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遇到那束光

2023-02-22T00:00:00Z | 25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2-22T00:00:00Z

总会遇到那束光

我妈突发脑梗,被送入手术室抢救。

男朋友却发来一段视频,他正在酒吧和别的女孩儿贴身热舞。

这是他用来刺激我,逼我服软的惯用伎俩。

想让我好放下一切去哄他。

可在我心里,这段感情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患者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手术室大门打开,医生从里面走出。

「但做完开颅减压手术后,她短期内可能会出现偏瘫失语,需要住院观察。」

看着被护士缓缓推出,插着呼吸机、紧闭双眼的我妈。

我腿就是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后怕交织在一起,身体控制不住地轻颤。

还好。

还好我妈还在。

在病床前守了一夜,反复和医生确认我妈的病情还算稳定后。

小姨就催促我先回家,去收拾一些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

走出医院,刺眼的日光晃得眼睛生疼。

坐上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瞥到了我有些苍白的脸色。

他将车窗升上去,「小姑娘,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要多注意才行啊。」

我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轻声应了一句。

就在这时,秦昀打来电话。

接通后,那头却传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哎呀……秦昀,我好像不小心按到你的手机了。」

「没事,挂了就行。」

秦昀淡淡的声音过后,电话被挂断。

下一秒,手机震动。

他发来了短信:

「打错了。」

我面无表情,看着手机屏幕。

这三个字,和昨晚手术室门口的地板一样。

让人浑身发冷。

而类似的短信,已经不知道收到过多少次了。

每次秦昀发脾气,只要我没有第一时间放下一切去哄他,那诸如此类的把戏就会层出不穷。

以往,我要锲而不舍地给他打电话。

在连续挂断十几次后,他才能稍稍消气一些。

等我彻底将他哄好,秦昀的语气才会软下来。

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委屈地用脸颊蹭我:

「江妍,我接受不了冷战的。」

「我一旦难过,你要及时哄我。」

「等我情绪平复下来,再加倍对你好,补偿你。」

但现在,我妈还昏迷不醒地躺在医院里。

甚至,连呼吸都孱弱无比。

一整夜不合眼的忐忑担忧,让我心力交瘁。

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陪他进行感情拉扯。

大概是因为久久等不来安抚,在我拎着收纳袋下楼时,秦昀找上了门。

他堵在楼道口,冷着脸:

「你知不知道昨天是我的生日?!」

「我等了你那么久,没有一句祝福也就算了,短信还已读不回。」

「是不是就算我和别人亲近,你也不会在乎?」

「江妍,想分手就直接说,不用这么作践我!」

「没了你,多的是人想和我在一起……」

他咬牙切齿,就像刺猬一样竖起了全身的尖刺。

面对这样的秦昀,我只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遍全身。

但想到昨天,还是开口尝试向他解释:

「我没忘记你的生日,只不过我妈生病了……」

没等说完,就被打断。

面前的人怒不可遏,「够了!这个理由就那么好用吗?」

「上次不用你怎么哄,我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你。」

「是不是只要破过一次例,你就没完了?」

我只觉一窒,剩下的话全被哽在了喉间。

像极了砂石,磨得血腥气蔓延。

上次。

他说的是我陪我妈去医院输液,没及时回复信息的那次。

忙着挂号、缴费。

和医生询问我妈的情况。

也就错过了秦昀发来的手指受伤的照片。

他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个小口。

因为我没有第一时间表示心疼,他越想越委屈。

一气之下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

并且在朋友圈上传自拍,配上文字:

「没人心疼的单身汪一枚,求认领!」

等他知道原委后,拎了一堆营养品和水果上门看我妈。

那是第一次。

第一次我没哄,他就主动低了头。

当时也让我觉得,秦昀只是平时傲娇了些。

那都不是他的本意。

可如今,我的解释还未出口。

秦昀就下意识地觉得我是在故技重施。

那是不是说明,其实那次的低头,对他来说,也就无异于偶尔施舍般的退让。

而我,不能因此得寸进尺。

楼道间有些暗。

照不明朗的灯光映在秦昀的眼眸里。

斑驳不清。

我一下子抿紧了唇,努力抑制住在心里横冲直撞的情绪。

不断重复告诉自己:

「任何时候,都不要在气头上说话或行动。」

拎起收纳袋,侧身避过秦昀。

现在最重要的是去医院,守着我妈。

她要是醒来没看到我,那该有多难过啊。

但我不过才走出两步,手中的袋子就被大力扯住。

「你要去哪儿!我生气了你知不知道……」

和秦昀的质问声一同响起的,是收纳袋的撕裂声。

衣服撒落一地。

包括那条我妈最喜欢的碎花长裙。

是我毕业后,用拿到的第一笔正式工资给她买的。

都快要一年了,裙子看起来却还像是崭新的。

我妈很爱惜它。

虽然在医院里得穿病护服,这裙子就算拿去也穿不上。

但我就是想,有它在。

说不定我妈就会很快醒来,她才舍不得放它自己孤零零地挂在衣橱里呢。

秦昀怔了一下,他潜意识后退两步。

不过又再次上前:「我只是……」

他有些急切,就连脚踩上了那条长裙也没发觉。

「走开!」我终是没忍住,马上蹲下身去捡起裙子。

上面的灰尘脚印清晰可见。

秦昀被这一句话定在原地,他眼神里有些不敢置信。

随即被愤怒和懊恼充斥:

「你怎么能这样和我说话!」

「是,我是不小心把袋子弄破了,踩到了裙子,但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别忘了,先犯错的人可是你……」

我倏然抬头看他。

有些话几乎就要倾泻而出。

但在目光掠过眼前人的手臂时,突然就失了声。

最后我什么也没说,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径直离开了。

秦昀没有追上来,他的声音发紧:

「你不能——」

「你怎么能用那种眼神看我?!」

可是明明。

这一年来,每次吵架。

他就总是这样看我的啊。

去医院的一路上,我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

秦昀左手臂上的那道伤疤,在他后背也有一道。

大四那年。

我妈和我爸离婚了。

我逼的。

从小,我爸就好酗酒。

他清醒的时候,还有个人样。

只是一旦喝醉,回来就会对我妈拳打脚踢。

小小的我哭着跑过去,也会被他一脚踢开。

我妈总会扑过来,把我护在身下。

那隐忍的闷哼声就会在耳边响起。

第二天,我爸酒醒。

他又会跪倒在我妈面前,痛哭流涕地求原谅。

他说,他不是故意的。

只是喝醉了,不受控制。

那时,我妈总会看着我。

她的眼神有些迷茫,又有些挣扎。

最后归于平静,归于忍耐。

就这样,我妈忍到我上了大学。

我知道,她还打算忍。

因为怕单亲家庭的女孩儿会遭到另一半家里的嫌弃。

直到我拿着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说如果自己的存在会成为禁锢她的枷锁,那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我妈才妥协了。

她身上经年累月的伤痕,无疑是家暴的确凿证据。

所以即便是我爸不同意,法院也很快判了离。

因为他是过错方,房子被判给了我妈。

离婚后,我爸对我恨之入骨。

在一个酩酊大醉的晚上,他堵在我宿舍楼下。

电话里口口声声威胁我下来,如若不然他就去找我妈。

原以为,他也就是想找我撒撒气。

可没想到,我爸在酒精的刺激下,竟直接掏出了怀里的尖刀刺向我。

他说,如果不是我这个丧良心的,我妈才不会离开他。

闪着寒光的刀刃,近在咫尺。

来不及躲避,我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可下一瞬。

耳边响起了熟悉又陌生的闷哼声,有人挡在了我的身前。

是秦昀,他拥我入怀。

我毫发无伤,他的手臂和背上的伤口却是整整缝了五十二针。

之后,我爸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刑。

在我的请求下,他没能从秦昀那里取得谅解轻判。

而作为感谢,在秦昀住院期间,我几乎是全程陪护。

每次换药,他都会可怜兮兮地冲我喊疼。

等看到我眼神里流露出心疼后,他就又笑得像偷吃了糖的小孩儿。

满足又得意。

之后在一起,也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临出院的前一个晚上,秦昀向我表白了。

他把偷偷藏在病床底下的九十九朵紫丁香递到我面前。

「紫丁香的花语,是初恋。」

「江妍,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的初恋就开始了。」

秦昀的眼神,亮晶晶的,他又指了指自己的手臂:

「看,五十二针。」

「就连缝的针数,都在说我爱你。」

我看着他,看着他深邃的眼眸。

如果有个人,在危险来临时会奋不顾身挡在你的身前。

那他的爱意,你恐怕难以拒绝。

那时我以为,秦昀和我妈很像。

都是会毫不犹豫、坚定保护我的人。

但慢慢地,我却发现。

他和曾经那个拥我入怀的少年,好像渐行渐远。

吵架前后的秦昀,完全就是两个人。

就如同我爸。

在清醒和醉酒后,判若两人。

因为我妈在术前就陷入了昏迷。

医生说这种情况,术后需要一个星期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恢复清醒。

之后的几天里。

我白天正常工作,晚上去医院替换小姨,让她回家休息。

昼夜连轴转,身体难免有些吃不消。

在赶完最后一个策划案后,我刚走出公司大门,眼前就是一黑。

眩晕感袭来,世界天旋地转。

下一秒,有人接住了即将倒地的我。

「江妍!」

缓了好一会儿,我才勉强睁开眼。

看向身边站着的人。

白衬衫、搭配笔挺的休闲西装,让他的身形显得愈发修长。

是祁衍言。

我的直属上司。

年纪轻轻,能力却不是一般的强,堪称业界翘楚。

还有传闻说,公司董事长是他的小叔。

平时我们接触不多,对他的印象也就停留在工作严谨上。

其实说起来,祁衍言和我也算是校友,只不过高了我两届。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刚进公司那会儿,我一度觉得他有些面善。

对上我的目光后,祁衍言抿了抿唇,皱起眉:

「你脸色很差。」

「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送你。」

还没等拒绝,他就搀扶着我往外走。

虽说是搀扶,但整个过程中却是很有界线地与我保持着距离。

我努力稳了稳身形,手脚还有些使不上力气:「谢谢。」

「不过还是不麻烦您了,我自己打个车就好——」

只是还没说完,眼前倏然多了道身影。

那人举起拳头就重重地挥向一旁的祁衍言。

原本只要他松开搀扶我的手,侧身就能躲过的。

但祁衍言也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怎么的,硬生生受下了那一拳。

我全身乏力,和他在力道的作用下齐齐往后栽去。

砰——!

没有传来想象中的疼痛,只觉头部被人用手牢牢护住了。

耳边祁衍言哑声问道:「还好吗?」

我抬眸,看见他额间渗出细细的汗珠。

心下一凛,忙想看看他的手有没有受伤。

但转瞬却被人猛地拉起,远离了祁衍言。

秦昀红着眼,咬牙切齿质问我:「江妍,你们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还要不要脸了!」

「好啊,我算是知道你这几天为什么态度大变了。」

「原来是找到下家了——」

他话音未落,脸上就挨了一拳。

整个人被打得往后踉跄了几步。

祁衍言甩了甩手,脸色冰冷:「不知事情全貌之前,嘴巴还是放干净些好。」

我勉强站稳,抬头就撞进了秦昀那仿若在看十恶不赦罪人的眼神里。

他忍了又忍,最后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

「好,江妍。」

「我给你机会,解释!」

我看着他,看着那张满布委屈怨愤,又无比傲慢的脸。

在这几天里,秦昀一如既往。

满心只沉浸在自己被冷落的情绪中。

他没有想过去探寻我妈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亦如现在,我身形不稳,脸色煞白。

他也没有想过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在自己的委屈没被抚平前,其他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

他看不到,也不想看到。

我有些晃神,一时之间竟开始分不清。

之前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少年,真的存在过吗?

秦昀见我不说话,愈发生气:「怎么?现在连搪塞我都不愿意了么?」

「好歹再借口说一句你妈病了——」

瞬间,我耳边嗡鸣声大作。

双手攥紧,指甲几近陷进肉里。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慢慢地崩塌。

看着不远处的人嘴巴张张合合,良久才回过神来。

我语气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说得对,没什么好解释的。」

「秦昀,我们分手吧。」

此时正是下班的高峰期。

不远处的马路上熙熙攘攘,车辆川流不息。

而秦昀却好像被人扼住了咽喉一样,突然失声。

他一脸的怒气将化未化,就那样凝在了面上。

满眼愕然:「你……你说什么?」

我没有理会,扭头看向一旁的祁衍言。

看到他原本整洁的白衬衫脏污一片,左脸还微微地有些红肿。

那是刚刚没躲开,挨了秦昀一拳造成的。

「真的抱歉,你脸上的伤——」

我还没说完,祁衍言就淡淡打断:「没事,正好要送你去医院。」

「待会让医生帮忙消一下肿就行。」

这话一出,我原先想拒绝他自己打车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轻点了一下头,心里想着等会还可以把医药费付了。

毕竟人家一片好意,却因为我遭受了无妄之灾,受了伤。

只还没动身,手腕就被一把拽住。

是秦昀。

他下意识避开我之前说的话,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江妍,你是我女朋友!」

「光看到别人受伤,就看不到我嘴角也被打破了吗?」

我目光移到他脸上,那是他口不择言时被祁衍言打的。

秦昀性子冲动,就算是和身边的朋友也打过架。

以前他挂了彩,自己还不觉得怎么样,我却心疼得不行。

总要按着他,仔仔细细地给伤口消毒上药。

他边听着我埋怨,边喊疼。

偏偏又龇牙咧嘴地乐个不停。

但现在,面对他的控诉,我只是忍不住蹙起了眉:「放手。」

秦昀双眸一下子变得通红,非但没有松开,攥着的力度更重了。

没等我疼得呼出声,他的手就被扯开。

祁衍言一脸冷色:「她摔倒的时候,手腕处擦破了皮。」

「你没看到吗?」

似曾相识的话,问得秦昀一愣。

他下意识看向我的手腕,那里正渗着血。

「我……我没看到,江妍——」

秦昀有些慌乱,立刻想要上前。

我扯了扯嘴角,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心里意外地没有感觉到有多失望。

早就已经习惯了。

秦昀怎么会看到呢?

一旦我们之间发生矛盾争吵,他就只会看到他自己。

平日里对我的关心和爱意,就像是浓暮薄烟。

一触即散。

伤口处传来些许火辣辣的疼,我直视秦昀:「或许,我们真的不合适。」

「就到此为止吧。」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于平静,甚至带着些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松。

秦昀开始意识到,这不是气话。

他猛地后退了两步,死死盯着我:「你跟我说分手?」

「你怎么能提——」

我倏然打断了他:「为什么不能?」

「这一年里,每次吵架你都会和我提分手。」

「秦昀,究竟有什么事情——」

「是你能做,而我不能做的。」

「又到底有什么,是我必须要看到,而你却可以视而不见的?」

后视镜内,秦昀的身影飞速倒退、消失。

就好似一些东西也随之远去了。

到医院后,祁衍言先让医生给我处理了一下手上的擦伤。

而后才开始给他开口服的消炎药。

护士又给祁衍言进行了冰敷。

过程中,医生调侃道:「啧,是谁这么狠心,舍得对这张脸下手啊?」

我不由得有些尴尬。

祁衍言不经意地看了过来,随即淡淡开口:

「不要紧,我当场就还回去了。」

「算是扯平。」

他的话,让医生和护士都忍不住笑笑。

同时也悄无声息地驱散了我的不自在。

我看着他一脸的云淡风轻,任旁人折腾也不喊疼。

不像秦昀。

哪怕是一丁点儿的伤口,他也要靠在我肩头撒娇卖乖许久。

甚至连上药,也要哄着。

有时候我会想,明明秦昀才是那个被家里娇宠长大的孩子。

可他却表现得比我还渴求关注,渴求爱。

微微走神时,手机突然震动。

是小姨打来的。

「妍妍,你到医院了吗?」

「你妈妈她……」

我心顿时咯噔了一下,噌地从椅子上站起。

还没听完小姨的话,就不管不顾地往二楼住院部跑。

我害怕。

太害怕了。

无数不好的想法瞬间涌了出来。

数十年如一日挡在我身前的妈妈,她在,我才有家。

等推开病房的门,看到我妈安然无恙躺在病床上。

那几乎淹没我的恐慌才退去,留下一阵战栗。

正要伸手去扶门框,身侧却传来一股支力。

祁衍言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地跟了过来。

他手心的暖意,撕裂了那晚手术室前地板的冰冷。

小姨看我脸色煞白,忙道:「傻孩子,话都没听全就净吓唬自己。」

「我是想要告诉你,你妈醒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床前,我妈已经睁开了眼。

她清醒后,没有出现失语。

只是有些偏瘫,医生说症状较轻,后续通过康复训练就会好转的。

刚醒过来,我妈视力也受到了些许影响。

但我的声音一出,她就柔柔地笑了:「妍妍啊,别怕,妈妈在呢。」

这句话,瞬间让我的泪水决堤。

我趴在她身侧,呜咽声不断。

从小到大,我妈就没怎么听我哭过,她心疼又无措:「不哭,不哭。」

「小秦啊,快劝劝妍妍,眼睛一会儿都要哭肿了。」

她慌乱下一把拉过祁衍言的手,将其覆在了我的肩处。

两人的身形差不多。

我妈视力模糊,又看到他站在我身边,竟直接将他认成了秦昀。

这下,我失控的情绪一滞。

刚想开口解释,肩上就被安抚般地轻拍了两下。

祁衍言声音温润:「阿姨,别担心。」

「她这是太高兴了,等会儿我找护士要一些冰块。」

「用毛巾包着敷一下,眼睛就不会肿了。」

秦昀总共也就上了一次门,我妈对他的声音并不熟悉。

她听到祁衍言这么说,倒是放心了不少。

又满意地点点头:「妍妍,有小秦在你身边,妈妈就不担心了。」

我看着我妈安心的神情,再三踌躇。

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这个时候,让我妈静心养病才是最重要的。

我和秦昀的事,说出来只怕她又要多想。

之后。

医院走廊座椅上,我再次向祁衍言表达了歉意和感激。

他把包着冰块的毛巾递给我:「举手之劳而已。」

「阿姨刚刚醒过来,你这样昼夜连轴转也不是办法。」

「我批你一个星期的假。」

我妈后续住院所需的费用不少,所以我一直也没向公司请假。

毕竟有不少重要的项目都在我手上。

祁衍言看出我的犹豫,他勾了勾唇:「放心吧。」

「你手上的项目我亲自跟。」

我抬头,撞进那双格外柔和的星眸中。

一时有些恍惚,就好像近日所有焦躁和劳累都在这两句平淡的话语中被抚平了。

毕业后,我选择了直接就业。

而秦昀家境殷实,他选择了继续读研。

我们确定关系后,他带我去见了他妈妈。

虽然没有明说,但我能感觉到,他家对我是不满意的。

当我和秦昀提出,要好好重新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时。

他紧紧揽住我:「江妍,你不能放弃我。」

「况且,我喜欢的人这么优秀,我爸妈他们总有一天会看到的。」

面对秦昀满眼的热切和信赖,我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只能不断地努力,再努力。

为了我妈,也为了不放弃他。

而现在,有人告诉我。

江妍,你也会累。

累的时候,是可以停下来休憩的。

祁衍言起身,他说刚刚跟我走得急,医生开的消炎药还没拿。

我原想跟着一块儿去把医药费付了,但手机响了。

是王磊,秦昀的发小。

他语气焦急:「妍姐,你快来接秦昀吧!」

「他喝醉了,嘴里一直喊着你,这会儿正耍酒疯呢。」

每次都是这样。

吵架后,如果我没有第一时间哄他,他就会去找朋友诉苦。

秦昀酒量不好,被放倒后他的发小就会给我打电话。

再气,再累。

我终归也还是会担心他,怕他醉酒后出意外,最后马不停蹄地去接他。

每次秦昀都可怜兮兮地倚在我身上,「江妍。」

「你为什么不哄我?」

说完,就难受地蹲在路边吐。

我不得不心软,轻声哄着。

慢慢地,这变成了秦昀逼我服软的又一手段。

他酒醒后,会主动给我打电话:「江妍,我就知道你是心疼我的。」

「真好,我永远有避风港。」

但这次,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对着王磊说:「我和秦昀,已经分手了。」

「你还是联系一下他爸妈吧。」

刚准备挂断,手机那头就一片嘈杂。

紧接着秦昀的声音传出,他像是抢过了手机:「江妍,我不同意!」

「我给你机会,收回分手的话——」

没等他说完,我不再理会直接挂断了。

看着手机,莫名感觉有些讽刺。

都想避风的话,谁来当港呢?

起身想回病房,却发现旁边座椅上放着祁衍言的手机。

怕是不小心落下了。

我拿起来,就往护士站走去。

路过之前看诊的科室,医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你这也太能忍了,手腕都扭伤了怎么之前不说?」

紧接着就是祁衍言低低的吸气声。

护士补了一句:「是怕女朋友担心吧?」

过了会儿,才听到男生笑了笑:「她知道了,怕是心里又要过意不去。」

「反正也是意外,她没受伤就好。」

我怔在门口,想起摔倒时护在自己头部的手。

原来祁衍言在那会儿就伤到了,却是一直没表现出来。

他一言不发送我到医院,还在病床前安慰我妈。

突然就感觉有些茫然,又有些荒谬。

毕竟作为我男朋友的秦昀,他正喝得烂醉。

等着我去接他。

他甚至幼稚又傲慢地说,要给我机会。

我还在晃神,科室门被打开。

祁衍言走了出来,右手上还缠着绷带。

他看到门口的我,明显愣了愣。

半晌才开口:「你……你都听到了?」

我默默地点点头,把他的手机递过去。

眼前的人扶了一下额,「你不用放在心上,是我自己想帮你的——」

说着说着,祁衍言倏然停住。

我和他都意识到,这话中表露的意思太过于明确了。

气氛一下子有些凝滞。

我垂眸,正想着怎么转移话题。

眼前的人却像是看穿了一般,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我挨秦昀那一拳也不冤。」

「江妍,我喜欢你。」

没等我开口,祁衍言又稍稍后退了一步。

他眸色认真:「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谈这些。」

「我不会对你造成困扰的。」

或许是我这次的态度太过于冷漠和坚决。

第二天,秦昀找来了医院。

他去我公司没堵到人,问了我的同事后才知道我妈真的生病了。

为了不惊扰到我妈,我没让他进病房。

医院前面的树荫下,秦昀拎着一堆营养品,神情小心翼翼。

「江妍,对不起。」

「我以为你忘了我的生日,还不哄我,心里就很委屈。」

「我不知道那天你妈妈突发脑梗了……」

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扯住衣角。

见我不说话,又想要来拉我的手:「你别跟我提分手,好吗?」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在秦昀身上。

我恍惚中想起,自己当初怎样被他吸引的。

少年挡在身前,眸中有光。

我以为,我将告别黄昏,挣脱藏身的黑暗,向他的光里坠落。

但事实却只是我以为。

直到现在,秦昀的话里话外,下意识还在提他的生日。

还在耿耿于怀我没哄他。

他没有关心过一句我妈的情况。

和好这件事对秦昀来说,是第一要紧的。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道:

「秦昀,没有人会突然离开,都是深思熟虑。」

眼前的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好半晌才摇着头说:「不……不是的。」

「江妍,我知道是我不对,但已经跟你说对不起了啊!」

「而且,那天晚上你应该告诉我——」

我冷冷地打断他:「我怎么和你说?」

「我妈被送进手术室后,我瘫坐在门口地板上。」

「还没拨通你的电话,你在酒吧和别的女孩儿贴身热舞的视频就发了过来。」

「隔天想和你解释,你信了吗?」

秦昀哑口无言,他嘴唇嚅动几下,突然满眼乞求:

「江妍,我那只是想气气你,我只喜欢你的!」

「别离开我……对,我救过你——」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将手臂上的伤疤举到我面前。

我看着看着,却有些想发笑。

「秦昀,你以前说过,连缝的针数都在说你爱我。」

「可每次一吵架,你就会和其他女孩儿在一起气我。」

「分手这两个字,你说过不下百次。」

「我不明白,你爱我的方式,就是靠伤害我来证明吗?」

我点了点那道狰狞伤疤,抬头看他:

「今天我明白了,为什么有的事情,你可以做,我不行。」

「因为打从一开始,你就不认为我和你是平等的。」

「你救了我,所以你就算有再大的不是,再大的过错,也越不过这份恩情,对吗?」

「你救了我,我为你做出让步,做出妥协,就是理所应当的,对吗?」

秦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继续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给你递刀。」

「大不了用这条命还你好了。」

「至少这样,我还是我自己,不会因为去爱一个人而变得面目全非。」

这番话一出,秦昀踉跄了两步。

他手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

就好比我们之间的关系,再也抓不住了。

我不想再僵持下去,把兜里的小礼盒拿出来。

「那天,本来想给你的……」

「迟到的生日礼物,就算是全了我们这一年多的缘分。」

「不管怎么样,秦昀,谢谢你救了我。」

「但我们,再无可能了。」

那天,秦昀在医院门口站了很久。

直到日暮,天空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又渐渐落成大雨。

他还是一动不动。

固执又天真地在等些什么。

手机震动,是他发来的短信:「江妍,下雨了。」

我帮我妈翻了个身,开始给她做腿部按摩。

随手编辑发送:「离开吧,别等了。」

「我们就停在这儿了。」

透过窗户上的雨幕看出去,秦昀整个人被淋湿。

他挺直的身形晃了晃,最后蹲在雨中。

头埋在膝盖上,两臂之间。

而我却是不再关注了。

两天后,祁衍言来医院换药。

他买了不少的水果、营养品,放在了我妈的床头。

「江妍,我认识一个针灸很厉害的中医。」

「回头让他来给阿姨调理一下吧。」

我谢过他,又有些欲言又止。

没等开口,病房门被推开。

一个娇俏女孩儿走了进来:「江妍,你太过分了!」

是李嫣。

她才大二,之前总在秦昀身边打转。

我下意识看向病床,我妈这会儿闭目睡着了。

「出去!」

李嫣被我毫不客气的这句话弄得就是一愣,她眨了眨眼睛,还要开口。

祁衍言却是直接迈步挡在了她身前:「病房内别大声喧哗,有事还是出去说吧。」

他个子很高,再加上此时隐隐透露着强硬的气势。

李嫣倏然闭了嘴,没再发泄自己的情绪。

等我将被子给我妈盖上,又往床头的杯子里添了些温水后,才走出病房。

「说吧,什么事。」

李嫣伸手就要来拽我:「你让秦昀在雨里淋了那么久,他当天就发起了高烧。」

「现在人都要烧迷糊了,但嘴里就只念叨着要见你,你快和我去看看他!」

我侧身躲过,冷脸看向她:「病了就找医生,找我有什么用?」

「而且,我和他已经分手了,以后还是别再来打扰我了。」

李嫣瞪大眼睛,突然又看了看一旁的祁衍言。

她目光里多出几分愤怒和鄙夷,「好啊,江妍!」

「你这是有了新欢,就不管旧人死活了对吧?!」

「我真为秦昀感到不值,他之前豁出命来救你——」

我还没说话,祁衍言就轻笑一声。

他的笑意不达眼底:「再怎么说,这也是秦昀和江妍之间的事。」

「外人来评头论足的,有些不太好吧?」

李嫣一噎,她还想说些什么。

我直接送客:「请你转告秦昀,都是成年人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总该能负责的。」

李嫣看出我的冷淡,只好放弃纠缠。

她走后,我低垂着头坐在走廊座椅上。

看着冰冷的地板,怔怔出神。

祁衍言忽然出声:「还是担心他吗?」

「不是。」我动了动身子,略微有些茫然,「就是觉得自己挺狠心的。」

毕竟秦昀身上的伤疤,不是假的。

身旁的人却突然站起来,微微前倾看向我:「江妍,你要知道。」

「你妈妈拼尽所有去保护你,不是想看着你因为别人委曲求全的。」

「那样,她做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祁衍言的话,就像汹涌黑暗大海中的一盏灯,也像炎炎夏日里的一缕清风。

让我混乱纠结的内心,得以稍稍平息。

只是下一瞬,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

我好像从来就没有和祁衍言说过,我妈为了我,忍受数十年苦楚的事。

他是怎么知道的。

祁衍言顿了顿,声音低沉:「江妍,我对你的喜欢,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吧。」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秦昀没有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我在医院和公司之间往返,分派给我的项目越来越重要。

我妈的偏瘫也有了好转。

只是她的视力还需要时间恢复,以至于总把人认错。

每次都喊祁衍言作小秦。

是的,他来医院的次数很勤。

今天找来针灸的中医,明天找来调理膳食的营养师。

我曾正色跟他说过:「祁衍言,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思考虑别的事。」

「况且,我开始觉得——」

「爱上一个人,就好像创造了一种信仰,侍奉着一个随时会陨落的神。」

祁衍言挑眉,神色郑重。

「江妍,没有人可以成为你的信仰,你永远都是你自己。」

「紫罗兰盛放在荒原,我不会强迫她溺死于深海。」

「而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顺从本心。」

他勾了勾唇,眼里狡黠之色一闪而过:「你总不能剥夺我爱人的权利,不是吗?」

我有些无奈,实在是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毕竟这段时间里,我妈的病情得以稳定,他花了不少心思和出了不少力。

就这样,祁衍言好似温水煮青蛙一般。

悄无声息地慢慢融进我的生活。

他的分寸总是把握得刚刚好,不会让人心生不适。

在天晴的时候,祁衍言就会张罗推着我妈到处走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要有他在,我就会觉得很安心。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我刚出公司门口。

就被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拦住了。

秦昀不复之前的阳光,不止头发看起来很久没打理了,就连胡子好像也没怎么刮。

他脸上带着宿醉之后的憔悴,整个人看起来又丧又颓废。

我吓了一跳,「秦……秦昀?」

他看向我,目光炙热且贪婪。

一寸、一寸,扫过我的眉眼。

就好似久久挣扎在沙漠中的人,突然看见了清澈泉水一般。

见他这样,我敛眸侧身打算避过。

秦昀就急了,伸手拦我。

他拽出自己脖子上的项链,上面挂着一个素圈戒指。

是我最后送的生日礼物。

他声音沙哑:「江妍,我有话跟你说。」

我长呼出一口气,还是停下了脚步。

怎么说也一起度过了一年多的时光,不想弄得太难看。

秦昀抹了下脸,「我……我研究生读不下去了。」

「这段时间,没有一刻不想起你。」

「就只能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导师对我很失望。」

我讶然。

他自嘲般地笑笑:「我家打算送我出国镀金。」

说完,眼里又带上了些希冀。

「江妍,如果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求我爸妈让我留下。」

「我一定改掉之前所有不好的地方,会努力工作——」

我打断了他:「不,秦昀。」

「我们已经结束了,都往前走吧。」

眼前的人突然就噤了声,他有些控制不住地轻颤。

下一刻,哽咽溢出。

我静静看着,坦然地感受着这最后的离别。

许久,秦昀的情绪稍稍平复。

他努力抑制哀伤:「我知道了。」

「江妍,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示意都过去了。

秦昀却是抿紧唇,好似用尽了所有力气一样:「其实……」

「我很卑劣,之前护在你身前挡刀不过是因为惊慌之下踩空了。」

「但在医院那段时间,我喜欢上了你。」

「我怕你知道后,可能会拒绝我的心意。」

我脑袋轰地一下,就空白了。

原来。

我以为的奋不顾身的爱意,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所以,后来相处中的少年才会那般判若两人。

一直都是我自己的臆想罢了。

最后。

祁衍言打断了我纷扰的思绪,他从公司里走出。

很自然地打开副驾驶车门,立在马路边等我。

秦昀眼里的光更黯淡了,强挤出笑容:「江妍,不管怎么样——」

「我都真心地希望你能幸福。」

我回过神,颇为平静真挚:「秦昀,说到底那你也是救了我的。」

「我同样,希望你能幸福。」

「不再见了。」

事后,我跟祁衍言简单讲述了一下。

他却是淡淡开口:「秦昀踩空,我都看到了。」

我疑惑地看过去,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祁衍言轻吸一口气,将车停在路边:「我原本是想着以后再说的。」

「其实那天,我也在。」

我瞪大眼睛:「你是说——」

他点点头:「那天,我打算回校看望一下老师。」

「正好路过你的宿舍,看到了你爸爸拿着刀——」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我没有秦昀幸运,没能第一时间挡在你身前。」

「最后只勉强控制住了你爸爸。」

随着这话一出,我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复苏。

那天太过混乱,加上秦昀满身鲜血。

我根本没注意到制服我爸的是谁。

「那你说很久以前就开始的喜欢……」

祁衍言转头,定定看向我:「嗯,就是从那天开始。」

「你应该不记得了,我也跟着上了救护车,当时制住你爸的时候手上虎口被刀划伤了。」

「车上,你异常冷静,捂着秦昀的伤口没有半分畏惧。」

「那时,我就移不开落在你身上的目光了。」

「只是后来,听别人说你和秦昀在一起了,我只能克制自己的感情,不随意惊扰到你。」

我愣愣的,好一会儿才消化这番话。

第一时间拉过了身旁人的手,上面一道疤痕清晰可见。

我声音艰涩:「你怎么一直没告诉我……」

祁衍言笑了笑,他神色虔诚:「江妍,我不想你被所谓的恩情束缚。」

「你喜欢我,我们就在一起。」

「若是不喜欢——」他轻咳一声,「那我就努力让你喜欢上我。」

我看着他,心底有细细密密的情绪涌上来。

爱意,在荒芜的世界里肆意生长。

恰逢此时,我妈打来电话。

「妍妍啊,你和小秦什么时候过来啊?」

「今天你小姨下厨,做了好多好吃的呢。」

我嘴边漾开一抹笑,主动与身旁的人十指相扣。

「妈,不是小秦。」

「他叫祁衍言,以后别认错啦。」

这话一出,我的手被握得更紧。

祁衍言突然俯身过来,他的气息如其人,清冽温润。

我闭上了眼,放纵自己的呼吸被掠夺。

车内电台传出:

「你总会遇到那束光。」

「或早或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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