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后为什么这么凶狠残酷?
2023-02-17T00:00:00Z | 38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2-17T00:00:00Z
吕后为什么这么凶狠残酷? -
当年项羽用刘邦的发妻吕雉要挟,逼他出城决一死战,刘邦大喊一声:「糟糠之妇,你要杀便杀,何需啰啰嗦嗦!」
在刘邦一文不值时,吕雉为他洗米浣衣;刘邦落草为寇时,吕雉为他下了大狱;刘邦汉中封王时,吕雉被困丰邑;刘邦迁都栎阳时,吕雉被囚楚营为质。
那一刻,吕雉心死,踏上了权谋之路,杀宠妃、立太子、权倾朝野,成为中国历史上有记载的第一位皇后和皇太后,开启了汉代外戚专权的先河。
(本故事根据真实历史演绎)
刘邦定然不会想到,我吕雉会活着回来。
上一次相见,我在紧闭的栎阳城门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被楚军五花大绑着,强按在楚王脚下,浑如丧家之犬。
他在高高的城墙上,帝冕龙袍,器宇轩昂,意气风发,身后将士垂手恭立,有如众星环极。
楚王以我性命要挟,逼他出城决一死战,他淡淡一笑,长袂一甩,「糟糠之妇,你要杀便杀,何需啰啰嗦嗦!」
突然间风起,扬起漫天黄沙,迷了所有人的眼睛,烟尘滚滚中,只听见汉王的长笑、楚王的怒骂和我心碎的声音。
彼时,我与他已四年未见,但他要的却是永生不见!
那一刻起,我决定,今生今世,再没有什么夫唱妇随,他越要我死,我越要活着。
但也许是我注定命不该绝,楚王几次征讨刘邦不成,将我凌虐得生不如死,最后一次丢进地牢,三天之后才叫人查看我的死活。
地牢臭气熏天,蛇虫鼠蚁就在腐烂的尸首间钻来钻去,无人愿意踏足。
楚王一怒,随手拎起一个刚抓来的彩女,「去,还是死?」
那彩女一咬牙进了地牢。她便是安泾。
安泾出了地牢,向楚王禀报说我已死,楚王从此不再过问地牢之事,安泾却总是将残羹剩饭倒入地牢,并很快消失在楚营。
不久之后,楚营粮仓失火,楚王陷入绝境,只能与汉王议和,刘邦自此志得意满——若我没有回来的话。
我在哥哥吕泽的护送下直抵栎阳宫大殿,撩开满头白发以血红的眼睛盯住他时,刘邦还以为见了鬼,「你,你是吕雉?你不是早该……」
「吕雉早该死在泰阿剑下,化为一堆枯骨?」我冷笑一声。
吕泽重重咳嗽一声,「娥姁,不,王后,你与大王久别重逢,何必说这些煞风景的,你该去后宫梳洗打扮,再坐下来与大王好好叙旧。」
来时路上,哥哥一再叮嘱我说,今时不同往日,刘邦已称王,我纵是有万分委屈,也不可咄咄逼人。
哥哥不知,我并无委屈,只有仇恨。
刘邦强作镇定地干咳两声,「吕泽言之有理,快来人,带吕雉去好好洗洗,换身衣裳。」
是,我必须要换身衣裳,方能掩住新伤旧疤,使他稍稍安心。我也必须梳起这一头乱发,以免吓坏了我一双儿女。
王宫真大,热水真好,我躺在漂了一层花瓣的木桶内,任由两位老媪一下一下地往我身上撩水,荡去我一身污垢。
老媪时而交换眼神,毫不掩饰一脸嫌弃。她们是伺候后宫娘娘的,若不是刘邦吩咐,怎愿意接近我这蓬头垢面的怪人。
我沐浴完毕,裹了一件素色袍子,对镜自照,心如刀绞。
四年囚徒生涯,使我面无人色,形容枯槁,三十九岁的年纪,竟比六十多岁的奴婢还要苍老。
只是不老又能如何?早在刘邦叫楚王杀我那刻我就明白,纵使我重回当年花容月貌,他也亦不会再多看我一眼。
除了一双儿女,这汉宫没有任何人愿意让我回来。我不知道这里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1)老媪见我久坐不动,便催促我说:「大王已等候多时,再不去就该怒了。」
「太子与公主何在?」我突然害怕,怕还未见到我的孩儿,便在这栎阳宫悄无声息地消失。
老媪已是十分的不耐烦,「正在书房读书,没有戚夫人口谕,任何人不得靠近打扰。」
「放肆!太子与公主是我亲生骨肉,我要见我孩儿,还要别人允准?即刻带我去书房!」此时我像一头红了眼的母虎,吓得二人扑通跪倒在地。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为了见我孩儿,便是刘邦不认我,我也要拿出王后的威严。
书房未到,就听见一阵朗朗书声。
「乐儿,盈儿,我的孩子,娘亲来看你们了!」我离得老远便开始呼唤。
读书声戛然而止,少顷,便有一个小小身影扑出门外,朝我飞奔而来,「娘亲,是娘亲在唤我,盈儿,快跟我来。」
是乐儿!她跑到我的近前,脚步稍怔了怔,便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娘亲,娘亲,真的是您!乐儿夜夜都梦见娘亲,这次总算醒时见面了。」
我的热泪奔涌而出,我含恨偷生,忍辱回宫,为的就是这一刻。
这一声「娘亲」,瞬间驱散我一身屈辱,使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盈儿也跟过来,却站在一丈开外,怯生生地望着我。当年丰邑一别,他才三岁,尚不记事,如今我又是这般模样,定是与他想象中的娘亲格格不入,不怪他认不出我。
「盈儿,你过来,不要怕,娘亲不会伤你,只会疼你。让娘亲抱抱你,来!」盈儿在我的切切呼唤下,终是一点点蹭了过来,任由我粗糙的双手拉起他的小手,抚过他的脸颊。
这孩子长得像极了他的父亲,而乐儿像我,如今九岁,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到底是亲生骨肉,没一会儿,盈儿便搂着我的脖子娘亲娘亲叫得亲热。我将盈儿抱在膝上,问乐儿这些年过得如何,父王待她和弟弟可好,是否有人为难他们。
乐儿倏忽红了眼圈,「当年在逃亡路上,父王嫌我与弟弟拖累,几次将我俩踹下马车,是一位叔父一次次将我俩捡回,父王要杀我二人,也是他将我俩抱在怀里,说除非父王先杀他,这才保住我与弟弟性命。」
「戚夫人对盈儿不好,不肯叫娘亲,就不给盈儿饭吃。」盈儿尚有些奶声奶气,说起戚夫人,眼中全是惊惧。
我本就支离破碎的心,再一次鲜血淋漓。
我将他俩抱在怀里,「此事再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记住,你父亲是大汉的王,乐儿是大汉的长公主,盈儿是大汉的太子,你们是父王的亲生骨肉。」
「那娘亲呢?父王曾说,娘亲已死,要我们认她为母,若不听她的话,便要受重罚。」乐儿说。
「那是你父王当我已遇难,怕你二人无依无靠,才那样说,战乱无情,你父王也是无奈,不怪他。」我强忍眼中泪水与心头怒火。
盈儿一蹦三尺高,「太好了,娘亲回来了,今后再无人敢欺负我与姐姐,我有娘亲了!」
我再一次将他们抱在怀里,泪水滚滚而落,我苦命的孩儿啊,娘亲一个弃妇,该如何在这王宫立足,又拿什么来保护你们?
2)刘邦又叫人来找我,我终是无处可躲。大殿已是花林粉阵,姹紫嫣红,馨香扑鼻。
刘邦坐在龙椅上,一位柔若无骨的女子软绵绵卧在他腿上。刘邦紧紧拥着她,旁若无人地哼唱着一支柔情蜜意的歌谣。
我脑海中拼命想着刘邦将我孩儿踹下马车的情形,以撕心裂肺的痛楚压住一腔怒气,这才没有冲上去将他二人撕开。
我要活着,不能激怒他。
我就一直站在那里,听刘邦唱完那支歌。刘邦显然很是意外,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儿,朝我招招手,「吕雉,你来见见,这位是戚懿戚夫人。」
他对我直呼其名,让我堂堂结发之妻,去拜见他的小妾,这就是我的丈夫刘邦。
旁边那些风华绝代的美人儿,个个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我怎能不知刘邦叫她们来,就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不要自取其辱。
但我只能强颜欢笑,「我见了公主和太子,这俩孩子都像大王,情深义重,还记得我是他们的娘亲。」
「你就这副样子去见太子?不怕将他吓坏?」那戚夫人嗤笑一声,转过脸来,果然是绝色倾城。
美人们也都纷纷附和,说太子乃是大汉储君,大王与夫人对其寄予厚望,万不可接触些粗鄙之人。
我仍是含泪微笑,「儿不嫌母丑,待各位妹妹有了自己的孩儿,便知血浓于水。」
此言一出,我心中竟有了一丝底气,是了,纵是这帮人个个对我一脸鄙夷,却没人能改变我是太子生母这个事实,也不能改变我刘邦发妻的身份。
刘邦见我突然强硬,显然有些意外,「好了,大家都来见见太子的生母吕夫人。」
戚夫人撇了撇嘴,各宫佳丽便无人敢动。
戚夫人见状非常满意,兀自拈起一颗杨梅噙在口中,雪白的双臂吊住刘邦的脖颈,嘴对嘴把杨梅喂给他吃。
我不得不承认,即便我对刘邦早已心死,但这一刻,我仍是恨不得将这个在我面前明目张胆与我丈夫调情的女人大卸八块,扔出去喂狗。
刘邦许是被我眼中熊熊怒火扫了兴,这才将她轻轻推开,「成何体统?好了,都各自回宫去吧。叫人给吕雉收拾一间屋子,派一个宫女给她。」
「吕雉谢大王恩典。」我微笑着向他告退,一转身,便听见他与戚懿的调笑声起。
给我一个夫人名分,有我一间房便好,至少说明我已留在栎阳宫。
只是走出大殿,那些美人的谈笑声却飘进我耳中——
「大王英勇神武,器宇轩昂,当初为何要娶这样一位丑女?」
「是啊,大王英勇神武,她却苍老丑陋。」
「方才听说太子生母归来,可把我吓了一跳,心想这后宫怕是要掀起一场恶战了,见过才知双方判若云泥,这吕夫人对戚夫人,根本称不起对手。」
「谁不知大王对戚夫人爱之入骨,只等她生下龙嗣便名正言顺立她为后,别说吕夫人那般模样,就连美若天仙的赵夫人您也不是对手啊。」
「住嘴,休要胡说,我怎配与戚夫人相提并论?」
「要我说,眼下大王容留吕夫人,也不过是为了拉拢吕家势力而已。」
「没错,如今天下大乱,大王正值用兵之际,自然不会把事情做绝。只是待大王成就霸业,稳坐江山,她再赖在宫中碍眼,怕是吕家就要倒霉了。」
3)这些来路不明的女子,根本不知她们的大王当初并不是这般英勇神武,他能坐上王位,有我吕雉的血泪付出,和吕家的赫赫战功。
如今就连她们都敢妄议我吕家命运,岂不是深受刘邦言行影响?一想及此,我的脊背阵阵发凉。
我安顿下来之后,吕泽也带着全家人来与我相见。一别四年,难免抱头痛哭一场。
「姐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妹妹吕媭抹着眼泪说。
我却叹息:「何来的福,不过是出了龙潭,又入虎穴。」
「姐姐是在敌营被吓破了胆?这可是大汉王宫,姐姐何以谓为虎穴?」吕媭惊愕。
我问她:「汉王身边如今已是美女如云,我何以能在这汉宫立足?」
「姐姐是汉王结发之妻,当朝太子的生母,管他什么美女如云,姐姐都是当仁不让的王后。」吕媭快人快语。
我忧心忡忡,「可我归来数日,汉王始终不曾提起立后之事,你可曾想过是何原因?」
吕媭终是开窍,「难道是在等那戚懿生下子嗣,立她为后?若她一旦为后,太子之位岂不难保?」
「岂止是太子之位,此事关乎我整个吕家的生死存亡,不得不未雨绸缪。」我目光炯炯,看着两位哥哥和妹夫樊哙。
来日朝堂之上便传来喜讯,满朝文武在太尉卢绾的带领下,一齐向刘邦进言,说后宫无主,国之不稳,太子之母既已归来,理应速速立后。
刘邦一人,岂能招架百官,只好当场下诏,立我为后。
吕媭跑来贺喜,附在我耳边说:「昨夜卢绾与哥哥们四处奔走游说重臣,姐姐封后,可不要忘了他的功劳。」
卢绾对我大恩大德又何止于此?当年我被打入沛县大牢,是他全力营救;安泾逃出楚营报信说我还活着,也是他带人烧毁楚营粮仓,我方才得救。若有机会,我怎能不涌泉相报?
立后的诏书一下,我这冷宫便热闹起来,朝前臣子,后宫妃嫔,明着暗着的,都送来了贺礼,堆满了我半间屋子。
我并不爱那些绫罗珠宝等浮华之物,倒有一枚平安扣叫我为之心动。它个头不大,却洁白温润,也没镶嵌黄金白银,只以大红丝线绾了个相思结,朴实却透着满满善意。
只是送礼之人并未留下姓名,收礼的宫女也记不起是谁送来的,让我不免遗憾。我将它小心翼翼戴在颈间,期待有缘见到送此物之人。
戚懿自然不会为我送礼,听说她摔了刘邦亲赠的锦瑟,一连几夜将刘邦拒之门外。
但我以王后之名大宴后宫,她却大摇大摆来了,一进我宫中便张狂说道:「我不是来道贺的,不过是想看看这后宫到底有多少真心之人。」
这话带刺,说得在座妃嫔个个面红耳赤,都是些趋炎附势之徒,何来真心?
我淡淡一笑,「戚姬这话说得好,本宫今日一看,后宫姐妹个个真心,我不在时,一心替我辅佐大王,抚育太子与公主,如今我回来了,自当敬大家一杯。」
4)王后敬酒,谁敢不喝?众人纷纷举杯起身,戚懿见状,更加火大,「我们都是大王的女人,辅佐的也是自己夫君,何来替你一说?」
「戚夫人尚未喝酒便醉了?王后才是大王结发之妻,我们都是妾室,有何资格辅佐大王?」一位美人儿赶紧拉了她一把。
戚懿却越发放肆,「既是大王发妻,那我戚懿也敬你一杯,恭喜你逃离楚营,不必再受禽兽凌辱。」
我手中酒樽狠狠一颤,酒水洒了一地。
戚懿心满意足,扬长而去。
我望着她摇曳生姿的杨柳细腰,重又握紧酒樽,继续与众人欢谈畅饮。
一场宴席下来,我便将各宫的来头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些人大都是刘邦在征战时收留的王室遗孀,而戚懿出身更低,不过是一介平民。
当年刘邦在定陶落难逃到她家,她急中生智将刘邦藏在井中救了他一命。刘邦对她感激不尽,又垂涎她的美色,当场向她许下承诺,说要让她享尽天下荣华富贵。
刘邦让太子与公主认她为母,实则是想找个恰当时机,立她为后。而戚懿在这后宫也一直以王后自居,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如此说来,刘邦立我为后,使她美梦成空,闹一闹,本不为过。
可错就错在她为彰显自己的高贵圣洁,以一个女人的歹毒,去触碰另一个女人的底线,当众说出我今生都不愿面对的往事,揭开我心底最疼的伤疤。
我吕雉活了三十九年,见过各种狰狞面孔,受过最惨烈的凌辱,我好不容易挣扎着活下来,这个美艳的女人两片红唇轻轻一碰,便轻而易举地将我再次打回死牢。
我原以为,一切都已过去,可如今看来,这才刚刚开始。
酒席散后,美人赵子儿借故留在我宫中,又说了很多体己话,说她甚是喜爱公主和太子,这些年,没少背着戚姬偷偷给俩孩儿送吃的喝的。
但我清清楚楚记着,那日在大殿上说太子不可接近粗鄙之人的,是她;大殿外说我与戚懿判若云泥的,是她;我封后时,头一个来道贺的,也是她。
见风使舵者,不可交,但可用,所以就算不喜欢她,我仍是对她笑脸以对,以孩儿为话题,打探她口风。
我问她,大王正值盛年,身强力壮,为何后宫这么多女人,却无人生下个一男半女。
赵子儿倏忽红了眼圈儿,「戚夫人无子,又怎会让别的女人生下王的子嗣?」
「此话何意?」我大吃一惊。
赵子儿说,她先于戚懿来到汉营,开始与刘邦也很恩爱,但好景不长,戚懿入宫,仗着刘邦的宠爱,颐指气使,将怀有身孕的她当成下人一样使唤。
她不甘心,与戚懿争执了几句,结果被戚懿一把推倒,血流当场,失去了腹中胎儿。
刘邦得知此事,非但没有治戚懿的罪,反而说只等戚懿为他生下龙子。后宫姐妹无不为此寒心,又不得不屈服于戚懿的淫威,敢怒不敢言。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戚懿不但心肠歹毒,手更毒,竟敢残害刘邦骨肉。若不是刘邦以为我死了,怕是我的一对孩儿也逃不过她的毒手吧?
如今我回来了,又当了王后,戚懿怎能不红眼?怎能不将我视为死敌?
「戚夫人有大王宠着,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王后要处处小心才好。」赵子儿殷殷叮嘱。
许是因为羞辱我一番,出了一口恶气,戚懿当晚便与刘邦和好,两人的欢歌笑语回荡在栎阳宫,示威一样,一下一下撞击着我血淋淋的伤口。
我知道我已无退路,只能背水一战。她有刘邦万千宠爱,我有整个吕家与朝中多位重臣拥戴,而且,我还有安泾!
5)翌日,我在宫中设下家宴,并亲自去请刘邦,「今日阖家欢聚,全是托大王之福,两位哥哥与妹夫樊哙正等待大王前去放歌纵酒呢。」
刘邦一听三位重臣都在,只能点头,「好,我即刻便到。」
戚懿撅起嘴来,眉眼含嗔:「大王,您说了今晚要陪臣妾用膳,况且还要为我编一支新曲呢。」
「吕家人都齐了,我岂能不露面?去去就回,误不了事,放心。」刘邦以手轻抚她一头顺滑的青丝,极尽宠溺。
刘邦与我家人围坐一堂,推杯换盏,谈笑风生,那情景竟让我心生恍惚,仿佛回到从前,回到丰邑的家。
那时刘邦还只是小小亭长,也是这样吃着我做的菜,与我兄长高谈阔论。
我示意安泾为他斟上一樽桃花酒。安泾走上前去,刘邦的眼睛就亮了。待喝下那杯酒,竟大喊一声,「你是何人?这酒是哪来的?」
「小女子乃是周吕侯家奴婢,这酒是小女子闲来无事以桃花酿制。今日听闻王后家宴,特地带了此酒来敬献大王王后。」安泾从容对答。
刘邦释然,「这酒与娥姁所酿一样甘醇,竟让我想起当年时光。娥姁,为夫敬你一杯,这么多年,叫你受苦了。」
我情愿相信他是动了真情,毕竟人非草木。当年他落草芒砀山,我怕他饥寒交迫,便常酿这酒让哥哥给他送到山里去。
但我不会告诉他,今日这酒本是我当年亲手酿成,来不及送去,他便起兵出山,哥哥一直没舍得喝,今日倒派上了用场。
我以那桃花酿回敬刘邦三杯,刘邦哈哈大笑,「娥姁豪气,不愧为我大汉王后!」
他喝多了,才肯认我为王后。
但我清醒着,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戚懿的宫女前来求见刘邦,说夫人心口疼,请大王即刻赶去看望。
今夜守门的是我吕家侍卫,消息自然不会传到刘邦那里。
我冷笑,好一个心口疼,我正怕你关起宫门老老实实睡觉呢。
刘邦酒酣耳热,以酒樽敲击桌子唱起歌来,就像当年为我歌唱,我却无心欣赏,只给安泾使了个颜色,便起身朝外走去。
吕媭随即紧跟而来。戚懿的宫女不见刘邦不肯带路,吕媭上去便是一个耳光,「大胆,大王请王后去看望戚姬,你是要抗旨不遵?」宫女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乖乖听命。
到了戚懿宫前,吕媭威吓她不许声张,就在门外候着,我二人不声不响进去,见戚懿正在摆弄鼓瑟,身上只着一层薄纱,冰肌雪肤若隐若现。
这副媚态,别说是刘邦为之神魂颠倒,就连我见了,也不由得面红耳赤,心跳失控。
「戚夫人不是心口疼么?怎穿得如此单薄,不怕受凉?」吕媭一开口,戚懿吓得失声尖叫,扯下一块纱帐挡在身前。
吕媭喝退一干宫人,朝她冷笑,「男人能看,女人看看反倒把你吓成这样?」
「你们为何来此?大王呢?」戚懿强硬,都是刘邦给的底气。
我笑笑,「大王正与我家人把酒言欢,听说你心口疼,叫我来看看。谁知你竟衣不蔽体,大王不在,你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你休要血口喷人坏我名节,谁不知我戚懿冰清玉洁,与大王鹣鲽情深?」戚懿狠狠瞪我。
好一个冰清玉洁,鹣鲽情深。
吕媭刚要上前,被我一把拉住:「鹣鲽情深四个字你怕是配不上吧?听闻你也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竟连自己身份都认不清?」
「身份?」戚懿冷笑,「你一个弃妇竟敢与我谈身份苟且偷生也就罢了,还跑回这汉宫自称王后,你难道没有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这副尊容?」
「放肆!姐姐若不是被他刘邦拖累,怎会变成如此模样?吕家战功赫赫,为大汉王朝立下汗马功劳,就算是刘邦也不敢羞辱姐姐,你一个歌姬竟敢冲撞王后,真是找死!」吕媭被我死死拉住,只能跳着脚与她对骂。
戚懿冷冷一笑,「若是大王不曾羞辱,我又怎知她曾被千人骑万人压,一身肮脏,玷污了大汉后宫?」
6)我算着刘邦的酒量与耐性,此时他早该醉得放浪形骸,拥着安泾倒在榻上。
我暗暗松手,吕媭便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冲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扇了她两个耳光,又扯下她身上那层薄纱,在她冰清玉洁的皮肤上,狠狠掐了几把。
戚懿登时傻在那里,娇嫩如花蕾般的身体,留下殷红指印。
「哭啊,喊啊!昨日的威风都哪里去了?」我看着她眼窝一点点蓄满泪水,轻笑着问。
戚懿咬紧嘴唇,「吕雉,我定不会放过你。」
「很好!我就怕你放过我。你堂堂戚夫人,趁大王在我宫中饮酒,竟衣不蔽体,且满身不可告人的印痕,若不闹得人尽皆知,本宫今晚岂不是徒劳?」
「你……你真是狠毒。」戚懿屈辱的泪水滚滚而落。
我冷笑,「这只是第一次,但愿也是最后一次。后宫是我的后宫,你若敢在此造次,休怪本宫容不下你!」
走出戚懿大门,吕媭咬牙切齿,「刘邦无情,你为他受尽磨难,他竟以你痛处讨这妖精欢心,真是天理难容!」
天理难容,刘邦不也活得好好的,且如日中天,风光无限?
我吕雉倒是一心向善,就连踩死一只蚂蚁都难过半天,可结果如何,还不是像只蝼蚁一样苟活?
昨日遭戚懿一番凌辱,我便彻底看清,这世上何来天理?若要生存,唯有争抢,若要尊严,唯有以血还血!
刘邦果然已拥着安泾沉沉睡去,我让安泾随着家人回去,非我诏,不要入宫。
翌日刘邦醒来,支吾几次,见我绝口不提安泾,也只能悻悻离去。
戚懿许是被我震慑,再不敢轻狂放肆,见了我规规矩矩,也不敢再与刘邦公然调情。
我本无心与她争宠,只求后半生安稳度日,看着一双儿女平安长大。她安分下来,我自然也不会无事生非。
刘邦三番五次与我暗示,说想喝那桃花酿,我都假装不解其意,敷衍了事。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三月之后,赵子儿来向我密报,说戚懿已有身孕,刘邦大喜,叫人严密封锁消息。
「若她真的顺利产下皇子,皇后与太子的地位岂不岌岌可危?」赵子儿为我忧心忡忡。
我岂不知她用意?当年她被戚懿所害失去孩儿,此时煽风点火,定是想借我的手加害戚懿胎儿。但我虽恨戚懿,却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孩儿无罪,不该沦为牺牲品。
我只能再次求助朝中大臣。来年三月,刘邦在几百位将吏的一再推举下,接受大汉皇帝尊号,登基称帝。并改封我为皇后,王太子刘盈为太子。
没过多久,戚懿便产下皇子。赵子儿来说,她分娩之后,抱着孩儿嚎啕大哭,连说这孩子来晚一步。
我心中冷笑,不是她的孩儿来迟了,是满朝文武连连施压,使刘邦不得不提前登基,照他的本意,是要等到五月的。
五月正是戚懿孩儿满月之日,其用心已昭然若揭。我这一次险胜,仍是多亏了卢绾。
当年七月,燕王臧荼谋反,卢绾在平叛中立下大功,我授意两位哥哥与樊哙向刘邦进言,封卢绾为燕王,以此聊表一份心意。
7)戚懿为此与刘邦大闹一场,说她生下皇子时,满朝文武都送上贺礼,唯独卢绾不情不愿,仅送来两匹锦缎敷衍,可见他并不将皇上与皇子放在眼里,封他为王,怕是养虎为患。
刘邦虽没有依她之计收回成命,却也对卢绾起了戒备之心,几次在朝堂上为难于他。可怜卢绾一片赤胆忠心,竟不敌一个宠姬的几句枕旁风。
刘邦为戚懿之子赐名刘如意,可见对他喜爱之情。为取悦他,不惜跪地为马,驮着他在地上爬来爬去,令宫人惶恐不已。
我无意中撞见此情此景,心如刀割,想当年若不是太仆夏侯婴一次次舍命相救,我一双孩儿怕是早已丧生车轮之下,化作一扑黄土。
哪个孩儿不是他刘邦的亲生骨肉,我的孩儿被他视为草芥,而戚懿的孩儿就被他当做掌上明珠。
我真庆幸岁月与战乱摧毁了我的容貌,但尚且给我留下这副头脑与一颗坚忍的心。
若不是当初忍辱回宫保住后位,在这子凭母贵的帝王之家,我的孩儿将何以生存?
转念又想,刘邦易储之事泡汤,又失信戚懿一次,对她和孩儿宠爱些也是人之常情,且随他去吧。
谁知戚懿得寸进尺,见刘如意受宠,竟借口刘如意要找父王,将他抱到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让刘邦做马。
刘邦爱子心切,当即跪地让刘如意坐上去,在大殿内爬起来。满朝文武被吓坏,赶紧陪着他跪,戚懿见状,口出狂言:「王侯将相又能如何,还不是要统统跪在我儿如意脚下。」
刘邦哈哈大笑,直说如意像他,自小便有帝王风范。
我闻听此言,心惊胆战。
我儿刘盈当初差点死在父王剑下,被吓破了胆,又因多年来缺少呵护陪伴,导致性情非常怯懦,在他父皇面前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刘邦对他非常嫌弃。
偏偏戚懿最爱落井下石,使他处境更为窘迫。
那日刘盈去向刘邦请安,戚懿竟以他没有理会刘如意为由,说他目中无人,看不起这个没有封号的皇子。
刘邦当场就对刘盈破口大骂,罚他在书房跪了一夜,翌日等我得到赵子儿的报信,带人强行闯入书房,刘盈已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刘盈身体尚未康复,刘邦又做出一个逆天决定,将未满周岁的小儿刘如意封为代王,震惊朝野。
最叫我害怕的还不是这个封号,而是刘邦对着我儿刘盈咬牙切齿说出的那句话:「终不叫不肖子居于爱子之上。」
与此同时,奉命修建长乐宫的萧何私下里对我透露,刘邦让他秘密营造奢华椒房殿,其中陈设都以戚懿喜好为准,规格远在皇后寝宫之上,其中怕是有玄机,请我早做应对。
我这才知我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征途漫漫,容不得我片刻喘息。
8)长安习俗,椒树花开时节,采其花朵制成花粉。再以花粉制泥,涂抹于墙壁,花泥干后,墙壁呈粉色,气味芳香,暖意融融,并取花椒「多子」之意,称椒房,为新嫁娘居住之所。
而刘邦为戚懿所建的,是一整座椒房殿,殿内皆以花泥粉饰。殿前设有双阙,临阙而望,长安城尽收眼底。
规格之高,前所未有,可见刘邦是铁了心的,要将戚懿送上后宫主位。
若不是戚懿觊觎储君之位,这椒房殿,她住也就住了。我与刘邦早已没有夫妻情分,也不喜这浮夸之物,多年囚牢受虐,令我深感活着便好,一箪食一瓢饮,足矣。
但以戚懿贪婪狠毒,让她住进椒房殿,岂不更助长了她易后易储的野心?我退一步,她便进一步,如此下去,我和孩儿怕是连「活着」都成奢望。
此事秘不可宣,我也只好假装若无其事,在公主刘乐生辰那天,叫人给刘邦送了一壶桃花酿去。刘邦随后便急匆匆来到我宫里,正看见安泾衣袂飘飘,为公主献舞庆生。
刘邦怔怔看了一会儿,突然上前将她扯住,眼里似要冒出火来,「你为何许久不来?」
「小女子岂能随意出入宫门?只因今日过节,才奉周吕侯之命带着桃花酿前来敬献王后。」安泾在刘邦怀中,如小鹿一般惊恐。
刘邦深吸一口气,「当日你惊鸿一瞥便无影无踪,可知寡人日夜思念?这一次来,绝不再让你逃走。你跳的这是什么舞?再跳一次给寡人看看。」
刘邦向来喜好歌舞,戚懿精通韵律,善歌善舞,自然深得刘邦欢心。这一点我吕雉自愧不如,但好在安泾天资聪颖,这一年多,在名师指点下练得一身绝技,舞姿惊若翩鸿,宛若游龙。
我眼见刘邦的魂儿都被安泾飞舞旋转的身影勾走,于是信步到后花园赏花去了。
戚懿也在。刘如意的出生,让她变得比从前更狂妄,见我来了,随手摘了一朵黄花,扔在我的必经之路上。
我走过,刚好一脚踩在其上,将它碾成烂泥。我听见了戚懿那句「昨日黄花」的讥讽,但我连回头看她一眼都没有。
女人于男人,都是这后花园里的花,谁开得娇艳,便爱谁。但春去秋来,谁会永不凋零,谁又能阻止下一朵花开?
刘邦以喝酒议事为名,频繁留宿我宫中,她凭着对我相貌的不屑,放出话来说:「便是她以那桃花酿灌醉皇上,一丝不挂地睡在皇上身边,皇上都不会碰她一根手指。」
戚懿太过自信,忘了醉翁之意从不在酒。
那一年,长乐宫修建完成,大汉王朝浩浩荡荡迁都长安,我以皇后之位名正言顺入主椒房殿,而戚懿则被恭请至关雎宫。
戚懿这才傻眼,却不知自己输在了哪里。
迁都之前,刘邦一再提出册封安泾,好在长乐宫分她一间寝殿,不必再寄我篱下。
安泾却乖巧得很,说并不求荣华富贵,只愿与皇上长相依偎,若是册封,必然要惹人嫉恨,搅得后宫不宁。倒不如依然与皇后同住,安安静静侍奉皇上便好。
刘邦正与她如胶似漆,怎舍得让她委屈?当下便说:「你就与皇后同住椒房殿吧,那里最为宽敞,正适合你翩翩起舞。」
9)椒房殿虽大,但也总不能让她藏一辈子。
我利用她,本就于心不安。当初是她向楚王谎称我已死,以剩饭菜倒入地牢为我续命,又冒死逃出楚营去向我哥哥报信,我才得以死里逃生。
虽然她说在楚营也是为奴,逃出来之后我与家人待她都好,她心甘情愿为我做这一切,我又怎能忍心让她一直做棋子?
既然我已住进椒房殿,安泾也该出头,好好享受荣华富贵了。安泾几次推脱,终是没拗过我,在我的操持之下,风风光光行了册封大礼,位分不在戚懿之下。
戚懿终是明白,她会的,别人也可以会。可她被刘邦宠坏了,怎肯认输?眼看着刘邦为安泾神魂颠倒,她一气之下,到处宣称安泾是巫女,给刘邦下了蛊。
刘邦和安泾都没跟她计较,她又将关雎宫改为鱼藻宫,整日抱着刘如意教他背那《鱼藻》:
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
鱼在在藻,有莘其尾。王在在镐,饮酒乐岂。
鱼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镐,有那其居。
我知道她想以此提醒刘邦不要忘了曾对她许下的承诺,但她宫中一位赵媪却曲解她的用意。一日代王刘如意问起这诗是何意,赵媪便说夫人期望代王将来能做诗中那样的王。赵子儿抓住这个把柄,暗中来禀报我,说戚懿贼心不死。
我不愿后宫再起风波,将她训斥一番,又把赵媪找来,叫她谨言慎行,以免惹人非议。谁知赵媪当夜竟吊死在桃树上,翌日一早被刘如意撞见,吓得当场昏厥。
刘邦将这个孩儿视为掌上明珠,一见他出事,心急如焚,以重金悬赏寻求名医,并日夜守护榻前。
刘如意昏迷四五天,经过太医、神婆等等各种方法救治,终是清醒过来,渐渐好转,刘邦的心,也再次回到戚懿母子那里,对安泾渐渐有些冷淡。
安泾倒也无心争宠,只求安稳度日。我却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自己早就为她埋下祸根。
戚懿复宠,并不肯就此罢休,她将自己痛失椒房殿、被刘邦冷落这些事全都归咎于安泾。
戚懿说赵媪出事前一天曾进过椒房殿,回来当晚便吊死了。而且,宫人在她身上发现安泾跳舞时缠在手腕上的五彩丝线。安泾就是以这彩线为蛊,迷惑皇上,加害赵媪与皇子。
我怒斥她无稽之谈。那赵媪进椒房殿是奉我所召,死了也该是畏罪自杀,且五彩丝线在这后宫并不罕见,一定有人借机嫁祸安泾。
我与戚懿各执一词,刘邦虽没有为难安泾,却也因此对她心生嫌恶,勒令她不准再以五彩丝线作为装饰,也不准再跳彩袖舞。
安泾为息事宁人,烧了那些跳舞用的服饰,也不再接近刘邦。但事情至此,却还没完。
那天安泾陪公主刘乐去后花园玩耍,刘乐小女儿性情,摘了野花在地上摆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图案。
一天午后,安泾突然被刘邦召去,我还当刘邦回心转意。谁知她竟一去不回,一个时辰后,我慌了,叫人出去找,才知她已被戚懿一碗毒酒夺了性命。
我听闻消息,如五雷轰顶,赶去质问刘邦安泾犯了何罪,刘邦盯着我的眼睛,「安泾是楚国巫女,你难道不知?」
我心下一惊,问他为何这样说,他咬牙切齿地说,今日刘如意午睡时突然坐起,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尔后嚎啕大哭,百般哄劝都无济于事。
有人在后花园发现花朵布下的诡异诅咒,证实就是安泾所为,安泾也供认不讳,是以死不足惜。
我不相信安泾害人,想着她去后花园是为了陪公主刘乐玩耍,于是便将她叫了细细询问。鲁元公主说那些图案都是她为了好玩儿才摆在那里,问我出了何事。
刘邦关心则乱,不辨是非,安泾已死,我万万不敢说出那一地残花乃是公主所为,生怕她也被卷进这场旋涡,遭受无妄之灾。
我也不由得心惊胆寒,三岁小儿也可被娘亲当成工具,几句梦呓便可夺人一命,长乐宫有戚懿这个祸害,永无宁日。
10)但安泾的确是楚国一名小小女巫,出生在巫族,生来就有一双天眼。
她说那天她被楚王丢下地牢,第一眼见我,看到的是一只锦羽雉鸟。当年我出生时,父亲看我第一眼,也是一只雉鸟。我当时就知道,这小丫头定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可她救了我,我却没能保住她。此刻我以手轻抚她安详却又冰冷的面孔,可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睁开一对水汪汪的眸子,朝着我俏皮地笑。
我多希望她拥有起死回生的法术,可我等了她足足七天,她也没能给我这个奇迹。
因为战火离乱,她的族人被驱散,自小跟着母亲四处逃亡,并未学过什么巫术,更不会害人。
我本想给她一份安定生活,却没想到会害她丢了性命。只能按她生前心愿,将她放在竹排上,推入黄河中,顺流而下,回家乡去。
戚懿见除掉安泾竟易如反掌,又将毒手伸向我的女儿刘乐。
我封后时,刘乐也被册为鲁元公主,如今她正值碧玉年华,我已为她择下乘龙快婿,是年轻有为的赵王张敖,只等吉日便要成婚。
但此时匈奴大军突然南下,边境告急,刘邦被困白登山,眼看粮草将尽,只能提出与冒顿单于和亲。
古来和亲之事屡见不鲜,但戚懿知道后,竟怂恿刘邦将鲁元公主下嫁匈奴,说如此一来既能讨冒顿欢心,又可在匈奴培养大汉势力。
刘邦再次猪油蒙心,答应了此事,任谁劝谏都无济于事。
我走投无路,只能威胁他说,若要将我女儿推进火坑,我定会带着吕家与多位重臣投奔匈奴,反过来攻打大汉,到时叫他生不如死。
这些年,我的侄儿也相继长大,手中都握有兵权,刘邦不敢试探我在朝中到底有多大势力,最后收回成命。
但我与戚懿的账簿上,再添一笔深仇。
为免夜长梦多,我决意尽快为公主与张敖完婚。各宫纷纷送来珠宝首饰为鲁元公主添嫁妆,我验看时,又发现一枚平安扣,也是以红线为结,与我颈间这一枚极为相似。
我将二者放在一起,惊喜地发现这是一对子母扣,我的这枚稍大一些,为母;后来的这个稍小,为子,放在大的中间,完美契合,浑然一体。
送礼之人依然没留下姓名,一个宫女说是一位夫人在门口交给她的,只说了些祝福公主的话,就告辞了。
她说那夫人穿得极为朴素,但举止却高贵端庄,更是让我一头雾水。刘邦的妃嫔,哪来朴素又高贵之人?
我叫来鲁元公主,将平安扣戴在她颈上,她也甚是喜欢,说这对玉佩像极了我们母女,她会一直戴在身上,与我心心相通。
我看着她天真烂漫的笑脸,既欣慰又心酸。身为大汉的长公主,竟差一点沦为和亲的牺牲品,想起这些,我就对刘邦与戚懿恨得咬牙切齿。
公主顺利大婚之后,我就开始暗中寻访那位不知名的夫人。长乐宫说大不大,但后宫妃嫔宫人数百,要找一个不肯留名不肯露面的人不是易事,那宫女找了足足两个多月,才在永巷将她找到。
我趁着夜黑时分,亲自前去永巷与她叙话。她果然如宫女所说,举止高贵优雅,与她相谈,如沐细雨春风。
11)我先感谢她赠送子母平安扣给我和公主,她淡淡一笑,说小小礼物不值一提,只是聊表心意而已。
我问她是谁,为何独自居住冷宫一隅,她低下睫毛,「亡国之妇,能在这汉宫栖身已是幸事,妾身本是魏王魏豹的夫人,薄氏。」
我一惊,「你也是魏王豹的遗孀?那与赵子儿和管夫人岂不相识?」
薄姬点点头,「自然相识,且情谊深厚。」
我更是不解,赵子儿在后宫的地位仅在戚懿之下,管夫人虽差一些,但也锦衣玉食,既然情谊深厚,又为何让她在冷宫受苦?
薄姬缓缓道出来龙去脉。
当年刘邦破魏,她和赵子儿、管夫人一起被送进织室做苦力,后又被刘邦带入汉营。赵子儿深得刘邦喜爱,管夫人也不差,只有她不受刘邦所喜,从未被宠幸过。
日子长了,她也就被刘邦忘了。她不愿与人争宠,便搬进冷宫居住。迁都以后,又在永巷为自己找了一间屋子,替绣房做些活计换取衣食,过得很是平静。
我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她不愿说,我也不便追问,只说她不该将那玉佩送我与公主,该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她脸上露出温柔笑意,「皇后有所不知,这是鲁元公主儿时结下的善缘,我也是知恩图报。」
「哦?夫人与鲁元公主有何渊源?」我来了兴趣。
薄姬说当年她刚进汉营时,因不得宠,被宫女百般刁难,经常做一些粗活。有一次她在井边涣衣,因动作慢了些,几个宫女就一起辱骂她,说她是丧家之犬,还拿水泼她。
鲁元公主见了,跑过来护在她身前,说她是她的乳母,再不停手就去告诉父王。宫女竟然被公主吓退了,从此再也不敢欺辱她。
我笑道:「想不到当年我的乐儿还有这般胆识。」
「公主是见我受欺负,想起皇后您了。宫女走后,她抱着我哭了好一阵,说娘亲在敌营受苦,她好牵挂娘亲……」薄姬说着,眼底泛起泪光。
我的眼泪也蓄满眼窝。
薄姬说,后来她见我回宫,也是由衷地替我们母子高兴,才送上那枚平安扣,希望我从此平平安安,好守护一双孩儿。
后来鲁元公主遭遇和亲风波,她也跟着捏了一把汗。最后公主欢喜下嫁,她才松了一口气。
「那两枚平安扣,本是我出嫁时母亲所赠,当年拆开来送了皇后那枚母扣,这子扣就是为公主留的嫁妆。我无儿无女,注定在这冷宫孤独终生,这东西给了皇后与公主,也算给它们找了个好归宿。」
我望着她清澈见底的眸子,心想刘邦终是无福之人,如此贤良淑德的女子被遗忘冷宫,倒专宠那满腹心机的。
「这平安扣既是你一片心意,我就安心收着了,你若是愿意,我可以为你安排一处寝殿,让你衣食无忧。你有空闲了,也常来我这椒房殿来坐坐。」
薄姬赶紧谢恩,「谢皇后娘娘眷顾。臣妾深知娘娘宅心仁厚,但也深知娘娘不易。后宫明争暗斗已使娘娘劳心劳神,臣妾不愿再给娘娘添乱。」
她说得对,如今我与戚懿闹得你死我活,自己尚且吉凶未卜,怎敢草率将她拉进这趟浑水?若我败在戚懿手中,岂不又多了一个陪绑之人?
「但你总要留个一儿半女,好与你相依为命啊。」我诚恳劝道。
她幽幽叹息:「我不愿强求,一切顺其自然吧。」
12)没多久,驸马府传来喜讯,鲁元公主怀有身孕。
我赶紧将赵子儿与管夫人叫来椒房殿,问她们当初入宫时,有没有带来可靠的宫人。鲁元公主怀了身孕,我想物色一位懂规矩、举止端庄的人选前去照料,做得好了,自然不会亏待。
赵子儿眼神闪烁,管夫人欲言又止,我说不急,二位好好甄选一番,公主是我心头肉,若能举荐上佳人选,我定当重谢。再说驸马张敖在朝中也有些势力,帮了他,也是给自己多一条路。
赵子儿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回皇后,当年与臣妾一起入汉营的,并非只有管夫人,还有一位姐妹薄姬。」
「哦?为何本宫从未听说此人?她如今身在何处?」我佯装意外。
赵子儿说:「她因不受皇上宠爱,如今身在冷宫。」
「既不受皇上喜爱,怕是样貌或人品不尽人意?」我一点点试探。
管夫人抢着说:「相貌与人品都是无可挑剔,就是有些顽固不化,不知变通。」
「此话怎讲?」我不解。
赵子儿说:「当初我三人一起入汉营,我与管夫人都得大王宠幸,唯独她不愿投怀送抱,结果被大王遗忘,最后只能沦落冷宫。」
「你二人得势,就没在大王面前替她美言几句,提醒他你们还有一位姐妹薄姬?」
「这……」二人语结。
刘邦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那薄姬此刻在哪?」
我三人顿时惊起迎驾,但刘邦其实也是我借着这个喜讯叫人请来,商讨赏赐公主一事的。
那晚走出永巷,我辗转难眠。薄姬是这长乐宫唯一好人,对我和公主充满善意,我要助她走出冷宫,过上体面的生活,但又不能让人知道我与她交好,思来想去,便设计了这一出好戏。
刘邦果然中计。当晚,薄姬就奉诏去了未央宫,翌日被册封为夫人,走出永巷,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好人自有好报,薄夫人承宠不久便怀了龙嗣,因她性情淡泊不喜争宠,得以平安度过孕期,顺利产下皇子。自此,她更是与世无争,一心抚养孩儿,很快又被刘邦遗忘。
这些年,戚懿一心与我为敌,也顾不上后宫都有谁得宠失宠,也因为有了刘如意,不再去管别人生不生孩儿,反正谁的孩儿都没有刘如意受宠。后宫因此又添了几位皇子,倒也是好事。
只是赵子儿与管夫人仍是不见有孕,赵子儿许是当年小产伤了身子,而管夫人只能说命不好。
后宫看似平静,大家都各过各的,而我却时时刻刻如临大敌,因为戚懿一直蠢蠢欲动,抓住一点机会,就要置我于死地。
13)鲁元公主生下孩儿不久,那驸马张敖年轻气盛,经不住教唆,起了谋逆之心,被刘邦镇压,夺去赵王之位,一转手就给了刘如意。
我也趁机让刘邦分封另外几位皇子,将薄姬的孩儿刘恒封为代王。如此,也算投桃报李。
戚懿见他的儿子夺了我女婿的王位,甚是得意,随着刘邦到洛阳去游山玩水。这时边境起了战事,吕家将士出征平乱,刘邦却急急赶回长安,在廷议上公然宣布易储。
这一次,多亏了御史大夫周昌。他立于刘邦面前,慷慨陈词,说吕家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皇上却要废掉吕皇后之子的储君之位,此举实是有违天理,言辞激烈时,竟语无伦次。
刘邦依然没有得逞,悻悻而去,我在廷议后,跪倒在周昌脚下,拜谢他鼎力捍卫太子之恩。
周昌骇然长叹,「臣也只能抵挡一阵而已,皇上易储之念已决,不会就此罢休,皇后还是要另请高人出谋划策。」
另请高人,高人都云集在这朝堂上了,也都为保住刘盈太子之位拼尽全力,如今我还能请谁?
我尚未想出对策,刘邦却先出手,将周昌远远发配边境去了。这一来,更是让我猝不及防,束手无策。谢天谢地,这时张良献上妙计,让我去请商山四皓。
这四位皓首老人是大秦名士,虽博学多识却不愿混迹朝堂,隐居商山不闻世事。
刘邦称帝时,曾一再去求见四位,却始终未能如愿。
我竟是如此有福,派张良和哥哥一去,四位老者竟欣然答应,随着吕泽回府住下。
刚安顿好,刘邦便要派刘盈出兵征讨英布,商山四皓言太子出征,赢了没有战功,输了生死难料,此事万万不可行。
刘邦只能御驾亲征,凯旋之后,再次提出易储。我请商山四皓陪同太子上朝,刘邦一见,瞠目结舌,最后长叹一声「太子羽翀已就,易储之事再无希望」,自此一病不起。
戚懿终日以泪洗面,却仍是在寻找一切机会加害我身边的人。
那卢绾年已六十,竟被她诬蔑谋反,刘邦派樊哙诛之,樊哙怎能错杀几十年老友?只能按兵不动,等卢绾寻找机会向刘邦解释清楚。
刘邦大怒,又派了陈平去将樊哙斩首营帐中,发兵攻打卢绾,卢绾绝望之下,远走匈奴。
卢绾与刘邦同年同月同日生,一辈子追随刘邦,出生入死伴他打下这片江山,到最后却被驱逐流亡。
樊哙是我妹夫,当年刘邦起兵,是我劝说他为刘邦效力,如今刘邦成就霸业,他也成了刘邦的刀下鬼。
国仇家恨,全拜戚懿所赐!
卢绾走后不久,刘邦去了。刘盈登基,我成了太后,戚懿夺位之战彻底告败。
紧接着,匈奴传来消息,卢绾客死异乡。
刘邦薨时,我一滴眼泪都没掉,卢绾死讯传来时,我却难掩心中悲痛,泪水滚滚而落。
安泾与卢绾,于我恩情浩荡,而我枉为一朝之后,却无力给他们守护。
14)我一怒之下,将戚懿关进永巷,命她日日舂米,洗清一身罪孽。
可她竟死不悔改,编了一支歌谣整日哭唱:
子为王,母为虏。
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
相离三千里,当使谁告汝。
此事传到我耳中,真是叫我恼火,她害了安泾,害了卢绾,害了赵子儿的孩儿,害我在日日夜夜不得安生,如今只是让她去舂米,倒是万般哀怨,还要向她儿子诉苦?
我叫人去告诫她,再不许唱这歌谣,否则定要加重刑罚,她这才闭上嘴巴,老老实实舂米。
谁想过了几日,赵子儿却来对我说,戚懿非常想念儿子,写了一封书信托她想办法转交赵王,她不敢贸然行事,先拿来给我过目。
我打开一看,不由得后心发凉,那信以血书就,字字句句,全是对我的诅咒,说我夺去了本应属于她母子的荣华富贵,让赵王记住这深仇大恨,待有朝一日翻身,定要将我剁手削足,割鼻戳目,并将我儿刘盈活活勒死,一解心头之恨。
字字歹毒,句句惊心,让我猛然警醒。我原想刘邦死了,我们之间的斗争便结束了,看见这封书信,我才知道只要她和她的儿子活着,我与我的家人仍是时时刻刻活在威胁当中,永不安生。
她要将我剁手削足,那好,我就先让她尝尝这滋味疼不疼。
我那时一定是疯了,我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剃了她的头发,剁了她的四肢,挖了她的眼睛,割了她的鼻子,拔了她的舌头;不仅如此,我还叫人杀了她的儿子刘如意,用她说的方法,活活勒死!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伤害这个孩子,可戚懿将他培养成一颗仇恨的种子,我不能让他长大,成为戚懿那样的祸根。
戚懿编的那首《舂歌》,成了她为孩儿谱下的断头歌。我知道我必须杀了他,我才能彻底摆脱驱之不散的梦魇,摆脱无时无刻的威胁。
我就这样一念成魔,成了万众唾骂的毒妇,这长乐宫,人人都躲着我,就连我的儿子惠帝刘盈都嫌我太过残忍而不肯接近我。
我不愿向任何人解释我为何这样做,因为谁都不是我,谁都不知道我曾经遭受过什么,承受过什么。
我在这长乐宫住了这么久,从不曾有片刻欢乐,戚懿死了,我才感觉到这椒房殿些许暖意。
戚懿死后不久,陈平突然要见我,说有要事向我密报。我正要杀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我倒要问问他死前还有什么遗言。
陈平说,当初他并没有斩杀樊哙,而是将他秘密带回,藏了起来。眼下皇上与戚夫人都已不在,樊哙再无性命之虞,已经将他送回家了。
我已不知何为喜悦,只是淡淡地说知道了,饶了陈平一命。
樊哙回来了,卢绾却再也回不来了。我派出的人寻到他妻儿的下落,几次给卢夫人写信,她都不愿归来。我知道她是怕了,怕刘邦,可能也怕我。
毕竟我如今已是恶名昭著。
15)我将自己关在椒房殿中,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但我忘了,我在这宫里,还有一位姐妹。
代王刘恒大了,成了薄姬的依靠,她知道当年是我助她走出冷宫,有了这个孩儿,因此一直感念,在我无人问津之时,来看我了。
我问她为何不怕我这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她说太后快意恩仇光明磊落,可有些人看似人畜无害,却仅凭两片嘴唇便可杀人于无形中,背了一身血债却不为人所知。
我说是啊,那戚懿只需在刘邦面前撒一个娇,就能为我带来灭顶之灾,都说我可怕,又有谁知道我是害怕,我是被她吓怕了。
「太后娘娘当真以为,戚懿一人,凭着先皇对她的宠爱,就能掀起那么多风浪,使皇后与满朝文武都难以招架?」薄姬语出惊人。
我如雷轰顶,「此言何意?」
「若戚懿真有那般缜密心思,又怎会在落难永巷之际,写下血书诅咒太后与皇上?那岂不是留下铁证,自寻死路?」
「你是说,那血书并不是戚懿所写,而是……」
一道霹雳划过长乐宫上空,照亮了我被恐惧和仇恨蒙蔽的双眼。是了,那个人精明圆滑,左右逢源,我与戚懿相争,不管谁输了,她都是少一个对手,若是两败俱伤,她正好坐收渔利。
我细想这些年我与戚懿过招,也不是没怀疑过她怎能如此机敏,后宫前朝,无所不知,总能准确无误地抓住每一个空子,给我致命一击,原来在这后宫,最大的敌人竟是她!
「你早知是她与戚懿狼狈为奸,是以才情愿躲在永巷不愿与她同流合污?」我问薄姬。
她轻轻摇头,「臣妾先前并不知,只是太后处决了戚夫人与刘如意之后,她前来与我叙旧,我才知她竟有狼子野心。」
「她与你多年不相往来,为何突然找你叙旧?」
「为让我儿刘恒归顺齐王刘肥。」
我不顾病体,猛然起身,「刘肥要反?」
我备了一杯毒酒,一丈白绫,命人去请赵子儿。她来时,便知自己气数已尽。
原来当年吊死赵媪陷害安泾是她所为,以鲁元公主和亲也是她的主意,最后也是她骗戚懿写下血书,彻底将她母子置于死地。
「戚懿杀死我腹中孩儿,致我一生不孕,孤苦无依,我这样做,不过是为超度我孩儿的亡魂而已。」
「可你并不满足于此。戚懿死了,你下一个目标便是我。」我看着她人畜无害的模样冷笑。
她选了毒酒,因怕吊死的模样太过丑陋。可毒死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去,脸色发青,嘴唇发黑,七窍流血都是黑的,就像她的心一样。
她死了,我又活了过来,将这后宫好好清理一遍,那些曾与戚懿与赵子儿交好的,一个都不留,有罪的处斩,无罪的都分给各位王侯。
薄姬本不喜这后宫腥风血雨,也向我请命,去往代国陪伴儿子了。
她一走,这长乐宫于我更显冷清,我的敌人都没了,唯一可信任的人也离我而去,我常感到孤独,就像当年被囚禁楚营一样孤独。
刘盈服丧期满,我又做了一个荒诞至极的决定,将我的外孙女张嫣指婚给我的儿子惠帝刘盈做皇后,让她也住进这椒房殿。
张嫣太小,大婚之时年仅十岁,尚不谙世事。我听说刘盈在大婚之夜呆坐到天亮,流了一整夜的眼泪。我又心酸,又欣慰。
刘盈是张嫣亲娘舅,我知道他定不会对她做出不伦之事,我也知道他一定恨死了我,但我不想跟他解释。
椒房殿宫女不多,我叫人又在宫外找了一批可靠的,想挑几个伺候皇后。
我在那一百多人当中,一眼就看见了她,像是做梦一般,她也用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一脸俏皮的浅笑。
我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你回来了?」
她跪在我的脚下,「民女窦漪房给太后请安。」
我一怔,她样貌五官、一笑一颦,还有那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分明就是安泾,只是年纪小了些,就像当年在楚营地牢第一次相见时的年轻。
她说她叫窦漪房,那就叫窦漪房吧,只要她能回来,叫什么都好。
我把她留在我身边,她似乎也很乐意,也并不像别人那样怕我,几乎与我如影随形。
我再也没问过她到底是不是安泾重生,只要她在就好。
又过了几年,我的儿子惠帝刘盈病逝了。我强忍悲痛,在皇室寻找可守住这大汉基业之人,先后立了两位皇帝,却无一人胜任。我只能临朝称制,登上九五之尊。
我想这是天意,给我生杀予夺大权,让我以仇人之血,洗清我一生所受屈辱,干干净净离开这个尘世。
于是我大开杀戒,除尽了几乎所有与我作对的人,使吕家权倾天下。
这之后,我的女儿鲁元公主也因病离世。
我将一双儿女生在帝王家,光是为了让他们活下来,就拼尽了一生的气力。如今又让我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终是撑不住了。
我病了,自知大限已至,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张嫣和漪房。张嫣尚好,还是这椒房殿的皇后,有吕家在,暂无人敢伤她。
至于漪房,我思来想去,唯有将她托付给薄姬母子才能放心,于是将那枚白玉平安扣交给她,让她前往代国,投奔代王母子。若有一日这宫里变天,张嫣也好有个依靠。
她求我再让她多留些日子,我知道她是想送我一程,也就由着她去。
又过了几日,我真的不行了,就问她:「你看这椒房殿有什么?」
她含着眼泪对我笑,「太后,我看见一只雉鸟,她就要飞出这椒房殿,冲上云霄了。」
我露出恍惚笑意,飞出去好,飞出去好,我吕雉今生,终是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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