,哪知却是只豺狼虎豹,背后将人撕咬稀碎。」
「她可还好?」
我不敢反驳,只是出声询问方知槿如何。
「倒是天大的笑话,你若是真心问,我便将府里的雪都吃了吞了。
昨夜里夫人醉醒听说你独自出府,爷追了你去,她心中担忧不下便也要去寻你,未曾想倒是看了出诛心大戏。」
她越说越愤,用肩膀用力撞开我,「想装柔弱给爷看,不必在这院子里就演上,下人贱民都知女子自洁,你却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学那畜生狐媚子,下贱,呸!」
她骂着一口啐在了我脚边赶人,我无言反驳,转身离开。
方知槿这回病重了,一连几日都起不来床,多少好药入了口都不见效。
我心中清楚,人有三千生死疾,唯有心病最难医。
所以当得知需有人急下南苏办事时,我主动找到了阿慎。
阿慎一方要顾方知槿,一方太子运官银的人马在南苏遇险被困、下落不明,因为数额巨大,又牵连甚广须得暗中尽快行事调查,两方分神,疲惫不已。
我领命带人快马加鞭连夜赶往南苏,结果遇伏,去时带了二十人,我因落涯幸未死苟活。
我吸食泥水杂草,想着此刻阿慎会不会正在焦急的寻我,凭着这个念头,我爬出了涯地,又不知爬了多久后才被一山户救下。
身子刚能下地行走,我便留下些碎银子道谢后离开,迫不及待的往回赶去。
这么长时间还未回去,怕是运官银那边早已出事,阿慎此刻定在为此事发愁苦恼,亦或者在焦急的派人寻我下落。
回了府邸后我便直奔书房去寻他,看见阿慎后连忙想与他说这次任务的情况,却被他抬手阻止,眼中带着几分微愠。
「这次多亏了知槿去寻她父亲派人前去支援,那批官银才能顺利运回。
欢欢,你这次未免太莽撞,你可知因你一时莽撞,差些坏了大事。」
我闻言顿时愣在了原地,刚想出言解释,方知槿来了。
她挽住阿慎的胳膊,轻柔出声。
「阿慎莫要责备见欢阿姊,见欢阿姊平安回来就是好事。
只是听说其余十九人皆惨死与贼人刀下,幸好阿姊逃的快,不若我与阿慎都会后悔当日明知阿姊是赌气领命,却还未阻止。
如今见阿姊完好无损的回来就好,阿姊快去沐浴更衣再好好休息一番,我这就吩咐下人们为阿姊去准备饭菜,此番辛苦阿姊奔波了。」
有了方知槿这番话,不论我如何做解释都是多余,我抬眸怔怔看着阿慎,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一丝信任与担忧,但分毫没有。
我一时身冷心冷,转身要走却连抬脚都抬不起来,一时浑身伤口愈加疼痛,生生疼出了一层薄汗。
「阿慎,一会儿我们去吃翠香楼的糖醋鱼吧,我有些馋了。」
「不用一会儿,想吃这就带你去。」
二人的声音愈来愈远,方知槿撒娇的声音好似一把利刃直指心口,而阿慎的声音推动了这把利刃,直插了进去。
此刻身累的像似被灌了铁……心中最后那点子希望被猛的一把掐灭了。
10
这日阿慎忽然疾步赶来,拉着我就往白祁的医馆里去。
到了医馆才知,方知槿受伤了。
她私自用自己做诱饵,替出城办事的阿慎遮掩。
阿慎匆忙得连大氅都忘了披,我将汤婆子塞进他手中。
院子里,阿慎忽然与我开口。
「我出城前,她忽然与我说她懂我心中所想,不会多问,但会用她的方式陪着我。
听闻她出事,我回城的路上手都是颤的,我忽然好怕她会出事。
欢欢,我不在的时候,你替我护她性命,好不好?」
「好。」
我无法拒绝他的命令,白祁从屋子里出来时,阿慎快步上去询问。
寥寥几句,阿慎进了屋子,白祁走到我面前。
「她怎么样?」
「和你试药的痛苦相比,她再晚来一会儿,就全好了。」
看着白祁皱眉嫌弃的模样,我略有些忍俊不禁。
此后我便一直跟在了方知槿的身边,阿慎渐渐接纳了她,凡是要事谋划,都会与她告知。
方知槿亦很聪明,她的每一个提议,都如虎添翼,加之她母家丞相的助力,太子势如猛虎,斗的其他皇子死的死、败的败、流放的流放。
皇帝忽然老态龙钟,将大权放给了太子。
太子距离皇位,就差一道诏书了。
但,阿慎想要的不仅仅如此。
他想要皇家所有人都为穆家陪葬,他私下借着太子的名义,重赋税、乱刑法、聚势力、储兵马。
搅得民间灾乱连连,又重兵压制,百姓们苦不堪言。
方知槿化身活菩萨娘娘,乐善好施,救助百姓。
民间很快给方知槿塑像、立牌供奉。
如此情形,而太子却还在一心想着如何能尽快拿到诏书,登基上位。
这一年事情太多,过得太慢。
「见欢阿姊,又让你为了护我受伤了。」
方知槿给我上着药,愧疚开口。
「小主子下的命令,奴婢拼死也要护夫人周全。」
自从来到方知槿身边,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重伤了。
每每阿慎让她多带些人,方知槿都会揽着我的胳膊说有我一人足以平安。
「夫君蛰伏十年,他每每夜里梦魇当年,我都心疼不已。如今大局已定,我真心替夫君欢喜。明日只要将玉玺换出来送到城外乱坟岗,届时起义军将领会在那里接应。只说一句天意,这皇朝,就该颠覆了。」
「奴婢明日定会护夫人周全。」
「见欢阿姊,我视你为亲阿姊,待夫君事成,我就让夫君纳你入宫与我作伴。」
方知槿的声音轻柔,我沉默片刻。
「奴婢惶恐,只求自由。」
「好,那就待事成,我让夫君放阿姊自由。」
次日夜沉,我与方知槿在城墙根下马车上静静等着,方知槿忽然握住了我的手,她的身子在发颤。
「阿姊,我有些发慌。」
「莫怕,有阿姊在。」生死之际,我心中一软,反手握紧她手安抚。
忽然有人外扔入一个木盒,我接住打开看,里面正是龙头玉玺。
我将玉玺塞入方知槿怀中,出马车扬鞭一声驾,马车立马快速往乱葬岗飞奔而去。
一路上颠簸不停,就如心中忐忑不停。
乱葬岗气味难闻刺鼻,乌鸦栖息地,伸手不见五指,却能清晰听到乌鸦叫唤声,渗人无比。
不远处有一行人来,我下车刚要开口,对面齐齐抽刀朝我扑来。
刀剑在空中挥舞的嗖嗖声不绝于耳,我拼死挡在马车前,不让他们靠近一分。
我的刀在划破对方头领脖子的瞬间,也撕破了对方脸上蒙着的黑布。
在看清对方脸的一瞬间,我愣在了原地。
这人,的的确确是阿慎的人。
他满口溢着鲜血,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我开口刚要问他为何杀我,却忽的被一把利剑从后穿膛。
原来他不是在盯着我,而是在盯着我身后。
我重重倒在地上,挣扎着回头想看是谁,就听方知槿的声音从耳旁传来。
「见欢阿姊,如你愿,你自由了。」
「为……为什……」
「因为阿慎心中有你,因为我眼中容不得沙子,他是我的夫君,这辈子就只能是我的夫君。
见欢,是你逼我的,我也曾真心待过你。
你不会死得孤单,有阿慎心腹这些人的尸体作证,你们都是为了保护我而死,而派人杀我的是太子的人。
很快,阿慎就会为你报仇,这座皇朝,很快就会被颠覆姓穆。」
方知槿说罢又补了我一剑,而后将我扔进乱葬岗中,我看着她将其他人也推下来,而后掏出火折子扔了下来,毁尸灭迹。
阿慎蛰伏了十年就为了如今一朝报仇,方知槿想杀我之意,怕是从我活着回来之后就有了吧。
意识模糊间,似乎有人下来探了我的鼻息又离开。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我却想着幸好今早将缝好的抹额挂在了院中那棵果树枝上,阿慎应该会看到的。
11
我没死,醒来时,白祁正在一旁碾药。
「啊……」
想说水,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白祁听到声响,起身倒了杯水喂我喝下。
「睡了三月,倒是命大。」
三个月啊。
「你……是……」
怎么救我回来的?
我努力挤出声音,白祁却直接扔了块白布盖住我的脸。
「声音难听死了,那天我去找尸体来用,刚好看见你在火堆里,就顺手拖出来看看。
哪成想你没死干净,扎了几针你还有呼吸,就把你拖回来了。」
自醒来后,白祁就一碗药接着一碗药给我喂,还将我泡进药桶里施针。
半个月后,我便手脚能活动自如了。
天热了,闷的呼吸不畅,白祁抱回来块冰,磨成碎做冰酸梅汤,就坐在我面前吃。
气得我用枕头砸了他无数回。
「你身子弱,碰不得凉食。」
白祁如此说着,却又故意留冰果子与我解暑。
身子渐好后,打水洗脸时,才发现自己额头中央至右眼下,狰狞的疤痕赫然在目。
容貌被烧毁了。
我只是顿了片刻,就当无事般继续捧水扑在脸上。
白祁从外面回来,带了包糕点给我。
甜得腻牙。
说来也怪,在白祁这里住了一月有余,竟不见隔壁寡妇爬墙来唤,开口问,就收到了白祁一个眼刀。
「她嫁人了。」
「可惜了,少了乐趣。」
白祁一把将我手中的糕点抢走,「要不,日后你替她唤我阿祁哥。」
「我又不是没唤过,阿祁哥~阿祁哥哥~」
我学着那寡妇的声调唤他,本想着白祁会黑脸训我,可随后,他却默不作声的将糕点又塞回我手里。
「以后就这么叫。」
我就是睡了三月,白祁何时多了这爱好了?
下午我给白祁缝补被子时,白祁忽然进屋,将一折纸递给我。
「这是什么?」
「你的阿慎要选秀了。」
我的手停顿,「他登基了?」
「两个月前太子为了逼皇帝下诏书携剑入宫,丞相携众臣去面谏时刚好亲眼看到太子弑父,起义军入城逼宫,太子拿着玉玺下令,却被发现是假玉玺。
而后天雷大作,竟劈死了太子,又雾散云开,一束光照在了你的阿慎身上,而此时玉玺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了他手中。
天意让他为君主,丞相与一众大臣立即跪下叩拜,起义军亦觉着天意难违,便自愿降服于他。」
「这是哪个说书人传的,如此夸张?」
「谁传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们都信了。
他登基上位的一个月里,午门刑场上每日都在见血。
且言为了平天怒,他将皇帝与太子挂在了城墙上,日日遭百姓唾弃,太子是生生被割了舌头后吊晒而死的。」
「……哦。」
我默默听完,只是淡淡一声哦后继续着手中的缝补。
我是已死之人,阿慎……与我,再无任何关联。
「你当真不想回到他身边去?」
白祁再次开口,我抬眸定定瞧他。
「白大夫嫌我,想赶我走了?」
「我若嫌你,就不会救你回来了。」
白祁极快的反驳,我无声笑笑,继续低头缝补。
12
我与白祁就这般过着日子,他白日里医馆坐诊,我就在后院生火做饭,拾掇屋子。
期间白祁时不时会为我回来宫里的消息,例如帝后恩爱,例如皇后有了身孕,皇上为其停了选秀。
例如朝中有人谏言早日开枝散叶,皇帝却不为所动,后宫三千宫院却只有方知槿一人。
消息许多,却都是关于帝后恩爱,就连街上说书栏里唱戏,都是关于新帝和皇后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的佳话故事。
以及,他终于光明正大的用回了穆将军为他起的名字——穆怀川。
我特意遮面上街听了关于穆怀川的故事,故事很精彩,其中有许多人。
而我真就像与其他听客般,只是听客,故事只是穆怀川与方知槿的故事,与我……再无任何关系。
可我还是会心痛,我买了壶梅子酒回去,见到白祁便拉着他与我坐下共饮。
我先有了醉意,瞧着白祁,忽的伸手握住他执杯的手,另一手跟上一把撸起了他的衣袖,大片的烧伤疤随即暴露在了眼前,他有意抽回手,却被我死死按住。
他的臂弯,后背、胸前皆是与我脸上一样的伤疤。
「我早就想问你了,为何要拼死将我从乱葬岗中拖出来?不要再用顺便、顺手的话来搪塞我,我不傻,我看的很清楚。」
「见欢……」
他低低出声,另一只手端起酒壶就着壶嘴往嘴里灌了好几口,才停下轻轻开口:「因为我喜欢你。」
「见欢,你可知这医馆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
「是我师父的。」
他醉时笑得风流,透着一股苦涩:「我自幼跟他学医,我和他一样,爱上了自己的药人。可你知道吗,最终他与药人妻子生下了一个无皮的孩子。
最后二人疯了,带着孩子自焚而亡。
师父死前撑着最后一口气逼我发毒誓,这辈子绝不能爱上自己的药人,否则必遭天谴。」
白祁的眼中难得含杂了几分痛苦,他忽然拽紧了我的手,死死盯着我看了许久,才艰难开口。
「如今,我背誓了。」
「那就背得彻底一点吧。」
我眼中闪过几分动容,心中下了决定,主动吻上了他的唇,攀上了他的肩膀。
白祁并没有抱着我往床上去,反而抱着我去了院子里。
天为被,地为床。
他说:「不要孩子,我只想与你就这般过一辈子。」
「好,就这般过一辈子。」
我与白祁拜了堂,成了亲。
院中的红绸与窗上的囍字,将我与前半生彻底割裂。
「夫君。」
我听到动静下意识撩开帘子唤他,可院子里站着的人,让我立即僵在了原地。
「娘子,你先进去。」
白祁匆匆出现拦在了我面前,我放下帘子进屋,可院子里熟悉的声音还是真切的传入了耳朵。
「我寻了阿姊尸体数月,原来不是死了,是与白大夫做了夫妻。」
阿慎的声音有些轻颤,很快他就稳住了声音。
「此番来是请白大夫入宫为知槿诊脉,她自怀孕后日渐消瘦如柴,似像中毒。」
「知晓了,我进屋拿了药箱就随你去。」
白祁说着撩帘进屋,我主动抱住白祁,缓解着再见时心中的不安。
「早些回来。」
「好。」
白祁吻了吻我的额头,又拍了拍我的背安抚,撩帘离去时,我从缝隙间看到了阿慎的眼神。
是那般阴冷。
天渐晚,我开始在屋中不安的踱步,或许是因为穆怀川的那个眼神,我踏出了院子,在院门前焦急等着白祁回来。
一辆马车慢悠悠驶来停下,白祁从车上下来,我连忙上前挽住他胳膊。
白祁发现我指尖冰凉,紧紧握着给我暖手。
「外面凉,怎的不在屋里等我。」
「我急。」
我如实回答,白祁弯眸吻了吻我额头,牵着我往院子走。
「欢欢与白大夫如此恩爱,羡煞阿慎了。」
马车上他悠悠一句话,我加快了关院门的动作。
13
穆怀川日日来亲请白祁入宫,我日日惶惶不安,即使白祁安抚我无事,我仍平不下心来。
这日马车停下,白祁却未从车上下来。
「我夫君呢?」
「今夜白大夫留宿宫内,他不放心你,便让奴来请夫人一同入宫。」
我断不定来人的话真假,思忖片刻后还是上了马车。
进了宫门,还有很长一段高墙大路,我被请入轿中,走了许久才停下。
下了轿,入眼便是一间院子,屋门半敞且内亮着光。
踏进院子,一棵比院墙高的果子树极为显眼,进屋,屋内摆设竟与医馆后巷那院屋里的摆设一模一样。
我一时竟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那间小屋。
「欢欢回来了。」
穆怀川坐在案牍前,他搁下笔、合上书,朝着我伸手示意我过去。
「草民参见皇上。」
我跪在地上行礼,穆怀川的脸上的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
「欢欢何时与我如此生疏了。」
他低低出声,眼中尽是落寞,他走到我面前蹲下,伸手抱我,试图妄想让我似从前般与他亲近。
「欢欢……欢欢阿姊,才数月不见而已,你就不要阿慎了。」
「白祁在哪儿?」
我打破他自顾自的自怜,询问着白祁。
穆怀川顿了片刻,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深深的凝视着我双眸。
「欢欢的眼中明明映出的都是我,为什么要提他呢?」
「因为他是我拜了天地的夫君。」
「没有三书六礼,没有媒妁之言,他怎么可能是你的夫君!」
穆怀川说着站起身,抄起桌子上的杯子重重的砸在了我的面前。
「你留在我身边,我就放他一条性命。」
「那方知槿呢?你不怕白祁死了之后她有事吗?她还怀了你的孩子。」
「她只是身体亏虚而已,不会有事的。」
「那如果,我会杀了她呢?」
这是我第一次与穆怀川针锋相对,眼中流露出的杀意渐浓,地上破碎的杯子碎片,就是我随手可得的利器。
趁着穆怀川沉默的片刻,我冲出了院子,随手拦住一个太监询问。
「方知槿……不,皇后的寝宫在哪儿?」
无人告诉我,我便满皇宫一处一处的寻。
「白祁!白祁!」
我在皇宫内疯狂奔跑,一边跑一边唤着白祁的名字,希望他能应我。
可直至天亮,我都未能听到白祁的回应。
这皇宫,似乎比这整个京城都大。
直到一位宫人来到我面前,说要带我去见皇后。
方知槿与数月前相比,更加端庄华贵了。
她端坐在凤椅上,小腹微微隆起。
「见欢阿姊。」
「白祁人呢?」
「被阿慎带走了,去了哪儿我也不知。」
听到这话,我一时有些崩溃,心中的惶惶不安再也压抑不住争前恐后的溢出。
「把白祁还我!还我!不然我拿你的命偿!」
我说着抬袖一甩,茶杯碎片瞬间出现在了手中。
众人不等反应,我就已经出现在了方知槿的身后,瓷片也抵在了方知槿的脖间。
「我再问你一遍,白祁呢?」
「阿慎将他押进了天牢,见欢,你恨我想杀我都行,但不要伤害我肚子里的孩子。」
方知槿下意识紧紧护着自己肚子,殿内众人慌乱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穆怀川的出现。
「放开知槿,我带你去见他。」
「等见到白祁的时候,我自然会放开她。」
我挟持着方知槿让穆怀川带我前往天牢,牢狱中,白祁衣发凌乱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满是血迹。
见状,我瞳孔猛地一缩,抵在方知槿脖子上的瓷片猛地用力。
「开牢门!」
狱卒打开牢门,我一把推开方知槿冲了进去将白祁抱入怀中,在看清脸的一瞬间,脖子瞬间就被假白祁掐住了脖子。
他快速的卸了我的下巴,逼我吞了一颗不知是什么药后又安了回去。
他卸力松开我,我瞬间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只觉着浑身都没了力气。
许久,才感觉身上有了些知觉。
我躺在湿冷的地上,双目失神的看着穆怀川。
「你竟然请暗楼的人来对付我。」
穆怀川将我从地上抱起,「我只是想将你留在我身边,我没有办法了,欢欢。」
「穆怀川,我见欢护你十年周全,你却半分都不愿让我周全,半分都不愿……」
我失望又绝望的喃喃着,眼前渐渐一片花白。
14
我回到了穆怀川为我精心准备的牢笼,一人大的床榻,他非要与我挤在一处。
「那些时日,我常常呆坐在这座院子里,我看着那棵果树,总觉着你还会突然出现,将给我缝制的抹额挂上去。」
他在我耳边轻声喃喃着,诉说着我死后他过的日子。
「抹额脏了,我就亲手洗,可洗着洗着,它就破了,我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只好将它日夜揣在心口处捂着、护着。
我后悔让你去保护知槿了,我在乱葬岗里亲手翻了许久,可连你的衣料都寻不到一片,即使是烧了,老天也总得给我留下什么吧。
我凭着这个念头,将乱葬岗里的每一具尸体都翻看了一遍又一遍,天亮又天黑、天黑又天亮,后来我躺在那坑里,躺在死人堆里想着,你是不是特别恨我,竟然连个梦都不愿托给我。」
他哽咽着声音,泪水打湿了我的肩膀。
我空洞的盯着床顶,泪顺着眼角滑落。
「穆怀川,既然我在你心中这般重要,那我求你,把白祁还给我好不好。」
「可我把他还给你,你就不要我了。」
穆怀川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抱着我的胳膊,他祈求的开口。
「不要白祁,欢欢只要我,只要阿慎好不好。」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无力的合上了眼。
我被锁在了这座院子里,武功没了,肚子里还有个蛊虫,暗楼的人又重新在暗处监视着我。
他派了一名宫女和一名太监来伺候我,他让我起名字,我随手往院子里一指,便一个叫小树子,一个叫红果。
穆怀川一连半月除了朝堂之上的事情以外都陪我在这院中待着,他让红果和小树子不唤他皇上,唤他小主子。
用晚膳时,门外忽然一宫女急匆匆的赶来跪下,哭的梨花带雨。
「皇上,皇后她动了胎气,见红了,求皇上去看看皇后娘娘吧。」
穆怀川闻言起身要跟着去,却被我伸手拉住他衣角。
「我背上有两道深入骨的疤,逢变天时都会痛痒难耐,我脸上的烧痕初治时,痛痒如蚂蚁在伤口中啃食爬走,若是变水泡,就挑破了涂药再长,反复数十回,才恢复成现在这般伤疤。
穆怀川,你猜是谁从后刺了我两剑,还放火烧我毁尸灭迹?」
穆怀川回眸看我,我亦抬眸看他。
「是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夫人方知槿,是你命我拼死保护的名声高望受百姓修像供奉的活菩萨娘娘,是如今万人敬仰、高高在上的皇后。
是你亲手将我推到她身边,给了她杀我的机会。」
「你说……什么?」
穆怀川走了,他赶着去见方知槿。
我猛地将一桌饭菜拂到地上,吓的小树子和红果连连跪在地上求我息怒。
我站在原地平缓了好久才缓过了神,我不是故意吓到他们的,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是好想白祁,想埋在他怀中诉说委屈,想告诉他……我不想当见欢了。
我想让他给我重新起一个名字,阿猫阿狗张三李四,只要不是见欢就行。
这个名字,一点也不欢喜。
这夜,穆怀川没有回来,隔了好几日,穆怀川才重新踏进了院门。
他说,他想带我去见一见方知槿。
还是那座寝殿,我跟着穆怀川走进殿内,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穆怀川牵着我的手往里走,方知槿双目无神躺在床上,而她的手边,是一个已经成了型的胎儿。
她就像前几日的我一眼,眼中满是绝望。
「见欢,你赢了。」
她挣扎着撑起身子红着眼瞪着我,而后又不甘的看向穆怀川。
「穆怀川,我扪心自问从未对不起你,我明知你的身份却还舍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位嫁你,为了你三番五次让自己陷入险境,我竭尽全力帮你报仇,帮你登基,你却为了她,连我们的孩儿都不放过!
你好狠的心呐!当初我三跪九叩为你爬那佛阶,如今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你不该杀欢欢的。」
穆怀川对于方知槿凄厉的质问没有任何同情与动容,他只是低头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讨好询问着。
「我替你报仇,别生阿慎的气了。」
我看着方知槿的凄惨模样,看着她像个疯子一样将死胎抱在怀中轻轻抱哄,心中却未有半分快感。
「我其实不恨方知槿,我也从未生你的气,我只是想和白祁在那方院中共度余生,穆怀川……阿慎,你能不能放过我,把白祁还给我……」
「不,你是我的,那院子也是我们的,他将你偷走了那么久,该将你还给我了。」
我认真的看着他,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疤给他看。
「我们就像是我脸上的伤疤,再治都治不到如初。」
「那如果,能让你的脸恢复如初呢?」
穆怀川疯了,他在说什么疯话,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却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紧紧往上爬。
「不就是块皮吗?」
他轻声喃喃着将我带离这座宫殿。
他又不见了,不见了十几日后回来时,手中捧着一方盒子,他像献宝一样将盒子放在我面前,打开,里面竟是一张皮。
他将那张皮拿起来,小心翼翼的贴合在我的伤疤上,而后让小树子跪在地上举着铜镜。
「我挑了许久,才挑出这张与你有七分相似的皮,现在欢欢就与之前的模样无异了。」
他满目欣喜,我却颤着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袖,压着嗓子质问。
「哪儿来的皮?这是哪儿来的皮!!!」
「欢欢放心,这皮是她自愿给的,我用一间两进两出的院子和十锭金子换她半张脸的皮,你情我愿的买卖。」
我忽然发现,穆怀川真的是个疯子。
15
穆怀川前脚将后位凤玺给了我,后脚我便让红果将凤玺送还给方知槿。
来回转了几圈,穆怀川恼了。
他不能与我生气,指尖在掌心嵌了个深印,最终还是转身去了方知槿的寝殿。
我不知他与方知槿说了什么,只是次日,方知槿就不行了。
她的贴身婢女冒死跪在我院门前求我去见她最后一面。
我起身跟在那婢女身后,婢女急慌的一路小跑,我也加快了脚步跟着。
推开寝殿门,一股尸首腐烂的味道冲鼻而来。
「皇后娘娘,她来了。」
婢女跪在地上通禀,眼中含泪。
「你出去吧。」
方知槿没在床上躺着,她穿戴整齐的坐在梳妆台前正涂着口脂,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
我走近,方知槿忽然从梳妆盒里拿出一根簪子递给我。
「帮我戴上吧。」
我站在她身后,从她手中接过簪子簪在她发髻上,很美,就像当初我见她第一面那般。
「那日杀你,我不后悔的。」
方知槿透过铜镜看着我开口,「我父亲乃当朝丞相,我自幼受尽宠爱长大,太子与各皇子皆对我早早筹谋,想获我芳心。
我的婚嫁由不得我,这是我很早就知的事情。
直到那年赏花时会上,我因无趣偷偷跑走到亭阁处爬上了一棵果树,看见了正往树下走来的他。
我的丫鬟寻不着我,便问他,可见我家小姐。
他答没有,却在丫鬟离开后仰头朝着藏着枝叶中的我笑言一句枝叶藏娇。
我羞恼,因此第二次见他时,故意扯掉了他额间的抹额,他急忙追我,央了我好几日还他,不论我如何刁难他,他也不恼,只依着我刁难。
那夜乞巧,我戴着面具藏在人群内,与他说只要寻到我就将抹额还他。
茫茫人群中,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掀开了我的面具。
我与他,一见倾心,再见误终身。」
方知槿娓娓道来,故事中,她与他的相见相遇,是天定的缘分。
所以方知槿当知晓穆怀川的身世时也没有退缩,她任性与父亲相闹,最终抛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位,嫁给了穆怀川。
她既认定了,既嫁了,就敢挺直腰板与他共进退。
后来,我出现了。
她渐渐发现,她与他缘起的果树、抹额,皆是我与阿慎之间的情意与回忆时,本应甜蜜的相遇……霎时全都化成碎渣,苦得涩人。
那段时日,是她的噩梦,她常常梦中惊醒下意识寻身边的阿慎,却只能摸到一张冷榻。
她也想过接纳我,可有一次听阿慎说将来要与我同冢而葬时,她犹如雷劈。
只有正妻才能与丈夫同冢而葬,那一刻,她这个正妻就好似一个笑话。
「我心不甘!我心不甘啊!」
方知槿说到此红着眼紧紧捏着我的手腕,「所以我使了些手段,阿慎聪明,却不知如何同时爱两个女子,所以我赢了。
我那晚紧张,不是因为送玉玺,而是因为要杀你。
我娘与我说,要争,我爹与我说,退不了了。
事到如今,我只恨当时没有多刺你两剑,恨穆怀川心毒若蛇蝎,虎毒不食子,他怎可、怎敢拿我孩儿的命来还我的债!!!」
方知槿言辞激动,忽猛地一口血尽喷在那面铜镜上,她用浑身的力气握着我,指甲深深掐嵌进了我的皮肉。
我不知疼痛般任由她掐着,低首在她耳旁缓缓开口。
「相遇、情爱,都是骗你的,这是他亲口与我说的。」
我头一次瞧到一个人因恨眼睛瞪的大若铜铃,眼角溢出两行血泪。
「见欢,我满腔恨意与你二人,就是到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我会咒你二人此生爱而不得、余生饱受蚀骨诛心之痛,终前含恨,死不得瞑目!」
方知槿字字咒的真心实意,就连死都未曾松开我手腕,仍紧紧握着。
她靠坐在椅子上,身子僵直,双眼瞪得极大,就这般去了。
幸好,衣裳华美,发髻端庄,粉黛脂红,模样是美的。
我怔怔的就在她身后站了许久,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殿门才被猛地推开,穆怀川冲了进来,见到我胳膊青紫,连忙伸手将方知槿的手掰开后将我护在了身后。
「方知槿!你在做什么!」
穆怀川皱眉恼怒质问,我拦住他,「穆怀川,她走了。」
「什么?」
穆怀川一时未反应过来,我重复了一遍。
「她走了,死不瞑目。」
话落,我不想看穆怀川是什么反应,转身直直离开。
在我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她的贴身婢女重重撞在了门旁的柱子上,瞬间撞歪了脖子倒在了我的脚旁。
同样,眼未全合。
我蹲下身子替她合上眼,想将她抱到方知槿的身旁,回头瞧见穆怀川愣愣站在方知槿身后时,便算了。
她恨我,想然是不想再见我第二面的。
我恍恍然然往小院中回去,分明今日天朗无云、鸟叫蝶飞,可为何身上如此凉冷,走着走着眼前开始昏暗、耳鸣不已。
用小树子与红果的话来讲,我如同行尸走肉般进了院,胳膊上黑青的手印与指甲嵌肉的血印子,好似被恶鬼索命无果后的模样。
浑浑噩噩,听不到旁人说话,自顾自的倒在床上,双目发直。
夜里,穆怀川进屋将我抱起在怀中,他一下一下晃着我,一声一声喊着见欢。
许久,我才转了下眼珠子,穆怀川见状立即将我紧紧压在怀中。
「方知槿殿中的宫女都听到了,见欢,就算她要咒,也是我一人受着,我会饱受蚀骨诛心之痛、我会连你那份受着双份痛楚,她要恨便恨我,与你无关。」
可我,听进心里去了。
我哽着嗓子,想哭却哭不出来,只是直着眼睛望着屋顶,耳边都是方知槿临死前说的那句满腔恨意。
我对不起方知槿,可她同样对不起我。
我对得起穆怀川,方知槿亦对得起穆怀川。
穆怀川对得起父母家人九族,唯独对不起我与方知槿。
因果兜转,也不知是该是谁对不起谁了。
16
方知槿以皇后的规格葬入皇陵,百姓惜叹皇后无福,才当了几月皇后便难产离世,母子皆丧。
今年的冬日比往年都冷,雪也比往年下的大,枝头都被雪压断了跌落在地上。
穆怀川日日来,日日与我说想要一新的抹额,原先的抹额断了。
我看着摆在眼前的针线与布,和一头热的穆怀川,继续开口问着一个问了千百遍的问题。
「白祁他在哪儿?」
原本还带着笑意的穆怀川瞬间冷下了脸,他拿起针线和布强行塞进我手中,我扔开,他再塞回来。
「缝!现在就缝!」
他开始用命令的口气逼迫,即使针尖扎破了我和他的手,血染脏了布,只要我扔出去,他一定会再次塞回我手中。
我拿起笸箩里的剪子将布剪的支离破碎,穆怀川干脆一把将桌子掀倒在地,脸色格外阴沉。
随后一把捏住我的手腕将我直接提了起来,他死死盯着我,怒意横生的开口。
「白祁白祁白祁,你想知道白祁在哪儿是吗?他被囚在地牢里,原本想留他全尸,但现在不想了。
既然阿姊这么念着他,我这就去断他条胳膊给阿姊拿来以解相思!」
不,不要伤害白祁。
我连忙死死拽住穆怀川胳膊,祈求的看向他。
「别,我缝……我这就缝。」
说着我跪在地上去找散落一地针线和布,布被剪的支离破碎,我毫不犹豫剪了自己一条衣袖。
可手在轻颤,线怎么都穿不过针。
穆怀川看着我卑微的模样,却更恼怒了。
他蹲下捡起破碎的布角放到我面前,眼中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冷意。
「欢欢,今天这事就像这布一样,破了再也补不回去了。」
他说罢起身,我眼疾手快冲到他前面将门合上,就似他那日与我说疯话那般,我疯狂的点头。
「能补回去,这块布我能补回去!」
「可上次欢欢不是这般说的,你与我说,就算是补回来了,也不是原先的那张了,修补的永远都是修补的,永远都会有裂痕。」
穆怀川说着抬手抚上我眼角处的伤疤,轻轻摩挲。
我敛眸放低姿态,「是奴错了。」
「既然错了,就要受到惩罚,欢欢就做朕的贴身女官吧。」
「好。」
穆怀川离开后,我就像瞬间被抽空了力气一样跌坐在地上,直到红果进来扶我起来,才渐渐回神。
做穆怀川的贴身女官,就与以前照顾他那般无异,他坐在龙案前批奏折,我便端茶倒水。
他轻咳一声,我就在一旁给他揉肩,手渐渐移到他后颈时,恍惚有些出神。
他对我没有防备,现下我完全可以直接拧断他的脖子。
「每天都有数不尽的奏折要看,下面这些人一个个就像喂不饱的饕餮,烦死了。」
穆怀川忽然抱怨出声,而后没好气的将奏折扔到一边。
手忽然被覆住,他握着我的手轻轻揉捏,又将我拉到他面前,整个人埋在我怀中,双手环抱着我的腰。
我身子随之一僵,手握拳又松开,才将推开他的动作克制下来。
「欢欢……见欢……阿姊,阿慎好累。」
他呢喃说着,将我的手放在他头顶上。
我僵顿了片刻,才顺着他的发缓缓抚摸而下。
他似乎很满意,故意往我腰间吐热气,烫人得紧。
他松开将我拉到怀中,仰头用鼻尖蹭着我的脸,眼眸半睁,视线在我脸上脖间来回流转,就像野兽看到了满意的玩物,用鼻尖爪子去够去试探。
直到他拉着我的手去解他腰间的腰带时,我终于忍不住抽回手起身要逃,却被他一把拽回了腿上。
「逃什么……欢欢害羞了?」
他转身将我抱压在椅榻上,似乎我方才想逃的动作,不是拒绝而是欲拒还迎。
他低头欲吻下来,我连忙偏开头,用力一把推开他后,下意识从龙案上摸起砚台当做反抗的武器。
穆怀川就这样,保持着被我推开的姿势许久。
他敛眸似乎在想着什么,在我后退了数十步后,他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17
他的脸上虽带着笑意,眼中却是难以捉摸的神色。
他站起身,朝着我走一步,说了一句:「阿慎还以为我与阿姊,能如以前一样,我们互相舔舐取暖。」
「欢欢记不记得那年你与我说:不论我做如何决定,这条路如何艰险,你都会不离不弃的与我一同走下去。」
「可是欢欢如今背誓了。」
「自十六起,我便不愿再唤你阿姊,因为我对你不再是纯粹的姊弟之情。」
「我以为我做什么你,都会坚定的站在我身后,只要我回头。」
「阿姊还记得你曾经喂养的那只黄狗么?是我将它带到城外丢弃的,那时我清晰的发现,我不允许你的身边出现任何能获取你感情的人或物,阿姊有我一人便够了。」
他眼中从平淡、伤心、失落再到偏执,嘴角的笑意都从未落下。
直到他立在我面前,温柔的将我手中的砚台拿走,我终于回神。
他眼中流露出让我为之恐惧的阴鸷阴冷。
他说:「方才见到欢欢为白祁守身如玉的样子,阿慎心中甚痛。让他去净身房里走一遭吧,这样我才能原谅阿姊刚才推开阿慎的举动。」
我垂落的手臂莫名觉着发麻,我抬眸瞧着眼前的穆怀川,可不论我怎么瞧怎么看,都不能与阿慎重合,穆怀川与阿慎,宛若两人。
「我忽然觉着,我好似从未看清过你。」
我低低开口,浑身又麻又僵,一步也移动不了。
「看清哈哈,好一句看清,阿姊的的确确从未看清过我,我以为阿姊一直都看得清真正的我,从我像个畜生一样四脚着地从宁古塔生生爬回来,却看到城墙上被晒成人干的爹娘那一刻起,我以为阿姊便知道真正的我是如何不折手段,是烈日艳阳都照不进心底至阴毒辣之人。」
我的话彻底刺激激怒了穆怀川,他红着眼有些癫狂的笑出了声,抬手指着自己又指了指我,而后又指了指这大殿。
「我忽然想带阿姊去亲眼看看,看看那个一句便能随意定人生死的大殿,看看那座黄金的破椅子有多膈人。」
穆怀川说着一把拉着我便往太和殿去,门外太监们要跟,却被穆怀川回头一眼瞪得立马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他拽得我手腕生疼,一路连拉带拽将我拉到了殿门前,殿门很沉,得两人合力才能推开。
穆怀川使力一把推开殿门,将我甩了进去。
我被摔了进去,他示意门外的守值将殿门合上,殿内没有点灯,阳光都被隔绝到了殿外,殿内霎时昏暗。
空旷的大殿上,只是一个极小的声音都极为清亮,我与穆怀川站在殿内都显得极为渺小。
穆怀川将我从地上拽起来,接着往龙椅上走去。
他将我摔在冷硬的龙椅上,掐着我的脸让我向下看去。
「阿姊好好瞧瞧,这就是我使尽手段想要得到的皇位,我每日坐在这里受着百官跪拜,心却在城外墙上吊着。
我如今夜里还会梦到爹娘吊长的脖颈,脱臼的胳膊,枯干的身子与凹陷的脸,他们与我说救救他们,让我救救他们。
我族人们的尸体就被我踩在脚下,他们试图握住我的脚腕,试图在将我也拉入他们所在的地狱。
我恐慌的想要逃离,我满心绝望却又带着一丝希望,我希望有人能救救我,我几近疯狂地呼喊着你的名字,我握住你的手,在那一刻地狱都不是地狱,亦是能让我安心的地方。
可你现在却撒开了手,转身去握另一个男人的手,你想留我一人在地狱中绝望,阿姊,你疼疼阿慎,别放手好不好。」
他转为示弱祈求,他半跪在我面前,抱着我低声祈求,一遍又一遍。
我僵直着身子任由他抱着,眼角滑出一滴泪来。
「可是是你先将我推入崖底,如今却又一刀一刀的正在割断我拼命抓住的救命绳索。
「我以前或许想将你从地狱中拽出来,可你却将我推开扔下,如今又后悔回来寻,阿慎,我是人,我也会疼的。
「若你真的还想认我这个阿姊,那阿姊求求你,放过白祁好不好,留我一人与你在地狱里绝望就好,别再拉他了。」
「我给过他机会,是他不愿,是他不愿意松手!」
穆怀川说着忽然一把将我压在龙椅上,「阿姊只要不离开阿慎,阿慎会保他平安,只要阿姊将他从这里扔出去,就留阿慎一人就够了。」
穆怀川的手贴在我的心口前,意有所指的威逼利诱。
「阿姊是个聪明人,可他不聪明,阿姊就让他死心好不好?」
「我不懂……」
我看着他,他亦看着我,随后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嘴前轻轻一声嘘,下一瞬张唇将我的指尖含入口中用齿尖轻磨。
「阿姊只要听话,其他事情阿慎会办妥的。」
18
他低头继续着之前的事情,我不敢抵抗,被他控制住了情绪与思想。
他散落了我的头发,动情之中亦不忘把玩,腰上被他掐出了红印,起伏间,我兀地在黑暗的角落中,看到了一个被捆绑着的身影。
那身影如此熟悉,熟悉得让我立刻从穆怀川的身上起开,落荒而逃。
我捡起地上的衣服,披在身上便往那处跑去。
是白祁,真的是他。
我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着龙椅上慢悠悠穿衣的穆怀川,我霎时间懂了他方才说的话,他在做一件很离谱疯狂的事情,他怎么能如此杀、人、诛、心!
我连忙低身解开白祁身上的绳子,却发现白祁的胳膊毫无力气的垂落下来。
我正欲回头质问,穆怀川却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
「只是断了,又不是没了,阿姊不必如此紧张。」
穆怀川将我拽回到怀中,看着白祁露出得逞的笑来。
「白祁,我念你救过我二人,再饶你一次性命,今夜会送你出宫前往宁古塔,路上会有太医一路随行治好你的胳膊。
当然你若是觉着宁古塔住着不舒服,大可换个地方,只是永远不要回到京城里来。」
穆怀川说着将他嘴中的布拽了出来,白祁没有应他,只是抬眸静静看向我,他的眸中暗潮涌动,有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不是怨恨,不是气愤,亦不是恨,他身上有伤,因为只是轻轻挪动下身子,就面部不自觉的因疼抽搐。
他终于开口了,望着我,浅浅露出笑意。
「我在牢中常想,或许是因为我背誓,所以受到了师父严惩。
但我不服。
见欢,你也不能服。」
还不等我思忖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时,他就亲自告诉了我。
血溢四溅,他喷出一口血后直勾勾的看着我就那般倒下,嘴里不停的往出吐着血沫,体内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由得蜷缩起身体。
他的目光从我移到穆怀川的脸上,此时此刻,他亦笑的癫狂,他挑衅的看着穆怀川,似乎在说这一刻他赢了,他宁愿死也不愿意成为我被逼迫的筹码。
19
白祁被抬走的时候,我连哭都忘了,只是浑身软的都站不稳,穆怀川撑着我,让我亲眼看着白祁被越抬越远。
我的绳索,断了。
我恍若坠崖般,手中还握着原本吊命的半截绳子,再看着离我越来越远的涯口,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我连最后那丝希望,都看不见了。
终日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我身上忽然有了力气,冲向旁边站着的带刀侍卫,一把抽出他腰间的刀试图自刎,却被侍卫眼疾手快的一脚踢开我手中的刀。
我连滚带爬的去捡,却被一把拦腰抱起。
「谁准你去死的!」
穆怀川震怒的声音响起,我却一把拽住他的衣服,反复质问。
「你说你会保他平安的,穆怀川,你说你会保他平安的!」
「那是他自己寻死,与我何干!」
「可是是你拿我做最后一根稻草压死他的!!!」
我怒吼出声,从他身上挣扎跳下就往出跑去。
我要带着白祁的尸体走,带着他走出这座吃人的皇宫。
我追上了抬尸体的人,将他们推开后把白祁背在背上后,继续往宫外跑去。
太监侍卫们齐齐涌出来拦我,没有穆怀川的命令都不敢拿刀,却又怕我抢走,只好卸了刀来阻止我。
我被按在地上,他们将白祁的尸体拖走,才又将我扶了起来,却扣着我的两只胳膊不敢放手,直到穆怀川赶来。
「我最后求你一次,把白祁的尸体还给我,放我离开这里。」
「你就当真宁愿和一具尸体离开,也不愿留在朕的身边?」
穆怀川是真的生气了,他死死盯着我,满眼怒气与阴冷。
「来人,将白祁的尸体剁碎了扔到城外野山林中喂野狗,我要让他尸骨皆葬与野狗腹中!」
「不,不要!穆怀川,别让我恨你!」
我疯狂的挣扎试图阻止,却被穆怀川一把掐住脸。
「既然要恨,那就恨得彻彻底底,就算是恨,那阿姊也只是满心恨我一人,再容不得其他!」
「穆怀川你这个疯子!」
我用力吐出这几个字,穆怀川却笑的逐渐狰狞。
「我就是个疯子,从你抛下我与他成婚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是个彻头彻底的疯子!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杀了我啊!」
穆怀川的彻底疯了,将我囚禁在那座小院中,重兵把守。
怕我一心求死,我的双手皆被绑在床上,红果跪在我床边给我勒破皮的手腕上药。
「姑姑就莫与皇上闹脾气了,原先就算是皇后都未让皇上如此上心,皇上为了姑姑悄悄洗手作羹汤、为姑姑学针线,也想缝一件抹额却被扎了满手的针眼,这些皇上都未与姑姑说过,可奴婢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间院子皇上其实自从登基后常来住,大部分时间皇上都呆坐在院中树下,呆坐在椅子上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皇后想踏进来一步,都被皇上训斥离开,这间屋子院子在姑姑来之前,都是皇上日日亲自打扫,那时我们都不知这间院子是做什么的,直到姑姑来了我们才知这间院子就是为姑姑准备的。
皇上因为姑姑才会多了些人气儿,姑姑就饶过皇上,也饶过自己吧,何必活受罪。」
「红果,帮我解开绳子,好不好?」
「姑姑若是能与皇上和好,这绳子自然就解开了。」
红果见劝不动我,叹了口气后起身离开。
穆怀川又来了,他带了一样东西来,是一个牌位,白祁的牌位。
他将牌位摆在桌子上,坐到我身旁。
「阿姊若一心求死,任我如何阻拦都是徒劳,就算是日夜像如此这般囚着,阿姊也终会找到求死的方法,所以我将白祁的牌位给阿姊带来了。」
他平淡地上了床,解开了我的衣裳。
「当我不想放过一个人的时候,即使是他死了,我也不愿放过他。」
「他那日不是亲眼瞧见了么?死了又如何?死了也要他亲眼瞧着自己妻在他人身下欢愉的模样,承受着无力阻止的绝望。」
我闻言瞪大了眼睛疯狂摇头,穆怀川却仍自顾自的褪去了衣裳,且掐着我的脸强行让我偏头看白祁的牌位,我闭眼他便使尽方法让我睁眼。
他趴在我身上,一字一句地扒开我的心底最后的防线,用无形的利刃狠狠戳进心底。
「你看啊,你不是想死吗?你死了之后告诉他,我们在他的牌位跟前尽情欢愉,他就算是化成鬼站在这里,也救不了你分毫。」
「他只能像那日般亲眼看着你在我身下承欢,因为绝望所以只能以死来化解他的无能,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喜欢他选择独死将你一个人留在我身边受折磨?还是喜欢他那张早就被野狗撕碎啃食的脸?」
他疯了一样,逼着我说出认错的话,见我眼神绝烈试图咬舌,将他的手腕塞住我的嘴,任由我将他的手腕咬的血流满脸。
「你是我的,这辈子下辈子都是我的穆怀川的,没有你愿不愿意,只有我放不放你,见欢,你从名字到身心都是我穆怀川的,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过你。」
「我心愿已了大仇已报,你不愿我折磨你,可以,我也不愿意让你带着这辈子的记忆恨我。你不是想死么?我放你死,不过得等我下辈子、下下辈子将你厌弃了你才能死。」
他说着解开了绑着我双手的绳子,我不挣扎了,任由他将我翻来覆去,任由他一句一句的出言折磨。
我朝他伸手,他将我抱起,我低头埋在他颈间,张口重重咬了下去。
他吃痛疼出了声,但我仍没有放开他,就如他所愿紧紧抱着他,咬得更紧。
血顺着伤口涌流而出,穆怀川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把匕首,从后直直捅穿了我的心窝。
他最后笑出了声,贴着我的耳边一字一句说出了让我死不瞑目的话。
「我说过,我会与你同冢而葬。」
就连死,他都不曾放过我。
穆怀川这个疯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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