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推荐一些病娇文甜宠文吗? -
2023-02-07T00:00:00Z | 51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2-07T00:00:00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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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代替嫡姐,嫁给了十恶不赦的摄政王。
新婚夜,喜帕被挑开,我吓得脸都白了。
他眼尾上挑,伸手捏住我的下巴。
「听闻夫人三年前生过一场大病,如今口不能言,但至少也能发出一点含混的声音吧?」
我赶紧嗯嗯了两声。
他突然就笑了,低下头吻我,含糊道:「倒也够了。」
1
嫡姐受尽全家宠爱,却是个哑巴。
因此我也只能装哑。
新婚夜,我在房中等到快要睡着,终于有人推门进来,接着喜帕被挑开。
抬头看到一张好看到不像话的脸,我一句「好帅」就要脱口而出,忽然记起自己目前的人设。
哦对,我现在是个哑巴。
于是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企图用眼神传递内心的想法。
正想着,他便轻笑着开口:
「我听说,即便是口不能言之人,至少也能发出一点含混的声音。」
嫡姐变成哑巴后,我只在此番替嫁前夕见过她一面,也不是很懂她如今的发声状态。
听景珩这么说,我信以为真,于是嗯嗯了两声。
他突然就笑了,眼睛像是倒映光芒的琉璃盏,亮得不像话,又目似多情。
他低下头吻我,含糊道:「倒也够了。」
我的脸忽然红得发烫。
京城之中,关于景珩的传言数不胜数。
他与当今圣上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却因生母不受宠被先帝厌弃,甚至十二岁时流落民间,四年后先帝病危时才被找回。
前两任妻子都在新婚夜暴毙后,他又上门求娶了我的嫡姐。
据说是因为他落魄那几年,曾被性格骄纵的嫡姐当作小乞儿,当街羞辱过。
想到这人睚眦必报的性格,我心惊胆战,下意识闭上眼睛。
下一刻,他忽然停了。
「害怕?」
他捏了捏我后颈的皮肉,又动作轻柔地将我汗湿的鬓发别到耳后,「若是不适,与我讲便是。」
我在内心呵呵。
明知我如今的人设是个哑女,还虚情假意地让我讲给他听。
怎么讲?拿命讲?
烛火摇曳,他捏住我的下颌,语气里情绪莫名:「夫人,你该睁开眼睛看看我。」
眼睫轻轻颤了两下,我到底是睁开眼睛,向他看去。
景珩有一张十分出挑的脸,肤色白皙,瞳仁漆黑,如山间深潭般幽邃不见底。
眉眼间笼着一股细雨绵绵的雾气,薄唇总是微微向上挑着,状若无害。
但京中无人不知他的手段。
两年前,西南郡的昌王带着心腹偷偷入京,企图刺杀年仅十三岁的小皇帝,再谋权篡位。
可惜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景珩带人捉住了。
听说诏狱中的惨叫声响了三天三夜,昌王的尸身被抬出来时,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我的嫡姐唐听月,自小被父亲和嫡母养得性子骄纵。
那时她还能如常人般说话,景珩不过从她的马车前路过,她便抓了把铜钱扔在他面前,笑盈盈地说:
「既然出来乞讨,就该把姿态放低点。你与我磕头谢个恩,这些钱便是你的了。」
真是骄傲但愚蠢。
景珩那张脸,纵然衣着褴褛,仍然不掩贵气。
她不忿于一个乞丐见到她却不自惭形秽,肆意羞辱,最后承担后果的人却是我。
我他娘的好冤。
见我就这样软绵绵地瞧着他,景珩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抬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夫人别这样看我。」他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是叹息,「我险些忘记了,你从前是如何天不怕地不怕。」
「那一日夫人赏我的铜钱,我一枚一枚地捡起来,至今仍然妥帖收藏好。」
他果然,是为了报复。
我吓得脸都白了。
不会第三个在新婚之夜暴毙的人,就是我吧?
然而景珩并没有杀我。
他甚至将动作放得更加温柔,任由我在漫长又细致的浪潮中翻涌,直至天色渐白。
第二日我睡到正午才醒来,扶着酸软的腰肢走到妆台前,望着镜中人眼下淡淡的青黑色,得出了一个结论——
景珩暂时不打算要我的命。
或许,他是想像温水煮蛙那样,慢慢折磨我。
后面几日,果然验证了我的猜想。
景珩就像个吸人精气的男妖精。
我的起床时间,一天比一天更晚。
他却一日比一日更神清气爽。
那天中午,我还没睡醒,就被下了朝回来的他提溜起来用午膳。
睡眼惺忪间,瞧见他往我碗里夹了个什么东西,接着便有声音响起:
「夫人来尝尝今日新做的青瓜酿肉。」
青瓜是我最讨厌的菜。
我拿起筷子,迷迷糊糊地说:「我——」
「不喜欢吃青瓜」几个字还未出口,我一个激灵,忽然清醒过来。
我现在的身份,是说不出话的唐听月。
于是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吞下去,我挤出一个乖巧的微笑:「嗯嗯。」
然后强忍痛苦,咽下了景珩夹的那块硕大的青瓜酿肉。
他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我:「夫人很想与我说话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于是景珩示意下人取来纸笔。
我在宣纸上奋笔疾书:「夫君日日操劳朝中大事,定然十分辛苦。」
他扫了一眼,淡笑道:「还好,夫人怎么忽然想起关心我了?」
「身为妻子,理应多关注夫君的身体健康。」
我顿了顿,终于写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为了夫君身子骨着想,不若还是斟酌着来……」
还没写完,就被景珩捉住手腕,一把拽了过去。
幔帐合拢,眼前光线一暗,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勾了勾唇角:
「新婚不久,竟让夫人生出了这般疑虑,是为夫的不该。」
我不敢置信地瞪他,试图用眼神谴责他的灭绝人性。
他却伸手遮了我的眼,含笑道:「夫人,别这样看我。」
「我会……心疼的。」
2
景珩这人的心理,铁定不太正常。
第二天我醒来时,他已经不见了。
与我一同陪嫁来的丫鬟小椿,也不知所踪。
房间里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子。
她冲我福身,恭敬道:「王妃,奴婢是琇儿。王爷吩咐了,从今日起,由奴婢来服侍您。」
我看着她。
她很机灵地取了纸笔过来:「王妃要吩咐些什么?」
「我的陪嫁丫鬟呢?」
「王爷另有要事安排她去做,王妃是要梳妆吗?奴婢服侍您就是。」
琇儿将我扶到了妆台前,打开首饰匣子:「王妃要戴什么首饰?奴婢为您梳发。」
我盯着匣子里的东西,忽然有些晃神。
这些东西,都是唐听月不要的。
出嫁前,嫡母专门把我叫去她房中,神情淡淡道:
「按理说,你替听月出嫁,我们是该给你置办些嫁妆。只是你小娘从前做出那种事,你父亲心里仍是过不去的。我身为你的嫡母,自然要为你打算。」
我没有说话,只是恭顺地低着头。
她唤来唐听月,让她打开首饰匣子,挑些不喜欢的给我。
「妹妹出嫁,你身为姐姐添妆,少说也要凑一匣给她。」
这哪里是添妆,分明是警告。
警告我,唐听月不喜欢的、不要的东西才能给我,不要生出什么不切实际的妄想来。
我是唐家的庶女,我小娘不受宠,因此我爹也不喜欢我。
长到十岁,连正式的闺名都没有一个。
小娘给我起了个小名,叫晏晏。
后来小娘红杏出墙被发现,被乱棍打死,我虽侥幸逃得一命。
从此我不再是唐家的姑娘,被当作粗使丫鬟养在了后院。
若非此番景珩忽然求娶唐听月,她不愿嫁过来受辱,唐家人恐怕至死也想不起我来。
我出神间,琇儿又取了只黄花梨木的匣子,打开来放在我面前。
回过神,我低头看去,见到了满满一匣子的金银玉石,险些闪瞎了眼。
「王爷说,王妃娘家清廉,王妃眼光高,那些带来的首饰想来配不起您,特地命人去库房里挑了这些出来。若是王妃不满意,改日也可亲自去挑。」
娘家清廉,说得很是委婉。
其实他是想暗讽唐家很穷吧?
若是真正的唐听月,听到景珩这样评价自己心爱的首饰,不得气死过去?
我笑了一下,随手从匣子里取了支绕金珍珠发簪,递给琇儿。
她也很识抬举地替我绾了发,又去准备早膳。
看上去,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侍女。
如果她转身时,没有暴露藏在腰间的匕首的话。
推门出去,院子里看门的两个小厮,掌心和指节都有薄茧,一个腰佩长剑,一个带着九节鞭。
望向我时,神情带着凛冽的寒意。
想到景珩之前那两任暴毙的妻子,我更觉得心底冒冷气。
他会不会哪天一个心情不好,就直接把我弄死了?
我心惊胆战地等了好几日,始终不见景珩,终于忍不住写字问琇儿:
「几日不见夫君,他可有要事在身?」
「得王妃如此记挂,王爷知道了定然很开心。」
琇儿说着,面露担忧,
「只是,王爷受命出京办事,如今已失去联络两日,听说失踪前还受了伤……」
听她这么说,我忍不住面露喜色,结果下一瞬,便有高大挺拔的身影跨进门来,身上还带着潮湿的血腥气。
我唇边的笑来不及收回,一下僵在那里。
景珩脱下被雨水淋湿的披风,大步跨到我面前,伸手握住我的手腕。
他指尖冰凉,面色带着失血过多的苍白,眼睛里的笑意像有雾气遮蔽,不甚清晰。
他微一用力,直接将我带进了他怀里,语气似笑非笑:
「怎么,听闻我受伤,夫人似乎很是高兴?」
3
我简直怀疑这人一直在门外偷听。
不然怎么就能赶得这么巧。
他将脸埋在我肩窝,轻轻叹了口气:
「我在外办事,心心念念只想着夫人,一路日夜兼程,到底是赶了回来……夫人这般作为,真是令人伤心极了。」
我信他个鬼。
他的声音里可听不出半点伤心。
我抬起头,给了琇儿一个眼神,让她将纸笔取来。
没想到她却会错了我的意思,连忙开口:
「王爷有所不知,王妃在府中时,整日愁眉苦脸,担忧您的安危担忧到吃不下饭。如今见您平安回来,这脸上才见了笑,您可千万不能误会王妃的一片真心啊!」
琇儿没有白叫这个名字。
她是真的秀。
也不知道景珩究竟有没有相信,但安静片刻后,他到底是抬起脸,冲我微微勾起唇角:
「夫人果真为我担心至此吗?」
我将冷嘲热讽的话硬生生吞下去,捂着良心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他眼中忽然云消雾散,一瞬间亮如星辰,手上将我抱得更紧了些:
「如此,倒是难为夫人为我担忧操劳。」
我摇摇头,握住他的手贴在我脸上,故作亲昵地蹭了蹭。
眼见房内气氛升温,琇儿带着其他下人很自觉地退了下去。
我张了张嘴,没说话,正要指指桌上的纸笔,景珩忽然一把将我抱起来,置于侧厢房的软榻之上。
他身上还带着雨天特有的潮湿寒气,向我身上缠绕而来。
我一声尖叫卡在喉咙,却因为唐听月是个哑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我指着景珩肩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努力挤出两滴眼泪。
他的动作忽然顿住了,「夫人是在为我伤心吗?」
景珩伸出手,从我眼尾拭去那两滴眼泪,眼中沉暗的欲色忽然褪去,多了丝缱绻的温柔。
我在哭什么呢?
到底是哭受伤的景珩,还是即便面对受伤的他,依旧要曲意奉承、小心讨好的自己?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我和景珩就着这个姿势,维持了两盏茶的时间。
仰得我脖子都酸了,他的吻也没落下来。
自怜自艾并非我的性格,那种丧气只出现了短短一瞬便飞速褪去,我从景珩身下钻出来,扯过纸笔,开始奋笔疾书:
「我实在挂念王爷的身体,不如请个大夫过来诊脉一番,也好处理伤口……」
门口灌进来湿冷的风,一盏昏黄烛火跳动摇曳。
景珩坐起身,支着下巴,笑意不达眼底:
「我此番出京办事,是受皇上密令,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自然也不能叫大夫来诊脉。」
我严重怀疑他是诓我的。
偌大的摄政王府,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竟然没有一个信得过的大夫可以用?
「所以,只能辛苦夫人替我上药了。」
不辛苦,命苦。
我取了金疮药,一回身,景珩已经解了衣裳,露出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皮肉翻卷,看得我眉心跳了跳,仿佛自己的肩膀已经在疼。
然而视线下移,他有一副极出色的身材,肤色透着几分失血的苍白,肌肉线条却漂亮又利落。
我只不过多看了几十眼,他便问我:
「夫人这么喜欢的话,不若等我伤好后,在帐中点一盏灯,任夫人欣赏品鉴一整夜?」
金疮药在温热指尖化开,又被我小心翼翼涂在景珩伤口上。
他闷哼一声,传闻里刀刃没骨连眼皮都不眨的摄政王,忽然就变得十分脆弱。
我上了多久的药,他就哼哼唧唧了多久,最后甚至还撒娇:
「夫人,我实在疼痛难忍,能否在夫人心口靠一靠?」
我满头大汗,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忍的。
听到这话直觉不对劲,垂眼望去,却见景珩脸色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竟然烫得可怕。
在任由他烧下去和出去叫人之间犹豫片刻,我认命地扶着他在软榻里侧靠好,然后出门叫琇儿。
没办法,倘若他真在与我相处时烧傻了,恐怕院子里那些武艺高强的下人,不会让我活着走出这个房间。
4
景珩病情才痊愈,唐家忽然遣了人来,说我嫡母病重,思念女儿,希望我回去一趟。
病重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我险些没忍住面露喜色,结果目光一转,景珩望着我:
「夫人心中定然万分担忧,既然如此,便回去一趟吧。」
我只好逼迫自己露出担心的表情。
「只可惜,我身有要事,不能陪夫人回家了。」
他走过来,伸手替我整理好领子,又在我颊侧轻抚,落下一个吻,
「夫人早些归家,免我思念之苦。」
结果等我回到唐家,才发现嫡母并没有生病。
非但如此,她身体还很健康,甚至有闲情打量着我,问:「成婚后摄政王待你可好?」
我想真正的答案她们一定不愿意听到,于是深吸一口气,啜泣道:
「嫡姐从前那般轻慢他,如今他日夜折磨我,连口饱饭都难吃到,身上更是被打得一块好肉都没有……」
唐听月满意而狐疑地望着我,她身后的丫鬟云雀配合地发问:「可奴婢瞧二姑娘似乎圆润不少?」
我僵了僵:「……许是饿得浮肿了。」
闲话半晌,我终于不耐烦地提出疑问:「母亲身康体健,又为何要叫我回府探病?」
面前这对母女对视一眼,接着云雀退出去,还很自觉地带上了房门。
待房中只剩下我们三人,唐听月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瓶,推到我面前。
我眉心一跳:「这是何物?」
「景珩为人阴狠毒辣,他那般折磨你,我身为你的嫡母,亦是不忍心。」
嫡母开口道,「你找机会,将此物下入他的饮食之中,待事成之后,自会有人将你接回唐府,荣华一世。」
有人?
我轻勾唇角,掩住声音里的嘲弄:「嫡姐莫非要出嫁了?」
「自然。」嫡母面上闪过一丝得色,「长宁侯府的世子已经派人上门提亲,如今她并非你的嫡姐,而是自小养在庄子上的、你的庶妹,唐凝玉。」
凝玉。
听风弄月,如珠似宝。
她的名字里有美好祝愿,有盛开风月,即便与我交换了身份,依旧能轻而易举得到我永不可及的一切。
我恍神间,沉默了片刻。
嫡母以为我是不情愿,立刻换了神情:
「若你耽搁了凝玉的好姻缘,你小娘留在府中的那点子东西,也不必再留了,一把火烧了倒干净!」
我抬眼看她:「母亲是在威胁我?」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唐小二,你贱命一条,若是事情成了,莫说是你小娘的东西,便是要还她清白都可以。可若是不成……」
「你以为,你冒名顶替的事情被发现后,摄政王能留你活到明日?」
嫡母先一步离开了,房间里只余我和唐听月。
她仍然坐在那里,与我七分相似的面容看上去娴静从容。
只见她用指尖沾着茶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地写:「妹妹,这就是你的命。」
「即便如今替了我的身份,你也不可能真的成为我。」
我离开唐家时,到底带上了那只玉瓶。
回程的马车里,我握着玉瓶,凝神细思:景珩虽权倾朝野,却也得罪了不少人,在朝中四面树敌。
这如今要迎娶唐凝玉的长宁侯,便是其中一位。
当今皇上的亲兄弟,七王爷的母族,便出自长宁侯一脉。
那么,要给景珩下毒一事,究竟是出自长宁侯的授意,还是……
我不敢再往下想。
回去后,天色已暗,景珩竟然还在等我用晚膳。
许是发现了我的心不在焉,他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夫人怎么了?岳母的病情莫非很严重?」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
如果真是她病重那倒好了。
我高低得整瓶酒来庆祝。
景珩命一旁的琇儿取来纸笔,我犹豫片刻,还是提笔写字:
「我出阁后,爹娘将原本养在庄子上的庶妹接回府中,悉心教养,取名唐凝玉。我只是……只是……」
踟蹰不知如何继续时,景珩忽然伸手,拂过我鬓边凌乱的碎发,声音轻得像是落在我心上的珠玉:「夫人可曾起过什么小字?」
我摇头。
「不如我为夫人想个小字如何?」他提笔落字,「夫人言笑晏晏之时,动人心神,不如小字就叫晏晏如何?」
我猛地抬眼,怔怔望向他。
这一刻,景珩近在咫尺的脸,与我记忆中小娘柔和的笑,竟奇异地重叠起来。
那时候我还小,她抱着我读书识字,学到《氓》时,便抚摸着我的发顶,柔声道:
「晏晏,你瞧,这就是你的小名。」
「言笑晏晏,取和悦之意。只是……我却不希望你太过和悦恭顺,总归是不好的。」
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转眼,她没了气息的冰冷尸体就横陈于我面前,盛怒的父亲提着鞭子走过来,被嫡母劝住:
「不管怎么说,小二毕竟是唐家的女儿……」
「她小娘做出这般恬不知耻的事情来,她到底是不是我唐家的女儿都不好说!」
他厌恶地瞪我一眼,「以后当个粗使丫头养着就是了,唐家只有听月一个女儿。」
「晏晏。」景珩带着叹息的声音响起。
我猛地回神,有些慌乱地抬手擦了眼泪。
他伸手,揽了我入怀,一下一下顺着我的头发:
「你已出阁,你爹娘的心思自然落在旁人身上。如今你是我妻,有何心愿,大可说与我听。」
5
我有何心愿。
我想要的,是我小娘能活过来。
我还想要唐家人的命。
可这些,是通通说不得的。
唯恐被发现,唐凝玉给我的那瓶毒药,被我小心妥帖地贴身藏好。
然而不等我下手,景珩竟然先一步出事了。
那天傍晚,他办差回来,与我一同用晚膳。
一碗鲈鱼莼菜羹刚用了一半,景珩忽然脸色一白,偏过头去,吐出一口血来。
无限凉意奔涌而上,我豁然站起身,死死盯着他,心向无底深渊下沉而去。
景珩撑着桌面,缓缓抬起眼看向我。
昏黄烛火下,他的长发披散在肩,衬得一张玉白脸越发不见血色,可唇边凝着的血迹,又是万分刺目的猩红。
「夫人。」他虚弱着嗓音喊我,「来扶一扶我,我快要站不稳了。」
我强迫自己忽略听到这句话时心底一闪而过的痛意,伸手扶住他,张了张嘴想叫琇儿,却终究没发出声音来。
好在琇儿机灵,进来盛汤时及时发现了这一幕。
景珩身中鸩毒,毒性极烈,所幸他喝下去的不太多,倒不至于危及性命。
而他身边的心腹带人搜查时,竟从我的首饰匣子里找出了那只白玉瓶。
打开来,里面装的正是鸩毒。
名为阿然的侍卫看着我,满脸杀气,似乎下一瞬就要拔出剑来给我个痛快:
「王爷对王妃不曾有半分薄待,王妃又为何要下如此毒手?」
此时此刻,我真是恨极了自己这个哑巴的人设。
连为自己狡辩几句都做不到。
见我说不出来,阿然一挥手:「先将人带走,关入地牢,等王爷醒来后再发落。」
他身后的人就要过来拽我时,身后的床铺上传来一道低哑的嗓音:「不必。」
原本在昏迷中的景珩不知何时醒了,脸色仍是苍白的,落在我脸上的目光却亮如星海。
「晏晏,来。」
我在众目睽睽下走到景珩身边,贴着他身边坐下,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不是我。」
他掩唇低咳两声,含笑而虚弱地道:「我自然是相信夫人的。」
「可是王爷,属下在王妃首饰匣中搜到了……」
阿然忍不住着急道,还举起了那只白玉瓶,试图作为我的罪证。
「不会是晏晏,她心心念念都是我,又哪里舍得下毒?想必这玉瓶亦是有人构陷。」
景珩淡淡道,「此事就交由你去查明。」
阿然瞪了我一眼,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领命道:「……是。」
等屋中下人都退去,房门合拢,我望着景珩烛火跳动下苍白的脸,正对上他凝视我的目光。
「晏晏,我如今没有力气抱你了。」
他轻轻地说,「你别怕,我从未怀疑过你。」
我只是沉默地望着他,直到他倦怠阖上眼睛。
许是大夫开的药起了作用,又或者是毒性尚未散去的后遗症吧。
不是不感激的。
在阿然就要拽我去地牢,而景珩出声制止,毫不犹豫地说他相信不是我时。
他深沉而温柔的眼神落在我脸上,几乎让我以为他是真的爱我至深,又信我至深。
可怎么会这么巧。
他是手段狠毒、思虑周全、万分小心的景珩,怎么会这么轻易地中了毒?
除非……
我满心纠结地在景珩床边守了一整夜,直到他第二天早上醒来。
望着我欲言又止的眼神,他低咳了两声,低声道:「夫人可是有话要说与我听?」
我点点头,取来纸笔,当着他的面写给他看:
「昨日那般紧要的关头,夫君却如此信任我,我心中感动非常,自觉无以为报……」
景珩忽然笑起来。
「那就等我痊愈吧。」
他眯了眯眼睛,唇角弯起,衬得颊侧那颗痣愈发漂亮,「夫人,总有你报答的时候。」
6
景珩说到做到,等毒散去后,果然令我好好报答了他一番。
这期间,唐府又派了人过来,说是嫡母思女心切,很想见我,都被景珩用我身子不适推了回去。
我心知肚明,他们是来问下毒的进度的。
可惜毒药瓶子都被阿然当作罪证收缴了,我还能下个锤子的毒。
白日里,景珩外出办事时,我在府中乱逛,一个不留神,逛到了小厨房。
满室清甜的桂花香气,我嗅了两下,便有个机灵的小丫鬟捡了一碟递过来:
「新出炉的桂花蜜糖糕,王妃尝尝奴婢的手艺吧。」
见我喜欢,小丫鬟直接给我把一整笼端了过来,还自己用隔布垫着,跟在我身后:
「烫,奴婢送去王妃房中吧。」
谁料,刚跨进院门,琇儿便急慌慌迎了上来:「王妃去了哪里?」
我神情一敛,垂眸望着她。
琇儿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顿了顿,低声道:
「府中王妃尽可去得,只是……无事,还请王妃不要靠近王爷书房,那里自有重兵把守,那些人不近人情,只怕会伤了王妃。」
书房?
我挑了挑眉,率先走进屋中,写字给她:
「我不过是饿了,去了趟小厨房找些吃的,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奴婢只是担忧王妃。」
我不再理会她,转而写字问身后的小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王妃,奴婢小宛。」
我有些意外:「你会识字?」
「奴婢的父亲是秀才,入府前曾教奴婢识过一些字。」
琇儿抓了把银瓜子给她:「好了,你回去做自己的事吧,这是王妃赏你的。」
那日之后,我开始经常去小厨房寻小宛。
她厨艺十分出色,会做许多点心,还会炖软烂的肘子给我吃。
性子也极好,混熟了之后,总会絮絮叨叨地对我说上许多话。
大约是我整日去小厨房找小宛,一待就是半日,连景珩也知道了此事。
夜里风停雨歇,他拂去我额头汗水,忽然道:
「听闻晏晏近日与小厨房一个丫鬟走得很近,怎么,她很讨晏晏欢心吗?」
我强撑着酸软的手臂,写字问他:「夫君莫非连丫鬟的醋都要吃?」
他扫了一眼,忽然将脸埋在我肩头,低笑了两声:
「晏晏既然知道我醋劲大,怎么还不避着点?」
我:「……」
我只是调侃啊!他怎么能如此爽快地就承认了??
片刻后,景珩敛了笑,抬手,指尖轻轻抚过我眼睛:
「夫人,我的心小得很,如今只装得下你一人。可……倘若夫人总是看旁人,我可是会伤心的。」
他的嗓音里尚且带着几分欲色将退的倦懒,然而说到最后,却凭空多出几分破开迷雾的锋凛。
若非我及时想起自己如今顶替的是谁的身份,几乎要将他演出的占有欲当了真。
唉。
我在心中哀叹。
你若真的如此恨唐听月,不若直接派人杀了她,一刀给个痛快。
如今这样,折磨的可是我啊。
天蒙蒙亮时,景珩终于肯大发慈悲地放过我。
此后数日,我都累得很,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小厨房寻小宛。
直至那天傍晚。
我想吃一碗蟹籽馄饨,搁下书本便自顾自去小厨房寻小宛。
然而路过景珩书房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熟悉又尖利的哭声。
我步履一顿,调转了方向,却在门口被两个佩剑的护卫拦了下来。
他们板着脸道:「王爷正在处理要事,王妃请回,切莫伤到您。」
我只当没听到,提着裙摆自顾自往里走,迎面便撞上了琇儿。
她喏喏叫了一声:「王妃。」
却不敢再往下说。
因为再往前五步,夜幕低垂下,那陈卧于青石地面上、再无生机的单薄身影,正是小宛。
而站在她面前的石阶之上,提着浸血长剑,眉目间染着清浅笑意、眼中却一片森寒的——
景珩。
7
「你初入府时就该学过规矩,本王的书房,无论如何不许外人进入,那只匣子更是碰过就该死。」
他如闲谈般含笑道,「如今你坏了规矩,本王怜你年纪小,给你个痛快,你可有异议?」
自然没有。
已死之人是不会有异议的。
许是门口的动静引起了注意,景珩向这边看过来。
他站在低垂的暮色里,这一眼落在我脸上时,天边夜幕恰巧吞没最后一缕金红的阳光。
那双昨夜还缠绵多情的眼睛,如今像是冬日里的冰湖般冷静无波,可偏巧又有一丝悱恻的情意,从湖面的裂隙钻出来。
「晏晏。」他叫我的名字,「过来,来我身边。」
我身上穿着前几日新做的衣裙,裙摆很长,绣着繁复的水红色花朵,几乎拖了地。
一步步向景珩走过去时,裙摆逶迤过地面的血迹,猩红色顺着布料往上爬。
景珩就跟没看见似的。
他挽了我的手,轻柔细语地哄我:「这丫鬟坏了规矩,我杀了她,夫人可吓到了?」
我下意识想摇头,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又点点头。
「小厨房里自会有新的丫鬟替她,夫人喜欢什么样的,亲自挑选便是了。」
他温热的指尖凝了血迹,轻轻擦过我耳畔,「晏晏别怕,我待你自然不会如待她一般。」
但这话听在我耳中,就和「放心,我一定会如待她般待你」没区别。
因为这一刻,我骤然从自我麻痹的幻境中清醒过来,想起了景珩的真实身份。
他恶名在外,手段狠毒,人命于他而言不过草芥。
更何况如今的我在他眼中,是曾经当街折辱过他的唐听月。
锦衣华服或许令我一时麻木,却不该至死都沉沦其中。
那天夜里,我主动求欢,曲意奉承,引得景珩都忍不住奇道:「夫人怎么突然如此热情?」
我摇摇头,柔情蜜意地望着他,内心却在思索。
他如此珍视那只匣子,其中应当藏着他的命门。
于是过了几日,挑了个他外出办差的深夜,我从窗户翻出去,避开琇儿和两个会武的小厮,悄无声息潜入景珩书房。
这是我第一次来他书房,满室冷淡的木香,与桌面上磨了一半的墨、窗棂缝隙漏进来的月光,恰如其分堆砌出静谧的气氛。
我环视四周,去一旁的书架上翻找匣子,却被瀚如烟海的书籍一时困住。
「晏晏。」
熟悉的、带着三分笑意的嗓音在我身后响起,
「好晏晏,夜深人静,你不肯睡,莫非是来为夫这里找些艳情话本用以解闷?」
我的动作瞬间僵在那里,犹豫只在心中浮出短短一瞬,接着拔出腰间匕首,转头向他的眼睛刺去。
然而一招一式,都被他轻易挡下,就好像……他万分熟悉我所会不多的每一招。
最终,景珩死死扣住我的手腕。
他用了些力气,我吃痛一卸力,匕首便掉在了地上。
森白的月光下,他将我抵在窗台前,目光寸寸划过我的脸,如锋锐刀尖:
「晏晏,你从前为我流过泪……可如今,你是真的想杀了我,是吗?」
他的语气听上去,似乎是真的伤了心一般。
此情此景,这哑巴我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咬牙道:「景珩,你放开我!」
「晏晏装不下去了?」他仍有闲情勾着笑,低头一寸寸靠近我,「你是多言的性子,嫁过来这些天,忍得很辛苦吧?」
他竟早就知道我是装的了?
这些天,这人果然一直在逗着我玩。
我不免为自己那一瞬间涌上的失落而羞耻。
景珩的嘴唇却停在了近在咫尺的地方,将我被动地拖拽进从前很多个意乱情迷的夜晚。
甚至半个时辰前,我与他还在清醒中纠缠。
景珩用指尖抚过我眼睛,嗓音低沉如呢喃细语:
「这些天,你也演得很好,我送你的衣裳首饰,你不喜欢吗?为什么不能干脆假戏真做呢?」
「假象或许令我一时沉迷,但总不至于刀刃至颈才发觉不妥。景珩,你杀小宛,是做给我看的吧?」
我深吸一口气,「如今我也进了你的书房、碰了你的匣子,你要怎么杀我,也给个痛快吗?」
夜风从窗棂的缝隙吹进来,卷走了他指尖的温度,那股冰凉停在我颈侧,像是随时有可能收紧,将我绞杀。
我忍不住掐着手心,死死盯着他,却在下一瞬听到了他的声音:「我哪里舍得。」
「晏晏那日说要报答我,还没完呢。」
他在暗色里冲我笑了一下,「不如就在这里吧。」
被拂开的书本落了地,连同绣着雪白梨花的二十四幅水红褶裙。
······
直至天明。
8
许是夜风太冷,晨色熹微时景珩将我抱回房间,不久我便发起热来。
神思朦胧间,断断续续地想起了不少过去的事。
我在唐家的日子,一直不太好过。
从前尚有我小娘护着我,后来她死了,在嫡母的默许之下,唐家随便一个下人,都能踩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
虽然小唐听月一岁,我的生辰却与她在同一日。
她生辰时,金银珠宝、锦衣华服流水似的送进闺房任她挑选。
而我躲在厨房偷偷煮一碗面,也会被送菜的下人抢走吃掉,再望着我叉腰冷笑:
「未经老爷夫人和大小姐的允许,你怎么敢偷小厨房的东西?」
唐听月恨极了我,我知道。
她一直觉得,像生病后变哑这种倒霉的事情,应该发生在我身上才对。
而她完美无瑕的人生里,竟出现了这样一件事,真是上天不开眼。
呵呵。
要我说,这是上天唯一开眼的一次。
管家罚了我的晚膳,那天夜里我饿得前胸贴后背,揉着肚子坐在树下看月亮,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我小娘。
我爹很偶尔会来她的院子,也会赞她娴静淡雅、不惹口舌是非。
他纳进府中的妾室太多了,各种类型都有,却因为嫡母的手段,再没有其他妾室生下一儿半女。
而在入唐府之前,我小娘本是绣娘,做得一手好绣活儿。
她性子安静顺从,我却身有反骨,不肯学女红,更不肯有半分服软,甚至攒下两年月钱买了柄小银刀,贴身藏着,有事没事就拿出来比划两下。
每当这时,我小娘就会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晏晏以后要做女将军呢。」
可我到底令她失望了。
我没有成为女将军,我那点微薄的反骨,被礼教和闺阁规矩层层困住,以至于反抗命运都不能,顶替唐听月嫁进摄政王府,再度成为笼中雀。
似乎一代一代,天生伴随枷锁而生的女子,命运总是如此。
她死后,唐听月曾来后院看过我。
那时她还没有生那场病,漂亮的嘴巴还说得出话来,只可惜实在不怎么动听。
她含笑凑近我,声音甜得像是浸了蜜,又似带毒的花:
「瞧瞧你小娘,若是安分守己,你至少做得唐家的女儿。可她不守妇道,行为下贱,连带着你也成了野种——你恨她吗?」
我猛然睁开眼,窗外正淅淅沥沥下着雨。
琇儿一脸惊喜地凑过来:「王妃醒了!您高热不退,已经昏迷整整一日了!」
我张了张嘴:「景珩呢?」
琇儿的表情瞬间变得震惊:「王妃……会说话了?」
我也很震惊。
怎么,景珩竟没将我冒名顶替唐听月的事情告诉他们吗?
愣怔间,琇儿一拍手,语气欣悦:
「倘若王爷知道此事,一定很高兴——只是,王妃怎么突然……?」
我看出了她的疑惑,干笑两声:「许是医学奇迹吧。」
然而一直到我用了午膳,又喝了药,也没见过景珩。
琇儿说:「昨夜宫中有急诏,命王爷入宫觐见。王爷一夜未归,临走前特地嘱咐奴婢们,一定要照顾好王妃,倘若……倘若……」
我皱了皱眉:「倘若什么?」
「倘若王妃的娘家人上门,只管拦在外面,不许他们见王妃。」
寥寥几语,我却听出了一丝山雨欲来前的沉郁。
先帝还在时,因着厌弃景珩母妃的缘故,连他也并不受宠。
景珩在民间流落四年,先帝从未起过寻回他的念头,却在病危前忽然大费周折,大概是因为……新帝年幼,而身在宫中的几个皇子都虎视眈眈,唯恐江山不稳。
然而如今,新帝年岁渐长,羽翼渐丰,便要收回大权。
景珩的存在,从支撑变成了威胁。
联想到唐家人搭上长宁侯后,便胁迫我对景珩下毒一事——
想必,皇上也有些等不及了。
想到景珩此去生死未知,那一晚书房中摇曳一整夜的烛火,和这些日子他漫不经心的调笑偏爱,混乱交织,变成了萦绕在我心头的迷雾。
也许拨开雾气便能窥得真心,可我一时竟不想。
正沉思间,门口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晏晏。」
我猛地抬头望去。
景珩一袭玄衣,墨发披散,倚着门框立在门前,脸上不见血色,却有笑意如风掠湖面,乍起波澜。
琇儿很识趣地退了下去,房中只剩下我与他。
从景珩身上隐约传来些血腥味。
想必才从生死中逃过一遭。
沉寂片刻,他向我走来。
一步一步,像落在我心上的鼓点。
我下意识在心中猜测他要说的话,是如那天夜里在书房一般,狠绝中带着孤注一掷的伤心,还是像从前的很多次,调笑中辨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可是都没有。
他在我面前站定,抬手轻轻抚过我的脸颊:「倘若我此去无归……」
「晏晏,你余生数十载,能否留一瞬用来记挂我?」
9
虽然理智告诉我,景珩大概率是在卖可怜。
可这几个月出演虚情假意的戏,我未尝没有动过一丝真心。
沉默片刻,我还是淡淡开口:
「我已嫁与你为妻,倘若你此去无归,我自会为你穿素衣,卸钗环,守寡三年。」
景珩眼中涌上笑意,他偏过头去,咳了两声,正要开口。
「不过如今,你既已知晓我并非唐听月,也不是唐家嫡女,你我婚事大可终止,一封和离书,我当场搬离摄政王府,给真正的唐听月腾地方。」我又道。
眼底笑意瞬间散去,景珩叹了口气:「夫人怎么会觉得,我想娶的人是她?」
「不是因为她过去曾当街羞辱过你,你如今爬上高位,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她吗?」
景珩眯了眯眼睛,唇边勾出一抹弧度:「她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我用自己的婚事来报复?」
怎么,难道你的婚事很珍贵?
算上我,你都成过三次亲了好吗?
我没出声,景珩却似乎看穿了我心里的想法,轻轻叹了口气:
「从前那两任所谓新婚之夜暴毙的妻子,皆是为了杀我而来。」
「晏晏,你告诉我,若我不杀她们,又该如何?」
我嘲讽道:「你大可以像安排琇儿监视我一样,安排人监视着她们啊。」
「夫人觉得我安排琇儿服侍你,是为了监视你?」
景珩忽地笑出声来,只是笑意未达眼底,看上去甚至微微发冷。
他伸手将我揽进怀里,动作间,四散的血腥气更重了些。
那张好看的脸凑过来,与我脸颊相贴,说话间,连每一丝颤动都体会得清楚:
「怎么夫人宁可将唐家监视的人留在身边,也不愿见到琇儿吗?」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相贴的那一处皮肤升温,连同我心尖一同颤抖起来。
他微微倒抽一口冷气,尔后一字一句道:「我要娶你,唐晏晏,从一开始我要娶的人就是你。」
距离过近,一切感官体验被无限放大,我下意识想退开,可他的手伸过来,捏着我下巴,不许我逃离。
「……为什么?」
景珩没有回答我。
肩上有什么力道蓦然一重,我察觉到不对劲,伸手掰过他的脸,才发觉景珩双目紧闭,竟然昏了过去。
而被我握住的肩头,触感湿漉漉的一片,抬手一看,已染了满手鲜红。
扯开景珩的衣襟,才发现,他肩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像是被利刃刺过。
我轻轻倒抽了一口冷气。
在我发热昏迷、他入宫的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生死面前,追究情爱的来源暂且失去了意义。
我到底是用尽全力,有些艰难地将景珩抱起来,置于床榻之上。
又去外面叫琇儿:「王爷昏过去了,他身上的伤口有些严重,你去叫个大夫来吧。」
琇儿急声应了好,往出跑了几步,忽然停住,转头看着我:
「奴婢自幼学武,原本是跟在王爷身边的暗卫,数月前王妃嫁进来后,受王爷之命保护王妃,并非监视。」
我望着她。
「摄政王府……并非铁桶一块,王爷身在高位,却也因此成为众矢之的,群臣忌惮,君心猜疑。但王爷对王妃的情意,绝无半分虚假。」
琇儿福了福身,疾步离开了,我回到床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昏迷中的景珩。
因为阖着眼的缘故,不见眼底波光,却有烛火摇曳过来,将那张没有血色的苍白的脸照出几分融融暖意。
不知怎么的,我就想起半月前,景珩办差回来,我原本坐在桌前用膳,被他一把抱起来,置于膝上,低头就吻下来。
那个吻汹涌又热烈,带着一丝仿佛要将我拆吃入腹的狠绝,却又有一只大手从后面扶过来,小心翼翼地托着我的后脑勺。
我揪着他衣襟,心和指尖一起发颤。
很久,我才听到他含着叹息的声音:
「此行凶险,多亏了夫人,我才得以平安逃脱。」
我在他手心写:「与我何关?」
「两日前离府前,原本想吻一吻夫人,却见你睡得沉,总归不忍心。」
「生死之际,不免惦念,夫人还欠着我一个吻。」
说这话时天已入夜,他眼睛里倒映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像是漩涡。
我不免失神,仿佛整个人陷了进去。
又怎么会不心动。
我虽身在闺阁,也多少听过外面的传闻。
景珩的手上,沾了太多鲜血,恨他至杀之而后快的人数不胜数。
又因大权在握,更多人想将他扯下来,跌落尘泥,再取而代之。
我抿了抿唇,伸出手去,就要将他额边凌乱的碎发拨至耳后,却见他眼睫轻颤,微微睁开,目中水光迷蒙,似乎并未清醒,仍在梦中。
他恍恍惚惚望着我,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师妹。」
我忽然如坠冰窟。
10
景珩这一次,受伤极重。
刀刃嵌进肩骨又生生拔出,大夫说,他还喝了酒,强撑着骑马回府,颠簸间,伤口更是被撕扯得一片模糊。
连续三日,景珩在昏迷与清醒间反复挣扎。
我一直守在他床边,连大夫看了都十分感动:「王妃对王爷的一片心意,日月可鉴。」
我呵呵一笑:「只是不想殉葬罢了。」
大夫见我神色不对,不敢再吱声。
我并非没看过那些艳情话本,也知道替身二字究竟是何含义。
想到景珩从一开始面对我时就缠绵悱恻的亲昵,和那夜他神思迷蒙间叫的一声师妹,忽然觉得心中难以自持的悸动,未免有些难堪。
第四日,景珩终于退热苏醒。
这几日卧病在床,肩头伤口又生生剜下一块血肉,他那张好看的脸如今笼着一层没有血色的苍白。
低头瞧过去,漂亮而脆弱。
一睁眼就望见我,他明显心情很好:「辛苦晏晏一直守着我。」
我阴阳怪气道:「那有什么辛苦的,替身的基本修养罢了。」
见他濛濛的眼睛无辜地望过来,我一阵胸闷气短,转身就走:「我去厨房看看药熬好了没。」
接下来好几日,我与景珩说话的语气都算不上温和,他望着我的目光却始终深邃包容。
好像真的爱我至深。
我终于忍无可忍,用力将药碗放在桌面上,冷冷道:
「你既然对你师妹情根深种,便该想法子娶了她。而不是娶了我,装出一副对我暗生情愫的模样,又日日对着我暗中缅怀她。」
景珩一脸愕然地看着我。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你没料到我早已发现此事吧?景珩,那一日你在昏迷中叫了你师妹的名字,早已暴露了你的真实心意,不必在我面前演戏了。」
他原本斜倚在床头,神情残存几分倦懒,可听到这话,竟然微微偏过头去,掩着唇笑起来。
动作间幅度过大,大概是扯到了肩头未愈合的伤口,景珩脸色微微一白,可眼中光华流转,有种逼人到炫目的瑰丽。
笑完了,他终于正色,开口道:「没错,我的确是有一个师妹。」
啧,演不下去了吧。
「她虽出身名门,却因为是庶出,不受生父怜爱,更得嫡母与嫡姐蓄意刁难多年。」
好家伙,连生平都与我如此相似。
看来景珩挑中我这个替身,也算颇费了一番工夫。
「我与她虽为同门师兄妹,她却从未见过我。我流落民间时曾有幸拜得高人为师,他教我杀人之术、制衡之道,只是性子懒散。有一年春日,他失踪整整半月才回来,第一时间便向我炫耀,他被仇家追杀,重伤垂危时被一个小姑娘所救,心下感激,便教了她最简单的杀人之术。因此,她也算是我师妹。」
他一边说,一边神情专注地望着我,情愫绵长,如湖面涟漪骤起。
而我听到最后,忍不住面露震惊之色。
「后来他提出要帮她报仇,被师妹拒绝了,说报仇是她自己的事,就算一把火烧了那家的府邸,也该她一人担责。」
「我听闻此事,心生好奇,因此偷偷潜入那家看了一眼,才发觉正在为难师妹的、她的嫡姐,竟然就是曾经当街撒我一身铜钱的唐听月。她太过聒噪,我便顺手毒哑了她,又落在房檐上看着师妹。」
「早前我曾去过极北之地,正逢冬春交寒之时,旷野风声冷冽,却有春草吐露新芽,锋凛中得窥生机。」
「师妹的眼睛,仿若极北的春日荒野。」
「我对她,一见钟情。」
11
我在唐府后院那几年,的确救过一个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满身是血地栽倒在我窗口。
犹豫片刻后,我还是将他拖回房间,用火烧过的小银刀剜去他伤口发黑的血肉,又涂上捣碎的止血药草。
后来他伤好了,为表感激,教我如何辨认会武之人,送了我一柄嵌有宝石的匕首,还教了我几招致命的杀人之术。
正是那天半夜,我在景珩书房中试图杀他的那几招。
怪不得,景珩能轻而易举挡下我的每一招。
因为同样的招式,他比我更早学过,自然也更加熟悉。
怪不得,天之骄女、受尽宠爱的唐听月,忽然离奇一场大病,接着就变得口不能言。
并非老天偶尔开眼,惩治了一次恶人,而是从一开始,就是人为。
景珩盯住我的神情,忽然轻笑一声:「所以夫人是吃了自己的醋吗?」
我耳尖烧得绯红发烫,逞强道:
「你既然对我情根深种,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笃定了我会顶替唐听月嫁过来?你就不怕唐听月垂涎你的美色,拼着被报复的风险也要与你成亲,一晌贪欢?」
景珩勾了勾唇角:「唐听月的心思与我无关,不过如今看来,夫人倒是的确很垂涎我的美色。」
我:「……」
「不过……倘若真如夫人所言,嫁过来的是唐听月——」
他说着,微微眯了眼睛,笑得万分漂亮:「恐怕京中的传言又要更新了。」
「传言?」
「是啊,摄政王景珩连娶三任王妃,皆是在新婚之夜暴毙,想来是天生的克妻之命。」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杀唐听月比杀鸡还容易。
我却有些沉默下来。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唐听月于我而言,意味着某种生命中的阴霾。
我小娘还在世时,我曾天真地问过她:「为何父亲喜欢嫡姐,却总是对我视而不见?」
每每这时,小娘就会紧紧搂住我,柔声同我说着歉意。
可是该道歉的,哪里是她。
因羡慕唐听月的生辰有父亲陪着,第二年我生辰时,小娘头一回大着胆子,去花园中拦下父亲,想让他来陪我过生辰,哪怕来一盏茶的时间也行。
可她哪里知道,那一日,他因朝中事务正心情不佳,听我小娘这么说,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抬手一巴掌将她甩在地上,厌恶道:
「不过一介庶女,怎么好意思借着生辰之由同她嫡姐争宠!」
父亲气冲冲地回了书房,唐听月挽着嫡母的手站在后面,唇边噙着一丝笑:
「三姨娘怎么如此狼狈?小门小户出来的,果然上不得台面,竟想着用女儿来争宠。」
嫡母假模假样地训斥:「听月,好了,少说两句,再怎么说,三姨娘也是你的长辈。」
「不过是个妾室,她算我哪门子的长辈?」
她冷哼一声,将一支老旧的发簪扔在地上:「拿回去吧,三姨娘,就当作我送妹妹的生辰礼物了。」
小娘将那支银簪收起来,连同她的一对银耳坠一起带去首饰铺子融了,做了个新的银镯子送过来,告诉我,我爹忙于公务,不能来陪我过生辰,这是他专门为我准备的礼物。
那时我信以为真。
直到三月后,才从府中下人的闲谈中,得知那一日的真相。
从此我不再羡慕唐听月,也再也没有跟小娘说过,我想让我爹来看望我。
我比划着我的小银刀,努力读书识字,幻想着未来有一天,我能挣脱唐府这个巨大的泥淖,然后将我小娘也一并接出去,过上好日子。
但我再也没有等到那一天。
沉浸在回忆中,愣神间,忽然有股温凉的力道覆住我的手背。
回过神,却是景珩握着我的手,轻声道:
「你嫁过来后,我欺瞒于你,几番调笑,是我的不是,为补偿晏晏,我替你杀了唐听月,毁了唐家可好?」
我沉默片刻,低声道:「我的确……倾心于你,但也不想利用你——」
「夫妻本就是一体的,我帮晏晏,算什么利用呢?」
他轻轻揽着我的腰,那双眼于近在咫尺的距离直视我,烛火跃动,如人间星河。
下颌原本凌厉的线条,被披散的墨发微微柔和。
大约是因为受伤的缘故,景珩没用什么力气,可我还是忽然指尖发软,心脏也揣在胸腔中怦怦乱跳。
他说的没错。
我的的确确,无比垂涎他的美色。
小心翼翼咽了咽口水,我正要凑过去吻他,便听到景珩的声音:
「何况,说不定未来有一日我身陷囹圄,倒需要晏晏前来救我……」
这话的尾音被吞没在我的亲吻之中。
景珩显然对我的主动很满意,他笑弯了眼睛,顺从地任我动作。
只是——
那时我只当这句话是景珩怕我心生负担,说来安慰我的托词。
未料那一天会来得那么快。
12
半月后,景珩伤口痊愈。
我也总算知道了那夜在宫中发生的事情。
他被皇上一封圣旨召进宫中,本以为又有密令,却不料皇上在寝宫中摆了小宴,邀他与长宁侯、七王爷一同入宴。
酒过三巡,皇上忽然漫不经心地笑着开口:
「听闻三哥书房中有个神秘的匣子,若是府中哪个下人碰了就得死,朕免不得心有疑惑,想那匣子中装的,究竟是何重要之物?」
景珩轻啜一口酒,支着下巴慵懒笑道:「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罢了,皇上何必在意?」
七王爷道:「听闻父皇生前垂危之际,曾召三哥入宫,留下一封密旨,莫非匣中装的便是此物?」
密旨二字,对这些皇子来说,意义非凡。
皇上面上的笑容更淡了些:
「三哥与朕虽非一母所生,然而朕即位后助朕良多,朕心也甚为感激。倘若大周没有三哥,恐怕江山都不稳了。」
这话里的深意和不快,谁都听得出来。
「臣愿为摄政王作保,王爷对皇上、对大周江山,定然忠心无二。」
宁远侯忽然跪了下去,先朝景珩低头行礼,尔后才看向了皇上。
见状,皇上的神色更为不快,唇边的弧度完全平了下去。
而七王爷则站起身,对着皇上一拱手:
「我近日读书,看到一则典故,前朝有丞相张维,为表忠君爱国之情,不惜剖心自证,最终成了名垂千古的忠臣……」
两个人一唱一和,最终都默不作声看向了景珩。
殿内气氛冷肃,景珩执着酒杯,似笑非笑道:「七弟希望本王也如张维一般,剖心自证?」
「绝无此意,不过是最近读了些书,说给三哥和皇上听着玩罢了。」
景珩轻轻勾了下唇角:「那确实稀奇,多少年不见七弟读书,今日倒想起来了。」
他说到这里,我不禁为他捏了把冷汗:
「你怎么敢当着皇上的面这么怼七王爷?单凭他是不敢说出这种话的,能这么说还不是皇上的意思……」
景珩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所以我证给他看了。」
我想到那夜他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那伤口是你自己下手刺的?!」
「自然。」
「那何必下这样不留情的狠手,你就不能做做样子吗?」
景珩叹了口气:「若非这样的狠手,恐怕晏晏此时已然见不到我了。」
我抿了抿唇,心头一片酸涩。
他恶名在外,连我从前未出阁时,被困在唐府后院,也听过那些可怖的传言。
然而如今我嫁进摄政王,与景珩相处过这些时日,交换过真心,才终于醒悟。
为江山稳固,必然要雷霆手段。
而这般不留情面之下,也必然有人要背负恶名。
只不过,在先皇的安排下,背负恶名的人是景珩,稳坐江山的人却不是他。
「如今朝臣忠君,百姓安居,我也该功成身退了。」景珩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当然,退下来做个闲散王爷之前,我还要替晏晏再办最后一件事。」
「唐家倾覆,于你我、于大周,都是一件好事。」
见我仍然定定望着他,神情严肃,景珩便软下嗓音哄我:
「好了,这些事,总归不在过去,就在未来。而今良宵正好,不若晏晏与我同度?」
他身上,穿着一件轻薄细白的寝衣,衣襟微乱,如玉的肤色被照过来的烛光笼上一层浅浅暖意。
连同那只落在我腰带上的、骨节分明的手,都分外暧昧。
我吞了吞口水,接着便听见他仿佛诱惑般的低哑耳语:「这些天,晏晏实在冷落为夫太久了。」
只这一声,我脑中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色令智昏,我像个耽溺美色的昏君一般凑过去吻他,含糊不清道:
「你倒是说说,要我如何作为,才算不冷落你?」
景珩无辜地摊了摊手:「为夫重伤才愈,浑身无力,只好交由夫人任意宰割了。」
那天晚上的红烛,亮了一夜。
仿佛这一遭,万事都倒过来,是景珩嫁与我。
他微微倒抽了一口冷气:「晏晏这是做什么?」
我冷笑:「夫君,那天晚上在书房的事情,我可记得很清楚。」
他便放弃了抵抗,甚至无奈地叹气:「真是个记仇的姑娘。」
13
第二日醒来时,时间已近晌午。
因着景珩受伤的缘故,宫里早就来了圣旨,令他在府中休息两月,不必日日再去上朝。
我与景珩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皇上要架空他手中权力,所给的第一个警告。
「他也在忌惮,毕竟如今镇守边疆的几个忠臣良将,皆为我一手提拔。文臣或能治国,然而护我大周疆土的,却是上阵杀敌的武官。」
「所以书房那个匣子里装着的,是虎符?」
得知连皇上都知道那匣子的事情之后,再结合那一日琇儿告诉我的话,我终于明白过来,
「小宛是皇上派来监视摄政王府的人吧?她蓄意接近我,反复出入内院后,摸清了你书房每日防守最薄弱之时,偷偷摸了进去,是不是?」
琇儿去准备早膳了,便由景珩为我绾发。
此人心灵手巧,审美还很有水平,他在我首饰匣子里挑挑拣拣,最终在鎏金珊瑚排梳下坠了支烟紫色的蝴蝶步摇,漂亮得不像话。
景珩对着铜镜打量片刻,露出满意的神色,又取了螺子黛为我画眉。
「是。」他一边细细描眉,一边应我,「她身负武艺,却一直藏得很好。当初我身中鸩毒一事,也是她暗下毒手,我后来命阿然追查,好不容易才查到她身上。」
我很震惊:「我就说,那瓶毒药我明明贴身藏着,怎么忽然跑到了……」首饰匣子里。
话没说完,我对上景珩仿若受伤的眼睛,声音一下子截住,顿了顿,低声道:「我没想过要给你下毒。」
接下那瓶毒药,也只是为了暂时稳住嫡母和唐听月。
我嫁过来时,几乎带上了所有我能带走的、我小娘留下的东西,但还有一面巨大的双面绣屏风,留在了唐府。
那面屏风,她生前绣了很久,说是要留给我作嫁妆。
然而出嫁当日,却被嫡母扣了下来。
总有一天,我是要回去拿的。
「我知道你没想过,倘若夫人真要杀我,多的是方法,例如……」
他笑着凑近我耳畔,低低说了几个字,我的脸一下子烧得绯红,抓起梳子打了他两下。
再要动时,却被景珩扣住手腕,按在妆台上:「不闹了,夫人,琇儿已然备好午膳了。」
景珩不用上朝后,显然悠闲许多,甚至时不时带我出府闲逛看,京城中的首饰铺子都被我一一逛了个遍。
那一日,我正在一家书画铺子里选书,门口忽然传来些动静。
抬眼瞧去,竟然是唐听月和一个陌生男子。
那人面容倒也算清俊,只是比起我身畔的景珩,未免逊色太多,想来应该是与唐听月有婚约的长宁侯世子。
唐听月看到我,微微愣了一下,待目光落在我身边与我姿态亲昵的景珩身上时,神情忽然变得万分难看。
长宁侯世子发问:「凝玉,这位是……」
「我是凝玉的嫡姐唐听月。」我笑笑,「听闻庶妹与世子好事将近,恭喜了。」
景珩也很配合地在我身边笑:「原来是庶妹,本王景珩,是你嫡姐的夫君。」
唐听月最爱用来打压我的,便是她嫡出的身份。
而如今,我顶替她的身份出嫁,她被迫变成庶出,偏生又口不能言,连反驳都不能。
光是想想,我已是替她难受了。
柔和的光线里,景珩垂首细心替我整理好衣襟,又将手中油纸包好的莲子糖糕递过来,温声道:「夫人的书挑好了吗?」
他替我付了钱,揽了我的肩膀,当着唐听月的面走了出去。
果然,刚回府不久,琇儿便来通传,说有封信从唐府送来,还指名道姓要我看。
我当着景珩的面拆了信,与他一同欣赏唐听月的气急败坏。
「贱人,你竟敢诓我!他明明被你的狐媚手段迷住了,你却说他日日毒打你,连口饱饭都不给你吃,究竟是何用意?」
转头对上景珩目光,我有些心虚地偏过头去,却被他捏着下巴对视:「夫人说我日日毒打你?」
我干笑两声:「许是理解上出现了偏差……」
话还没说完,景珩便松了手,挽起袖口,露出他腕上两道清晰的红痕:
「夫人倒是说说,这伤痕是怎么来的?」
我耳朵烧得发烫。
「夫人还说,我不给你饭吃?」
我尖叫一声,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别说了,别说了,青天白日的,府中还有其他人呢!」
为了缓解燥热,我转移注意力似的拿起信纸,继续看唐听月的信。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那些她在我面前重复了无数遍的羞辱轻慢,可看到最后一行时,我脸色忽然一白。
景珩察觉到不对劲,从我手中拿过信纸,一字一句地念:
「当初你小娘红杏出墙,不守妇道,想必那些狐媚招数,也是她教给你的吧?不过她人虽污烂,手艺倒真是不错,那扇双面绣的屏风,我便笑纳了。」
「双面绣的屏风?」
我咬了咬唇:「是我小娘生前留给我的嫁妆,只是被嫡母扣下,不曾带过来。」
他握住我冰凉的手,嗓音带着温柔的安抚:「晏晏别担心,我自会为你取来。」
13
第二天一早,景珩带着他身边的数十心腹暗卫,与我一同闯进唐家,当着嫡母与父亲的面,从库房中取出屏风。
他挽着我的手,温声道:「夫人瞧瞧,这是不是岳母留给你的东西?」
父亲黑着脸道:「纵使你是摄政王,如今这样冒失地闯入我府中,也未免太过失礼。」
景珩漫不经心道:「那便请唐大人明日上朝时向皇上参本王一本吧。」
他态度目中无人,父亲一时敢怒不敢言,只好凶狠地瞪着我。
我视而不见,只将那面屏风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然后道:「是。」
景珩微一抬手:「带回府中。」
嫡母状若无奈地对我说:
「小二,你虽为庶出,却到底还是唐家的女儿,这样纵着王爷闯进你的娘家,未免有些过了。」
我勾勾唇角:「唐夫人这话可太有意思了,我是什么身份,摄政王又是什么身份,我能纵着他?」
嫡母便又看向景珩:「摄政王勿怪,小二虽为庶出,却自幼被我们宠坏了。她听闻王爷上门提亲,哭着喊着要替她姐姐嫁过去做王妃,我们便也不好拒绝,只得由着她去……」
她这么能编,应该去茶馆说书。
景珩听她说完,神色如常,甚至唇角微挑,笑得肆意风流:「如此,倒是我与夫人之间的缘分了。」
嫡母表情一僵:「王爷是不是没有听懂臣妇的意思?」
「怎么,唐夫人是在质疑本王?」景珩眼神一冷,锐利刀锋般刮过一旁的唐听月,「貌若无盐,胸无点墨,若是这样的人嫁进来,才是本王的不幸。」
唐听月看上去快要气死了。
「可王爷一开始要娶的人……」
「哪有什么一开始想娶的人,唐夫人还是闭口吧,倘若惹了本王的夫人不高兴,她不理会我了,唐夫人可是赔不起的。」
嫡母只好又来假惺惺地劝告我:
「既然如此,小二你便与王爷好好的吧,切莫如你小娘一般与其他男子眉来眼去、勾勾搭搭,实属不妥……」
多年来积攒的怒意和憎恶,终于在这一刻汇聚成海。
我抬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冷然道:「你也配提我小娘?!」
一旁的唐听月猛地扑过来,扶住她母亲,抬眸恶狠狠地瞪着我。
父亲怒吼一声,想扑过来,却被景珩带来的暗卫按在了原地。
「放肆!」他咆哮,「唐小二,你放肆,竟敢对你嫡母动手!」
「你身为正妻,明知委身为妾并非我小娘的本意,却不敢对你的丈夫横加指责,便蓄意刁难我小娘。那所谓的奸夫,究竟是何来历,你心中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那一巴掌,我用力极大,甚至震得手心微微发麻。
嫡母的脸都被我打得偏过去,头发散乱,钗环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她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慈眉善目的假象,尖声道:「贱种,和你小娘一样都是贱人!」
我不再理会她,又缓步走到我爹面前,从腰间拔出小银刀,抵在他颈间。
「从五年前,我就想像这样,给你一刀,又怕你死得太痛快。毕竟我小娘,可是被你派人活活打死的啊。」
「那是她罪有应得!她既然做了我的妾室,便该安分守己,做出那般不守妇道之事,即便被沉塘也是活该!」
我笑了:「那如果算不守妇道,那你纳了这么多妾室,又算什么?」
「我与她怎么能一样?」他大声咆哮,肌肉颤动间,脖颈被划开一道浅浅的血痕,「她身在后宅,不事生产,是我给她月钱,养着她,若是没有我,她早就饿死了!」
「这话说得不对。」
我摇头,「若是没有你强行纳她为妾,她在绣坊劳作,也可轻松养活自己,甚至还可与两情相悦之人堂堂正正地成亲,厮守白头。」
这个瞬间,我是真真切切想杀了他。
可是景珩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低声道:「再等等。」
「晏晏,为了报仇,别把自己也搭进去。」
我闭了闭眼,到底松了手。
这庭院之中,青砖齐整,种着一溜艳丽的桃花树,完美掩盖了五年前的痕迹。
可我只要站在这里,就会想起我小娘,想到她渐无声息的、血糊糊的尸体,蜿蜒了许多块青砖的血迹。
指尖发颤,下一瞬,景珩直接将我打横抱起,向门外走去。
「回家了,晏晏。」
走到门口时,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步伐声。
景珩抱着我停住步伐,转过身,对上唐听月狰狞的神情。
她身后仍然跟着她的传声筒云雀,开口道:
「有其母必有其女,她小娘是那样的人,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王爷就不怕她也如她小娘那般浪荡不堪吗?」
景珩面色如常:「倘若如此,本王定会更加勤勉地进修男德,令她对本王难以割舍。」
14
回府后,景珩第一时间带我去看那面屏风。
偌大的绣坊中,绣娘无数,我小娘的手艺本就是顶顶出挑的,何况这面屏风,是她绣了许久,想留给我当嫁妆的。
凑近了看,我忽然有些怔住,抬手去摸,才发觉在每一处景色与草木上,都用隐线绣上了看不见、但摸得着的字眼。
「晏晏的桃树。」
「晏晏的蝴蝶。」
「晏晏同我。」
一瞬间,我泪如雨下。
那天夜里,景珩抱着我,耐心而细致地哄了一整夜。
「从前是晏晏同岳母,今后是晏晏同我。」
然而天亮后,宫中忽然来人,带走了他。
「摄政王擅闯朝廷命官家中,旁若无人,藐视皇上,带去禁宫静候发落。」
那骑在红鬃马上咧嘴而笑的中年男子,眉眼间与唐听月的未婚夫很有几分相似。
长宁侯。
我拦在他马前:「王爷不过是陪我回了趟娘家,拿走了我小娘留给我的遗物,什么叫擅闯?如何就擅闯了?」
他不屑地望着我:「是皇上的旨意,若是摄政王妃心有疑虑,不如同去禁宫,等皇上来审问?」
「晏晏,回去。」景珩在一旁淡淡道。
刀剑压颈,他神情依旧从容,看不出半分惊慌失措,「昨夜风大,你未睡好,回去好好休息吧。」
景珩被带走后,我白着脸回到府中,径直去了他书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倘若先皇真的留下一封密旨,被景珩藏在那匣子之中,一定就是当今皇上最忌惮的东西。
我白着脸,转头去书房寻那只匣子,许久终于摸到一处暗格的机关。
打开来,匣子里装的却是一对干净但老旧的银质珠花。
三年前,唐听月变成哑巴前夕,我曾生过一场大病。
高热不退,在嫡母的授意下,也无人来看顾。
夜里我强撑着起来喝水,朦胧间有只手伸过来扶住我,清凉的液体灌进喉咙,似有药香。
第二日醒来,竟已痊愈了六七分。
只戴在发间的老旧珠花不见了,许是掉在了什么地方,被人捡了去。
而前一夜那只手,我一直以为那是梦。
捧着那只匣子愣怔间,身后忽然传来琇儿的声音:
「王爷心中一直记挂着王妃,这些年来,都是如此。」
「王妃要找的东西,早在您触手可及之处。」
我蓦然回神,大步回到房中,翻开我的首饰匣子,果然在内里藏着一摞厚厚银票的暗格中,发现了卷成小卷的明黄色绢缎。
我也终于得见那封被君心忌惮的密旨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若新君不贤,可取而代之。」
寥寥十字,石破天惊。
我努力压下心头惊涛骇浪,将密旨重新放进首饰匣子里,想了想,又不放心,还是贴身藏好。
「你有没有办法,能送我入宫?」我问琇儿。
「自有门路,只是未免……委屈王妃。」
最终,琇儿将我乔装改扮,混于宫中采买的马车之中,顺利入了宫。
禁宫位于皇宫西南夹道外,密林之侧,本就有重兵把守,何况如今关押的,是景珩。
于是我哪怕只是埋着头稍稍靠近那边,便发觉附近巡逻的禁卫军多出好几倍,警惕的眼神也总是落在我身上。
无奈之下,我只能先回到来时的厨房。
今日有宴,入夜,宫里点起盏盏灯火,我待在厨房之中,思索着如何救出景珩。
琇儿说,她与几个心腹暗卫此行亦会入宫,夜里便会来找我汇合。
然而此时,木门忽然被推开,一个人影悄无声息迈进来,四下环视一圈。
前方恰有灶台遮掩,又因夜色昏暗,他并未发现我,便放心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将一整包药粉下进了一旁放置的巨大水缸之中。
恰好此时乌云散去,月光落下来,照在那人脸上,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竟是唐听月的未婚夫,那位状若温吞的长宁侯世子。
按理说,他是来参加宫宴的,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看上去还像是一副要投毒的模样?
我心下警惕,待他离开后,便伪装成送菜的宫女,悄悄跟了上去。
大殿之中,丝竹声作响,看上去似乎一派祥和。
而除了高座之上的皇帝之外,宴中所坐的,竟大都是我曾见过的人。
唐府的三个人,长宁侯父子,七王爷……
剩下几个我不认识的,大概也是七王爷一脉的官员。
脑中飞快闪过些什么,我步履微一停顿,身后便有嬷嬷催促:
「愣着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将东西端进去!」
唯恐被唐家人认出来,我将面容藏在托盘与汤碗之后,低眉顺眼入了殿。
顺台阶一路而上,正巧与我前面的小宫女一起,停在高座之上的君王面前。
抬眼的一瞬,我与他目光对上,那双眼如寒潭幽深,面上浮着的一点笑意丝毫未达眼底,怎么看都不像是昏君的模样。
也就是在这一刻,变故陡生。
站在我前面的小宫女忽然扔了托盘,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向面前的皇上刺去。
「护驾!——」
太监惊慌而尖利的声音里,皇上身子向后仰去,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刀。
一击未中,小宫女还想再刺第二刀,我猛地上前一步,伸手死死扣住她腰身,在她陡然剧烈的挣扎中,反手摸出小银刀,干脆利落地割断了她的喉咙。
一线温热的血迹喷出来,落在我脸上。
也是在她尸身轰然倒下的同一时刻,门外的喊杀声由远及近,七王爷霍地起身,冷声道:
「皇上为妖女所惑,昏庸无道,为我大周江山着想,也该退位让贤,由能者居之!」
我:「?」
我:「你没事吧?你说谁是妖女,我吗?」
台阶之下,唐家三人皆是一脸惊骇地望着我。
他们眼底倒影中的我,素面染血,鬓发凌乱,宛如索命恶鬼。
「三嫂骁勇非常,更胜须眉,自然不是所谓的妖女。」
身后皇帝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七王爷,
「七哥所谓能者居之,能者说的是谁,莫非是七哥自己?你苦心筹谋多年,在朕面前进言数次,说三哥狼子野心,图谋江山,为的便是这一日吧?」
皇上话音将落,大殿门口,提着一柄染血长剑的景珩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琇儿和阿然,还有从前为我守院子的那两个「小厮」。
「难为七弟苦心筹谋多年,今日倒是一朝梦碎。你埋伏在禁卫军中的逆贼均已伏诛,还不束手就擒吗?」
这人原本从容的神情,在看到我的那一刻骤然碎裂。
「晏晏?!」
一瞬间,我什么都懂了。
是景珩与皇上共同演戏做的局,只为了引蛇出洞,将七王爷一脉的势力彻底拔除。
这大概是他这么多年稳固江山的路走下来,所剩的最后一步。
「三嫂舍身护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只管同朕说。」
我还握着那柄染血的小银刀,转身跪了下去:「臣妇要状告二人。」
「哦?三嫂要告谁?」
「臣女要告礼部尚书唐金元,十七年前强抢孤女入府为妾;还要告唐金元正妻王氏,设局戕害臣妇娘亲,在她茶水之中下入迷情散,又引外男入室;再告唐金元夫妇二人,合力杖杀臣妇娘亲,令她横死唐府,尸骨难存。」
大殿之中,肃冷夜风卷过。
将我的声音,一字一句,都染上了刻骨的憎恶怨恨。
片刻后。
皇上的声音在我发顶响起:「既有此事,杀人自该偿命。」
「至于三嫂的母亲,能养出三嫂这样的忠烈女子,自然该追封一个诰命夫人,再昭告天下。」
我咬着嘴唇,叩头:「臣妇谢皇上圣明。」
其实我心知肚明。
是因为唐家站错了队,站在了七王爷那一脉,皇上根本不打算留他们。
此番作为,不过是顺水推舟。
所以他给我的奖赏,只是追封我小娘的那个诰命。
但也够了。
她生前不得自由,死后仍然背负着那样不堪的名声,整整五年。
而今,终于平冤昭雪。
禁卫军将殿中人都带了下去,皇上抖了抖衣袍,淡淡道:
「想必三哥与三嫂有话要说,朕先回御书房,三哥说完话再来就是。」
我紧绷的心骤然松懈下来,望着台阶之下的景珩,原本想生他的气,可张了张嘴,却掉下眼泪来。
景珩一下就慌了神,他疾步上前,抱住我:「害怕吗?」
我哽咽着说:「我真的以为你会死。」
「对不起,晏晏。」他抓着我的手,按在他心口,「这是最后一次了,只是结果未知,我不想你置身险境。」
「倘若事情不成……你该带着你的首饰匣子逃出京城,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我鼻子忽然一酸。
所以他将那封密旨,和那叠厚厚的银票都放进了我首饰匣子中。
景珩身体的温热,短暂驱散了深夜的寒意。
他抱了我一会儿,然后站起身:「你先随琇儿回府,我再去处理最后一件事。」
他转身欲走,却被我扯住衣摆。
于是步履一顿,转头向我看过来。
他温声安抚:「别担心,你此次入宫,护驾有功,皇上也不会太过为难我。晏晏,我此前所言非虚,有朝一日我身陷囹圄,到底需要你来救我。」
我仰头望着他,郑重其事道:「若是你今晚回来,身上敢带着一处伤,我们就分房睡半年。」
大殿之中的琇儿和阿然忽然红着脸偏过头去。
景珩唇角微勾:「晏晏舍得?」
「舍不得,但做得。」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回身过来,低头在我颊侧落下一个吻,顺势耳语:
「好,那今夜我回府后,便任由夫人好好检查。」
那天夜里,我与景珩在幔帐之中闲话。
「百年后史官提笔写你,名声一定不会太好听,比如什么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手中兵权终于被皇上一步步收缴,狼子野心未曾得逞。」
景珩眯着眼睛,笑得十分漂亮,「我既走了这条路,便不在意史书如何留名。」
「流落民间那几年,见多民生疾苦,官商勾结,权势倾轧。而如今,大周江山稳固,官政清廉,百姓安泰,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与夫人闲适余生了。」
我笑了笑,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心口:
「史书倘若写我,一定也是不孝不悌,向皇上状告生父嫡母的恶妇。」
景珩捏着我的下巴,低头吻下来,含混道:
「既然如此,我与晏晏一起做一对恶人夫妻,倒也不错。」
(尾声)
宫中的旨意第二日便下来了,取缔了景珩摄政王的位子,另封清翎王,是个没有实权、但俸禄高的闲散王爷。
那封先帝留下的密旨,从此被束之高阁。
我想,景珩再也不会将它拿出来了。
原本我与景珩提过,想再见一见我们的师父,然而他告诉我,师父不喜纷争,自他重入朝堂后,便自去江湖漫游,不知所踪。
曾经我以为,我大约会死在十七岁这一年,在唐家放一把火,与他们同归于尽。
可后来,我总是梦见我小娘。
梦见她被活活打死那天,流着眼泪艰难地告诉我:「晏晏,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如今我活得很好,不曾辜负她的期待,也为她报了仇。
百年之后,我亦能带着景珩,与她黄泉相见。
来年春天,我与景珩一同去了趟极北之地。
目之所及,是一望无际的旷野,灰暗之上新生的茂盛绿意。
我转过头,在极北春日凛冽的风中吻他。
他捧着我的脸,俯身低语,「晏晏……」
哑着嗓音,修长的指尖扣在我肩膀,墨发凌乱。
而我含笑吻上他轻颤的眼睫:「夫君,别这样叫我。」
「我会……心疼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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