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那种女主故意勾引高岭之花男主,最后男主栽女主手里的小说?
2023-02-02T00:00:00Z | 78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2-02T00:00:00Z
有没有那种女主故意勾引高岭之花男主,最后男主栽女主手里的小说?
巧克力阿华甜男朋友死后第五年,我遇见一个和他长得一样的人。
工作结束,我把他堵在会议室:「既然没死,这五年为什么不联系我?」
他整理领带,笑容轻佻又疏离:「这种搭讪方式未免落俗,孟小姐不如直接献身?」
我置若罔闻,伸手摸到他耳骨后一处微微的凸起。
他瞬间僵住。
我笑起来:「怎么,长得像,现在连敏感点都一样吗?」
1
工作调度到 A 市的第二个月,我接到了一场采访通知。
对方是某商业集团目前的掌权人盛川。
没到而立之年,已经事业有成,与门当户对的世家千金的婚事,同样也在商谈之中。
下车前,我最后整理了一遍手中的采访稿,然后跟着上司一路走进去。
推开会议室大门的一瞬间,礼貌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对面,几步之遥的地方,男人西装革履,正襟危坐。
他目光淡漠地扫过我,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好像有什么声音嗡嗡作响。
想象里,我应该奔过去,在他肩上用力咬一口,然后扯着领子恶狠狠地吻上去——就像从前恋爱时,每一次分别后又重逢那样。
可事实上,我只是僵在原地,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上司礼貌地和盛川握了手,回过头看着我,皱眉:「小孟,愣着干什么?过来采访了。」
「…… 对不起,盛总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我回过神,轻声道了歉,然后打开摄影机和话筒。
像这样例行公事的专访,问题大都是提前对过的,结束时我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盛总是从小就在 A 市长大,从没去过别的地方吗?」
问完我就紧紧盯着盛川的眼睛,他不闪不避,反而转着指尖的钢笔,轻轻地笑:「是啊。」
骗人。
采访结束,我故意落下两页资料,走到楼下时又折返回去,盛川甚至站在会议室里没走。
就好像,专门在等我。
门在身后咔哒一声锁上,我再也按捺不住心底汹涌的情绪,欺身上前,将他抵在桌前。
「你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回来找我?」我咬着牙,攥紧他前襟的那只手几乎在颤抖,「哪怕是跟我说一声,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这五年…… 这五年……」
视线模糊,我还没来得及擦掉眼泪,盛川已经抬手,在我手腕用力捏了一下。
尖锐的剧痛传来,我忍不住卸了力。
他则向后退了一步,慢条斯理地整理起领带和衬衣。
「这种搭讪方式未免落俗,孟小姐如果有意,不如直接献身?」
盛川勾着唇角,笑容轻佻,可眼睛里是一片冰冷的疏离。
我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把我当作了某种肤浅又贪慕富贵的女人。
心里厚重到快要吞没我的情绪如潮水般褪去,我擦掉眼泪,抬起头,认真地打量他。
其实是不一样的。
我的男朋友程寄川,有一双阴郁又冷冽的眼睛,望向我时会有笑意泛开。
程寄川眼尾有一颗不太明显的泪痣,睫羽又长又密,轮廓和体态都更偏向少年。
可眼前的盛川。
挺括的白衬衣,蓝宝石袖扣,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浑身都是上位者特有的冷漠和从容。
没有泪痣,没有笑,他打量我的眼神带着傲慢和怜悯,一下子击碎了记忆的错觉。
我冷静下来,慢慢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盛川近前,伸手摸到他耳骨后面一处微微的凸起。
他脸上轻慢的表情忽然僵住,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哼,耳尖也红了。
是我万分熟悉的反应。
我忽然笑起来:「怎么,长得像,现在连敏感点都一样吗?」
盛川没说话,他捉住我的手腕,微一用力,我整个人就扑进他怀里。
陌生的气味铺天盖地钻进鼻息,他的声音低沉沉的,响在我耳边,像是某种魅惑的低语:
「孟小姐是想让我做死人的替身吗?」
2
第一次见到程寄川,是我七岁那年。
一入学我就和他坐了同桌,却一个月都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第二个月,我找回的零钱丢了。
回家后,我妈醉醺醺地把我从小区门口踹到树下,逼着我承认钱是自己偷偷花了。
露在外面的皮肤蹭得满是血痕,我咬着牙,就是不肯承认,可一抬眼就看到了程寄川。
目光相对,他愣了一下,然后转头对我妈说:「阿姨,孟星澜没说谎。」
「她的钱,是我拿的。」
那天下午,我妈揪着程寄川的衣领骂了一个小时。
最后搜刮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零花钱,看都没看我一眼,摇摇晃晃地去外面买酒了。
我很害怕我妈。
她总是喝酒,喝醉了就会一个耳光甩过来,指着我大骂:「你毁了我一辈子,你知不知道?!」
程寄川似乎看出了我的恐惧,把我带回了他家。
他妈妈是个温柔的女人,耐心地替我处理完伤口,又留我在她家吃饭写作业。
一直到她离奇失踪之前,我在程家待的时间都要远远多于自己家。
我从记忆里回过神,看着近在咫尺的盛川的脸,慢慢扯出一个笑:「那么,盛总愿意做替身吗?」
回答我的,是他落在我嘴唇上的吻。
灼热,旖旎,带着一丝陌生又苦涩的香气。
那天我跟着盛川回了家。
为了壮胆,我甚至喝了酒。
夕阳西下,被厚重窗帘遮蔽的光芒从缝隙透出一线,恰巧照在盛川深棕色的瞳孔里。
我们像是两朵海面相逢的泡沫那样融在一起。
蓦然亮起的灯光下,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喃喃叫了一声:「…… 川哥。」
他抬手遮住我的眼睛,咬牙道:「别这么叫我。」
「为什么?你害怕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吗?」
醉意上涌,我忍不住声嘶力竭地质问,
「程寄川,我们认识十八年了,你想回来做你的高贵盛总,大可以直接跟我提分手,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为什么要装作自己已经死了,你就不怕会成真吗?」
他似乎失去耐心,翻身坐起来:「孟星澜,你的话太多了。」
天花板的顶灯光芒带着某种冷意,照下来的时候,我打了个冷颤,忽然清醒过来:「…… 对不起。」
「我只是…… 我只是太想他了。」
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如果你还想维持这段关系,就少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我就这样成为了盛川的女伴。
其实别人形容我,还有更难听的词。
某天晚上,在公司园区的便利店,我弯腰拿咖啡,隔着一排货架,听到有人提起我的名字:
「谁有那个孟星澜有本事?去采访了一次,就勾搭上了盛总,这不得少奋斗几十年。」
「玩玩而已,盛川有未婚妻的,她还真以为会娶她?」
「蠢呗。」
我放下手里的咖啡,当着她们的面走出去,坐进盛川停在门外的宾利里。
车内亮着昏昧的光,还有淡淡的酒气蔓延。
听到动静,盛川睁开眼,向我看过来:「工作结束了?」
「嗯。」
我应了声,重重吐出一口气,转头微笑:「今晚去哪里?」
和盛川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大多是去酒店,或者他位于市郊的一栋别墅。
然而他沉默片刻,却说:「去你家吧。」
因为刚来 A 市时被中介诓骗,我租住在南郊一片破旧的老小区。
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雨,小区里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水坑。
唯恐弄脏他昂贵的西装,我打开手机手电,小心翼翼照着地面。
不知为何,盛川今晚似乎心情不佳。
我刚开了门就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抵在一旁的墙壁上。
猝不及防下,我以为自己后脑会撞上去,然而却只是碰到他垫过来的温热掌心。
黑夜遮蔽视线,却放大了其他感官体验。
我仰起头,颈线绷紧,听见他问我:「孟星澜,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吗?」
问这话时,他的指尖停留在我肩头。
那里有几处烟头烫过的伤疤。
知道他不喜欢,在一起这三个月,我没在盛川面前提过程寄川的名字,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提及。
明知道他看不见,我还是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不。」
「…… 我是恨他。」
3
程寄川失踪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春日下午。
五年前那一天,他陪我在图书馆待了一早上,中午一起去了学校食堂,然后把我送到宿舍楼下。
我往前跑了两步,心下忽然不安,回头望去。
程寄川仍然站在原地,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挑眉笑道:「不舍得我啊?」
我摇摇头:「晚上一起跑步。」
然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午睡起床后,我给他发消息,发现自己的好友已经被删掉了,手机号变成了空号,所有互相关注的社交平台都变成了我的单向关注。
短短三个小时,世界天翻地覆。
我报了警,通知了学校,校方和警方都让我回去等消息。
等了三天,等来了程寄川的死讯。
他们说,他去爬了 A 市城郊的相灵山,突逢大雨,人从悬崖掉下去,尸骨无存,只有旁边的随身物品证实了他的身份。
我根本不相信,一趟又一趟地往警察局跑。
直到最后他们看到我,视若无睹,任由我在警局的长椅上坐一整天。
最后舍友哭着把我拖回去,抱着我小声地劝:「星澜,星澜,别为了一个男人这样。」
我动了动眼珠子,失神地看着他。
从七岁到二十岁,程寄川对我来说,怎么可能只意味着一个男人?
回过神的时候,盛川已经放开我,自顾自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
我靠在墙边,喘了两口气,也跟过去,从他面前的烟盒里取了支烟,尔后撑着沙发俯下身去。
「借个火。」
盛川抬起眼,隔着缠绵的灯光与我目光相对:「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盛总又不认识我,怎么知道我以前不抽?」
他像是难以忍受我的情绪,别开眼,又扯散了原本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 这几个月,没见你碰过。」
这是几个月来,他镇定到冷漠的面具,第一次在我面前出现裂痕。
我扯着唇角,有些艰难地笑了一下,可心里的情绪已经涌上来,快要忍不住揪着他领子,再次质问五年前的真相。
「…… 盛总没见过的事情还多着呢。」
我直起身子,逃避似的咬着烟,去一旁的餐边柜翻找,
「盛总要喝什么?这么晚了,来杯红酒还是牛奶?」
「红酒吧。」
家里的确有半瓶红酒,是两个月前公司作为节日福利发下来的。
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盛川那喝惯了好酒的舌头,竟也尝不出半分不妥。
他放下杯子,好像终于忍不住了那样:「你为什么恨他?」
「谁?」
「你的…… 前男友。」
「因为他死了,却没死在我面前。」
我酒量一直算不得好,一杯红酒就足够不清醒,
「盛总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向我承诺过,未来就算死,也要死在我眼前,让我别错过他临终前的任何一秒钟、任何一句话。」
「……」
「盛总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吗?就是在他死后第三个月。其实我也没有很想他,他死后没多久我就交了新男朋友,抽烟这件事,就是我的新欢教会我的。」
隔着醉意浸染的视线,盛川不虞的神情有些模糊不清:「孟星澜,你喝醉了。」
我勾着唇角笑了一下:「抱歉盛总,但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初恋人都没了,我交几个男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盛川没说话,他只是豁然起身,大步走过来,俯下身,恶狠狠地吻住我。
廉价红酒的味道彼此传递间,渐渐带上了某种情绪。
说不清道不明,可又好像很熟悉。
狭窄的沙发容纳下两个成年人有些勉强,盛川却好像完全不嫌弃,动作间甚至发了狠。
我闭上眼睛,用力咬住他肩头,狠到没有半分松口,直到血的甜腥味在口腔内蔓延开。
「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好像僵了一下,没有回答我,任由我们被夜色吞没。
沉入梦乡前的最后一秒,我才听到他含糊不清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是你。」
「是你又出现在我面前的,孟星澜。」
再醒来的时候,盛川已经不见踪影。
餐桌上放着一个三明治,和一杯已经晾到温凉的热美式,和盛川之前偶尔给我带的早餐一模一样。
我笑了一下,把东西扫进垃圾桶里,自己去厨房煮了碗面,又煎了个蛋盖在上面。
吃完后才看到盛川的
我沉默了好久,到底是回过去一个「好」字。
程寄川死后第三个月,暑假到了,看不过眼的舍友把我拖到酒吧,说让我找个新欢,很快就能忘掉过去的人。
我在桌游上认识了一个人,大我一届的学长何安,桃花眼满是风流,眉目却与程寄川有那么三分相似。
他在天台外的走廊堵住我,含着笑问:「今晚要不要出去住?」
就要答应下来的前一刻,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了程寄川。
想到十五岁那年,我妈把烟头按在我肩膀上,烟灰缸砸在头上,我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他家。
「程寄川。」我哆嗦着说,「我真的不想活了,我想来见你最后一面。」
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求救吧。
程寄川好像能看穿一切,撩起我的头发,露出额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扣住我手腕,把我拉进去,处理好伤口,才一字一句地告诉我:
「活着才能等到一切水落石出。星澜,我们都要活到明天再说。」
见我没说话,何安权当默认,低下头来吻我。
他身上传来一丝陌生的、甜腻的香水味,被我猛地推开。
何安后退几步,脑袋磕上了另一侧的墙壁。
他恼怒地看着我:「程寄川都死了多久了,你打算给他守一辈子的牌坊?」
天花板的灯光照下来,亮得晃眼睛。
我看着他,又好像透过他那张轻佻的脸,穿越重重时光,看到了十五岁那个夜晚的程寄川。
「他是死了。」我咬着牙说,「可我还得好好活着。」
4
下午四点,盛川的车已经等在楼下。
他连着发了三条消息,我化着妆,瞥到了,却没回。
盛川于是不耐烦地上了楼。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对着镜子,往耳朵上挂一只廉价的镀银耳坠。
狭小的梳妆台前,盛川俯下身来,望着镜子里的我:「别戴这个了。」
「不好看吗?」
他没应声,反倒从西装的口袋里取出一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装着一对闪闪发亮的钻石耳钉。
的确是盛总会有的手笔。
但那只镀银耳坠,是我们刚上高中那年,程寄川陪着我在学校旁边的小店里打完耳洞后,顺手买下来的。
心中念头百转千回,我却没拒绝,反而顺从地仰起头,任由盛川将钻石耳钉戴上耳朵。
镜子里倒映出一张妆容瑰丽的脸,与我原本素净的面容相比,就好像是两个人。
走进那家装潢奢华的餐厅时,服务生引着我们去座位,却在离开前望着我微愣了一下:「女士之前来过这里吗?」
盛川偏过头,不动声色地望了我一眼。
「我没来过 A 市,你大概是认错了吧。」
落座后我问盛川,「盛总以前还带过别人来这里吗?」
他不答话,反而定定地看了我半晌,尔后伸出手,将我散乱的碎发拨到耳后:
「不喜欢化妆的话,下次别化这么浓了。」
「盛川,回答我,在我之前你还找过别人是吗?」
餐桌前的气氛一时凝滞,盛川凝视着我,那对澄澈的深棕色瞳孔里,好像盛满了无数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还没等到他回答我,一旁忽然响起一道陌生又阴冷的声音:
「大哥带着女伴出来,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
偏头望去,站在桌边的男人面容阴翳,眉眼却与盛川有三分相似。
盛川慢慢站起身,望着他唇角轻勾:「盛超,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怎么,争家产的手段不如大哥,我就连待在 A 市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盛超露出一个有些夸张的表情,
「盛总,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你不会真要对我赶尽杀绝吧?」
他的声音不算小,周围几桌的客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盛川忽然笑了:「赶尽杀绝谈不上,只是留在你手下那间公司的账,我下周会派人过去查一查,记得准备好。」
盛超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恶狠狠地瞪了盛川一眼,挽着身边女伴的手,转身便走。
临别前,他目光状若无意地擦过我的脸,停顿片刻后,又毫无异状地移开。
安静片刻后,到底还是我先开了口:「盛总还有个弟弟吗?」
「是。」
明知可能会惹怒盛川,我还是握着刀柄,问道:
「盛总能争得过弟弟,难道是因为答应了庄家的联姻请求吗?」
庄家的大小姐,就是盛川传闻中的未婚妻。
「孟星澜。」
盛川皱了皱眉,警告似的看着我。
我只当没看到,仍然笑得温和无害:
「盛总既然快要订婚了,又打算什么时候和我断掉呢?还是说,你就这么舍不得我,哪怕以后结了婚,也要留在我身边,做一个死人的替身?」
以我的身份,这本不是我该问的,可在盛超出现的那个瞬间,盛川眼中一闪而逝的凌厉光芒实在太过熟悉。
熟悉到,我又被拖进过去那些纷乱的记忆碎片里,快要忍不住内心汹涌的情绪。
很多年前,乍听闻程阿姨失踪的消息时,他也曾露出过这样的目光。
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为什么要装作自己已经死了?
为什么明明还有留恋,却不肯承认那些过去?
这些问题,我心里或许已经有了隐约的答案,却还是很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香槟滑下喉咙,渐渐升腾起的醉意里,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盛川,怔怔地落下眼泪来。
他忽然站起身,走过来抱起我,把我塞进车里,然后一路疾驰到郊外,距离海滩很近的悬崖边。
我身上盖着他的外套,蜷缩在副驾上,酒意一阵阵涌上来,将我的思维搅成一团乱麻。
「川哥。」我喃喃地说,「你亲一亲我好不好?」
一声刺耳的响,是轮胎擦过地面的声音。
盛川猛地踩下刹车,转过头,在车灯的光芒下细细凝视我。
几秒钟之后,一个灼热的吻就落在了我嘴唇上。
修长温热的手指插进发间,他扣着我的脑后向他压过来,让这个吻里多了几分侵占般的意味。
那与我相贴的指腹,柔软而滚烫,令我回想起从前,我们在古镇小客栈的花丛里,程寄川把我按在长椅上,凶狠地吻下来。
「孟星澜,我忍你很久了。」他说,「吃饭就吃饭,拿小腿蹭我做什么?」
我顺势搂着他脖子,笑得明媚又放肆:「程寄川,你明知故问。」
很多年前的那个秋天,我从泥泞深处爬出来,满身脏污地扑向程寄川。
他没有推开我,没有生出厌弃的念头。
于是我在他面前也从来不矜持、不够体面,像一枝攀着他骨骼生长的藤蔓,盛放得热烈又短促,又在五年前就已经垂落下去。
酒精把每一寸神思都搅得乱七八糟,他闯进来的时候我动作微微迟滞了一下,却没有推开,反而将盛川抱得更紧了。
风卷着海浪咸腥的气味吹过来,朦朦胧胧,像是云层里落下的月色。
我用力咬着他的手背,尝到血腥味也不肯松开。
直到盛川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不嫌脏吗?」
我眨着眼睛,喃喃笑道:「脏吗?你有什么是我没尝过的?」
空气寂静了一瞬。
然后我的整个世界,天翻地覆。
耳边像是有烟花团团炸开,迷离的五光十色里,我掐着他手腕,喘了两口气,然后叫了一声:「程寄川。」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快要睡过去,清醒的最后一刻,好像听到他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
又好像,不过是我的错觉。
5
第二天醒来,我躺在一间陌生的卧室里。
宿醉带来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我撑着额头坐起来,一眼就看到阳台边站着的盛川。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平静道:「从你现在住的地方搬出来吧,太远了,见面不方便。」
我轻笑了一声:「盛总这是要,金屋藏娇?」
「藏你?」
他转头望着我,眼尾轻轻上挑,「孟星澜,这段关系正大光明,我从来没打算把你藏起来。」
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好吧,如果盛总愿意的话,我可以在你和庄小姐的婚礼上献一束花。」
「孟星澜。」
盛川警告似的看着我。
我举手表示投降,然后跳下床洗漱。
下午盛川回公司处理一些事情,指派了一个司机给我,陪着我回去收拾东西。
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我才搬来 A 市半年,行李少得可怜,几只纸箱就全部打包完毕。
搬完最后一趟,我送走司机,正要往回走,忽然有只手臂横过来,拦在了我面前。
抬眼看去,是微笑的盛超:「孟小姐。」
我平淡地看着他,直到他脸上傲慢又笃定的笑容渐渐褪去,变成若有所思。
他说:「看来孟小姐猜到了我今天来的目的。」
「我知道,但我与盛川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说完我转身要走,可刚抬步,身后盛超又一次开口,话里的内容像是针尖刺入耳膜,我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他说:「盛川?或许孟小姐要称呼他为程寄川更合适吧。」
我蓦地僵在原地,片刻后,回身。
盛超就站在两步之外的地方,望向我的目光里满是令人讨厌的笃定。
「关于孟小姐和程寄川的过去,我虽然知道得不多,但也多少听说过一些。有时候不免感慨,命运实在是神奇,明明是罪魁祸首的儿子,偏偏还能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受害者身边。」
跟着盛超坐进车里后,他很快递过来一叠文件。
「孟星澜,那个强暴你母亲,逼着她怀孕生下你的罪犯,就是程寄川没有血缘关系的舅舅。」
我捏着那叠文件,一页页翻过去。
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盛超的声音就响在我身边,却好像很遥远。
「你难道没有想过,程寄川明明是盛家的儿子,怎么会跟他妈单独住在外面十几年?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对你一个强奸犯的女儿示好?」
「实话告诉你,五年前程寄川假死离开,也是不想再和你纠缠了——他要回到盛家争家产,怎么会带着你这个污点?」
我扯了下唇角:「污点?」
「难道不是?对现在的程寄川来说,他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
盛超摩挲着下巴,「五年后再偶遇,是个意外,他没料到你会来 A 市。现在你自己送上门,做个情人玩玩也未尝不可,但等他和庄小姐的婚事提上日程,程寄川第一个要踢开的,就是你。」
「他那些最狼狈不堪的过去,都让你见着了,你不会真以为你们会有以后吧?」
我始终没有接话,文件上关于程寄川和他母亲的来历,记录得清清楚楚。
程寄川,母亲程淑月。
而我那个锒铛入狱的、血缘上的父亲,叫程长天,是程家收养的儿子。
他因为强奸罪被判入狱后的第二年,程淑月就带着程寄川搬到了 N 市。
资料上显示,程淑月每个月都会去一趟 N 市郊区的监狱。
去看望谁,自然不言而喻。
纸页边缘被我用力的手指捏到皱起,我竭尽全力想让自己保持冷静,可过去的回忆还是海水般涌上来,几乎一瞬间将我吞没。
我想到过去,我妈又一次拿戒尺抽得我满身是血的时候,我逃出家门,去找程寄川。
他小心翼翼地抱紧我,听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他讲述我羞耻不堪的身世。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他听着我那时孤注一掷、仿若灵魂剖白般的自述时,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嘲讽吗?还是怜悯?
那段晦暗的年岁里,我与程寄川乐此不疲地玩着角色扮演的游戏。
看过的漫画书、电视剧成为剧本的源头,我会假装我的人生一片坦途,我的出生是被祝福的;他也会假装程阿姨没有失踪,家庭幸福圆满、父母恩爱双全。
后来我们开始谈恋爱,这个游戏玩得更频繁、也更大胆。
程寄川会顺从地穿上特殊的衣服,被我绑在窗边,任由我挑起他的下巴,笑得风流。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我低头细细打量他,然后直接亲上去:「川哥,这游戏还能玩多久?」
「…… 看你。你想玩多久,我都奉陪到底。」
不过都是假象。
我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好后深吸了一口。
盛超就坐在旁边,不闪不避地看着我。
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我垂眼望着指间腾起的烟雾:「说吧,你想怎么合作?」
6
我回去后没多久,盛川就到家了。
他走过来,把脸凑到我耳边,轻轻皱起眉头:「抽烟了?」
「两支而已。」
「戒了吧——」
盛川停顿了一下,我以为他要说什么「我不喜欢」,或者别的什么原因。
可最后,那温热的指尖也只是轻轻掠过我耳畔:「对你身体不好,孟星澜。」
「…… 哦。」
我沉默了一下,应声,然后直接扯开他的手,踮脚吻上去。
以前,我的脾气一直不算太好。
我妈对我不好,可程寄川又对我太好,好到后来的我甚至有一点骄纵——当然,仅仅是在他面前。
所以得知一切后,我本以为自己会失控地冲上去质问盛川,或者像之前生气时那样,一巴掌甩过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拉到怀里不紧不慢地哄。
可事实上我万分冷静。
这五年几乎要把我性子里尖锐的棱角,完全磨平。
何况刚才盛川推门走进来的那一瞬间,玄关的灯光照下来,从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笼过去,显出某种上位者特有的冷峻和疏离。
程寄川永远不会这样,至少在我面前。
我最后也什么都没有说,用沉默的冷静接纳了盛川的一切。
从我搬过来之后,他也开始频繁地住在这边,似乎一开始我跟他回去过的那栋市郊别墅,反而形同虚设。
而第二周去公司,我就跟上司申请调去了市场部。
在外面跑业务时难免会有酒局,我的酒量又不算太好,于是经常喝得醉醺醺地回去。
站在玄关挂包的时候,忽然就被一只手扯了过去。
踉跄了一下后,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第几次了?」盛川的声音里压抑着怒气,「孟星澜,你每天喝成这样回家,到底是在干什么?」
「抱歉啊盛总,工作需要。」
我踢掉高跟鞋,懒洋洋地应声。
「什么时候,采访工作也需要喝酒才能进行了?」
他扳着我的肩膀,迫使我转头看着他。
我眨眨眼睛:「公司市场部缺人,所以暂时派我过去顶替一段时间。盛总这么生气,是因为我都没陪你喝过酒吗?」
他蓦地推开我,我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柔软的沙发上。
盛川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嗓音冰冷:「孟星澜,你把你自己当什么?」
「嗯…… 当成和你一晌偷欢的情人啊,不是吗?」
我仰着脸看他,「难道是这段时间相处太和谐,盛总忘记我们是怎么开始的了?」
盛川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怒气一闪而逝。
而后他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转过身,毫不留情地摔门离开。
我自顾自笑了一下,仰面躺在沙发上。
客厅天花板的灯光照在我眼睛里,像是游动的一尾鱼,又溅起潋滟波光。
阖上眼睛,我不可避免地想到过去。
刚上大一那年,我参加学生会聚餐,结果喝醉了。
旁边的男生缠着要送我回寝室,结果一抬眼,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程寄川。
他神情冷然地迈步过来,等那男生灰溜溜地离开后,才换上一副无奈的表情看着我。
「喝醉了?」
「嗯…… 走不动路了。」
程寄川也没说话,他蹲下身来,任由我爬上他后背,搂着他脖颈,将我一路背到宿舍楼下。
我伏在他略显单薄的脊背上,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胸口,连同心跳声一起。
醉醺醺的我思维混乱,胡乱说着醉话:「看来我酒量真的不行。」
「是不行,以后不要喝酒了,容易出事。」
「怕什么,有你来救我。」
「我怕我不是每一次都能赶得及——总之,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不要喝了。」
他把我往上推了推,颠簸中我下意识把人搂得更紧:
「那我以后工作了,必须要喝酒,怎么办?」
「那…… 辞职,换一家。」
「找不到下一家呢?」
「我养着你不就好了。」
「才不要!」我趴在他背后,语无伦次地背着舒婷的《致橡树》,「我不做攀援的凌霄花,我要和你分担寒潮、风雷、霹雳,共享雾霭、流岚……」
后来我醉得更厉害,诗也背不下去了,还没到宿舍就已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宿舍床上了。
不知道程寄川是怎么躲开宿管阿姨,把我送回去的。
但从那之后,一直到他「死」前,我都没有再喝过一杯酒。
7
盛川这次离开,似乎是生气了,有好几天都没过来。
我没和他见面,倒是盛超找过我一次,提醒我别忘了我们之间的合作。
「我知道。」我握紧手机,垂眼看着桌上的花束,「这两天,盛川没联系过我,应该去查你公司的账了吧?」
「哼……」
盛超语气里闪过一丝恼怒,「查又如何?那家公司无论如何都是我爸生前指名道姓要留给我的,难道他还能强行夺过去?」
我低笑:「为什么不能?我不了解如今的盛川的手段,难道你还不了解吗?」
「…… 既然谈好了合作,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盛超警告我,「孟星澜,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你可别搞砸了。」
我没应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因为市场部门的主管已经在另一边喊我。
「今晚有个酒局,是很重要的大客户。小孟,我对你的工作能力很认可,你跟着一块儿去,记得把妆补好。」
我微笑着应声:「好。」
大概因为是大客户,公司把酒局的地点定在 A 市一家很有名的五星级酒店里。
酒过三巡,对面被称作徐总的中年男人借着碰杯的机会,一把攥住我的手。
「孟小姐再陪我喝几杯,聊聊合作嘛。」
他拿工作做噱头,我不好翻脸,趁倒酒的动作抽出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借着去洗手间的名义逃到了走廊上。
今天的酒度数不低,我的脸颊和耳朵都已经在发烫,撑着墙壁往洗手间走,却在拐弯的地方撞上一个人。
抬眼看去,正是神情冷锐的盛川。
他扶住我晃晃悠悠的身体,抿唇叫我:「孟星澜。」
语速很慢,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怒气。
「好巧啊,盛总。」
我冲他摆摆手,「不过我还在工作,得走了。」
说完,我就要越过他继续往前,错身的一瞬间,盛川却蓦然扣住我肩膀往后拽。
眼前天旋地转,回过神时我已经被他抱在了怀里。
「你的工作到现在就结束了。」
其实不巧。
我早知道盛川今天要来这里谈生意,也早知道他看到后会第一时间制止我。
过去的记忆共同构成了如今的我和他,他不想让我继续做这份工作,最好也是最方便的选择,就是把我安排进自己的公司。
「盛总这是替我们公司炒了我?」
「不,是替你炒了这家公司。」
盛川低头看着我,眼睛里的锐利的光芒仿佛要刺穿我,
「大不了来我这里工作,但别喝酒,孟星澜。」
我被灯光晃得头晕,于是眯起眼睛:「盛总这么相信我的工作能力啊,不怕我搞砸?」
「我当然相信。」
说不上来,那一瞬间究竟是什么心情。
有无数帧过去的画面涌上来,吞没我,又如退潮般散去,最后只留下那个我喝醉的晚上,他背着我一路走回宿舍的场景。
好像很遥远,又好像不过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盛川抱着我,走进电梯,一路到了楼上的房间。
他把我放在床上,转身去关了门。
再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从包里摸出眼线笔,用笔尖在他眼尾轻轻点了一下。
盛川的动作一下子蹲在原地。
他的声音好像裹挟着一团浓雾,满是辨认不清的情绪:「你在干什么?」
我仰头望着他:「这里应该有颗痣才对。程寄川,你眼尾的痣呢,为什么点掉它?」
「你喝醉了,我是盛川。」
「你不是很讨厌盛家吗,不是说盛家差点害死程阿姨,所以你一辈子都不会回来吗?盛家的钱就这么重要,你连程阿姨失踪的事情都可以不追究了?」
我放肆地笑起来,抬手拂过他眉眼:
「不高兴了?因为我说了实话吗,程寄川,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能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人啊?」
盛川没说话,只是抓住我的手腕,用力把我拽进洗手间。
我踉跄地跌坐在浴缸边,下一秒,冰冷的水流就冲了下来。
湿淋淋的冷意飞速四散开来,我仰头看着盛川,正对上他垂眼看过来的目光:
「别发疯了,孟星澜,清醒清醒,看看我到底是谁。」
「…… 盛总。」我扶着花了妆的脸苦笑,「对啊,你怎么会是程寄川,他不会舍得我淋一身冷水,因为担心我生病。」
「对,我不可能是他,所以你最好清醒一点。」
盛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而后打开热水开关,转身欲走,「自己洗个澡吧。」
但他没走成。
因为我伸手抓住他后腰的衣摆,用力把人拽了回来。
四溅的水花里,淋湿的衬衫清晰地勾勒出漂亮的肌肉线条。
我朝他吹口哨:「一起啊,盛总。」
他在蒸腾的雾气中看着我,眼神被染得朦胧不清:「孟星澜,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熟悉的声音和语调,我快要忍不住想起那个迷乱的、天翻地覆的黄昏。
被绳索捆缚的程寄川,和反而被彻底释放的人类原始情愫。
我捏着他下巴,轻声道:「再叫一声。」
「孟星澜,你……」
「下次别连名带姓地叫我。」我前倾身体,吻住他,「我会忍不住。」
8
大概是盛川打过了招呼,提交离职报告后没费什么工夫,公司那边就领着我办好了手续。
我很顺理成章地,就进了盛川的公司工作。
办完入职手续,我借口要打电话,躲在楼梯间给盛超发消息:
「我已经入职了盛世集团,盛川说下午会给我安排工作。」
「想办法拿到一周后 K 市那个项目一期的报价,然后传给我就行。」
「这么早就开始行动,不怕盛川怀疑?」
「没时间了,如果他和庄心虹的婚事提上日程,就算我们想搞垮他,庄家也会出手保他。」
我有些恍然。
原来这才是盛超冒险找我合作的原因。
结束和盛超的对话后,我退出页面,重新点进另一个对话框。
过往的聊天记录一片空白,只有一条孤零零的,新发来的信息:「一切顺利。」
我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沉默地删掉它。
走出楼梯间,刚到办公室门口,盛川的秘书就匆匆迎上来:「孟星澜,盛总找你。」
不知道盛川是不是太过相信我的能力,入职后他安排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和他一起去 K 市谈项目。
「在前期方案上有一些关键点,需要我们亲自过去考察确认。」
盛川把手里的文件袋递给我,「这是资料,你先看看,有不懂的地方来问我。」
我接过文件袋,望着他挑起唇角:「盛总这么信任我,是不是因为从前十几年的情分?」
安静许久。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收回目光,声音冷漠。
「别试探我了,孟星澜,不会有结果的。」
我知道。
知道没有结果,可是又总想,再试一试。
那个文件袋里的资料,我差不多用了两天时间初步了解后,就和盛川一起上了前往 K 市的飞机。
到地方后,才发现秘书只订了一间房。
进门后我反锁房门,插了房卡,忍不住调笑:
「两个人出差就定一间房,盛总这是为了节约经费?」
他松了领带,随手扔在沙发上,又解开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走过来吻我。
两个人踩着凌乱的步伐一路跌倒在床上。
许久许久,盛川才慢条斯理地说:「不,是为了忙里偷欢。」
到项目竞标那天,我跟在盛川身后,果然在现场看到了盛超。
竞标前在走廊碰面,盛川看着盛超,神情冷淡:「还没学乖?」
「怎么,大哥盯上这个项目,别人就连竞标的资格都没有了?」盛超嗤笑,「方案和报价各凭本事,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然而最后竞标结果出来,盛川以高出盛超 0.5 个点的报价,拿下了这个项目。
价值数千万的项目都没让他的表情有任何变化,平静得像是无风的湖面。
事实上,重逢后,我几乎没见过盛川失态的时候。
除了……
「走吧。」
盛川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我的回忆。
他站起身后,盛超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动,他的目光望过来,落在我身上,又惊又怒,像是不敢置信的样子。
我视若无睹,平静地跟在盛川身后走了出去。
电梯安静上行,片刻后,盛川忽然道:「盛超好像对拿下这个项目很有自信。」
「是吗。」我笑了下,「可能因为我拿给他的那份报价吧。」
「叮」地一声,电梯正好到了我们住的楼层。
进门的一瞬间,身位交错,盛川拎着我的手腕把我抵在墙上,膝盖强硬地分开双腿。
我以为他会吻我。
可是没有。
昏暗的光线里,灰尘跳舞,他一寸一寸地凑近我,目光锐利:「孟星澜,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仰头,不肯服输地与他对视:
「大概…… 在盛总和庄小姐结婚前,给自己多捞点好处?起码保证后半生衣食无忧。」
盛川冷笑一声,忽然抽身,拿了张支票扔给我。
「你想要钱的话,自己随便填,找盛超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危险?」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嗓音里带上了低沉的怒气,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我不觉得危险啊,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我攀着他衣襟,指尖沿锁骨轮廓一下一下地划,
「先给人希望,再亲手打碎,是件多有意思的事情啊,对不对,盛川?」
盛川的喉结蓦地上下动了一下,然后他开口:「你在恨我。」
万分肯定的语气。
我没立刻应声。
想说的、想问的、想冲他歇斯底里大吼的都太多了,那股愤懑无措又委屈的情绪拧成毛糙的绳索,从我的心脏一路贯穿到指尖。
很久很久,我只吐出一个字:「是。」
「那就继续恨吧。」
盛川站直身子,掸平衣襟上的褶皱,以一种倨傲的姿态看着我:
「你大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把我当作你死去的男朋友。或者做盛超的内应,都随便。如果要离开,也不用通知我。」
说完他就转身往出走,看上去好像不想再和我共处一室了。
我把那张飘飘悠悠落在地面上的空白支票捡起来,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关门声传入耳中。
不是很响,却震得我指尖轻颤。
9
回到 A 市后,我默不作声地在盛世集团工作了一段时间。
盛川公事公办,没有追究我把假报价透露给盛超的事情。
甚至因为我跟着他一起去谈下了合同,周一的晨会上,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
K 市的项目一期,我将作为负责人之一参与进来。
刚进公司不足月余就肩负起这样的重任,公司里其他人看我的眼神透着恍然和轻蔑。
盛世董事会的几个股东也十分不赞成。
资历最高的方董事,会后就找到了盛川办公室:
「盛川,都是男人,我也明白你的心思。只是这样的女人,随便安排个闲职就是了,怎么能让她负责这么重要的项目呢?」
「这就不劳方叔费心了。」盛川唇边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毕竟盛世现在掌权的人是我,您还是安安稳稳的,别插手了。」
「你怎么能这么和长辈说话!」方董事一脸震怒,「养在外面的就是没家教,你别忘了自己这个执行董事的名头怎么来的,还不是——呃!」
他话没说完,神情一秒切换到惊恐。
因为盛川蓦然起身,伸手揪住他衣襟,眼神里涌现出某种锋锐的冷厉。
小臂的肌肉因为用力,呈现出更加流畅漂亮的线条,又在突出的腕骨处截住,再往上,是一只紧攥的、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
方董事额头冷汗涔涔,盛川却慢条斯理地笑道:
「方叔都这么大的年纪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盛川——不,盛总,你放开我。」
人最后几乎是狼狈地逃离后,我从旁边的隔间推门出来,笑笑地看着盛川:
「我是没想到,自己还有做红颜祸水的潜质。」
他无视了我的调笑,招手喊我过去,将项目中需要注意的点一一告知我。
转头我就找到盛超,把内容一字不差地转达过去。
他却不肯轻信,警惕地看着我:
「上次你给过来的报价和方案根本就是错的,孟星澜,你要放弃你们之间不共戴天的大仇,和程寄川搅在一起吗?」
「怎么会呢?」
我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敛眉轻笑,
「我承认,上次的方案是我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向盛川投诚。」
「你!」
盛超拍案而起,我在他开口前又补充道:
「不这样的话,盛川不会让我这么快接触到核心项目。既然时间不多,当然要兵行险招,起码现在盛川不仅让我当上了项目的负责人之一,我还意外得知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我抬眼看着盛超:「一年前,盛川到底是怎么从你手中夺走盛家的公司的?这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
盛超怔住,面上仍然维持着余怒未消的表情,眼睛里翻滚的浮夸情绪却沉寂下来,似乎在努力思考。
我想到盛川那天盛怒之下说过的话。
他说,你知不知道盛超这个人有多危险?
此刻观察,我才明白,盛川并不是在故意吓我。
盛超装出这么一副易怒又流于表面的纨绔子弟模样,恐怕就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
那天在车里谈的合作,他从盛川手中夺回盛家的公司,而我会得到一大笔钱,再亲眼看着我的仇人盛川身败名裂。
看上去,似乎是很公平的交易。
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鬼使神差地,我想起盛川背后那道从蝴蝶骨一直横亘至腰间的伤疤。
我和他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早已重复过无数次,我几乎把盛川的每一寸骨骼都摸透了,却始终问不出那道伤疤的来历。
那是不是盛超的杰作?
正凝神思考间,盛超重新坐下来,重重吐出一口气,然后开口道:「一年前,我和盛川的父亲忽然意外去世。」
「他离世前,更属意的继承人是我。但他走后,律师拿出的遗嘱里却明明白白写着,盛世集团的所有股份和决策权通通交由盛川处理,我只有一家盛世旗下的小公司,而且账目上还要受盛川挟制。」
我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怀疑盛川篡改了遗嘱?」
「不仅如此,我还怀疑我爸的死也和他有关。」
盛超眼中闪过一丝阴郁,「有那样的舅舅,哪怕没有血缘关系,耳濡目染下,他做出这种事也不离奇。」
他又一次,状似无意地提醒了我。
我的命运、我的悲惨身世、我在泥泞和灰烬中挣扎的童年,通通都和盛川有关。
「小时候我经常住在程家,和程淑月接触过很多次,她对我其实一直很好,没想到竟然因为是那样的缘由。」
沉默良久,我缓缓开口,「但是,在我和程寄川十六岁的时候,程淑月忽然失踪了。」
盛超蓦然一怔。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们报了警,警察说监控最后拍到她的地点是 A 市,但后来她又坐车回去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下落。」
盛超毫不犹豫地说:「那是他骗你的。」
「程淑月一直没死,只是被程寄川藏了起来。他还改了姓,毕竟只有这样,他才能和自己那个强奸犯舅舅彻底摆脱关系。」
「孟星澜,我们不能放过他。」
离开前,他最后留下一句,「你想办法,看能不能从盛川那里找到他篡改遗嘱或者动手杀人的证据。」
「找到后呢?」
他眯了眯眼睛,脸上冷厉的神情一闪而过:
「找到后,我就有办法让他身败名裂,再无翻身的可能。」
10
盛超走后,我又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回了几条信息,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才发现外面下雨了,天色也微微暗下来。
随手打了辆车,我拿出手机,给盛川打电话。
那边响了许多声才响起来:「孟星澜,什么事?」
「盛川,你在哪里?我有点事想问你。」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好像有风裹挟着雨丝的声音呼啸而过,接着是盛川说不清道不明的语气,像是某种平静海面下的暗涌:「我在婚纱店。」
我蓦然怔在原地。
差点忘记了,他和庄心虹是有婚约的。
虽然还没到订婚那一步,但两边都已经心照不宣。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是吗?我想过去看看。」
「别来了,不方便。」
海面下的暗涌翻滚上来,化作疏离冰冷的情绪,将我吞没。
此时,车在市中心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下,路灯亮起,映衬细密雨丝。
而那丛光芒笼罩下,我恰好看到明亮的商场里,钻戒橱窗前站着的盛川。
他身边有两个手挽手的女人,一个眉眼艳丽,是庄家的独女庄心虹。
另一个我并不认识,但和庄心虹举止亲昵,大概是陪着她过来挑戒指和婚纱的闺蜜。
两个人头碰着头,弯腰在柜台前挑选着戒指。
盛川斜斜倚在旁边,目光漫不经心地四下游离,却在某个瞬间,隔着玻璃、灯光和雨幕的重重掩映,和我相对。
距离不算近,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看到了我。
也许是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我目光的落点,司机迟疑着问我:「您要在这儿下吗?」
「不用了。」我收回目光,「继续开吧。」
车在一家酒吧门口停下。
里面打着柔暗的暖色灯光,我进去后,才发现今天是老歌专场。
第三杯酒被端上来,灯光调暗,歌切到了下一首,是《夏夜晚风》。
「夏夜的风有你,就是我还在等待的爱。」
伍佰慵懒又温柔的声音响起来。
高中的时候,学校广播站也放过这首歌。
那时候,我们刚刚得知程阿姨失踪的消息,我带着程寄川翘了自习课,并肩走在学校里。
柳枝垂髫,程寄川走得很快,人又很高,那些枝条的末端带着叶片从他发顶拂过,像是有风吹留下的痕迹。
「川哥。」
我轻轻叫了一声,他忽然停下来,头偏过来,抵在我肩窝处。
下一秒,一滴温热的眼泪就落在了我抬起的小臂上。
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看见他哭。
我怔怔地听了很久,直到面前光线倏然一暗,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眼前。
抬眼看去,正是盛川。
灯光渲染,他眼底的情绪像是一团雾气,却比之前的强硬冷凝温柔了许多。
我懒懒地冲他扬手:「来了?」
「是。」
「婚纱和戒指,都挑好了啊?」
「…… 是。」
他在我对面坐下来,把我面前的杯子拿过去,一饮而尽,然后伸手抓住我:「回家吧。」
我没有动,视线失焦地看着他:「走不动路了。」
他的眼神里多了点无奈,又好像是纵容,背过身去,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上来吧。」盛川说。
比起七年前,他的脊背已经比少年时的单薄更厚重了几分,只有体温一如既往地灼热。
我趴上去,搂着他脖子,触到喉结,心念一动,指尖轻轻摩挲了两下。
那勾着我膝弯的手猛地一颤,接着更用力地扣紧了。
盛川咬牙切齿地叫我:「孟星澜。」
「对不起啊。」我毫无诚意地道歉,「我喝醉了嘛。」
「那就搂紧点。」
出门的时候,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空气里只剩下一层氤氲的潮湿水汽。
身后渐渐远去的酒吧里,伍佰的声音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川哥。」
我哑着嗓子,很小声地叫他。
过了好一会儿,盛川轻轻应了一声:「在这。」
「才陪未婚妻挑完戒指和婚纱,就来酒吧接情人回家,你会不会被拍下来上热搜啊?」
「那我只好弃卒保帅了。」
「真狠心啊盛总。」
我感叹,「好歹睡了这么多次,就这么轻易地放弃我吗?」
走到很远的地方,他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把我放进去,才低声应答。
「…… 也许到那时候,是你放弃我。」
11
我没想到,我会那么快遇到庄心虹。
在咖啡店和盛超碰过面,从他那里看过新的资料后,我一转头就撞上了庄心虹,和那天陪她一起挑戒指的陌生女人。
她望着我,怔了怔,目光忽然落在远处的门口:「那个是…… 盛超?」
我没说话。
她又笑盈盈地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我点点头,然后平静地看着她,等着下一句台词。
她却什么也没说,反而更用力地挽紧身边人的臂弯,空着的那只手冲我挥了挥:「那我就先走啦!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本以为这句话只是客套。
然而第二周,公司宣布架构调整,将由合作方庄氏集团派来新的负责人共同参与项目时,我才明白庄心虹为什么会那么说。
一时间,公司里的人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古怪。
想想也是,在他们眼中,我本就是靠着和盛川的暧昧关系才趁机上位。
而如今正主来了,我也该功成身退才对。
下班后我习惯性地在车里等盛川,他拉开车门坐进来,跟着飘过来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我握紧方向盘,勾了勾唇角:「我今天见到庄小姐了。」
「我知道。」
他揉着额角,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接下来她会和你一起负责项目的对接工作。」
我诧异地看着他,忍不住道:
「盛总可真是个大气的人,把我这见不得人的和你的未婚妻安排在一起工作,你是真不怕庄家生气啊。」
他冷然的目光瞟过来,眉尖微挑:「那我直接让你退出项目,全权交由庄心虹负责?」
这句话说得半真半假,令人一时猜不透究竟是不是玩笑。
然而没过多久,因为没检查出数据 bug 导致项目延期,盛川郑重其事地在晨会上批评了我。
「毕竟她之前没有在这个行业的工作经验,有疏漏也是难免的。」
他摩挲着手里的钢笔,语气平淡,
「既然如此,之后项目的主要负责人还是庄心虹,孟星澜就作为助理从旁辅助吧。」
显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名正言顺地,把我踢出了这个项目。
下班回去的路上,我和盛川一路无话。
停好车,我正要熄了火下去,他却先一步松开安全带,撑着座椅边缘凑过来,在车灯光芒下打量我的量:「你在生气吗?」
「怎么敢。」我笑了一下,「庄心虹把那天我和盛超见面的事情告诉你了?」
盛川也笑:「这件事,我还需要她告诉我吗?」
停顿了一下,他低沉悦耳的声音传入耳中:「你就这么恨我。」
眼神于光束中交错,在某个瞬间,我仿佛窥见了他眼底无数潜滋暗长的负面情绪。
好像也一下子被拽回到高中那年,黄昏的柳树下,悲伤和愤怒像是把他整个人都填满了。
可那时的我们都还太弱小,光是与生俱来的命运,就足够折磨我们至颠沛流离。
以至于突如其来的意外,可以摧毁一切,包括年少时义无反顾又单纯热烈的心动。
我闭上眼睛,把眼泪吞回去,然后吻住他。
「我不恨你。我是爱你,程寄川。」
终于说出口了。
不曾被岁月侵蚀的、我隐秘又炽热的心意。
牢牢捉住我胳膊的掌心用力又滚烫,接着车门打开,微凉的夜风灌进来,他抱着我,大步走回家。
浴室明亮的灯光照下来,热雾腾起,模糊了镜子,和我蓦然收紧的手指。
那是人与人之间最亲密、最炽热、最无所顾忌的抵死缠绵,神魂激荡,宛若浪潮。
然而我的心,却万分冷静。
好像刚才那一句剖白,已经耗尽了所有勇气和激情。
指尖落在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上,我平息着急促的呼吸,问:「这是怎么来的?」
「一年前,被绑架过一次。」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那个在生死关头走过一遭的人,并不是他。
「是盛超干的?」
盛川没回答我,他直起身,抖出一支烟,点燃后吸了一口,然后凑过来,恶狠狠地吻我。
我被呛得咳嗽,眼泪跟着涌出来,却又不肯服输地从他手里抢过烟,跟着吸了一大口。
朦胧的白烟里,我听见盛川平静的声音:「放弃吧,孟星澜。」
「不要。」
我果断地拒绝他,咬着那支烟摇摇晃晃地爬起来,随手擦去镜子上的水雾,那里面倒映出我此刻的样子,眉目浓墨重彩,发丝散乱,嘴唇还带着几分风停雨歇后留下的艳红。
的确是一张,看上去很像狐狸精的脸。
我看了片刻,掐灭烟头,顺势躺在了盛川身边。
12
周末的时候,我找了个机会,和盛超碰了一面。
出于谨慎考虑,他把我带到了他目前的住所,一间位于市郊的独栋别墅。
「盛川抓住我一个错处,在晨会上借题发挥,直接把我踢出项目了。」
我看着对面的盛超,「现在项目的负责人是庄心虹,我成了她的助理。而且庄心虹之前见过我和你见面,所以她很防着我,一点项目细节都不让我沾。」
盛超神色阴沉,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
「我手里的那间公司,也被他找了个错处收管了,我看是因为和庄心虹的婚事将近,有了庄家的支持,他也不愿意再掩饰自己的野心,打算彻底把我踢出 A 市了。」
「接下来要怎么做?」
盛超思索片刻,目光又落在了我身上:「还是要靠你。你这段时间和盛川住在一起,就没发现他篡改遗嘱的线索吗?」
「盛川的书房几乎都让我翻遍了,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公司资料,什么也没发现。他太谨慎了,而且一直在防备我。」
盛超转着手里的杯子,沉思了很久,才抬起眼看向我:「既然这样……」
我突然道:「你知道律师是谁吗?」
「什么?」他一怔。
「当初那个帮盛川篡改遗嘱的律师啊,他一定是知情的。想办法找出那个律师,看能不能从他那边下手。」
盛超的脸色几度变换,而后豁然起身往出走。
走了两步,却又回头看我。
「怎么了?」
盛超摇摇头,弯腰把落在茶几上的手机拿起来:「没什么,我出去打个电话,你在这坐一下。」
他其实也没去多久,大约十分钟就掉转回来,目光扫过客厅的陈设,发现毫无变化,眼神才松懈下来。
「你刚才的提议,我会好好考虑的。」盛超说,「我送你出去吧。」
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穿过客厅,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小片私人泳池,蓝砖铺陈,水波粼粼,看起来还很崭新,泳池边往过走几步,种着大丛的玫瑰花,大多都已经枯萎了。
我步履微微停顿了一下,盛超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淡笑道:
「那是我妈以前喜欢打理的,后来她搬出去住了,这些花也就没人照看了。」
突兀地解释这么一句,似乎有些奇怪。
我不在意地收回眼神:「可惜了,以前应该开得很好。走吧。」
后面几天,盛川针对盛超和他名下公司的打压手段已经毫不掩饰。
被逼到无可奈何的盛超,到底还是听了我的提议,想办法逼出了那个律师的存在。
周末晚上,正逢暴雨,一位姓田的律师登门拜访,和盛川一起进了书房。
言辞间,提到了当初关于盛家家产继承的问题,以及现如今不动产的份额再分配。
我心知肚明,这就是盛超用来逼出田律师的手段。
我在餐厅泡了两杯茶,端过去敲开书房的门,然而谈话已经结束了,田律师端起茶杯礼貌性抿了一口,便起身告辞。
盛川没有动,就坐在他的椅子上,轻轻地叫了一声:「孟星澜。」
我回头看着他。
外面疾风骤雨,不留情面地敲打着玻璃窗,偏偏又因为隔音良好,只留下一点沉闷的、仿佛很遥远的声响。
记忆一下子把我拽回大二那年,也是这样一个沉闷的雨天,我在地铁上碰见一个对陌生女孩动手动脚的男人,于是和程寄川一起把他送到了地铁站的乘警室。
然而接待我们的乘警,却是之间见过面的熟人。
负责和我们对接程阿姨离奇失踪一案的民警,刘金容。
他也认出了我和程寄川,当即愣在原地,眼中闪过几丝诧异和叹惋。
然后在处理好一切,我们离开前,他忽然追过来,低声告诉了我们一个秘密。
也没有多复杂,但自此在我们的命运轨迹中划下了一道裂隙。
一阵忽然响起的圆舞曲唤我回神,盛川把唱片放进唱片机,转身向我伸出一只手。
「要不要跳一支舞?」他微微低头,在我搭上去的手背落下一个吻,「一切就要结束了。」
13
那天晚上之后,盛川彻底搬过来,和我住在了一起。
六月结束的时候,由庄心虹负责的那个项目一期也暂告一段落。
从负责人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我自始至终没有再拿到其他资料。
倒是盛超,大概是最后的反扑,他的手段比我想象的还要更狠一些。
每一次田律师过来的时候,我都在场。
盛川对此毫不避讳,到后来甚至连书房门都懒得关了,像是笃定我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要告诉盛超一般。
这天晚上,田律师走后,我专门找到盛川。
他拽着我的手腕,微一用力,我整个人就坐在了他腿上。
已经是盛夏了,哪怕是晚上也没有多凉快,我穿着吊带睡裙,裙摆本来就短,此刻又翻上去,两条细白的腿几乎完全露在外面。
我分明看到盛川眼底有火在烧,可他开口,嗓音却是浸入海底般的冷静:「听到什么了?」
「也没什么,无非就是田律师去调查后,发现落在盛超和他妈名下的不动产并不多,而且之前为了维持公司运转,已经卖掉了一部分,现在只剩下市中心的平层公寓几间,和沿海山脉的度假别墅一套。」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轻轻按住他耳后的凸起。
盛川闷哼一声,耳垂渐渐染上一抹绯红,扣在我腰间的手也紧了紧。
我满意地收回手,提醒他:「说正事呢,盛总。」
可他管不了那么多,捏着我的下巴就吻上来。
「报复心真重啊你。」
我咬着牙,不肯服输地笑:「我是什么样的人,盛总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浪潮褪去,他撩动我汗湿的头发,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接着说起了之前的话题:
「所以位于 A 市东南郊区的那套独栋别墅,其实并不是盛超名下的产业。」
「而且很奇怪,位于那一片的独栋别墅,只有盛超的院子里有私人泳池。这很奇怪,因为他的泳池看上去挺小的,和别墅的建筑风格也格格不入。还有旁边那片玫瑰花丛——」
我说到这里,忽然消声。
对上盛川的目光,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浅棕色的瞳孔里,冷意丝丝缕缕地浮出来,化为碎冰和锋刃,好像能刺穿一切迷雾。
「就快结束了。」
他又说了一遍,然后凑过来,轻轻地,又郑重其事地,抱住了我。
好像我们之间的一切生疏,都能靠这个拥抱填满。
盛川步步紧逼,终于又抓住了盛超的一个错处,抢走项目,又把他彻底踢出盛家的公司,连同落在他名下的几样产业一起。
盛超给我打电话,语气里的焦躁终于不像之前那样浮夸不真实:「你到底有没有找到盛川篡改遗嘱的线索?!」
「如果他真的改了这种东西,源文件肯定会被彻底销毁,怎么会有证据留下来被我发现呢?」
我说完,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赶在盛超发怒前开口,「不过,我倒是从盛川那里套出来一点话。」
「什么?」
「那天晚上,他喝醉了,言辞中提到你们的父亲似乎更偏爱你,因为你从小就在他身边长大。」
盛超冷笑一声:「当然,他这个半路回来的野种怎么配和我比。」
我没理会他的话,继续道:
「而且他还说过,如果不是他使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说不定盛家偌大的产业真的要拱手让人了。」
电话那头,盛超的呼吸蓦然急促起来。
他问我:「你录音了吗?」
「嗯。」
安静片刻后,他再开口,嗓音里多了几分残忍的快意:
「盛川书房的保险柜里,有一份新放进去的、关于盛世的股权转让文件。你想办法拿到它,和录音一起交给我。」
「我会让盛川把已经拿到手的,再通通还回来。」
14
三天后,恰逢盛川和庄心虹出差,我在他书房的保险柜里拿到了那份文件,转头联系到盛超。
他约我见面,还是在上次的市郊别墅。
一进门盛超就急不可耐地站起身:
「快点把东西给我,趁着这几天盛川不在 A 市,我们把一切都布置好,等他回来后,看到一切都翻了天,想必很有意思。」
我望着他,没有动。
盛超看着我,表情忽然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在沙发上坐下,仰头看着他,「现在东西拿到了,我们来重新谈一谈价格吧。」
盛超冷笑一声:「你想坐地起价?」
话虽这么说,他浑身紧绷的肌肉反而放松下来。
我没说话,转头看向右边。
一整片落地窗外,能清晰地看到那几丛枯萎的玫瑰花,还有不远处的泳池。
「听说,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挺荒凉的地方,离市区远,附近又没有什么商业区,再往东走几百米,都能看到山了。」
我不紧不慢地说着,「当时高铁站还没有完全修好,A 市已经荒废不用的旧汽车站倒是在这附近。」
盛超盯着我,没说话。
「来了几次之后,我倒是很好奇,这栋别墅明明不在你和你母亲的名下,怎么之前你们会住在这里?还有那个看上去格格不入的游泳池,和它旁边的玫瑰花——这里怎么说也是栋别墅,怎么不找人打理一下?」
「还是说,你不敢呢?」
盛超冷冷地看着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淑月明明是失踪了,可上次我提到她的名字,你脱口而出,说的却是『她没有死』。」
我说,「除非你心知肚明,她已经死了。」
面前的气氛像是被拉扯的琴弦,一下子紧绷起来。
盛超沉默片刻后,冷然道:「看来你是想利用这个猜测,再问我多要点筹码?」
「你可以这么想。」
「但你不觉得,程淑月的死对你来说,应该是件好事吗?毕竟按道理讲,程长天做出那种事,她和你也算是仇人了。」
我不置可否,盛超见状,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卡,递到我面前:
「这里面的钱,比起我们之前谈好的价格,又多出二百万,够了吗?」
「不管够不够,难道你会让我活着走出这里?」
我没接那张卡,反而笑了起来,
「如今我从之前的公司离职,入职盛世,盛川又正好因为出差人在外地。我在 A 市孤立无援,就算死在这里,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等你拿到录音和文件,把盛世拿到手之后,就算盛川出差回来,也已经无济于事了。毕竟你安插在盛世的人,既然能探出我和盛川的动向告诉你,当然也能在你夺权后迅速帮你稳住局面。」
「到时候盛川一无所有,本就和他没有什么深厚感情的庄心虹重新和你联姻,庄家也不会不同意。至于我,孑然一身,除了盛川,谁又会在乎孟星澜是死是活呢?」
盛超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下来,他看着我,反而在笑:
「既然你都分析出来了,怎么还敢带着录音和文件来找我?」
「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录音和文件——也不对,录音还是有一份的。」
说着,我从空空如也的文件袋里倒出一支录音笔。
上面光芒闪烁,是正在录制的状态。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紧紧盯着我,眼中凶光毕现,「孟星澜,你可想清楚了,和我撕破脸,难道盛川就会保你?你知道他所有的秘密、那些灰暗的过去,你们之间还有那样的大仇——」
他话没说完,忽然噤了声。
因为我正仰头望着他,笑得快意又坦然。
盛超并非愚蠢之辈,大概是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像捕猎的凶手那样扑过来,试图夺下我手中的录音笔。
我往旁边闪躲了一下,厉声呵斥:「程淑月是不是你杀的?」
他不答,甚至反过来质问我:「你和盛川是什么时候串通好的?!」
「串通?那大概要追溯到七岁那年了吧——」
体力悬殊,我一个躲闪不及,便被盛超掐住脖颈,死死按在沙发上。
他反手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正要朝我刺下来,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巨响。
别墅大门被轰然踢开,本该和庄心虹在外地出差的程寄川赫然站在门口。
而他身边站着的,是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
「盛超!」
程寄川凌厉森寒的声音恍如利刃,破开浓雾,一瞬得见天光。
阳光透过玻璃窗灿烂地照进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胸腔里急促的心跳声,仿佛永不停息的鼓点。
盛超掐着我脖子的那只手越发用力,刺过来的第一刀被我用尽全力避开,稀薄的氧气钻进鼻腔,呼出时却更加困难。
我拼了命地,下意识把头往后仰,看到窗外枯败的玫瑰花丛,只剩几点伶仃的残红。
像是白炽灯下按灭在我肩上的烟头,十八岁的程寄川凶狠狠留下的吻痕。
又或者六年前的那个雨夜,在地铁站听闻程阿姨的失踪另有隐情时,他眼中蓦然擦亮的火光。
枪声响起,水果刀落地,颈上的巨大力道蓦然一松。
氧气重新灌进来,我张嘴大口呼吸着,直到程寄川走到我面前站定,缓缓地,跪了下来。
「星澜。」
他叫了一声,声音里依旧是与生俱来的冷峻,眼眶却忽然微红,「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一寸一寸打量他的脸,锋锐眉眼,高挺鼻梁,和因为紧张咬得发白的嘴唇。
视线越过他肩头,身后,盛超已经被警察反剪双手,铐住按在了地上。
我微微吐出一口气,在他忐忑的眼神里蓦然凑过去,用尽全力咬住他的肩膀。
舌尖很快尝到一丝血腥味,应该是很疼的吧,可他连躲都没躲一下,只是用尽全力把我揉进怀里。
「尸体应该就埋在玫瑰花丛或者泳池下面…… 这次应该能查出来了。」
我松口,把复杂情绪和眼泪一并咽回去,
「还有那支录音笔,你交给警方,至少能作为证据的一部分。」
程寄川说好,然后捧着我的脸,小心翼翼地落下一个吻。
我颤了颤睫毛,却终究没有躲开他。
15
盛超被带回警局,那在市郊别墅的泳池下埋藏了十年的秘密,也终于重新得见天日。
我和程寄川的猜测没有错,程阿姨的尸骨,就被泳池的砖块砌在下面。
六年前,在地铁站碰到的刘金容曾经委婉地暗示过,程阿姨的失踪另有隐情,只是因为有人在 A 市一手遮天,所以交给我们看的那份监控,并不是真的。
在 A 市一手遮天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程寄川跟我讲过他的身世,程家破产后不能为盛家提供助力,于是程阿姨被离婚,带着程寄川搬出 A 市,任由盛超和他妈住进盛家,取而代之。
「从一开始我就没肖想过盛家的任何东西,可他们为什么要对我妈动手呢?」
二十岁那年的雨夜,我和程寄川站在地铁站出口的玻璃穹顶下。
末班地铁已经停运,这里空无一人,只有疏冷的灯光,和敲击在玻璃窗上的疾风骤雨。
不远处亮着一盏路灯,我盯着那光芒看了片刻,转过头望向程寄川。
「川哥,再来玩一场扮演游戏吧。」
倒映在他眼底的雨水,把这双眼睛染得湿濛濛的,可那当中,又好像有无尽的火焰在燃烧。
「这一次拉长时间,可能是三年、五年甚至更久——不过我们总有办法一步步查清真相,是不是?」
一开始,这个计划施展得很顺畅。
程寄川假死脱身,回到 A 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改回父姓,重新进入盛家,开始了和盛超漫长的明争暗斗。
只不过,从一开始,他所求的就不是盛家的一分一厘,而是程阿姨失踪的真相。
一切都很顺利。
只是我低估了我对他的想念。
从七岁到二十岁,这漫长的十三年里,我和程寄川从未分离过这么长时间。
甚至因为一开始就商定好的剧本,我和他各自扮演着分离的角色,只能通过小号暗中匆匆联系。
回到 A 市的程寄川一下子就变得很忙,我知道他有很多事要做,也知道在他回去的第一时间,盛超和他妈就已经找人过来,试探了我一番。
比如,那个长得很像程寄川的学长何安。
我极好地扮演着一个因为男朋友离奇死亡而肝肠寸断的女人,以至于他们百分百相信,程寄川为了盛家的家产和他的锦绣未来,义无反顾抛下了我。
可盛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危险。
在发觉程寄川的存在足以威胁到他之后,他策划了一年前那场险些引动爆炸的绑架案。
程寄川没能死在那里,却自此留下一道永久存在的疤痕。
在那之后,他在那个匿名的小号上联系到我:「放弃吧,孟星澜,接下来的路,我一个人走。」
那时的我,还什么都不知道,脑中却有一个清晰的念头。
我怎么可能放弃他呢?
长达三四年的思念已经快将我击溃,我没忍住偷偷跑到 A 市,恰逢圣诞,程寄川和庄心虹出来吃饭。
我拉好口罩和帽子,偷偷跟在他们后面,直到进了餐厅,暖意袭来,不得不摘下口罩。
服务生大概就是在那一次见过我,以至于后面我浓妆艳抹和程寄川进去时,他还是会觉得有几分眼熟。
我站在门口,隔着几丛绿植,看到程寄川正微微低头,和庄心虹说着话。
他的头发大概是有些时日没剪了,柔软地垂落下来,却也丝毫没影响眉眼间的凌厉。
我不想再看下去,裹紧外套转身出去。
第一次来 A 市,我不认路,漫无目的地兜了会儿圈子,在漫天大雪中走到人烟稀少的停车场。
斜里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将我拽过去,还没等我看清他的脸,急切又用力的亲吻就落了下来。
我不肯服输地咬回去,他却没有回击的意图,反而那只手沿着腰线一路往上,最后一把揽我入他怀里。
下雪的冬天明明冷到极点,这个拥抱、这个亲吻却在这片室外空地,硬生生拉扯出一片暧昧至灼热的氛围。
「程寄川。」
他的手在我腰间剧烈地一颤。
「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程寄川的额头抵过来,轻轻喘气,「星澜,好久不见。」
就是这唯一一次破例的见面,让那天在小号上那句话化作虚无,我继续把计划往下推,直到工作调动到 A 市,因为采访,终于正大光明见到他的那一刻。
浓重的欲望几乎是咆哮着涌上来,可那一瞬的冲动之后,我在白日阳光下认真地打量他,才发觉心底一并淌出的,还有陌生。
也许是为了让戏码更逼真,他点掉了眼尾那颗痣。
除去圣诞夜那晚的匆匆见面又别离,我们已经五年没有见过面了。
之后的每一次接触、每一次爱恨交织的话,我其实都不太能分得出真与假,心里好像有一团空茫茫的雾气,我却始终无法拨云见日。
现在所与人都叫他盛川了。
知道他是程寄川的,似乎除了不死不休的盛超外,全世界也只剩下我一个。
16
我和程寄川在警局看到了盛超。
他对母子二人联手杀害程阿姨并藏尸的事实供认不讳,并且交代了原因:「我妈带情人回家的时候,正好被她撞见…… 就这样了。」
盛超不是个好对付的敌人,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大费周章。
去 K 市谈项目那一次,在发觉房间里新装上去的、暗藏的摄像头后,我和程寄川装模作样地吵了一架,而后他佯怒离去,我独自待在房间里,睡了最后一晚。
「我实在不能理解……」盛超被带走关押前,咬着牙问我,「就算你不在乎他当初用假死欺骗你,抛下你回盛家争家产的事情,难道你也不在乎程长天和你之间的大仇吗?」
我望着他,唇角轻勾:「程长天是个无父无母的强奸犯,和程寄川有什么关系?」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仿佛一瞬间恍然大悟。
「你到现在都对那些资料的真假深信不疑,也不枉费我用了将近五年时间,一点一点伪造出它们,确保调查轨迹万无一失。」
这才是我下给盛超最大的一盘棋。
通过伪造的仇恨,让他自以为和我绑在一条船上,最后把我带回了那间连程寄川都不知道的别墅中。
离开警局后,我和程寄川把程阿姨的骨灰放进了墓园,又在墓碑前放了一大束天堂鸟。
这场姗姗来迟了十年之久的真相,总归大白于天下。
那天下午,走出公司的时候,天空飘起濛濛细雨。
我刚点了支烟,还没来得及抽,就被程寄川劈手夺过去,咬在嘴里。
他拉开车门,冲我微一偏头:「上车。」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坐进副驾,挑眉笑道:
「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像那个身价不菲的盛总,倒像是校园恶霸。」
他顿了顿,摘下烟在指间捻灭,而后凑过来,于近在咫尺的距离盯着我:「我从来就没想过当这个盛总。」
「……」
「这些天你的疏离不是我的错觉。我知道,五年太久了,我们又没有见过面,你会觉得我变了,哪怕我们已经收拾了盛超和他妈,你还是觉得回不到过去了。」
事实上,比起当初酗酒而死的我妈,程寄川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最了解我的人。
从前我要玩那些扮演游戏,他就陪着我。
而如今我在真假交错的戏码中退缩,他同样也是第一时间察觉到。
那些放肆迷乱、不加掩饰的亲昵,就像是告别前的加速燃烧。
我微微垂眼,避开他的目光直视:「你和庄心虹的婚约……」
「没有什么婚约,从一开始就没有。」程寄川果决地打断了我,「我只是和她谈了场合作,各取所需而已。而且庄心虹也不可能喜欢我,不可能喜欢任何一个男人。」
我想到那个总是和庄心虹同进同出的女人,有些恍然。
车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外面逐渐细密的雨声传来。
程寄川那双冷冽的眼睛望着我,忽然道:「那天晚上我说的没错。」
我怔了怔。
「孟星澜,到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要先放弃我了?」
「我没……」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把抱住了。
安全带在我们之间,硌得人并不舒服,程寄川却像是全然感受不到一样,甚至把我抱得更紧了。
「可能在别人看来做盛川很好,事业有成,家大业大,但我只是程寄川而已。」
「你还想玩什么我都陪你玩,但别离开我。」
「别再离开我了,孟星澜,我不想再有下一个五年。」
这声音里饱含的厚重情感,几乎将我全然吞没。
我终于反手抱住他,却又闷声闷气地说:「你的泪痣。」
「嗯?」
「泪痣不见了。」
「那去点一颗。」
他毫不犹豫地说完,又忽然抓着我的手,「或者你带我去买一支眼线笔吧,我天天画给你看。」
17
程寄川把名字改回来这事,在盛世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好在他这六年拼来,稳扎稳打,倒也没人对此提出什么异议。
至于之前的田律师,程寄川告诉我,盛超的母亲出轨多年,盛超才是他自己口中那个「野种」,他爸也是知道了这件事后,自己叫来田律师修改了遗嘱,而并非程寄川篡改。
我有点疑惑:「所以他的死也是盛超动手吗?」
「或许吧,我没打算追究。」程寄川淡淡地说,「当初他因为我妈没有利用价值就一脚踢开,费尽心思地把盛超接回来培养,这就是他自己要承担的后果。」
第二年春天,庄心虹和庄家人彻底闹翻,带着她的伴侣去国外登记结婚了。
得知这个消息,我有些明白过来:「所以那天你们去看婚纱和钻戒……」
「各看各的,拼个单而已。」程寄川说,「第二件八折。」
「程寄川,你现在大小也是个董事长——」
我没说完的话,被他的吻堵了回去。
他在我唇间低低地笑:「但董事长夫人从小就教我,要勤俭节约。」
我耳朵一下子微微发热。
他的眼尾还点着那颗我早上用眼线笔画上去的泪痣,人却已经反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两枚戒指。
缠绕的藤蔓,点缀其上的钻石,让它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喜欢吗?」他勾着唇笑,「喜欢就送你。」
不同寻常的求婚,没有花束和蜡烛,像极了很多年前,高考后的那个夏天,他随意可又真挚万分的告白。
我拼命点头:「喜欢,而且像我。」
是很像我。
我是攀着程寄川缠绕生长的藤蔓。
自阴暗处而起,还以为会永远匍匐,可竟然有幸,让他在我七岁那年,一把拽起我,从此支撑起我的骨骼和脉络。
而他,是我生命里闪闪发光的钻石。
备案号 YX11Aq7PQjo
小柒崽子我与太子一夜风流后,求他办事。
他稳坐高堂,温和沉稳道:“孤为何要帮你?”
?
见过吃霸王餐的,没见过吃完断片的。
万万没想到,太子竟是个吃干抹净,翻脸不认账的主。
一夜过后,我捂着酸痛难忍的腰,跪在太子脚下,掩面低泣:“我在家中举步维艰,还望殿下垂怜,救我于水火。”
他稳坐高堂,白衣如雪,眸光温润:“孤为何要帮你?”
我猛然抬头,“殿下,您——”
昨夜尝尽甜头的萧卿堂,敲着桌面,一副冷静自持的君子做派,摇头轻叹:“妄图以蝇头小利,让孤心软,姚金枝,你是不是想的太美了些?”
我默默攥紧了拳头,少顷当着属下的面,拉开领子,指着斑驳吻痕,道:“殿下,您昨夜可是说把命给我呢。”
萧卿堂笑得和煦温吞,“好不知羞的女子,来人,撵出去。”
朱门在我面前无情闭合。
我赤脚站在门外,仰头,静静盯着硕大的 “东宫” 二字,突然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去。
我叫姚金枝,一个私生女。
被接回姚家不久,小娘无端亡故。
我爹生性风流,子息无数,家中悉数由正房夫人管。
姚明姝便是她的女儿,我的嫡姐。
为人骄横跋扈,十分不待见我。
先将我骗进青楼,供男子嬉笑玩弄。
我仓皇逃出后,又大肆传扬,令我清白不保。
昨日,她还要将我许给府中瘸腿的马夫,让我彻彻底底,成为供她使唤的奴婢。
一气之下,我便也发誓,毁了她的前程。
嫡姐毕生所愿,入东宫为太子妃。
我自然是很不想她得偿所愿。
于是先下手为强。
昨日,在萧卿堂回府的路上,我佯装被马车绊倒,抬进车内。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冷兰香,一男子锦衣华服,侧倚软榻,玉人之资,鬓若刀裁,目清唇红,仿佛仙人下凡。
这便是当朝太子。
以宽和名扬天下,脾性好的很。
嫡姐说我长得媚俗,为男子不喜。
我小娘却说:该多的地方不少,该少的地方不多,体态匀称,骨肉婀娜,眼神似勾,神态似妖,媚俗也有媚俗的好。
太子仁济天下,必定会怜惜我。
马车内,太子萧卿堂捏着一本《策论》,俊眉一挑,目光温润。
“谁叫你将衣裳扒了的?”
我的小衣前绣了萧卿堂最爱的莲,用他喜爱的香熏染一夜。
他怎会不喜欢?
我伏在他膝头,乌发浅披,目光楚楚,“求殿下垂怜。”
萧卿堂的食指轻轻刮过我的腮,似在思考什么,“可有所求?”
“有。”
之后他便带着我回了东宫。
我只当萧卿堂是君子。
共度一夜后,我才明白,他是披着君子皮的饕餮,不知饥饱,不禁人欲。
床笫间言语更不加约束,说得我面热耳赤。
重要的是,他吃饱了不认账。
夜里的荒唐,随着清晨的朝阳一寸寸褪去。
等我从溺死人的疲惫中苏醒,萧卿堂早已领纫整齐,如那圣人般,端坐于桌前,处理家国大事。
我楚楚可怜,求他办事,人家也只是温温和和的拒不认账,叫我滚……
午后,我如丢了魂魄般在街上游移。
小娘死了,我不知跟谁商量。
赤脚回府时,迎面几缕碎布条悬在门前,迎风招展。
这是我昨日新裁的衣裳。
还没来得及穿,就变了样。
嫡姐坐在廊下,笑容温吞:“金枝,你昨日去哪了?”
“我在街上摔了一跤,被送去医馆了。”
她勾勾手,便有家仆压着我往下摁。
一根金钗蓦地抵在我额头,慢悠悠往下滑,“金枝,你不会以为,殿下喜欢你这种货色吧?”
她眉目一凛,喝道:“谁允许你擅自惊扰殿下?”
力道加深。
钗尾压进皮肉,在我额头留下一点鲜红的血珠。
“姐姐,我没有。”
我一动不动,生怕她手一抖,毁了这张萧卿堂爱不释手的脸。
她满意于我的反应,咯咯笑起来,“明日太子选妃,丫鬟伤了手,你顶上吧。”
“届时世家小姐云集,姚金枝,我要你亲眼看看,自己值几斤几两。野花再香,焉能比得过牡丹斗艳?”
若问我以前的愿望是什么?
我会说:和小娘吃饱穿暖,丰衣足食,过上好日子。
现在呢?
我想当太子的女人。
他到了选妃的年纪,皇后紧着张罗。
嫡姐受邀在列,在春日宴上出尽风头。
而我,立在她身后,端茶倒水,无所不做。
她逢人便说,我是她最喜爱的庶妹。
旁人一脸诧异地问起:“可是那位在青楼寻欢作乐,被你母亲拎回家暴打的那个?”
嫡姐凑过去,生怕他们记不住一样,一字一顿道:“正是,她叫姚、金、枝。”
我忽略四周鄙薄的目光,默默低头。
不远处,真正和我寻欢作乐的萧卿堂正孤坐高位。
只见他唇角带笑,眸光宽和周正,如温润公子般,好脾性地同长辈说话。
只见他鼻高唇薄,鬓发乌黑如漆,明媚春色里,如明珠生晕,引得众世家女眷频频回顾,羞臊不已。
我立在嫡姐身后,远处的谈话声断断续续飘进我的耳朵。
“夫人客气,孤不重儿女私情,选个贤惠持家的便是。”
我撇撇嘴,嗤笑一声。
玩的真花啊。
那晚怎么不说选个贤惠持家的。
反倒盯着我这双眼睛,要我瞧他时再勾人一点。
衣冠禽兽,不外如此。
“姚金枝,倒茶。” 嫡姐叩叩桌面,眸色深深,“你方才笑什么?”
我即刻板下脸,提着半壶冷茶走过去。
只见她突然伸脚,我绊了一跤。
四周叽叽咕咕一片嬉笑声。
仿佛捉弄我,有着天大的乐趣。
嫡姐的手帕交——崔兰时,好奇地看我一眼,“她许给你家马夫了?”
未嫁瘸腿马夫前,我还算个主子。
嫁给马夫,我就是彻头彻尾的奴才。
奴才才会干这种被人使唤的活。
不怪崔兰时有此一问。
嫡姐笑笑,“早晚的事,提前教一教,以后用的顺手。”
我爹的风流债多得很,只怪我,在诸多私生女里,生得最为出挑艳俗,嫡姐最喜欺负我。
我一言不发,沏完之后,抬首回望。
萧卿堂似乎察觉到什么,目光一扫,瞬即不着痕迹的移开。
仿佛不认识我似的。
是啊,他一个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认识一个小小的姚金枝做什么?
我心里一堵,负气扭头。
半晌,皇后身边的随侍来请:
“皇后特请平章府嫡长女——姚明姝近前参看。”
随后又道:“哪位是小姐的婢女,一起来吧。”
嫡姐听闻,喜不自胜,匆匆将我往后一推,“不忙姑姑,婢女粗蠢,留在此地便好。”
旋即觑我一眼,说:“兰时,你替我守着她,别闹出乱子,我去去就回。”
我望着她婀娜远去的背影,收回眼,默默等到日头升起,俯身对崔兰时道:“兰时姐姐,我想小解。”
“小姐?” 她一愣,“她去去就回,你不要想。”
我一噎,“我要去茅厕。”
崔兰时大为震撼,少顷点点头,如同呓语,“那好,你…… 去,你去。”
我坐在屋内,静等片刻。
门吱呀一声,开了。
先是一双黑靴踏进来,随即是玄色镶银纹袍。
往日,衣袍上定然坠有一枚价值不菲的软玉。
今日却没有。
因为那夜办完事,我给顺走了。
萧卿堂走进来,神态从容有度,他回身关上门,见我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冷然问道:
“孤的玉佩呢?”
他在人前的温润和善一扫而空,笑里藏毒。
我诚恳道:“放在家中了。”
话音落,窗外有簌簌脚步声远去。
想必是萧卿堂的人,要亲自去一趟平章府,翻我狗窝。
他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可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尤其还是个小庶女。
我仰头,粲然一笑,“殿下,我埋在仆妇小解的茅厕边,你的人可过不去。”
拿群仆妇泼辣的很,若遇见偷窥者,泼粪也是有的。
萧卿堂眯眼,笑容冷冷泛开,“姚金枝,你威胁孤?”
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依然玉山清泉,温柔入耳,叫人魂牵梦萦。
我心虚,低头一哂。
“殿下倘若要娶我嫡姐,我就含着玉,在东宫门前悬梁自尽。”
怎么办,还真是威胁。
萧卿堂仿佛气狠了,再也装不下去。
突然冷笑一声,“姚金枝,你也不嫌脏。”
“脏死殿下还喜欢呢。” 我顺着领子,一点点解开盘扣,拉住萧卿堂的手。
我肌肤赛雪,滑腻如玉,毕生的家底,都花在保养皮囊上。
艳俗又如何,那可是直击人心的美,立在一众教养得宜的名花中,勾得人心肝发颤。
萧卿堂任我带着他,远近游移,眼底一层层染上欲色。
他闭了闭眼,压下浑浊的气息,“姚金枝,孤在选妃。”
“我知道。”
你不选妃,我还不来呢。
萧卿堂垂眸,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孤选你姐姐如何?你可一并跟来——”
“殿下,我要许给马夫,可去不了东宫。”
我打断他的盘算,静等萧卿堂替我解围。
这下,他总得帮我了。
谁知他浅浅勾出一抹笑:“哦,倒是可惜了。”
狗东西。
我求他救我出姚家,他没答应。
如今我求他别娶嫡姐,他仍不答应。
他借皇后之口,将嫡姐叫到近前相看,就是摆明了要娶她的意思。
连我都懂的道理,京城的诸多世家名门更懂。
“君子” 一眼,驷马难追。
我愤愤一咬,萧卿堂的指腹便印上个很深的牙印。
他嘶一声,捏住我下巴,眼神慵懒恣意,“姚四小姐,属狗的?”
“殿下骗狗进来,踢狗一脚,还不让狗咬人?”
他居高临下地挑着我下巴,眼神恢复了人前的宽和周正,诱哄道:“小狗,你听话了,孤才能帮你。”
“你能别选姐姐吗?”
他折去我发间的一柄金钗,五指滑入发间,“那要看你如何做了。”
萧卿堂回到宴上,已过了半个时辰。
我踢踢踏踏地回到崔兰时旁,她奇怪地打量我:“你怎么不会走路了?”
我支着腰,面不改色道:“腿蹲麻了。”
崔兰时面露同情,“半个时辰,你受苦了。”
“……”
我四处张望,看见嫡姐仍然站在那儿,神情恍然。
崔兰时叹了口气,“这门亲事必然落不到她头上,你说她怎么想不开呢?”
我一愣,脱口问:“为何?”
“你家与贵妃同气连枝,是殿下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怎可能选平章府的女子,自绝后路呢——咦?金枝,你头上的钗子哪去了?”
我出身低贱,从来接触不到有用的消息。
也就是说,没有我方才的献身,萧卿堂,也不会娶嫡姐为妃!
我乍听之后,猛得抬眼射向萧卿堂。
牙关紧咬,七窍生烟。
萧卿堂这狗,骗财骗色,不得好死。
崔兰时与我们同乘一车,安慰道:“你别难过了,今天你没得到,别人也没得到。”
说完她余光扫到我,“金枝,你腰怎么了?”
我轻咳一声,挺直酸痛的腰肢,岔开话题:“是啊,太子殿下高不可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嫡姐冷哼一声,“你还想亵玩,你配吗?”
马车车轮突然滚过一粒石头,我颠起屁股,高调地哼哼了一声,“真疼。”
嫡姐望着崔兰时,崔兰时看看她,又看看我,说:“她什么都没干,就去蹲旱厕了。”
……
清明之后,天地一片新绿。
春风一吹,铺天盖地的生机弥漫过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萧卿堂的正妻定了,不是姚明姝,而是崔兰时。
消息传来的时,崔兰时正在嫡姐房里绣帕子。
刚打了个样,崔兰时的母亲便匆匆进来,将她扯走。
嫡姐勃然大怒,把她的小样撕得稀巴烂,握着剪刀喊我过去。
我又不傻,攥拳往桌案上一锤,大喝:“岂有此理!这世间,竟还有挖姐妹墙角的!待我去为姐姐讨个公道!”
话落,跌跌撞撞奔逃出府。
急赶慢赶,在门口与人撞个满怀。
我趔趄几步,勉强稳住。
萧卿堂眉眼如画,高立在门口,如渡了神光的佛子,笑问:“你要为谁讨个公道?”
想必太子的眼线遍布各处,我前脚说完,他后脚就晓得。
我低眉耷眼,敷衍做礼,“殿下不救我,就别耽误我找别人。”
崔兰时心肠好,人也傻,我求她带我出嫁,亦不失为一个办法,反正我就是个物件,送来送去,谁都可以当我主子。
萧卿堂眉尖一挑,“谁说孤不救你?”
我愕然,后退一步,疑神疑鬼地打量他。
萧卿堂步步紧逼,最终弯腰,笑意不达眼底:“若说挖你姐姐墙角,你是当之无愧。姚金枝,刀剑无眼,待会你姐姐追杀你,可别怪孤没提醒。”
他什么意思?
要跟我爹告状?
这可不好使。
我爹就风流,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还管得了我?
谁道萧卿堂直起腰板,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温温和和道:“知会平章事一声,今夜抬了他家姚四姑娘入府做妾。孤谈完事,带她一起走。”
事发突然,我只傻愣愣地站着。
萧卿堂轻笑一声,入了那前堂谈事去了。
方才急于奔逃,将白玉簪落在嫡姐屋中,除去上次萧卿堂抢走的金钗,这是我唯一的首饰。
我一咬牙,推门而入。
嫡姐侧坐在屋中,只冷冷瞥我一眼,“讨的公道呢?”
听惯她的讥讽,我只管埋头找簪子。
然而那枚簪子,却在嫡姐手里。
我咽咽唾沫,“姐姐,我的簪子。”
“没有我,你连饭都吃不起,你的就是我的。”
然而这簪子,是我小娘唯二的遗物。
一把被萧卿堂抢走了,一把,被嫡姐攥在手心。
我心急如焚,哀求道:“好姐姐,您把东西还给妹妹吧。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听着门外传来的踢踏脚步声,我越发慌乱。
传信的人马上就来了。
“你慌什么?” 嫡姐蹙眉,“又不是不给你。”
她甫一伸手,我夺了簪子就跑。
嫡姐大喊一声,“姚金枝,你疯了不成!看我叫人打折你的腿!”
待我逃到门口,便听见屋堂中稀里哗啦,东西扫了一地。
想必嫡姐已经知道了。
咚咚咚!
嫡姐的动静我再熟悉不过。
我左顾右盼,心急如焚。
一转眼,姚明姝和萧卿堂同时出现在视野里。
萧卿堂脚步落在姚明姝身后,悠然自若,一双眸子满含戏谑。
姚明姝双眼怒睁,提着剪刀向我冲来。
我大骇,吓得后退几步,“殿下救我!”
萧卿堂仿佛没听见,远远站定,作壁上观。
眨眼姚明姝已至跟前。
“贱人!我今日便替你短命的小娘教训教训你!看你还敢不敢乱爬别人的床!”
她一剪刀直冲着我心口扎下来,我仓皇逃窜,堪堪避过。
姚明姝不死心,又来第二次。
我匆忙朝萧卿堂奔去。
然而我个头不高,小姚明姝几个月,很快就被她扯住头发。
我惨叫一声,已经预料到,我会沦为姚明姝的剪下亡魂。
剧烈的刺痛自左臂传来。
我疼得脸一下子就白了。
萧卿堂抱着我,左手扭住姚明姝的手腕,一紧,剪刀当啷坠地。
姚明姝被随后赶来的姚家下人接住,言语里多的是不干不净,泼辣难听。
“姚小姐,金枝已是孤的妾室,你罔顾礼法,以下犯上,孤必要与你父亲讨个说法。”
萧卿堂目露威严,罕见地冷了语气。
姚明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殿下,她水性杨花,跟京城的公子都玩遍了!我看不过眼,这才——”
“孤的家事,不劳你费心。”
我身上的冷汗一阵阵的冒,无力地倚在萧卿堂怀中,心有余悸。
萧卿堂,是故意让我伤的。
他明明可以带着我全部避开,却还是露了只胳膊给她。
我被人送进马车里,伤口简单包扎过,却疼的无法合眼。
萧卿堂与我爹商议完,已月上柳梢。
他掀开帘子,先是看到侧卧软榻,楚楚可怜的我。
随即我扯着他的衣带,勾进来,抬抬胳膊,道:“疼。”
萧卿堂不动声色,摸了摸我憔悴的小脸,温声道:“让你受惊了。”
我蜷缩在他怀中,听着马车辘辘的声响。
闭眼享受这份虚假的温存。
萧卿堂的帮助,是有代价的。
皮肉交易,不过是我附带的价值,而他真正想拿捏的,是撑在贵妃背后的整个姚家。
我便是他打开姚家突破口。
在我被扎伤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
只要能离开一样就望到头的牢笼,我什么都愿意。
哪怕又跳入下一个火坑。
“姚金枝,方才孤与你父亲闲谈,才知你入京前,曾有个未婚夫。”
萧卿堂的声音在夜色里变得温柔,给人一种可以信赖他的错觉。
我身子蓦地僵住。
萧卿堂勾住我的下巴,抬起,笑道:“你不打算跟孤解释一下吗?”
这声音沁凉,如一抔井水,将我从头浇到底。
他动怒了。
我调整好心绪,与他四目相对,“我干不干净,殿下知道的最清楚。”
“心呢?心干净吗?”
萧卿堂指尖挠着我的后背,露出讥诮的目光。
在他眼中,我便是那不三不四水性杨花的女子。
自然不该有任何的尊重。
原来他也是这般看我。
我突然板起脸,抽身离开,“殿下拿我当个棋子,问棋子有没有心,不觉得可笑?”
萧卿堂随性地转着玉扳指,“姚金枝,别耍小性子。”
他这是在警告我。
我察觉自己因他窥得的隐秘而失态,软了身子,重新倚回去,枕着他的胸膛。
“殿下,我满心满眼都是你,你怎么能质疑我的衷心呢?”
“唔……” 萧卿堂若有所思,半晌温柔缱绻道,“金枝,若叫孤知道,你还勾搭了别的男人…… 你与你情郎的命,便都不要了罢。”
乍闻此语,我猛的咬住下唇,压下眼底的惊慌和忧色。
少顷,我扯起一抹僵硬的笑,抬首献媚似的吻住他的唇。
“殿下多虑了……”
这些年,我和小娘在外漂泊,每到一处,她就栽一棵。
到了八月,桂花飘香,屋前屋后都是甜腻腻的味道。
她说我们落在姚家,未必会待很久,来年八月桂花一开,没准我们就去江南了。
谁知江南没去成,她就撒手人寰,丢下我像个发了疯的牛犊子,一心想活出个人样来。
东宫比我想象中更加富丽堂皇。
能工巧匠精心雕筑的亭台楼阁,青松拂檐,玉栏绕砌。
偌大的金丝笼,装进了一只金丝雀——崔兰时。
我是那个顺带的蛤蟆。
八月大婚,我坐在清冷的小阁中,对月饮酒。
京城的气候偏干冷,不像南方水汽足,我初来时颇不适应,穿得厚重。
今夜,却只着了件短裳,露出半截藕臂,踢掉鞋子,赤脚落在新摘的荷叶上,眯眼品酒。
自小娘故去,我还从来没祭奠过。
她连衣冠冢都没有,临死前,双目坦然:人死灯灭,草席一卷,化为天地,随他去吧。
两三杯酒下肚,我口里发苦,抿掉湿润的眼眶,只觉眼前的烛台闪烁明灭,忽远忽近。
我敲着桌面,哼唱起来:“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阿枝这是思乡了?”
我两眼朦胧,聚不起光影,循声去,见萧卿堂着大婚红服站在不远处,满天星斗不及他眼底倒映的莹莹星火。
都说太子丰神俊逸,美不胜收,今夜更是……
漂亮的过分。
我支头,醉醺醺瞧着他那张诱人深陷的脸,一边敲盅,一边唱:“恭祝郎君福寿齐天,与娇妻美眷恩爱百年——”
还没唱完,便被人拦腰横抱起。
我咯咯笑出声,顺势揽住萧卿堂的脖子,调戏似的勾起他的下巴,“怎么?被崔兰时撵出来了?”
萧卿堂睥睨着我,似笑非笑,“姚金枝,你胆子大了不少,当心孤倦了,不要你。”
我听得柳眉一竖,娇喝一声:“大胆!好个没心肝的公子!夺人清白,岂能始乱终弃!”
他一路抱进房,将我放在靠窗小几上坐好,捉住我作乱的手,“好了,别耍脾气,今夜孤陪你过。”
我引着他的手,挪到自己的颈窝,轻轻呵气道:“殿下想要我用哪陪?”
下一刻,他轻轻在我腰上一掐,略疼。
我嘶了声,就听他道:“孤没你想的那般禽兽。”
“新婚夜不禽兽,我可不喜欢……” 说完,我便作势推开他就寝。
萧卿堂将我拖回去,从背后束缚住我,“阿枝,除了这档子事,你难道不想与孤做些旁的?”
他语气轻轻,温热湿润的气息灌入耳蜗,唇在耳廓处撕磨。
我沉默半晌,酒醒大半,“殿下,你是做大事的人,知道什么该贪,什么不该贪。”
贪口腹之欲可,贪儿女情长,是蠢。
萧卿堂拎得清。
无非是今夜一时昏头,想品品被人挂着念着的滋味。
明日太阳一升,他照旧是受人爱戴、恩济天下的高洁储君,我一个庶女,算个屁。
许是这话刺到了萧卿堂,他没再说一句话。
冷眼看我深陷泥沼,忽视我的求饶,将我带入更深的地狱。
临昏过去前,萧卿堂抱着我,语调平和,“姚金枝,三日后回门,你替孤做些事。”
昨夜惹他动怒,我吃了苦头,他使坏,没叫婢女喊我起床,因而误了去见太子妃的时辰。
既然打定主意,要在群狼环伺的皇家过活,就要遵守规则。
我从来没有想跟崔兰时对着干的意思,于是唤了婢女来,匆匆梳洗。
下人们看主子眼色办事。
新婚夜,我抢了崔兰时的风头,因此她们便铆足了劲儿巴结我。
我坐在镜前,看她们为我染上明妆,并不阻止。
崔兰时晓得我是什么货色,伏低做小反倒让人看不起,不如一切照旧。
太子妃的居所离此地甚远,我在假山奇石,名花贵草中左拐右绕,待走到崔兰时门口,额头早已冒出细密的汗珠。
日头当空,蜂鸟嗡鸣。
时花阁前的婢女见我来,纷纷扬起鼻孔看人。
那高傲嘴脸,与嫡姐想比,有过之无不及。
我旁若无人地经过她们,走近阴凉的室内。
只见崔兰时一脸抑郁地望着窗外,衣袖浸在茶缸里,湿了大半都没察觉。
莫不是昨夜没等到萧卿堂,抑郁成疾了吧?
我无声一叹,福下身去:“请太子妃安。”
头顶半天没动静。
一抬头,崔兰时两眼空空,被身边的婢女一戳楞,才惊觉屋内多了个人。
“呀。” 她的眼慢慢睁成一个圆形,做惊讶状,“金枝,你怎么来了?”
这个反应,叫我一时摸不透她的心思,只好应着头皮套近乎,“兰时姐姐,我来请安。”
她身旁的婢女刚要发作,崔兰时便腾得站起,紧紧攥住我的手,“殿下可还喜欢你?”
我愣在当场,脸渐渐臭了,“你劝他去的?”
崔兰时拉着我,躲到角落,用谁也听不见的语调,问:“他能夜夜去你房中不?”
“不能。”
我姚金枝勾搭男人,是凭自己的本事,还没轮到别的女人硬塞给我。
听到我的拒绝,崔兰时眼底的神光一层层褪去,重新看着窗外,“哎……”
我:“……”
这幅样子,我哪里还瞧不出她的意思。
“兰时姐姐已有心仪之人?”
崔兰时没承认,也没否认,脸上一副快把自己怄死的表情,郁郁寡欢。
我没再说什么,辞了她,回我自己的小院。
我自身难保,并不关心这桩婚事破了谁的姻缘,谁又因此心碎。
只要我姚金枝站在自己该有的位置上,拿到想要的东西就好。
入夜,萧卿堂没来。
我沐浴过后,躺在小床上,盘算着萧卿堂的计划。
他要我借回门那日,将父亲骗出府。
拿脚指头想,都知道只要父亲一走,萧卿堂的人,就会悄无声息地把姚家翻个底朝天。
我擦上桂花油,衣衫淡薄,在柔软的被褥中打了个滚,闭上眼。
罢了,姚家于我无恩,亦是害我小娘殒命的罪魁祸首。
何须怜惜?
次日晨起,崔兰时病了。
本该陪她回门的萧卿堂,返来陪我。
我思虑一夜,困顿不堪,起床时愤愤不平地踢了萧卿堂一脚。
谁知他脾气好极,哄着我梳洗后上了马车。
我坐在对面,看着端方如玉的萧卿堂,不禁感慨,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拿下姚家,不惜被女人欺负。
萧卿堂察觉到我的目光,微微一笑,“阿枝在想什么?”
我腻歪过去,闻着他衣裳上的兰花香,蔫哒哒道:“陪小妾回门,殿下不怕遭人耻笑?”
“孤宠女人,谁敢说闲话。”
我拉长语调,在他掌心打圈,“事成之后,殿下给什么好处?”
“阿枝想要什么?”
我抬头,对上他温吞深邃的眸子,扯起一抹明艳的笑,“我想当太子妃。”
萧卿堂笑容微微一僵,半晌问道:“孤能给你的东西,比一个太子妃要多许多。”
“可就是不能给太子妃,对吗?”
他缓缓抽出手,语气疏离,“阿枝,换做你是孤,你会答应吗?”
天下臣民盯着,他立身于群狼环伺中,一旦有这个苗头,我便是他的敌人攻击他的利器。
我咯咯笑出声来,“我若是殿下,会痛斥这不要脸的女子一顿,而后,许以重金,收买她心甘情愿为我办事。”
萧卿堂蹙眉,“姚金枝,你戏弄孤?”
我笑的不能自已,被他捉住一口咬住唇瓣,堵住满腔戏语。
待下车,口脂被他吃个干干净净,我幽怨地瞪他一眼,“殿下好不知羞。”
萧卿堂挠了挠我下巴,“妻娶贤,妾娶娇。阿枝娇艳,孤喜欢的紧。”
我不在听他的鬼言鬼语,拂袖来到阶下,盈盈一拜:“女儿回门,拜见父亲母亲,诸位姐妹。”
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各异,我知道他们都不待见我,若不是看在萧卿堂的面上,都不会让我进门。
反观萧卿堂,无论何地,都是众星捧月。
我那风流成性的爹,今日破天荒在家,与萧卿堂话旧。
“金枝身份低微,能得殿下垂青,实乃她幸。”
我听后,犹如风过耳,兀自进门往小娘的院子去了。
“喂!姚金枝!”
行至半路,身后倏然传来跋扈的娇喝。
我脚步一顿,回身冷眼瞧着匆匆追来的嫡姐,没有说话。
她跑到近前,粉色拂面,颐指气使道:“来人,给我把她摁在地上!”
家丁一拥而上,数只脏手即将触碰到我身躯的那一刻,我突然将一柄金簪尾插进家丁的虎口。
伴随着他的惨叫,鲜血四溅。
谁都没想到往日唯唯诺诺的姚金枝,能做出这般狠毒之事。
一时间都僵在原地。
我盯着惊恐的姚明姝,冷冷笑开。
“拿我?你是个什么东西?”
姚明姝的脸上清白交加,连仿照我画出的妆容,都被汗水冲垮,湿哒哒糊成一团。
“谁…… 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同我说话?”
我勾起唇角,大大方方地拉开领子,露出斑驳的暧昧痕迹,“你说呢?”
姚明姝尚未出阁,但已经知晓男女之间的乐子,在衣领之下。
她羞愤地捂住眼:“不知羞耻!”
我猛地扯下她的手腕,掐住她下巴,强迫她看着我,指尖慢悠悠挂在她的粉腮上,划出道道白痕。
“我这种不知羞耻的女人,姐姐学来做什么?”
她仿佛被人窥破了隐秘,勃然大怒:“我没有!”
我偏不让她逃,拉进,抵额而语:“不若你跪下,给我磕头,我教你如何勾搭殿下。”
“滚!”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我推得一个趔趄,哭喊道:“姚金枝,你个疯子!”
我无端挨了骂,笑笑,潇洒离去。
我以为她被吓一顿,就此作罢了。
谁知她不知道从哪里学了我的皮毛,转身就用在萧卿堂身上了。
不光用了,还得逞了。
……
宝子们啊,你们到底在评论区说了什么啊?
一半的评论都被删了。
都有 IP,虎狼之词都收敛点啊,可别丢撵。
绕柱三匝我睡了邻居家的小儿子。
事后,我站在阳台上抽烟。
李尧将他的棒球外套披在我身上,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我笑,“怎么?钱给少了,还讹上人了?”
他脸上青白,愤而转身。
我勾住他睡袍腰带,“跑什么?春宵苦短,不如再来一次。”
许多年前,我的星星坠落了。
多年后,老天垂帘,送了我一颗完好如初。
1、
李尧是个青春逼人的男大学生,按理说我这样的老女人不该染指。
可我第一次见他就着了魔,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心悸,腿软。
诚然,他是极品。
宽肩窄腰,青春逼人的棒球服,小麦色的皮肤,无一不踩在我心尖上。
所以他向我自我介绍时,我只是肆无忌惮的欣赏年轻美好的男色。
“南枝姐?你在听吗?”
“哦哦…… 在听,你说什么来着?”
李尧微微敛眉,“我说…… 房租我妈已经付过了,行李还没搬进来,我住哪个房间?”
“你就住楼下吧。”
行李都搬完,他出了一层薄汗,脱掉外套,露出结实的手臂,在暖黄灯光下泛着蜜糖的颜色。
我递给他冰水,垫脚虚虚比一下高度,“上一次见你还是十年前,长得真快。”
李尧脸上挂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疏离冷肃,客气的答复。
“当时你们搬走太突然,大家邻里乡亲的,都没能送送你们。”
我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感受到劲瘦柔韧的肌肉。
“有缘自会相见,这不又见上了。”
我还想跟漂亮弟弟叙叙本就稀薄的旧往,门铃声不合时宜的响了。
打开门,我不出所料看到了周珉。
李尧歪头问:“有客人吗?”
我摇头,“前男友。”
周珉气的磨牙,“前男友?你当初是怎么把我骗上……”
“闭嘴。” 我寸步不让,“小心我报警告你骚扰。”
“给我个理由。” 周珉单手撑着门,僵持不下,“他们都那么说你,可是我不信,你至少要让我甘心……”
我行云流水的转头,“李尧,门关不上,过来帮忙。”
李尧应声而来,比周珉还高半头。
“这么快就有新欢了?”
我顺势抱住李尧的胳膊,笑靥如花。
“对啊,比你年轻比你帅。”
大门砰的一声合上,我回头撩发,保持完美微笑。
李尧平静的盯着我的眼睛,“为什么不让他说完?”
“因为少儿不宜,我得保护你幼小的心灵。”
“南枝姐,我二十岁了。”
李尧的目光落在我胸前,很快挪开,“那为什么变成前男友了?”
我察觉到他被我抱在怀里的手臂僵硬笔直,于是煞有介事的咳嗽。
“既然你都成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吧。”
他一脸探究,眉宇间青涩的沉稳。
我动了心思,倚着他垫脚,慵懒的贴在他耳边,唇边擦过他耳畔。
“因为他那方面不行,姐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尧眸光闪烁,微微偏头。
小麦色的脸颊和耳廓染上一层不易察觉的绯红。
别说,我从来不知道,黑皮帅哥脸红起来也能这么性感。
2
我望着李尧琥珀色的眼睛,心悸的感觉再次涌上来。
电话铃声阻止了我继续探究。
“南枝,李尧接到了吗?”
“接到了。”
我站在阳台,余光瞥向客厅,李尧开始摆弄他的 Switch,很不把自己当外人。
“你别怪妈自作主张,你经常出差,我看李尧这孩子很乖的,还能帮你看家呢。”
“看家我为什么不养条狗?”
“南枝…… 妈知道你也不差那点钱,就是你周阿姨吧,一直跟我有联系。李尧去年生了场大病,休学一年才复学。我们希望你帮忙照看着点。”
“什么病?”
“听说是心脏病,差点就没了。”
放下电话,我隔着玻璃门看李尧。
短发盖住英挺的脸庞,短袖卷到肩膀上,手臂修长结实,浑身散发着随性蓬勃的少年人气息。
完全没有生过大病的样子。
我记得他当初冒着鼻涕泡跟在我们身后时,才八岁。
那时林清壑最喜欢把他扛在肩膀上颠颠的飞跑,大声嚷嚷,“飞起来啰!”
“南枝姐,你还记得林哥吗?”
“什么?” 我僵在阳台边上。
李尧漫不经心的补充,“林清壑。我以前很喜欢林哥的,他总给我买北冰洋,就是那个橘子味儿的汽水。”
我掏出烟点上,没留神手指有点发颤。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我凶狠的吸了口,无谓的笑。
李尧的浓眉拧在一起。
“南枝姐,
明明是要麻烦我,语气却如此不耐高傲。
我吐出一个烟圈,眯着眼勾他。
“去可以,你给我什么好处?一个吻怎么样?”
李尧很是意外的挑眉,“南枝姐,严格来讲,我们才重新认识一天。”
我俯身,“可是姐姐不做赔本买卖。”
李尧似乎再也无法忍受我的轻佻揶揄,愤而起身。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赌气似的。
“成交。”
3
为了陪李尧玩扮家长的游戏,我用掉了一天宝贵的年假。
李尧来校门口接我,陪他一起还有个扎马尾的小姑娘。
清纯,活泼,可爱。
我从包里抽出烟,在打火机上点了点。
“小女朋友?不介绍介绍?”
小姑娘脸红的像苹果,“不…… 不是,姐姐你好,我叫唐棠,李尧的同学。他刚回来,辅导员叫我带他熟悉一下学校环境。”
李尧睨我一眼,表情很复杂。
他伸手夺走我手里的烟,凝眉冷声说:“这里不是吸烟区,你不要乱抽烟。”
李尧的复学手续很简单,其实压根儿不需要家长来。
我装作贤良温柔的好姐姐,听他辅导员唠叨半天。
例如李尧高考成绩很好的,要不是生病,也许早拿无数奖学金了……
从办公楼出来,唐棠还在,提议要带我们逛一逛学校。
金秋九月,校园里的银杏满地金黄,有人将它们堆成各种形状。
很多游客和学生在拍照,唐棠也赶上去凑热闹。
“姐,咱们要不也拍张照?”
我敷衍点头,“去吧,我帮你们拍。”
李尧冷着脸,毫无预兆抓住我手腕,拉到一圈银杏叶围成的爱心里。
“唐棠同学,麻烦你帮我们拍一张。”
他的手臂紧紧扣住我的腰,半边胸膛贴着我后背。动作倒是很强势,就是手心滚烫,心跳擂鼓。
我心底发笑,勾住他肩膀,露出标准明艳的微笑。
这动作委实算不得多亲昵,只是暗流涌动。
唐棠拍完给我看,我违心的称赞。
“拍得很好,发给李尧。”
小姑娘毫无察觉,高兴地问:“姐还没吃饭吧,我带你们去吃 B 区食堂,可好吃了。”
我忍俊不禁,“姐都来了,还吃什么食堂。走,我带你们外面吃点好的。”
4
我带他们去了一家日料店,叫他们随便点,不要客气。
唐棠很高兴,一个劲儿的找话题聊。
只有李尧抱着手臂,冷着一张臭脸。
我回想他昨天借口洗澡落荒而逃,觉得这小孩儿又矛盾又可爱。
端又端不住,还偏要装。
没上俩菜,李尧就尿遁了。
紧接着我收到他发来的消息。
这回是真恼了,姐都不叫了。
我走去厕所,仔细的补好口红。
刚出厕所门拐弯就看到李尧靠在墙边,双手插兜,歪头看我,目光如隼。
我闲庭信步逼近他,高跟鞋的声音清脆悦耳,萦绕耳畔。
他绷着脸,抬手抚摸我嘴角。
口红沾上他的手指,被碾开,晕进纹路里。
糜烂的暧昧配上他故作沉稳的年轻脸蛋儿,撩拨的人心尖儿痒。
他冷冷的哂笑,“你这是……”
“接吻前的仪式感。”
我垫脚,拉住他的衣领向下。
他犹如惊弓之鸟,偏头躲闪。
“在这儿?我…… 我吃了芥末。”
我愉悦的笑起来,伸手勾住他脖颈,逼迫他低头。
“什么芥末?我尝尝,看有没有你这么辣。”
他吞咽了下,喉结滚动,凶猛的迎了上来。
5
第二次补口红,我暗自后悔。
果真是年纪大了,不比得年轻人血气方刚。
我看着镜子里娇艳欲滴的红唇,边缘都泛着红。
李尧很好,生疏青涩,撩拨他像是在偷尝禁果,教人欲罢不能。
回到隔间,两人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我看了眼李尧,他霎时表情僵硬。
“我去结账,你们外面等着,我开车送你们回学校。”
李尧站起来往外走,“不用了,我们打车回去,不耽搁你上班。”
我嗤笑一声,没拦着他,自己坐下继续吃饭。
等我吃饱喝足走出日料店,外面已经开始下雨。
走去停车的地方,还需要几分钟的路程。
我望望阴沉的天,悠闲地走进雨里,不慌不忙。
直到周珉举着伞出现在我眼前,“我送你。”
我没感到意外,“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淋点雨对我有好处。”
周珉跟着我,“你昨天干嘛骗我,他是你弟弟吧?”
“你看我请假申请单了?” 我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我在人事部,你的假是我审核的。”
“哦对,我都忘了你是人事经理。”
我坐上驾驶室,发动车子,淡漠的看着他。
“周珉,除开同事关系,我们正常恋爱,正常分手,没劈腿没吵架,你不同意也没用,不要再纠缠我了。他们说我渣,利用你,其实也没说错,你就当真心喂了狗,可能会好受一点。”
周珉扒着车窗,“你说什么浑话,你不是这样的人。我问你,上面提你做总监,你为什么不答应?你熬了这么多年,就甘心功亏一篑……”
我猛地关上了车窗,车泊了出去,将周珉的质问甩落在磅礴大雨里。
甘心?我不甘心,可我能怎么样?
(可催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