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
2023-02-20T00:00:00Z | 24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2-20T00:00:00Z
我是皇上的白月光,但他爱上了我的替身。
我怀胎三月,他灌我喝下堕子汤。
我的血流了一地,疼得钻心。
他笑着哄我:「乖,生过孩子,就不漂亮了。」
若我不漂亮,就不像失踪的方婉了。
后来,我重活一世。
当众烧掉他与我的订婚书。
我祝他和方婉郎情妾意,百年好合。
他却说,非我不娶。
他们都说,方婉是我的替身,等我回京,她就会失宠。
半年前,沈玉安外出打猎,在山间救下迷路的方婉,一眼定情。
我远在江南养病,都听说,太子爷爱上一个孤女,整日捧在手心里宠着。
沈玉安给我写信,叫我别误会。
他说方婉是个有趣的人,脑袋里装的都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爱自由,嫁人生子不是她的追求。
过段时间,她就要离开京城了。
厚厚的一沓信,沈玉安没问过我一句,病好没好、伤疼不疼。
字里行间,全是方婉。
回京那日,沈玉安没来接我。
我去了趟太子府,倒要看看,他在忙什么,忙到把我都给忘了。
我到时,方婉正凑在沈玉安跟前,分着吃他手里的点心。
两人挨得很近,鼻息交缠,唇间不过咫尺。
沈玉安的耳尖泛起粉色的红。
我的心突然揪着疼了一下,眼睛又酸又热。
我攥了攥手,笑着问:「太子府穷得就剩一块点心了?这样掰着吃,够不够塞牙缝?」
沈玉安猛地抬头,看清是我,又惊又喜。他问我:「流景,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反问:「我给你写的信,你没看?」
他愣了愣,还没开口,方婉突然插话:「是不是上个月送来的那封?」
「那天你急着陪我出门,把她的信丢在一边,后来也忘了看,是不是?」
她转头笑眯眯地跟我赔罪:「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南姑娘,我跟你说句抱歉,你别怪殿下。」
「你不知道,他就是个糊涂虫,整日丢三落四。」
沈玉安拍拍自己的脑袋,装着叹气:「孤糊涂,都是谁害的?」
「你日日往外跑,孤不管你,你早丢了八百回了。」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四目相对,全是亲密无间。
我站在这里,真多余啊。
原来,在我支着下巴,等沈玉安回信的那些日子里,他把他的时间,都留给了另一个女人。
我把自己闷在房里好几天。
沈玉安日日都来,我日日不见。
他让人传话,说白马山上的桃花开了,从前说好一起去看的,他在等我。
若我不去,他就一直等着。
母亲将我从榻上拽起来,把我塞进马车,逼着我去见他。
母亲说,沈玉安是储君,总有一天,他会有三宫六院,院里塞得满满当当,全是女人。
他的心会掰成好几瓣,这儿留一点,那儿忘一块。
这是迟早的事。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的脑子清醒得很,我只是心里难受。
从前沈玉安说,这辈子就爱我一个,我也是当笑话来听。
可是,我得要他明白,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预备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他身边的女人来来往往,可以,但要是有人想骑在我的头上,那是做梦。
沈玉安不能给我完整的爱,那就给我绝对的权力和尊重,也是好的。
马车摇摇晃晃往山上走,我心里这么想着,抬手抹掉脸上的眼泪。
沈玉安在半山腰等我。
天上飘着小雨,他也不打伞,苦哈哈地装可怜。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神秘兮兮地跟我咬耳朵:
「你不是一直喜欢母后的紫云镯么,快拿着,孤给你偷来了。」
他把盒子往我怀里塞,我气得笑出声,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把他拽进伞底下。
沈玉安笑眯眯地凑过来,捧着我的脸细细地看。
他拇指轻轻蹭着我的眼尾,仿佛我是什么脆弱的宝贝,稍用力就会弄碎。
「哭过了,是不是?」
「眼睛都红了,跟兔子似的,赶明儿孤送你一车胡萝卜啃啃……」
我喜欢他这样珍重地对待我,也喜欢他说俏皮话逗我笑。
天边滚了道响雷,沈玉安突然不说话了,盯着黑压压的云皱了皱眉。
之后,他一直在走神。
他为我撑伞,伞歪在一边,露出我半个肩膀,他也没发现。
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太子府来人说,方婉要走了,她正在收拾行李,马上启程,谁都拦不住。
沈玉安才回神骂道:「让你们看着她,一帮废物!」
「她最害怕打雷,大下雨的,她要去哪里!胡闹!」
电闪雷鸣的天气,风这样冷,我的鞋子湿透了,寒气顺着脚底往上爬。
沈玉安不在意。
他心里想的只有方婉。
他在想她讨厌下雨,害怕打雷。
我心里酸酸的,有时候,我真恨自己不是根木头。
沈玉安问我:「流景,方婉没处可去,孤去瞧瞧她,你自己下山可以吗?」
我笑着反问:「我说不行,你就不去吗?」
沈玉安喉结微动,捏捏我的脸,哄我说:「孤知道你最乖最懂事,别说气话。」
他把伞塞进我手里,翻身上马,影子很快消失在雨里。
我没再留他。
要走的人,是留不住的。
我一个人撑着伞,在桃花林里走了会儿。
雨下得很急,枝头的花都被打散了,碾在鞋底,揉成肮脏的泥。
从前看着很美的景色,忽然就觉得好难看,再也不喜欢了。
那一天,沈玉安和方婉在城中拉扯,弄得人尽皆知。
所有人都说,太子爷好像是真心喜欢方姑娘的。
不然怎么会为了挽留她,把自己的未婚妻扔在白马山上不管了?
白马山上多危险啊,大老虎吃人,一口一个。
从前他们说,南流景是太子爷心尖上的白月光。
现在他们说,白月光?也不过如此。
画月把传言一字不漏地说给我听,骂道:「我瞧那方姑娘就是故意的,什么时候走不成?偏要挑着太子爷跟姑娘去玩的时候。」
「大街上拉拉扯扯,她还有脸哭。」
「说什么受够了当替身,她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如今姑娘回来了,她趁早自己走,免得别人开口赶人,她要脸。」
「说着说着,她还晕过去了,不偏不倚,就倒在太子爷怀里,好些人都看见了,这会儿倒不要脸了,呸!」
我把手里的鱼食抛进池塘,静静听着。
画月气得直转圈,在我耳边念叨:「姑娘,您就真由着她折腾,不管管?」
管是要管的,不过,不着急。
方婉倒是巴不得我立刻出手收拾她,等我背上善妒跋扈的名声,她可高兴了。
我南家世代簪缨,就凭她也想让我家的门楣挂上污点?
她不配。
我与沈玉安婚期将近,等我入主东宫,就抬她做太子侍妾。
到时候关门打狗,是是非非,就是咱们东宫的家务事了。
沈玉安带着方婉来的时候,我正在池塘边晒太阳。
他挨着我坐下,轻轻碰碰我的肩膀。
我扭头递给他一个客气的笑脸。
他有些陌生地看着我,片刻后问我:「流景,你生孤的气了?」
我讽刺他:「怎么会呢?殿下不是说了,我最乖最懂事。」
沈玉安慌了。
他大约是想起十三岁那年,他惹我生气,我当时笑嘻嘻说没事,他就没当回事。
后来半年里他做什么我都说没事,倒是将军家的小儿子,常常惹得我破口大骂追着打。
沈玉安心里难受了,把我堵在墙边,非要我骂他打他。
「流景,你怎么不对孤发牢骚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孤喜欢别人了?」
「你快点骂骂孤,孤怎么心慌得厉害。」
沈玉安,我的坏脾气金贵着呢,想让我为你难受,你配吗?
那一年,沈玉安差点弄丢我跟他的婚事。
他追在我屁股后面哄了我好久,做小伏低。
我哭着骂他那天,他高兴得多吃了两碗饭。
沈玉安从小,就是个贱骨头。
方婉在一边瞧着沈玉安为我着急,笑眯眯地凑上来。
「南姑娘,你就别生气了,殿下心里装的全是你,谁也抢不走他。」
「我今日来,就是跟你道别的,我回去就走,只要你跟殿下好好的,我怎么样都行。」
沈玉安拧着眉头问她:「说好不走了,你怎么总是说话不算话!」
方婉对他冷下脸:「我不走留着干嘛?」
「你为了别的女人,日日给我摆脸色,你觉得我惹她不高兴了,你就对我爱答不理。」
「既然我在这儿她就不高兴,那我走不就行了吗?我凭什么受你们的气!」
「就因为你们有权有势,就不拿我当人看,你们凭什么欺负我?」
「我宁愿死,也不受你们的委屈!」
她说着,转身要往池子里跳。
我一把扯住她,狠狠甩了她两巴掌。
「我不理你,你倒蹬鼻子上脸!」
「凭着一张嘴造谣生事,谁欺负你了,如何欺负你了,来,我听你说说明白。」
「想死在我南家,你看看你自己够不够格!」
方婉冷冷一笑,突然拽着我一起,跳进水里。
我不会游泳,手脚胡乱地拍着,身子越来越沉,呛了好几口水。
混乱中,沈玉安一把抓住我,他冷脸把我丢给身后跟来的人,转身游向方婉。
后来发生的事,我都浑浑噩噩的,只记得沈玉安拖着方婉上岸,哭着求她醒一醒。
方婉呕出好几口水,恢复些神志,拽着沈玉安的衣服,跟他一起哭了。
她埋怨他:「我在你心里,永远都排在她后头,你知不知道刚刚我有多害怕?」
「你明明知道她身边有那么多人去救她,可是你还是丢下我,先去找她了。」
「我死心了,殿下,你放我走吧……」
沈玉安紧紧地搂着她,他跟她保证:「别走,你别走。」
「孤答应你,以后丢下谁也不会丢下你了,好不好?」
落水后,我开始发烧,每夜梦魇缠身。
我梦见我和沈玉安成亲了,大婚那日,他一直不高兴。
等到后半夜,他冲进洞房,粗鲁地扯掉我的盖头。
他把手里的信甩在我脸上,是方婉写的,她说她走了,我再也不用瞧她不顺眼了。
沈玉安指着我的鼻子骂:「你的教养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只是想待在我身边,就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你都不能容忍吗?」
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就因为方婉模棱两可的几句话,他就把所有的错都联想到我身上。
他像一只发疯的野兽,将我压在身下,发泄着心里的不满。
新婚夜变成一场折磨,我的尊严被他碾成碎片。
太阳升起时,他对着满身伤痕的我冷笑:「哭什么,你应该高兴啊,你赢了。」
从此,他白天是仁德的君主。
夜里就变成褪下衣冠的禽兽。
所有人都说,我是宠冠六宫的皇后,是他此生挚爱。
只有我知道,他每晚抱着我,喊的却是方婉的名字。
后来,我怀孕了。
有一日,他突然对我说:「你怎么不像婉婉了?」
我顿时冷汗涔涔,我知道,我的孩子大概是保不住了。
他捏着我的下巴,把堕子汤灌进我的嘴里,我疼得撕心裂肺,他却只说:「流景,你要永远漂亮,永远像她。」
沈玉安,我恨你!
我从梦里惊醒,手探向胸口,那里跳动着我的心脏。
梦的最后,我清楚地记得,在我生辰那日,方婉风光回宫。
她可真是好手段,消失两年,把沈玉安对她的喜欢变成执念,对她思念到不能自拔。
她回来了,立刻就变成他失而复得的宝物。
再也没有人能取代,方婉在沈玉安心目中的地位。
我死的那天,天上飘着大雪。
方婉拔走我头上的玉簪,她笑着把它摔碎了。
那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是我可悲的生命里,最后一点念想。
我脑子里紧绷的弦,就那么断了。
我举着剪刀冲向方婉,扎破她的手臂。
下一刻,一支箭贯穿了我的胸口。
沈玉安站在远处,他握着弓,亲手射杀了我。
我猛然惊醒。
梦里的疼,都是真的啊。
我攥着胸口的衣料,崩溃大哭。
母亲急得抱紧我,心疼得直掉眼泪。
我哭喊着:「我不嫁了!我不嫁了!我不要沈玉安了!」
方婉拽我落水的事,惊动了皇后。
她叫我进宫吃午饭,说要为我做主。
我到时方婉正跪在院里,大太阳晒着,瞧着很不好受。
桌上摆满我爱吃的菜,我小口喝着鱼汤,沈玉安坐在我对面,脸色很难看。
「有人因为你跪了两个时辰,你还有心情吃饭?流景,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面不改色,边吃边说:「做错事就要受罚,不然不长记性。」
沈玉安眯了眯眼,咄咄逼人地质问我:「方婉言语不检、举止失礼,她有她的错处。」
「可是流景,她拖你下水,是不是因为你辱骂她、殴打她?」
我放下碗筷,平静地看着他,点头说是。
他笑着问我:「既然你们都有错,为什么只有一个人受罚?难道就因为你姓南,她姓方?」
他明着说我仗势欺人。
我反问:「那依太子殿下的看法,该怎么罚我才好?我把脸伸出去,让她打回来可好?」
沈玉安垂下眼,声音放缓些:
「流景,你明明知道,孤不是那个意思。」
皇后慢悠悠开口:「你们两个,都快成亲的人了,何必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吵成这样?」
「太子,那个方婉心思重又恃宠而骄,你若不想日后家宅不宁,就离她远点。」
我喝掉碗里最后一口汤,放下勺子,掏出我与沈玉安的订婚帖。
薄薄的一张纸,曾经寄托着我所有的少女情思。
我不曾犹豫,将它扔进汤锅里。
那张纸片刻就被浸湿,毁得面目全非。
沈玉安立刻去捞,他的手被热汤烫成淡淡的粉色。
订婚帖像烂泥一样,软塌塌地挂在他的手指上。
他眼里有一点泪光,压着火气问我:「南流景!你疯了是不是?」
我不理他,只是跪在地上,向皇后叩首:
「姑姑,我与父母已经商量好了,从前定下的亲事,还是算了。」
「姑姑,父亲说,从前他没能护得住你,如今,他不想南家的姑娘,再受苦了。」
我悔婚那天,沈玉安一路沉默着,跟着我到南府大门。
我进门前,他终于开口:「流景,孤这里,可不卖后悔药。」
我头也不回地告诉他:「绝不后悔。」
我和太子婚事告吹的事,很快就传遍京城。
母亲每天守着大门,看哪家富贵公子敢来提亲。
等了月余,也没人来踏门槛。
京城的公子哥都在看沈玉安的脸色,他把我变成一个笑话。
我娘气得天天在家骂我爹。
爹爹没办法,只好给远方的老朋友写了封信,管他借个儿子,来与我相看。
来人叫陈锦颐,是江北陈氏的嫡支。
他家祖宗是开国大将,两百年的名流世家,手里握着太祖御赐的丹书铁券,连皇上都得敬让三分。
母亲把陈锦颐夸得天花乱坠。
说他温文尔雅、能文能武,最重要的,他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我对爱情已经不抱幻想,爱会让人受伤。
我对陈锦颐的期待,仅限于,他父亲是陈家家主,而他是嫡长子。
若我与他能成,日后便是整个陈氏的当家主母,太祖恩赐,见到皇上都不必跪了。
想想都高兴。
相看那日,我们在大相国寺见面。
陈锦颐一身胭脂红的袍子,前襟点缀着孔雀羽毛,奢华到让人挪不开眼。
他确实是美若天仙,如果扮上女装,大约我都要自愧不如。
母亲笑得牙花都露出来了,一路走一路夸,偶尔问几个刁钻的小问题,陈锦颐也都滴水不漏地答上了。
他实在是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
我有点慌,就想扯下他的面具瞧瞧,他背后长着怎样的嘴脸。
午饭时,母亲找了个极其拙劣的借口匆匆离场,留下我跟陈锦颐培养感情。
她的马车刚走,陈锦颐脸上的笑就落了下去。
他不笑的时候,像个冷心肠的菩萨,我与他之间,顿时生出无限长的距离。
他刚刚,果然是装的!
「你不记得我了?」陈锦颐挑眉问我。
「小时候,你把我堵在墙角,揪着我的耳朵叫我小娘们儿,你忘了?」
「你敢把我忘了?」
娘啊,他的表情好吓人。
我模模糊糊地想起来,我八九岁那年,跟刘将军家的小儿子打架打输了。
他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白白净净瘦瘦小小的豆芽菜,两个人关系很好。
我就非常卑鄙地,把那个豆芽菜抓来,逼着他叫我姐姐祖宗,还对他言语羞辱,以泄心头之恨。
我小时候,确实有一段时间,背着爹娘净干些人嫌狗不待见的事儿,可混账了。
后来我也想过要找他道歉,但他已经不在京城了。
再见面,他变成又高又大的陈锦颐,除了漂亮,哪还有半点豆芽菜的样子。
想起母亲刚刚说我贤良淑德、优雅端庄,生来就随她,我尴尬得脚趾抠地,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想不用道别了,最好是再也不见。
我转身就要跑,后领却被陈锦颐钩住。
他低头在我耳边笑:「姐姐,我让你走了吗?」
落日前,陈锦颐送我回家。
我完全看不穿他的心思,心里忐忑,眼看到了家门口,我抬起屁股就想跳车。
他手臂一伸,揽着我的腰把我拽进怀里。
陈锦颐挑起眉梢,戏弄地问我:「这么着急,你很怕我?」
有一点,毕竟我已经打不过他了。
他笑话我:「所以说,小时候为什么那么坏。」
他离我太近,香气扑鼻。
我又羞又恼,刚想骂他,车帘突然被人用剑挑开。
是沈玉安。
他半垂眼帘,剑光折射在他的侧脸,照出阴狠的神态。
他平静地开口:「南流景。」
「谁教你投怀送抱,还要脸不要?」
「下车。」
陈锦颐偏偏笑着搂紧我。
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肩上,眼尾瞥向沈玉安,挠痒一样低声说:「别动,动了,你就输了。」
那一天,沈玉安和陈锦颐在我家门前,大打出手。
京中又有人说,白月光到底是白月光,便是不爱了,也容不得别人染指。
我与陈锦颐相看的事,也弄得人尽皆知,这下,我真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母亲一日问我八遍,陈锦颐瞧不瞧得上我。
我只说:「谁管他瞧不瞧得我,怎么不问问我瞧不瞧得上他?」
母亲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脑勺上。
「哪儿轮得上你挑三拣四?」
如今我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世上统共也没几个人敢娶我,其中一个,还因为我小时候嘴欠,把他给得罪了。
母亲拉下老脸给陈锦颐去了封请帖,借着长辈的名义,请他到家里坐坐。
他没回信,没把我们南家放在眼里。
母亲气病了。
我跟母亲说,这辈子大不了就不嫁了,待在她身边做个老姑娘也不错。
她笑着点头,抡起棒槌,追着我满院跑。
贵妃生辰时,皇上把宴会设在南湖的画舫上,并邀城中公子小姐与她做伴。
我登上船,没想到,方婉竟然也在。
听说荣恩侯认她做了干女儿,梦里,好像没有这茬事。
不过沈玉安为了她跟我闹得分道扬镳,明眼人都知道,方婉是颗上好的棋子。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和她,会闹出怎样的热闹。
方婉穿罗裙戴珠钗,跟沈玉安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她看见我,高高兴兴地跑过来,扬声与我打招呼:「南姐姐,你今日能来,我好开心。」
她张开手臂,好像要抱我,我下意识抬起胳膊一挡,她突然就摔倒了。
沈玉安快步上前,方婉扶着他的胳膊站起身,红着眼眶看我一眼。
「南姐姐,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我一直很想亲近你,在京中,我只认识你一个,我们可以好好相处吗?」
沈玉安打断她,翻过她的手心,看着蹭破的皮,问她疼不疼。
方婉赶紧摇头:「不怪南姐姐,是我自己没站稳。」
沈玉安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孤知道。」
「日后你走慢些,别伤到自己。」
方婉微微一愣,笑着点头,没再说话。
晌午陪着贵妃吃了点酒,我有点乏,就挑了个安静的地方坐着吹吹风。
忽然有人从背后狠狠推我一把,我险些跌进湖里。
画月眼疾手快扶稳我,回头就看见方婉撇着嘴笑。
「南姐姐,别瞪我啊,好吓人。」
「我只是想跟你打个招呼,你自己没站稳,可不怪我……」
我想也没想,回手就是一巴掌抽在她脸上。
方婉瞪着我,又要掉眼泪。
我冷笑:「这儿没别人,你装给谁看。」
我揪住她的衣领,摁着她的头,把她往湖里推。
方婉吓得抱紧围栏,失声惊叫。
「我只是跟你打个招呼,你要是站不稳,可别怪我……」
我话音未落,忽然一支长箭直直地射向我,沈玉安站在不远处挽着弓。
和梦里一模一样,他为了方婉,要了我的命。
长箭擦破我的耳朵,我像丢了魂一样,跌坐在地上,止不住地发抖。
那支箭明明没有刺进我的胸口,可是我的心,好疼啊。
疼得我直掉眼泪。
所有人都在围观我的狼狈,方婉扑进沈玉安的怀里,紧紧抱着他不肯撒手。
沈玉安推开她,在我身前蹲下。
他掏出手帕擦着我的眼泪,轻声安慰着:「流景,吓到了是不是?」
「孤是一时情急,怕你闹出人命。」
我几乎是咆哮出声:「滚——」
「你别碰我!」
沈玉安还要向我伸手,一只镶玉的宝靴突然踹在他的胸口。
有人把我抱了起来,我不看就知道,是陈锦颐。
他的香气特别好闻,我第一次见他,就牢牢记住了。
他用衣服盖住我,把我的眼泪都藏起来,不让人看,不让人指点。
陈锦颐抱我回家。
母亲从榻上跳起来,高兴得病全好了。
她刚要笑,看见我昏昏沉沉的样子,又哭起来。
听大夫说我没事,只是惊吓过度,养两天就好了。
她没忍住,指着东边破口大骂,中气十足。
骂到一半,回头看见陈锦颐还在,她叉着腰问他,为什么不回请帖!
「你若不是想娶我的心肝儿,就别来招惹她。」
陈锦颐却说,他根本没收到过请帖。
他跟母亲说喜欢我,想娶我,只是大概我瞧不上他。
母亲大力地拍着他的胳膊,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怎么会,流景日日都念叨你呢,说你一表人才,她可满意了!」
娘,我还没死呢,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虚弱地张张嘴,说不出话。
我娘尽情污蔑我,再也没人管得住她。
请帖的事左右调查,什么也没查出来,但大家心里都明白,是谁动的手脚。
荒唐,沈玉安,你真荒唐。
画舫的事惊动圣驾,皇上为了安抚我爹爹,狠狠罚了沈玉安。
姑姑请母亲进宫说话,她说自从方婉出现,沈玉安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与他说过很多次,离方婉远一点,他就是不听。
前几日,沈玉安居然问她,她把他养大,是真心待他好,还是想要控制他。
姑姑这回,是真的伤心了。
母亲回家后与我感叹,从前怎么没发现,沈玉安是这样忘恩负义的人。
他生母爬龙床,生下他以后,还拿孩子威胁皇上。
若不是姑姑求情,说稚子无辜,他早就跟着他生母一起下去了。
我想起梦里,姑姑就是被沈玉安活活气死的。
思来想去,还是跟母亲说:「姑姑一辈子恪守德行,可是偶尔,也要为自己多想一想。」
她收养沈玉安后不久,就诞下三皇子,若真论起来,太子之位,怎么也轮不到沈玉安去坐。
沈玉安生辰这日,给我发来请帖。
陈锦颐趁我看不见,把它叠成纸燕,飞到墙那头去了。
我从屋里拿出茶,他立马举起书挡着脸,装作很专心的样子,估计正躲在书后头得意呢。
我生病这些日子,他天天跑来,母亲起先很高兴,渐渐也觉得烦了。
那日二人商量提亲的好日子,母亲说,算好了明年二月十六,大吉。
陈锦颐讨价还价,说今年八月八,是个上上签,他母亲已经启程往京城来了。
我娘笑说真好,然后望着陈锦颐的后背,翻了好几个大白眼。
她偷偷跟我说:「不然娘还是给你找个离得近的,陈家这小伙儿,太黏人了。」
哈哈哈哈哈。
哎,她呀,是舍不得我了。
我躺在院里的摇椅上,看看陈锦颐,看看云,看看鸟,再看看手里的残卷。
时间就静悄悄地溜走了。
我打了个盹儿,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毯子,陈锦颐不见人影了。
他不在,我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母亲正巧过来,她拾起压在石桌上的一幅画,扑哧笑出声。
我凑过去一瞧,看见画里的我歪在摇椅上,睡得口水直流,嘴边儿还题着小字:烧鹅、烧鹅……
母亲笑得停不下来,我的脸噌地烧起来。
嘟嘟囔囔地骂:「陈锦颐人呢!」
「娘,你还是给我找个离家近的吧,我也觉得他不怎么样。」
母亲摸摸我的头发,又摸摸我的脸。
「他呀,给你买你做梦都想吃的烧鹅去了。」
她笑着笑着就红了眼圈,欣慰地感慨:「我就知道,我闺女是个有福气的。」
我出门接烧鹅,跟沈玉安撞个正着。
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见我,慢慢起身,拍拍衣摆上的灰。
「我今天,一直在等你,可是你没来。」
他颓着肩膀,神色落寞。
「流景,你不在我身边,做什么都没意思。」
「那天的事,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我只是怕你伤到方婉,荣恩侯会找你麻烦。」
「方婉的心也不坏,她只是想和你亲近,你别因为我,就对她那么大敌意……」
我笑了。
沈玉安的话停在嘴边,或许是我表情里的轻蔑太明显,他有些受伤地看着我。
从前我以为,若我和他告别,一定会有很多话要告诉他。
我要让他知道,他是如何伤害我,又如何让我心碎。
我们十几年的感情,是如何被他糟蹋得面目全非。
真到了这一天,我想了想,却觉得,说什么都是浪费,都是多余。
我笑着说:「别太自以为是,殿下。」
「日后别来了,陈锦颐看见你,会不高兴。」
说着话,陈锦颐就出现在巷口。
他像晚归的良人,懒懒地向我挥手。
我朝他跑过去。
沈玉安带着哭腔,在我身后问:「就算孤娶了方婉,你也无所谓吗?」
是的,我无所谓。
沈玉安,省省吧。
没过两天,宫中传来消息,说沈玉安跪在殿前,非要娶方婉为妻。
虽说方婉如今是荣恩侯府的女儿,但到底,她只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女。
有些东西需要沉淀,拥有一个头衔,并不代表拥有相应的能力。
沈玉安贵为太子,他要娶的不是一个头衔,而是一个贤德的皇后,关乎国体,关乎国运。
可是,他是铁了心的,在早朝上当着群臣的面,跪地不起。
皇上只能咬牙答应,否则,就是打了荣恩侯的脸面。
大婚敲定后,方婉一跃成为京城最受追捧的贵女。
我跟她在赏花宴上遇见,她被众人簇拥着,瞧见我,笑眯眯地叫了句:「南姐姐。」
「八月八日我就要与殿下完婚了,我好开心啊,你快祝福我。」
「不过这回,大约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声姐姐了。」
「再见面,就得你给我行礼,叫我声太子妃娘娘了。」
八月八?这不是巧了吗?
我突然记起,梦中那晚洞房花烛,方婉留信出走。
拜她所赐,那一夜,成了我的噩梦。
现在,轮到她了。
沈玉安大婚那天,我跟陈锦颐订婚的消息,也传遍京城。
听说他心不在焉,在婚礼上弄错好几个流程。
睡觉前,宫中传来回信,说沈玉安和方婉在洞房里大吵一架,她大哭大闹,颜面尽失。
我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听笑话,想着下次见到方婉,要怎么戳她痛处。
第二日清晨,母亲气冲冲地来找我,说沈玉安昨晚在我家门前守了一夜。
如今全城百姓都传疯了,有人说太子荒唐,有人说方婉横刀夺爱,还有人说我心机深重。
因为一个沈玉安,搅得大家都面上无光。
我怎么都想不到,他居然能这么糊涂。
上辈子和这辈子,他都要害死我。
姑姑派人来请了几回,让沈玉安回宫,他只当听不见。
我家大门紧闭,只能以静制动,省得再闹出点别的荒唐事。
母亲生怕影响我的婚事,捂着心口倒在榻上,说不出话。
我心疼得恨不得拿刀出去捅了沈玉安。
我家屋顶上愁云密布,院外突然有人喊:「不好了,陈家郎君跟太子爷打起来了!」
我手忙脚乱地赶过去,看见沈玉安灰头土脸地倒在地上。
陈锦颐长身玉立,白色的袍子不染纤尘,半点没有打架的样子。
他垂眼俯视着沈玉安,整个人杀气腾腾。
他说:「一个草包,也敢跟我陈家找不痛快。」
「今日你是太子,明日呢?」
等回头看见我,他又马上笑了。
好像刚刚那个嚣张跋扈的陈世子,不是春风化雨的陈锦颐。
「我给你带了烧鹅,母亲自己做的,她让我带来给你尝尝。」
他晃晃手里的包裹,我才看见,他的拳头受伤了。
他字里行间,说得好像我已经是他家的人了。
他的态度于我的名声而言,可以说是力挽狂澜。
我跟陈锦颐说:「只知道护着烧鹅,怎么不想想护着你自己?」
我让人去准备药膏,沈玉安喊我:「南流景,我也受伤了!」
我只问他:「与我何干。」
想来不出一刻,旁人又会说,陈世子与南姑娘情投意合,至于太子……
不过一厢情愿。
沈玉安近来行事荒唐,姑姑说,皇上已经有了废储的心思。
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她心有不忍,还想再劝劝沈玉安。
母亲也不好多说,只是私下里偷偷跟我聊,姑姑从小德行高尚,就是欠缺考虑。
若是沈玉安登上大宝,估计我们几家都要不好受了。
陈锦颐在旁边给我剥瓜子,我好像看见他的眼神沉了沉,再抬头时,又是满脸笑意。
他给我的小食盒剥了满满的瓜子仁。
黄昏时,母亲留他吃饭,他说家中有事,先告辞了。
我追着他出门,把他拽到角落里,嘱咐他:「你不要插手沈玉安的事,他已经失了圣心,我们就等着,他好不了太久的。」
陈锦颐点头说好。
答应得也太痛快了。
我盯着他,狐疑地问:「你不骗我?」
这回他想了想,郑重其事地点头,说绝不骗我。
就跟我演。
方婉当上太子妃后,还没来得及风光,就跟着沈玉安一起,被关了禁闭。
那日我进宫去看姑姑,刚踏进她的寝宫,就听见她在摔东西。
「狗胆包天的刁妇!你果然干不出好事来!」
方婉跪行到她脚边,抱着她的腿哭喊:「母后,您一定要救救殿下啊!」
「如今能救他的,只有您了啊!」
「我不是故意的,父亲让我拿东西给殿下盖章,我、我也不知道他会贪污啊……」
姑姑一脚踢开她,指着她的鼻子大骂:「还敢狡辩!」
「你与荣恩侯合伙坑害太子,只这一桩事吗?!」
「你还以为瞒得住谁!」
……
我才知道,原来是荣恩侯借沈玉安的手,搜刮好处,刚刚被人递了折子。
这是结党营私,这是大罪啊!
方婉被人拖走后,我进殿去探望姑姑。
她手里拨着念珠,一直不说话。
过了很久,她突然开口:「流景,你的心真狠。」
「他是你的表哥啊,你们十几年的感情,你说要断送他的性命,就断送他的性命。」
「你和陈家那个,真是好手段。」
「你做得不错,太子也是罪有应得,可是,他是本宫养大的孩子啊……」
「你走吧,以后不要来了。」
我回家时,陈锦颐正在门口等我。
看到我哭,他的笑落了下去。
他擦掉我的眼泪,什么也没说。
我觉得他有点不高兴,抽抽搭搭地跟他解释:「我不是心疼沈玉安。」
我比谁都巴不得沈玉安不好过,我只是被姑姑说得难过了。
陈锦颐哦了一声,头偏向另一边,轻轻舒了口气。
他一直没说,荣恩侯的事是他做的。
他不说,我也不问。
画月说:「姑爷真是难得的好男人。」
「换了别的人,给女人做点芝麻绿豆大点的事,都要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呢。」
我手下缝着嫁衣,笑着逗她:「可是他骗我了,骗女人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画月反驳我:「哪有,姑爷说得是,不折腾太子爷,又没说不折腾荣恩侯。」
「谁让太子爷不长眼,偏偏娶了方婉。」
「他呀,是罪有应得。」
如今,我家里的人,都向着陈锦颐。
我出嫁那天,母亲一直笑。
笑得我鼻头发酸。
陈锦颐牵着我上花轿,他倒是高兴了,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我看见母亲又偷偷翻了他两个白眼。
我怕爹娘舍不得,我就跟着他笑。
爹娘怕我舍不得,他们就跟着我笑。
嫁到江北的第二个月,我听说,皇上饶了沈玉安一命,把他贬为庶人。
姑姑去送他,他对着姑姑大骂:「你收养我,不就是因为老三体弱,怕他早夭,没人帮你巩固后位吗?」
「你根本就没把我当成你亲儿子,若是老三犯事,你死也不会不要他!」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把我从我娘手里抢过来,你害死我娘,你不得好死!」
他简直是,胡言乱语。
我又想起母亲说,方婉出现前,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年关前,陈锦颐跟我回京城。
姑姑请我进宫说话,母亲说,她一直很后悔当日对我说话说重了。
马车停在宫门前,我一下车,就突然冲出一个人扯住我。
「流景,流景,你是要去见母后吗?」
「你帮我求求她,你跟她说,我知错了,我再也不胡闹了,求她救救我……」
「我好饿好冷啊,流景,你有没有吃的……」
他身边还跟着个神志不清的女人,一直在念叨:「不可能啊,我是穿越的,我是凤命啊,我要当皇后呀!」
「我是皇后,你们这些杂碎,还不给我跪下!」
陈锦颐一把搂住我,不让他们碰到我。
他一个眼神,几个随从拔刀,沈玉安再也不敢上前。
他在我身后骂:「南流景,你背弃感情,你不得好死……」
陈锦颐捂住我的耳朵,我模模糊糊地听见他吩咐人说:「割掉他的舌头,不干不净,不如不要。」
他说完又来看我脸色,轻声问我:「走吗?」
我对他笑笑,牵住他的手,点头说:「走吧。」备案号:YXX1DpBOjMGtO6QePjDcPdP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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