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色的审判
2023-03-11T00:00:00Z | 49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3-11T00:00:00Z
我哥死的那天,他的退学通知书也被送到了家里。
母亲突发心梗,父亲在赶回家的路上遭遇车祸。
而我哥曾经的舔狗温茹,正若无其事地在酒吧里大肆炫耀两个男人争夺她的偶像剧戏码。
我带着水果刀冲进酒吧,捅向温茹的一瞬间,时空回溯了。
我回到了高二,那时我哥还是成绩名列前茅的清冷校草。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只是一瞬的恍惚,酒吧纷乱的嘈杂声就变成了上课的铃声。
我的身体还维持着原来握刀的动作,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支中性黑笔。
此刻正直直地戳在另外一个男生的校服上。
是周寂,是全校默认的校霸,也是温茹的众多追求者之一。
事发当天,为了温茹,他带着一群人将我哥堵在巷子里围殴。
最后我哥死在了其中一个混混的乱刀之下。
法医鉴定,他被一刀刺穿了胸部。
而周寂,只在事后简单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他会带刀」,便凭着高官儿子的身份,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他垂眼看了看那支捅在他身上的盖帽中性笔,复又看向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冷冷一句:「有事?」
哥哥的尸体,母亲的哭嚎,还有那来不及见上最后一面的父亲。
回忆的一幕幕冲撞着我的太阳穴。
我死死地瞪着他,竭力压制住发颤的双手,好避免自己忍不住扑上去掐断他的脖子。
周寂的眉头拧了起来,他正要再说些什么,班主任一声呵斥让所有人静了下来。
「上课了!后面的还在闹什么!」
我如梦初醒地环顾四周,一眼就瞧见了讲台上,跟在班主任身边的女生。
「周寂,江念,你俩回到座位上。
「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学期转来我们班的新同学,温茹。」
我行尸走肉般回到座位,看见缕缕目光投注在温茹身上。
她皮肤白,身材瘦,五官生得更是精致。
斜照在讲台上的阳光将她的倩影拉长,亭亭玉立。
温茹嘴角含笑,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乖巧地做完自我介绍后,被班主任指去了我身边的空座位。
直到她按部就班地完成着我记忆中的行为,带着所有人的注视走到我身边,笑盈盈地对我说「你好」时,我才确信,我真的穿越时空了。
穿回了高二刚开学,温茹转来我们学校的时间,也是一切厄运的起点。
往后的日子,她会以令人艳羡的美貌和娇软似水的性子被捧上校花之位,以明媚张扬的姿态纠缠着我哥,住进他的心里。
她从众多男生的白月光变成了我哥的朱砂痣。
而我那倒在血泊里的哥哥江衡,成了她口中为她堕落,为她走下神坛,最后为她而死的,她最得意的战利品。
相比于初见她时对美女的欣赏和喜悦,这一次,我只是撑着脑袋扫她一眼。
抬眼,望进她的眼底,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
「请多指教啊。」
重来一次,确实要「好好指教」一番了。
课堂上,温茹拿着巴掌大小的镜子在一旁整理刘海,我却盯着窗外出神。
我原本就是埋头苦读,不管不顾的那一类学生。
纵使江衡成绩再怎么优异,也总被我甩在身后。
重回高二,老师所讲的知识点,我只需要扫一眼巩固一下就够了。
也正因为这样,当初我知道江衡谈恋爱了,也只是好奇八卦了几句便不当回事。
毕竟校花配校草,没什么可争议的。
甚至在他跟着温茹学会了抽烟喝酒,成绩慢慢退步下滑时,我还在心里嘲讽了一番——恋爱脑没有好下场。
结果一语成谶,江衡死了,死在了我们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
妈妈说,我跟他出生时,前后只相差了一分钟。
那天,他给我打了最后一通电话。
他说排了一小时的队,才买到我最喜欢的库洛米系列的纸杯蛋糕。
等我赶到现场时,江衡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
那条巷子里,除了被打翻的纸杯蛋糕,还有一大束被踩得脏惨惨的满天星。
那是我最喜欢的花。
世界上的恋爱脑千千万,有人迷茫,有人癫狂,但绝不至于走向死亡,就算有,那个人也不能是我哥。
命运给了我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我要改变整个家庭支离破碎的结局。
我要把我的哥哥江衡从深渊中,重新拉回他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十八岁。
下课铃一响,我和温茹的课桌边就围满了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来向温茹示好的。
我被夹在温茹和她的迷弟迷妹们之间。
其中,周寂更是一手撑在我的桌子上,跨过我,伸手敲了敲温茹的桌面,以一种自以为帅气而随意的口吻说:
「中午一起吃个饭吗?」
我被油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内心暗骂一句「sb」。
下一秒,周寂冷冷的视线就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没心思琢磨他看到我白眼之后的想法,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有冒犯到他。
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站起身,强硬地拨开围堵的众人,往隔壁班的方向走去——那是江衡所在的一班。
站在一班的门口,我频频转动视线去寻找江衡的身影。
肩膀却冷不防地被拍了拍,一个熟悉的清冷声音落在了我的耳边:
「找我吗?」
转头,江衡拎着水瓶站在我面前,懒懒地挑了挑眉。
我从来没有这么专注地看过他。
现在这个江衡,是活的。
他的短袖校服包裹着蓬勃生长的骨头,领口的两粒扣子扣得规整,往上是突出的喉结和分明的下颚线,背着日光投落下来的身影可以完整地罩住我。
见我不说话,他皱着眉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
我鼻子一酸,低头揉了揉眼睛,再抬起头,已经是泪流满面。
「哥……」
我生生压住拥抱他的冲动,张了张口,嗓子难受得发不出声。
江衡震惊地愣了愣,随即替我拭去眼泪,指尖冰凉。
他换了一副温柔而郑重的语气:「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却还是哽咽着说:
「没事,今晚一起早点回家,我想爸妈了。」
江衡失笑道:「你是在上幼儿园吗,还长不大呢。」
随后单手揽在我身后,安慰性地抱了抱我:「好,我们一放学就走。」
确认过江衡没有异常后,我心里的大石头落下,简单跟他说了两句,转身准备回班。
然而一转身,温茹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同桌!我还想找你陪我一起去一趟办公室呢。」
她挂着一个小梨涡,亲昵地挽上我的胳膊,对着我身后的江衡眨了眨眼睛:
「这是你男朋友吗?好帅呀,以后可以带我一起玩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江衡,他皱了皱眉,甚至还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显然被那一句「男朋友」雷到了。
我对他笑了笑,扭头就面无表情地对温茹说:
「不可以。
「我哥不喜欢你这样味儿太冲的女生。」
话音刚落,温茹的脸色仿佛便秘般,几不可见地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确认过自己身上没有异味后,她嘴角一撇,冷了脸色,嘴上却依然在示弱:
「……江念同学,今天是我第一天转来这个学校,我希望能跟你好好相处。
「如果我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请你直说,而不是莫名其妙地攻击我。」
真诚的表情,礼貌的话术,不卑不亢的姿态。
宛如一朵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却依然挺立的小白莲。
我也学着她的姿态,一脸真诚地说:
「啊?我攻击你什么了?本来就有味儿啊……」
甚至扭头朝着江衡眨了眨眼睛:
「哥你没闻到吗?」
突然被 cue 的江衡有些无奈地睨我一眼,只能顺着我的话茬接下去:
「嗯……好像是有点……」
「是吧,跟我们家角落里那罐陈年老绿茶的味一模一样。」
我笑嘻嘻地朝她看去。
温茹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眼角甚至溢出了眼泪,看向江衡的眼神里再也没了光。
她两颊通红地转身冲回班里。
我看着她的背影冷哼一声,冷不防被江衡敲了个轻轻的爆栗子。
他神情略带了点审视的意味,问道:
「怎么跟人家新来的过不去。」
我将这话理解成了江衡本能地在护着温茹,脑海中闪回着之前的一些片段,心中应激性地一阵泛起厌恶,对他语气也重了起来:
「怎么了?心疼吗,那你刚刚怎么还跟我唱二人转呢,心疼就去安慰她啊。」
江衡的脸上再度出现了错愕,以及一头雾水的迷茫。
片刻后,他的脸色微沉,嗓音也低了下去:
「你今天很奇怪。
「刚刚那个女生的香水味确实有些刺鼻,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要是受委屈了,跟我说。但你要还这样无缘无故发脾气,那随便你。」
说完,江衡转身就欲回班。
我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上课铃响起之前,我对着他的背影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就是不喜欢她,如果你以后喜欢上她,那你就不是我哥哥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班上。
自打记事以来,我跟江衡很少会像刚才那样,说出那些争锋相对的话。
我心里也清楚,在江衡面前一味不管不顾地攻击温茹是下下策,毕竟全局只有我一个人开了上帝视角。
想当初,还是我亲手把温茹推到江衡面前的。
一个是初来乍到为人亲善的校花同桌,在她第一次问出「以后能带我一起玩吗」这句话时,我毫不犹豫地就将她接纳了进来。
从那以后,她跟着我们一起上学放学,中午一起吃饭,日复一日。
温茹看向我哥的眼神更加黏腻,甚至会替他收下别的女生的情书,然后用甜腻腻的嗓音念给他听,看着他逐渐泛红的耳垂,恰到好处地说出一两句似有若无、撩拨心弦的话。
他们周末约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哥的成绩排名也越来越靠后。
而我只是一心扑进学识的象牙塔里,恍若未觉——谈就谈呗,反正只有我一个人考好,爸妈给我的奖励也会越大。
那时候的我,又怎么会想到最后是这个结局呢。
上课铃声已经响起,下节课是体育课,班上的同学已经稀稀拉拉地离开教室。
我正准备拿张卷子去操场上写,却发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人。
周寂正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我的试卷,我已经走到他跟前,他却连头都没抬。
我伸手抽出他手中的试卷,语气颇冷地吐出两个字:
「起来。」
周寂这才舍得抬头看我一眼,眼神中尽是戏谑:
「学霸啊?这么高冷。」
我没搭理他,依旧说了两个字:
「起来。」
周寂索性更不愿意起来了,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压在我的书包上,爽朗一笑:
「听说你很有本事啊,还把新同学弄哭了。
「就这么想引起我的注意?」
我静静地看了他两秒,也笑了:
「是啊,我就是喜欢看她哭,更喜欢看她一哭,舔狗们就迫不及待地乱咬人的样子。
「有一种……观赏下贱生物的猎奇感?」
周寂脸色骤然一变,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冷霜,他猛地站起身,死死地捏着我的下巴,手上发力。
他瞪着我,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着我,忽然神色复杂地笑了:
「江念,看来我们以前还是太不熟了。
「我突然觉得,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好好地重新认识一下。」
下一秒,他的手就被我从桌上抄起的美工刀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吃痛地松了手。
我用力一推,将他整个人推得跌在凳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抱歉,我不跟傻 X 打交道。」
随后拿起卷子,抽了支笔往兜里一放,扭头走了。
体育课上,我就感受到了周寂想要跟我「重新认识」的诚意。
尽管他伤了一只手,在球场上依旧称得上是威风凛凛。
无视了他时不时投来的冰冷眼神,我只自顾自地思考着试卷上最后一道压轴题的解题方法。
然而频频向我飞来的篮球,使我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到球场上。
最后一次,我目光巡视了一圈,然后借着绑鞋带的举动,不动声色地微调了自己的站位。
周寂手中的篮球以半个完美抛物线的弧度向我精准打击地飞来,我一个侧头堪堪躲过。
下一秒,身后传来一阵篮球击打在肉体上的钝痛声感,伴随着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啊——!」
零星几个小团体的女生都往我的身后冲过去,男生们都停下了奔跑的身影,朝我的方向观望。
而惨叫声的源头——温茹,此刻正捂着脸,低声啜泣着。
见此情形,几乎是全班人都围了上去,忙着安慰这朵受伤的小娇花。
唯独周寂,停在了离人群几步远的距离之外,沉默地看着我。
见我也在看他,他动了动嘴巴,口型分明在说:
「故意的?」
女生已经开始七嘴八舌地为温茹抱不平了。
「哪个傻逼打的篮球啊,能飞到这里来也是 6,有这技术怎么不去冲 NBA 呢。」
「就是周寂,我亲眼看着他故意把篮球往这里扔的。」
而男生却还心虚地维护着他们圈子里的「大哥」,故意扯开话题:
「别说这么多了,先把温茹送去医务室吧。」
「都是不小心的好吧……」
周寂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没说一句话,脸色显然很不好看。
他神色意味不明地又看了我一眼,最后上前几步,停在温茹面前,声音有些僵硬道:
「我送你去医务室。」
温茹刚哭过的睫毛透着红,惨惨地咧起一个笑,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不用了,周寂同学,我相信你也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很疼,大家不要说他了。」
「什么不是故意的啊,对不起都不会说一句的吗?」
「就是,前面还在跟别人献殷勤呢,这会儿又在摆什么架子。」
一句「不是故意的」又让细碎的闲论声炸开了,女生们你一句我一句,句句都戳在周寂的脊梁骨上。
最后,周寂一句蓄着怒气的「闭嘴!」,让全场鸦雀无声。
连带着温茹也被吓得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周寂面若冰霜,索性直接略过温茹,弯腰伸长胳膊,捞起地上的篮球就转身回球场,连带着大部分的男生都跟着他回去打球了。
看着温茹失望的神情,以及她眼底转瞬即逝的一丝阴霾,我心中冷笑。
她自以为处事圆滑,将自己放在低位,便能唤起周寂的愧疚感,从而给自己立一个无辜小白花的完美人设来拉好感。
殊不知周寂那样的性格,自高自大又目空一切,他道歉,只能是因为他想道歉。
被绑架上道德高地地被逼道歉,他可不情愿。
对美女示好只是他出于雄性生物的原始本能。
真要把他推上风口浪尖,人人口诛的位置,他只会逆反得心生厌倦。
死要面子的烂男宝一枚罢了。
得不到周寂的歉意和关心,温茹索性也懒得再装。
她麻利地站起身,仿佛一个没事人,若有所思地盯着周寂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放学后,我还在座位上整理书包,江衡早已经等在我们班的门口。
他斜斜地靠在我们班门口,不少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江衡冷调的性子却丝毫没有 Bking 的气质,他舒眉软眼,朝我的方向挥了挥手,示意我出来。
我单手将书包拎起背在肩上,走之前,特意看了一眼温茹的座位——没有人。
走出门口,却发现江衡似乎并不急着走,他依旧靠着门口,佯装冷漠地看了我好一会儿。
我催道:「干嘛,不走吗。」
江衡状似随意道:「我在等我妹,你是哪位?」
我这才意识到,他还在为我上午的那番话耿耿于怀。
我配合地点点头,转身就走:「那我去找我哥了,拜拜。」
江衡这才放下架子,跟在我身后,将我肩上的书包拿下来,背到他的肩上。
然后伸长胳膊环住我的脖子,以一种较为粗暴的方式将我整个人揽进怀里。
他声音还带着点愠怒:「你跟别人闹矛盾连哥哥都不要了是吧。
「我根本不认识那女生,你莫名其妙地扯什么我喜欢她。」
我心中微沉,有些发怔。
我一直害怕这个时空的江衡会重蹈覆辙,却忽略了他原本就是一个生人勿近的性格。
我有些迟疑地试探道:「那你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她怎么样?」
江衡更无奈了,却还是顺从地回答:「就很普通的一个女生啊。」
他的表情坦然,不似有假。
温茹绝对称不上是普通,但江衡也不是以貌取人的类型,他从小到大接受过无数异性的示好,其中也不乏美女。
他说普通,就证明温茹暂时还没给他留下什么印象。
毕竟上一世的他,也是沉浸在温茹的糖衣炮弹里对她渐生情愫的——甚至最初还是我先引狼入室。
得到他的回答,我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暂时松弛下来。
我挽着他的手臂,一步一步蹦下楼梯——正如我们小时候最爱玩的那样。
江衡收敛了怒气,笑着骂我是幼稚鬼。
然而,蹦着蹦着我却不小心撞上一个人。
周寂单手抱着篮球,有些汗涔涔地站在我面前,似乎是刚打完球。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江衡,又扫了扫我挽在江衡手臂上的手,似笑非笑道:
「在玩过家家?」
我反射性地想挡在江衡身前,却被他掩在了身后。
江衡笑了笑,神色如常地对他说了一句:「抱歉啊,同学。」
拉着我就想绕过他往前走。
周寂却伸手拦在我身前,语气冰凉:「你不道歉吗?」
他的手背上,明晃晃的一道伤口,正是上午被我刺伤的。
江衡皱了皱眉,正欲说些什么,我却先笑了,乖巧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周寂哥。」
周寂微怔,似乎是想象不到我会如此乖顺。
我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心,轻轻抚摸着他的伤口,然后指甲用力地陷进他的肉里。
微微愈合的伤口被我这么一掐,马上又渗出血来。
周寂痛得脸色一变,想要甩开我的手,却被我愈抓愈紧。
疼吗,不过是我哥当初的千万分之一罢了。
「操!」
在周寂将怀里的篮球一扔,即将扬起另一只手时,我松开了手。
我微垂着眼眸和他对视,眼神中淬着毒,轻声说:
「周寂哥以后走路也要更加小心,不要又被我撞到了。」
或许是我丝毫不打算掩饰我的敌意,比起愤怒,周寂的眼神中更多的是诧异和迷茫。
他似乎并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常年默默无闻埋头苦读,两年来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小透明会对他有着泼天的怨恨。
我不再看他,被江衡拉着离开了。
刚才那些动作并不张扬,江衡也并没察觉异样,只是偏过头来不满道:
「你怎么对谁都喊哥。」
我哼着歌,心情愉悦,并没有回答他。
出了学校,走到距离学校附近不远处的巷子口,我明显能听到从巷子里传来的一些异常动静。
哭声,辱骂声,以及清脆的巴掌声。
我眉头一皱,感觉有些不对劲。
江衡跟我对视一眼,随即让我待在原地别动,自己一个人走进了那条巷子。
我怎么可能听话,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进去。
巷子又长又窄,墙体跟许多老旧破败的独栋居民楼连在一起,循着动静走过去,笑骂声和哭声越来越大。
最终在一个废弃双层烂尾楼的院子里,我看到了蹲在地上抽泣的温茹,以及几个围着她的小太妹。
温茹的头发散乱,满面梨花带雨,为首的一个小太妹将一罐可乐倒在她的头上,饮料顺着她的发丝不断滴落,被精心改短过的校服吸饱了水,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体上,显露出姣好的身材。
太妹们蹲在她面前,用巴掌轻轻拍着她的脸,放声大笑。
「你们在干什么!」
江衡自然不会放着不管,他从地上抄起一根沾满水泥的短钢管,冷静地说: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温茹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般,踉踉跄跄地扑进了江衡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脸在江衡的胸前不断蹭着哭着,活像受惊的小白兔。
太妹们原本十分嚣张的气焰被浇灭了一大半,她们神情惶惶,频频往拐口的方向探头去看,似乎是真的害怕警察会来。
最终为首的一个大姐头指了指温茹,粗声粗气地说:「这次算你好运,以后别让我碰见你。」
说完便带着一帮小妹匆匆离开了。
我站在江衡的身后,面无表情地看完了这场「霸凌」。
我静静地看着那位大姐头,在她跟我擦肩而过时,我朝她咧嘴一笑,轻声说了一句:
「好久不见。」
大姐头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匆匆走了。
我当然忘不了,这位就是当初在酒吧里,站在温茹身边,听着温茹炫耀着她的「海后心得」时,笑得最大声的女生。
江衡有些僵硬地看着怀里的温茹,只能轻轻地拍拍她的背,温声说:「没事,不用怕,她们已经走了。」
而温茹也抬起头来,哪怕泪水浸染,她的脸依然精致,看不出红色的巴掌印记,甚至连一丝肿胀的痕迹都没有。
她楚楚可怜地对江衡说:「你可以带我去医院吗?」
江衡显然有些犹豫,他回过头来看我。
我粲然一笑:「去什么医院啊,直接去我们家吧,就在附近,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对于我愿意「释放善意」把温茹带回家这件事,江衡显然是惊讶的。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就像当初他冲上去逞英雄威风时,我也没有拦着他。
对于我这位哥哥来说,保护弱者是天经地义的。
我小打小闹的要求他可以满足,但如果在救人这件事上阻拦他,只会让他对我越来越失望。
事实证明,尽管我在现在这个时空把温茹推远,她还是会费尽心力去精心设计一场「偶遇」来接近江衡。
一路上,温茹像是没了骨头,总似有若无地贴近江衡,要么被路上的石头绊倒,要么在平坦的钢筋水泥地上演一出平地摔。
嘴里时不时发出嘶的声音,像是真的痛得走不了路。
最后,我索性停下脚步,对她说:「看你走得很不舒服,要不我背你吧。」
我问得很认真,没有丝毫的不耐。
温茹尴尬地看看江衡,在她的预想中,说出这番话的人应该是江衡才对。
没等她开口,我已经背过身弯腰,准备蹲在温茹面前。
我还没完全蹲下,校服的后领子就被江衡提了起来。
他将我拉到他和温茹的中间,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医疗器械专卖店,淡淡开口:
「如果没办法好好走路的话,可以去那边买一副轮椅。」
温茹更尴尬了,连连摇头表示自己可以好好走。
我心中微讶,我当然并不想真的背温茹,刚刚那番话只是想让温茹对我放松警惕。
毕竟经历过上午的交锋,她现在对我的印象应该不会太好。
可江衡又为什么会对一个刚被「霸凌」的女生说出这种近乎刻薄的话?
我还没细想,便发觉我们已经慢慢走到了我家小区楼下。
我顿住脚步,对江衡说:「哥,你先带她上去吧,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江衡问道:「买什么?」
我随口一答:「家里的创口贴和酒精好像用完了。」
江衡不疑有他,点点头,带着温茹走了。
我看着他们逐渐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转身走进了一家大型数码商城。
我直奔一家看上去货品种类齐全的店铺,开门见山道:
「我要买一支智能录音笔,续航好,可以远程连接在手机上操控的那种。」
录音笔比我想象中的要贵,外形看上去更像是一部微型窄版的智能手机。
交易成功后,我又匆匆去便利店买了酒精和创口贴。
做完这一切,我站在家门口,按响了门铃。
教室里有监控,在校外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想要安全而稳妥地将录音笔放在温茹的书包里,那只能是在我家了。
客厅里只有温茹的身影,江衡在茶几上放了医药箱和一杯水后,便进了房间。
温茹看上去好像有些失望,见到我回来了,才又重新整理好表情。
我靠在她身边坐下,展颜一笑:
「今天上午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抱歉啊。」
闻言,她抬手理了理耳边的发丝,宽容地笑道:
「没关系啊,我理解你的心情,会害怕哥哥被抢走很正常。
「我经常遇见这种事啦,明明跟一些男生只是朋友关系,可他们身边的女生却很讨厌我,我已经习惯了。」
我伸手去开医药箱的手顿住了,胃里泛起一阵恶心,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
「嗯……不过你为什么会惹上刚刚那群人呢?」
温茹有些无奈道:「她们是我原来学校的同班同学,她们喜欢的校草跟我表了白,一时嫉妒才会那样的吧,我也是因为受不了霸凌才转学的,没想到她们依然揪着我不放……」
她说着说着,目光移到了我的脸上。
「其实我最羡慕的就是你这种朴素不会打扮的好学生,没什么异性缘,可以专注在学习上,不像我,每天光是应付烂桃花都要累死了……
「唉,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学校女生那么多,他们偏偏看上了我。」
我点头微笑,不接她的话茬,拍了拍她的腿:
「刚刚看你走路很不舒服的样子,先来检查一下你的腿有没有受伤的地方吧。」
说完,我就示意她将腿伸直放到沙发上,温茹显然并不情愿:
「其实我没什么大碍,不用检查了,话说你哥哥呢?他不出来吗?」
我挑挑眉:「他在房间里,我帮你去叫他?」
温茹笑了笑:「不麻烦你了,我去叫吧,我还想看看男生的房间长什么样呢。」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点头。
温茹理了理头发,好让自己保持着精致的状态,起了身就往江衡的房间走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江衡的房间门口,动作迅速地翻开她的书包。
书包里并不空,但并没有教材书和练习册,甚至连今天布置的作业都没有。
只有几本言情杂志,一个化妆包,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跟学习沾不上边的物件。
我将录音笔放在了一个她注意不到的空间夹层里。
温茹出来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还要快,她进去不过两分钟,就心情大好地出来了。
身后跟着神情恹恹的江衡。
「同学,你身体还有什么大碍吗,没有的话就早点回家吧。」
江衡的态度客气而疏离。
温茹甜甜地说:「刚才还没有,不过现在倒是有些不舒服……」
她神情带羞地看着江衡:「突然有点心跳加速,喉咙发紧,呼吸急促。」
江衡有些无语地看着我,我微微一笑,走进厨房拿了把菜刀:
「呼吸急促?搞不好会窒息哦,我以前在书上了解过一点环甲膜切开,要不消消毒给你切开喉咙试试看?我家菜刀还挺干净的。」
温茹神情一滞,显然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连连摆手说不用了。
临走前,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江衡:「谢谢你今天救了我,以后我可以跟你们一起上下学吗?我怕又遇上今天那群人……」
江衡没有说话,显然还在犹豫,温茹说的话正中他的软肋。
如果他拒绝了,而温茹又真的在路上发生什么意外,他恐怕会自责一辈子。
所以我并没有把话语权交给他。
我看着温茹的眼睛,语气冷沉,一字一句地说:
「不可以。」
空气有些凝固,温茹的表情闪过一丝阴鸷。
她咬着嘴唇,沉默片刻,最终露出了一个凄婉的笑。
她最后看向江衡,语气近乎哀求:
「那你可以送我回家吗?我家离这不远。」
我没等江衡回话,抢先一步挽着她的手,笑眯眯道:
「我送你回吧。」
温茹的家确实就在附近,只需要过一个马路。
我们没走几步就到了,看出她神情低落,我眼底闪过嘲讽。
我拍拍她的肩膀:「那我先回了。」
她没有搭理我,却突然又叫住了我的名字:
「江念。」
我顿住脚步看她,她表情不再是柔弱无辜,纯良无害。
眼神冷冽,语气刻薄:
「你处心积虑防着我接近你哥哥的样子真可怜。
「男人麽,都一样,喜欢美好动人的事物,这种魅力你防是防不住的。
「奉劝你别肖想不该肖想的人,他可是你亲哥。」
饶是我再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失笑一愣。
「什么?」
这货雌竞雌疯了吧?
温茹不再搭理我,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便转身走了。
我一个人独自慢慢悠悠地踱步回家,不经意抬眼一瞥,便看到了对面马路的几个女生。
成群结队,个性鲜明的发色和着装让她们太过显眼——正是刚刚围堵温茹的几个小太妹。
而她们走向的方向,显然是温茹的家。
我加快脚步,匆匆回家,进了房间,便掏出手机,操控启动那支录音笔。
——先是微弱沙沙的电流声,隐隐有着玻璃杯相碰的清脆声音。
「怎么样?小茹,我们刚刚演得不错吧?」
这人语气颇为得意。
温茹冷哼一声,随后是玻璃杯重重往桌上一放的钝响声。
「演得好有什么用?我提出的要求江衡一个都没答应,江念那个死八婆,怕我抢她哥,防得跟什么似的。」
「哦豁?难得啊,海后终于遇到点难搞的人了。」
「可不是嘛,不过给你制造点难度也挺好的,不然你勾勾手男人就来了,还有什么意思?」
温茹的语气却不像其他人那般轻松。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费尽心思演了一场戏,到头来连待在江衡身边的入场券都摸不到,真是晦气。
「还有那个周寂,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疯,好端端的突然凶我,一点备胎舔狗的自我素养都没有。」
其他人也纷纷安慰她:
「别太着急了,小茹,你才刚入学第一天。Z 中校草是极品中的极品,过程虽然不容易,但最后成功了也会更有成就感嘛。」
「实在不行就用点非常规手段……我知道繁花酒吧的老板还会卖那种药。」
「安心啦茹,找机会姐几个帮你教训一下那个臭丫头,是叫江念是吧……」
……
良久,我按下了暂停键。
开学第一个星期的周四周五是惯例的开学考试。
我已经念过一次高三,对于高二的知识以及各种常规题型都了熟于心。
哪怕没有专门去复习,也能轻松应付。
早读前,一个女生拿着一本薄薄的错题本来到我的跟前,颇有礼貌地笑着说:
「江念,你能给我讲讲这几道题吗?」
我抬眼一看,是向秋,座位靠后,成绩一般,喜欢在无关紧要的课上偷偷用手机看小说。
我点点头,欣然说了声好,又多问了一句:
「你今天带手机了吗?」
「啊?」
……
考数学的时候,大家都还在奋笔疾书,我已经写完卷子望着墙上的闹钟发呆了。
虽然处于放空状态,但余光还是能捕捉到温茹频频瞄向我试卷的眼神。
我勾勾唇,不动声色地将试卷往她的方向又挪去一点,好方便她偷看答案。
片刻后,等到班主任离开讲台,从我的座位边走过时。
我做出一副惊讶又疑惑的表情,以不大不小,刚好能落进老师耳朵里的声音对温茹说:
「你这样抄得不费劲吗?不然我帮你写吧?」
还没等温茹反应过来,班主任已经回了头,走到我们两个的座位中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们: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温茹先发制人:「我只是写累了看看窗外放松一下眼睛。」
我无奈地耸耸肩:「老师你不然去看监控吧,我也不好说。」
班主任就这么站在这儿,掏出手机,看起了监控。
片刻后,他将温茹课桌上的试卷收了起来,冷冷地说:
「给你安排个学霸同桌,不是让你用来考试作弊的。
「你不用考了,去外面罚站,等着领处分吧。」
全班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温茹脸色一白,羞愤交加,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而我朝她粲然一笑。
直至她站起身,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众人才又把视线转回到自己的试卷上。
除了一道目光,阴沉沉的,始终落在我身上。
考完试的下午又是一节体育课,为了一个星期后的校庆演出,近一周的体育课都用来排练表演。
而我们班提交上去的方案正是双人交际舞。
老师预留了十分钟时间给我们相互挑选舞伴,为了美观,务必遵循男女搭配。
毫无疑问,绝大多数男生都微红着脸走到温茹面前,却都得到了她的微笑摇头。
她在等我们班最出众的男生。
周寂插着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迈开步子,慢悠悠地朝她的方向走去。
经过温茹的时候,他甚至没留意到温茹错愕的眼神,就这么停在了我的面前。
他视线微微往下睨,垂眼看着我,随后伸出那只被我刺伤的手,掌心摊开。
勾唇露出轻蔑的笑,缓缓开口:「学霸小姐,愿意做我的舞伴吗?」
众人惊讶的视线都汇聚在我们身上,像是不相信我们两个会有什么交集。
我扯出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伸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上:
「请周寂哥多多指教。」
他倏地收拢五指,握紧我的指节,攥得生疼。
我疼得皱眉,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欣赏够了我的表情,才餍足地松开手,嘴边仍挂着笑,眼神逐渐冷沉。
「发现你的真面目了。
「小疯子。」
音乐悠扬的自由练习时间。
我和周寂虚虚搭着手,来回交换着舞步。
我将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却没有按照规则搂住我的腰。
周寂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意味不明地盯着我的脸。
半晌,他才开口:「你很讨厌我?」
我望进他的眼底,一片浑浊。
我掩盖住那一丝厌恶,唇瓣轻启,眉眼无辜,答非所问道:
「周寂,你为什么不抱我。」
他眼睛微眯,有些漫不经心:「我不抱你你就不会跳了吗?」
我平静地回答:「这是规则,我不想跟你一起受罚。」
他嗤笑一声,偏过头不再看我:「真是好学生。」
我右手一翻,跟他十指相扣;左手拉着他的手腕,将它搭在我的腰上。
周寂的身体显然有些僵硬,他目光凉凉地看着我,手却没有挣扎。
旋律逐渐高昂,周寂掐在我腰上的手也愈发用力,男步引带女步转圈,最高潮时,他我往回一拉,锢住我的腰身,将我死死地扣在怀里。
然后伸手,扳正我的下巴,逼迫我抬头看他,唇角微勾:
「虽然是个疯的,不过你现在这副模样,比你埋头学习的时候可爱多了。」
我没有反抗,神色如常:
「你弄疼我了。」
周寂这才放开了我,却将他那个还未完全结痂的伤口伸在我眼前晃了晃:
「很疼吗?别忘了这是拜你所赐。」
我轻轻抚上那个伤口,指尖在周边的皮肤表层上不断摩挲着,轻笑道:
「很漂亮啊。」
皮肤撕开了一个玫瑰色的伤口,确实漂亮。
只可惜那一刀不是刺在周寂的心脏上。
周寂神色复杂,最终他抽回了手,语气不再冰冷,更像是喃喃自语:
「江念,你真是个疯子。」
放学后,我没有收拾东西,坐在座位上,对着一张已经写完的卷子转动笔杆。
江衡一如既往地在班门口等我,怀里抱着几本书。
我起身,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
「不用等我了,你先回家吧,我写完作业再回去。」
江衡皱了皱眉:「回家不能写?」
我余光瞥了瞥不远处盯着我的温茹,笑着说:
「我写题的时候停不下来,不然思路就断了,你先走嘛。」
江衡只能答应,重重地揉了揉我的脑袋:
「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路过温茹身边时,他没有分给她多余的一个眼神。
在这个时空中,我的干预也会影响江衡的判断。
现在的我,已经不会提心吊胆地害怕江衡会像上一世那样爱上温茹了。
但上一世的那些总会在我脑海中闪回的噩梦般的片段,以及那个被我备份好的录音记录,都在不断提醒着我,恶人需要付出代价。
江衡离开没多久,我也收拾好书包,敲了敲向秋的桌子,跟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独自出了校门。
果然不出片刻,一群人便慢慢悠悠地跟在我身后,跟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走到一个人烟渐稀的地方,一个人突然从后面揽住我的脖子。
随后黑压压的一群人便围在了我的身边。
揽住我的那个人,自然是当初的那个大姐头。
她笑得危险,凑在我耳边说:「妹妹,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
「向老师告状揭发同学,是很可耻的一件事哦。」
说完,她便扯着我的头发往巷子里拖去。
又是那栋烂尾居民楼。
我被跌跌撞撞地拖到那片空地,抬眼,温茹已经站在那里了。
我还没站稳,后膝就被人踹了一脚,整个人跪在了温茹面前。
温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指尖挑着我的下巴:
「江念,你今天挺开心的吧。
「害我当众出丑,又在体育课上勾引周寂,你就这么喜欢打我的脸吗?
「该怎么惩罚你好呢?」
她轻声笑了起来,我的头发被人向后一扯,撕拉得生疼。
温茹扬手就是一个耳光,她特意留长的指甲将我的脸刮出一道红痕,随后,又是一个耳光。
「你应该给我磕个头,哭着求饶才对啊。」
闻言,大姐头将我的头用力往下一按,我的额头狠狠地磕在了那掺杂着碎石的地上。
拳头和巴掌悉数落在了我的身上,很疼,还伴随着耳鸣。
真疼啊——哥哥当初在巷子里被打的时候,也是这样疼吗。
温茹笑得娇俏,从地上捡起一个塑料罐饮料,晃了晃,往我头上倒,冰冷彻骨。
我吃力地抬起头,看着温茹,嘴角盛开一抹笑,嘴巴动了动:
「你说什么?」
温茹挑着眉,将耳朵凑到我的嘴边。
我从喉咙里闷出一声笑:「我说……你这张脸,真是丑陋得刺眼啊。」
她气得脸部扭曲,继续往我脸上挥着巴掌。
打得累了,便让人脱下我的衣服,随后拿出手机,笑盈盈道:
「不知道大家看到我们的大学霸这副样子,会是什么反应呢?」
我的衣服被撕扯到一半,巷子里就传来了一些异常的响声。
小太妹们也很谨慎地停下了动作,往外边张望。
我失力地趴在地上,眼神看着拐口的方向,残喘着粗气,快意却涌上心头。
大姐头又踹了我两脚,便跟温茹提议道:「小茹,别在这里,不安全,去老地方吧。」
笑声又在这群人中传开了。
我被带到了繁花酒吧。
酒吧里又吵又黑,只有星星点点的霓虹灯打在我的脸上,很少有人注意到我。
即使看见了,也当是家常便饭。
我被按进了一个卡座里,温茹坐在我身边,点燃了一根女士烟。
她笑着对大姐头说:
「你不是说,老板有卖那种药吗?去搞点过来,给我们的小白鼠试试效果。」
大姐头心领神会地离开了,片刻后,手里拿着一个装着药物的小透明塑料袋。
她拍了拍我的脸:「张嘴。」
我心里拿捏不准这到底是什么药,便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她。
大姐头无语地笑了一下,一个巴掌就挥在我的脸上。
「我他妈让你张嘴!」
温茹嗤笑一声,将手上的烟头往我的手背上一按,锥心般的灼烧感终于让我忍不住惨叫出声。
正当大姐头准备将药丸往我嘴里塞时,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落在了我的耳边:
「你们在干什么?」
我抬眼,跟周寂对上了视线。
周寂的出现在我的意料之外,湿漉漉散在我眼前的流海掩住了我眼里的兴奋。
真是……太顺利了。
周寂早就脱下了校服,身上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 T 恤,戴了一顶鸭舌帽。
他的那帮弟兄们正站在身后,饶有兴味地往这里看。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一刀捅死我哥的二五仔。
「周寂……」
温茹惊呼出声,脸色变得惨白。
周寂只是扫了她一眼,随后又将目光转移到我的脸上,表情辨别不出温度。
他沉默片刻,随后开口,语气冷沉:
「这个人给我。」
大姐头自然不乐意,她虽是不满,但也看出了周寂不是个好惹的货色,她拍了拍周寂的肩膀:
「兄弟,我们的事你就别管了。」
话音刚落,便被周寂一把攥住手指,往外一掰。
大姐头痛得大骂了一句「操!」。
而周寂脸色沉沉,冷冽地笑着:
「谁是你兄弟?」
温茹赶忙上前将大姐头拉回来,强装镇定地对周寂说:
「周寂,是江念先惹了我,我朋友才帮忙教训一下她。
「我们没什么恶意,如果你还想继续玩的话,这人就留给你了。」
周寂没看她一眼,只说了一个字:
「滚。」
温茹带着太妹们滚了,取而代之的是周寂,他靠在我的身边坐下了。
他没说话,一旁的小混混先调笑着开了口:
「周哥,哪位啊?」
一声口哨声响起,另一人也跟着笑:
「能让周哥英雄救美的,你说是哪位?」
调侃声中,周寂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气定神闲地看着我,眼神中有一丝玩味。
他沉声说了句:「再说废话,你们也滚」。
其他人识相地噤了声。
我跟周寂平静地对视着,眼神却没落到实处,余光一直在注意着那个捅死江衡的二五仔。
那人相貌很普通,眉眼却阴鸷狠厉。
其余人都神情放松地喝酒抽烟,只有他沉着一张脸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还在走神地思考着,周寂的手已经抚上了我的脸,迫使我重新集中注意力。
他指尖在我的脸颊上滑动,我知道他是在描着那些印迹分明的巴掌痕迹。
「不是很会疯吗,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惨。」
他语气带着戏谑。
我笑了笑,垂下眼睫,伸手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语气却有些嘲讽。
「你要替我报仇吗?」
周寂像是听到了有意思的事:
「替你报仇,你能为我做什么?」
我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指。
周寂没有挣开,目光灼灼:
「你不怕我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吗?」
我挑挑眉:「有多过分?想跟我睡觉?」
周寂僵住了,面色晦暗,反手攥住我的手腕:
「你这张嘴还真是……总能蹦出让我意想不到的话。」
我自然没想过让周寂替我报仇。
意识到自己继续坐在这里只是浪费时间后,我用力挣开他,起身就想走。
周寂没什么表示,我走到那帮小混混的面前,有人伸手握住我的胳膊,痞里痞气地笑着:
「嫂子,这就走了?不多坐会儿。」
我正想甩开,周寂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别碰她。」
那人悻悻松开了手。
路过那个二五仔时,他正低头玩着手机,我不着痕迹地快速打量了他一遍。
除了黑眼圈很重之外,外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而他的手机页面,是余额的转账支付明细。
上面显示余额只有几块钱。
下面却显示着不同时间段的十几笔整数的巨额支出。
这人很缺钱,至少现在是这样。
我没来得及细看,便跟二五仔对上了视线,他眼神颓丧,没什么情绪。
我生生压住想要一刀捅死他的冲动,转身便离开了卡座。
出了繁花酒吧,我无视了路人投在我身上的惊讶目光,从书包里掏出一部手机。
我戴上无线耳机,点开跟那只远程操控录音笔的 App,按下了录音键——温茹书包里的那支录音笔早在被她发现之前,已经被我拿了出来。
就在刚才,周寂和大姐头对峙的那几秒,我趁着暗色的环境,将录音笔又放进了卡座沙发底下的缝隙里。
「周哥,刚刚那妞到底是谁啊,看着挺清纯的。」
是不认识的声音,依旧流里流气的。
「一个疯子。」
周寂的声音。
「我靠,不是吧?刚刚看你们俩那氛围,我都想换个地儿坐着,怕妨碍你们呢。」
「哈哈哈哈……」
我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耐心地听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废话。
终于,耳机里传来了一点别的信息。
是一个沙哑得有些可怖的声音:
「周哥,你能不能再借我点钱。」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片死寂。
片刻后,我听到「啪」的一声响,是扣动打火机的声音。
「上次不是才借了两万给你?」
周寂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情绪。
「是……但是我妈病得很重,两万根本不够,我周围的兄弟里,只有你是有能力帮我的了。」
我听到了周寂的一声嗤笑:
「两万不够,怕是两百万也不够你挥霍的吧?李四,你的钱是拿去给你妈治病还是拿去赌,你自己心里有数。」
李四的声音激动起来:「我他妈不是去赌!」
随后,是一阵酒瓶被敲碎的剧烈声响。
「李四你他妈发病了是不是!周寂欠你的了?是,你他妈不是去赌,那你自己说你当初为了赌钱借了多少高利贷,每天的利息都得有两万了吧?你妈都快病死在床上了你也舍不得给她买点好的,要不是周寂一直出着住院费你老娘早他妈不知道在哪个坟头了!」
「有你他妈的什么事!」
……
争执声很大,近乎要戳痛我的耳膜。
我站在家楼下,关闭了录音键,小区保安室的玻璃窗映出了我的脸。
狼狈不堪,伤痕累累。
可我却是笑着的。
一个贪婪的赌徒,在必要的情况下,也可以变成一把杀人的刀。
家虽然在 4 楼,我却爬得很辛苦,大口喘着气,仿佛刚才被踢打的痛楚又重新汇聚到身上。
太阳穴很痛,头也昏昏沉沉,我必须死死撑着栏杆,才能避免自己不要晕过去。
站在家门前,我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江衡开了门,开门的时候,他手里还拿着一杯牛奶。
见了我,他一个没拿稳,牛奶悉数倒在地上,玻璃杯也碎了一地。
无视了他错愕的眼神,我叹了口气,想走进去拿扫把清理地上的残局。
我跟他错身而过时,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
他一只手扶在我的肩膀上,一只手微抖着抚上了我的脸,哽咽着声音,甚至没办法完整地组织好语言。
「小念……你……告诉哥哥,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什么力气,软软地任他动作。
我想对他笑,却觉得连微笑这个动作都让我好累。
最终,我只来得及气若游丝地说出一句:「哥……很快就好了……」
晕过去前,我看到的是江衡惨白而迷茫的脸。
我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再睁开眼时,我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江衡将头伏在我的病床边,像是睡着了。
我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出神。
没过一会儿,妈妈一手提着大袋小袋,一手拎着一个双层保温碗走了进来。
见我醒了,她又惊又喜,急急忙忙将东西放在我的病床边的柜子上,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宝贝醒了?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
我乖巧地摇摇头。
江衡自然也被这动静惊醒了,他有些蒙地抬起头,随后马上清醒,伸手就往我的额头上探。
「还好……没有发烧了。」
妈妈在一旁给爸爸打电话,告诉他女儿醒了,抱怨他停个车怎么停那么久。
江衡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蓄满了心疼,他伸手替我撩开挡在眼前的发丝,声音很轻:
「以后哥哥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回家了。」
我眨了眨眼睛,浅笑一下,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告诉我,这一身伤是谁干的。」
说这话的时候,江衡的表情出现了一种我很陌生的阴沉。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妈妈打完电话,扑在我的床边,一边流泪一边说:「小念,你告诉妈妈,是谁干的。」
「我们去警察局报了警,想要调看你回家路上的监控,可是今天下午那一片居民区都断电了,连监控都调不出来。」
我摇了摇头。
「是不认识的人吗?」
我点了点头。
没有监控,意味着没有证据,唯一的证据在我的手上,我却不能贸然交出去。
哪怕报警了,也只会被定义为一起普通的校园霸凌案件。
温茹和那几个小太妹都还是未成年,且我身上的一点巴掌痕皮肉伤,连法律层面的轻伤都够不上。
到最后不过是民事调解或者一封检讨书罢了。
病房外传来了爸爸急冲冲的脚步声,刚冲到病房门口,他又放轻了步伐走了进来,两眼通红地看着我。
见我精神状态不差,便挤出了一个惨惨的笑:
「我们女儿受苦了,先吃点东西吧。」
因为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当晚我就被接出医院,回到自己的家。
晚上睡觉前,江衡端着一杯热牛奶放到我的床头柜上,温声道:
「正好赶上周末,这两天就在家里休息,养好精神再去上学吧。」
我「嗯」了一声。
江衡还没走,站在我的床边,面沉如水,房间里安静得近乎死寂。
我有些不解:「怎么了?」
他弯身凑到我的床边,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
「小念,不要瞒我,无论什么事。」
我眼睫轻颤,最终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睡吧。」
江衡的手轻轻盖在我的眼睛上,替我关了最后一盏暗灯。
江辙走出门后,我躺在床上盯着黑暗的天花板,又静静等了一会儿,才坐起身,掏出枕头下面的手机。
一打开,便收到了向秋发来的视频。
视频不长,却能清晰地看出温茹和那几个小太妹狰狞的脸,以及她们的暴行。
视频下面,还附带着几条消息:
【江念,对不起,我太害怕了,不小心弄出了声音后就跑了,所以没有拍到全过程。】
【虽然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如果需要帮助的话,请告诉我,我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这边的。】
我没有回复,按灭手机屏幕,沉沉睡了过去。
等我第二天睁开眼时,江衡出门,父母工作。
家里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洗漱了一番,先将昨天酒吧里的录音记录备份起来,又按照课时进程,完成了练习册上相应的题目。
做完这一切,我又瘫在床上,这才注意到手机上推送了几条消息。
一条是向秋的:
【江念你还好吗?】
还有一条是好友验证消息。
一个莫奈灰的纯色头像,备注一片空白。
我先给向秋回了一句:【没事,别担心。】
随后面无表情地通过了那条好友申请。
下一秒,这人就发来了消息。
十分简短的三个字:
【你在哪。】
我回了一条:【你是谁?】
我当然能猜到他是谁。
对方十分迅速地弹了条语音消息过来。
点开一听,果然是周寂沉沉的声音。
他说:「把你家地址发给我。」
「?」
「想见你。」
我对着手机屏幕,无声地笑了起来。
指尖缓缓触屏,将敲好的消息发了过去:
【繁花酒吧见吧。】
这一次,周寂没有秒回,过了很久,他的消息才又发过来:
【我已经在这里了。】
我没有回复,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起身换衣服。
等我走进酒吧,一眼便看到了周寂。
他低头看着手机,脸色阴沉得吓人。
我缓缓向他走去时,他也抬头看到了我。
他拧着眉,表情并不好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还挺有时间观念的。」
我坐在他身边,神色淡淡:
「全身都疼,所以来得晚。」
「……」
周寂沉默了一会儿,只能闷闷地「嗯」一声。
我四周巡视了一圈,工作日的上午,酒吧比较冷清,却依然会有一些社会闲散人士的身影。
我漫不经心地问:「你的朋友们呢。」
周寂不太高兴:
「只有我,不可以吗?」
我笑了笑,随口道:「只是想多了解关于你的事罢了。」
闻言,他嘴角微勾了勾,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一个电话,一帮小混混勾肩搭背地来了。
其中也包括那个李四。
「周哥,有什么指教?」
其中一个小伙搓着手掌,兴冲冲地说。
周寂伸长胳膊,散漫地搭在我身后的沙发上,手垂在我的肩膀旁边。
很容易造成一种我被他揽着的错觉。
他看了我一眼,神情带点倨傲:
「你想了解什么,随便问他们。」
他们灼灼的目光和烟酒味混杂着弥漫在我的周边,让我有些反胃。
甚至某个瞬间,我会有点恍惚。
自己应该在鸟语花香的教学楼里上课,为什么会在这里忍受这些恶俗下流的东西。
我指了指明显没什么兴致的李四,笑着说:
「我对他更有兴趣。」
全场沉寂下来,而我身体往后一仰,有意无意地靠着周寂。
我没有看他,却感受到他呼吸的热气洒在我的耳边。
他轻声说:「关于我,你没有想问的吗?」
见我不说话,他冷笑一声:
「李四,江姐问你什么你就答。」
李四这才看我,他习惯性佝偻着身子,表情有些阴沉。
我淡淡道:「这位哥哥看上去不太喜欢我。」
闻言,有人搭上李四的肩膀,警告般地拍了两下,笑着对我说:
「这小子就是昨晚输钱了,又欠了债,心情不好。
「放心,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对兄弟们翻脸的,你说是吧,李四。」
李四沉默着,眼神依旧黯然。
我偏头凑近周寂,以一种在场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
「他们叫你一声哥,你就会给他们收烂摊子吗?」
李四猛地看过来,脸上出现了一些期望,等待着周寂的回答。
周寂没说话,他的小弟先皱着眉开口了:
「江姐,你是不知道周哥对他已经够好了,隔一天两万隔一天两万地借,咱们这些兄弟哪个没被他借过钱啊。
「这小子就是个无底洞,老娘快病死了还去赌,还是周哥给出的住院费。」
我轻笑一声:「周寂哥还真是有本领啊。」
周寂淡淡道:「这些事你别掺和,脏。」
他说完,便引起了周围小混混的一片嘘声。
我妥协般地点点头,起了身:
「我去下洗手间。」
我穿过两个拐口以及一条长长的走廊,才找到女厕所的位置。
等我洗完手出来,李四已经在女厕门口等着我了。
我佯装诧异,惊呼一声:
「你!」
他眼疾手快地上前捂住我的嘴,以一种恳求的姿态说:
「江姐,我知道周哥喜欢你。
「你能不能帮我求求他,让他再借我一点钱,我发誓以后不会再去赌了,那些要债的天天来我家,我已经很久没敢睡好觉了。
「你心肠软,周哥也不缺钱,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答应的,我求你,我求你!」
说完,李四便真的对着我,弯着身子跪下了。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发顶,脑子里一直构想着江衡被捅死那天的场景。
一群社会仔围殴一个学生,有什么带刀的必要吗。
不管在哪个时空,李四都是个赌徒,他和周寂也注定会发生金钱纠纷。
暴力催债,家人病重,自己却身无分文。
如果那天,走投无路的李四原本就想跟周寂来一个了断呢?
我将猜测吞进肚子里。
哪怕李四最终会跟周寂反目,那一天的到来对于我来说还是太晚了。
我没那个耐心。
我叹了口气,抱着双臂靠在墙上,语气无奈:
「你这么说,真的让我很为难呢。
「与其卑微地向周寂低头借钱,不如先牢牢把握好自己手中可以利用的资源。
「市中心医院每天的住院费大概是一千五吧,一个星期下来也是小一万了,既然周寂愿意帮你出这个钱,不如就拿这笔原始赌资,再试一次。
「横竖都是死路,我要是你,干脆就破釜沉舟,铤而走险;要是赢了,就是活脱脱一条生路啊。
「人么,倒霉过了头,上天都会眷顾你的。」
说完,我俯身,伸手拍了拍李四的肩膀,附在他耳边轻声道:
「我相信你。」
我从洗手间出来,看了看酒柜边上的时钟,已经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我原想远远地用手势示意,告诉周寂自己要走了。
毕竟那一圈人污糟糟地围坐在那里,连靠近我都觉得晦气。
然而一转眼,便看到周寂已经靠在离门口不远的墙边,逆着光,半张脸匿在黑暗里,晦暗不明。
他看到我,嘴角一勾,向我伸出了手:
「带你去吃饭啊。」
我跟着他出了门口,走到一辆黑色重装的哈雷红火摩托车旁。
他将一个全新的粉色头盔戴在我头上,示意我上车。
我神色复杂,一脸犹豫,站着没动。
周寂眉梢微微上挑:「你怕?」
我提醒道:「我们还未成年。」
他神色更加桀骜了:「放心,就算被交警查了,也没人敢拿我怎么样的。」
一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样子。
刻薄又冷漠的上位者姿态,跟上一世,他对着警察说「我不知道他会带刀」的样子如出一辙。
对于我哥的死,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周寂,你怎么能不得到惩罚呢。
我笑了笑,温和道:「真厉害啊。」
然后腿一跨,上了他的车,双手环绕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
「那就拜托你了。」
周寂伸手摩挲了一下我的手背,随即拍了拍,驱动车子在路上飞驰着。
剩下的半天时间,他带我去了高级餐厅,缆车云顶,雾田花海。
我食不知味,也无心陪他游玩,总在走神边缘游离着。
他将我送到家楼下时,已经临近傍晚了。
我下车后,取下头盔,放到他的怀里。
他皱了皱眉:「你就这么不高兴跟我约会吗?」
我掀起眼皮撩他一眼,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原来这是在约会,我还以为在过家家呢。」
周寂脸色蓦地沉了下来,泄愤般狠狠捶了一下车头,咬牙道:
「江念,你真是令我厌烦。」
我眼睛一弯,朝他笑笑,转身回家了。
当晚,我在房间里,对着电脑敲键盘,有人敲了敲门。
我提高音量喊了声「进」!
江衡端着一碟切好的水果走了进来,他将水果放到我的书桌上,含着笑意的温润声落在我的头顶:
「你还对编程有兴趣?」
我头也不抬地回答:「闲得无聊,随便学学。」
「你要参加信息学奥赛?」
我顿了顿,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这么厉害,想保送清华还是北大啊?」
江衡明显是在揶揄,我也乐得跟他开玩笑,眼珠子转了转,装出一副犹豫踌躇的样子:
「清华吧?」
他眼角愈弯了,露出一个笑:「有野心啊。
「那我也要好好努力,陪妹妹上清华了。」
接下来的一周平平无奇。
我按部就班地上课,按时准点地跟江衡上学放学。
温茹还会时不时地暗戳戳做一些小动作来整蛊我,譬如用胶水粘在我的座位上,将我水瓶里的水倒进书包里。
所有的这一切我都照单全收。
而周寂,自从周六那天分开之后,他对我便出奇地冷漠。
甚至在体育课的交际舞排练环节,他都绷紧着脸,一言不发。
然而旋律高昂处,我旋转着转进他的怀里,能瞥见他通红的耳根。
校庆日定在开学第二个星期的周五。
Z 中本就是重点高中,160 周年校庆,举办得十分隆重。
桃李盈门,共庆华诞,芝兰满室,同绘蓝图。
本次校庆日的校友观园预约已经超过了 3 万人次。
其中包括了众多知名校友——从各级官员,到大大小小的企业家,噱头最大的,无疑是上过福布斯富豪榜的 86 届校友甘霖,他已经为 Z 中捐了 5 栋楼。
除此之外,此次校庆还会采用全球直播的方式,以最直观、最及时的方式进行校园活动报道。
直播预约人数达 10 万多人,校庆微信转发达 18 万人之众。
无疑是一场华丽的盛宴。
校庆当日,薪火相传的火炬接力活动结束之后,便是我们排练了一个星期的校园文艺汇演。
轮到我们班上场时,华尔兹的旋律弥漫开来。
周寂这次十分规矩地搂着我的腰,跟着音乐长步前进、后退,前进旁步。
至高昂时,他狠狠地掐了一把我的腰,眉眼带着凌厉的笑意,像是恶作剧。
我只是淡淡瞥他一眼。
160 周年校庆纪念大会上,按照惯例,首先会在巨大的银幕上播放着 Z 中百年风雨的历史概况纪录片。
主持人激情地念完演讲稿后,大荧幕亮了起来。
所有人眉眼带笑,鼓掌欢呼。
然而下一秒,大荧幕上出现的,是温茹和那几个小太妹的脸。
视频里的她,狰狞地笑着,骂骂咧咧,正往一个人的脸上疯狂地挥着巴掌。
宾客席间有人变脸,有人尖叫,更多的是指指点点的议论声。
他们都不知道被打的那个人是谁。
这不是我第一次以第三人称的视角看着她们对我拳打脚踢,撕扯我的衣服,揪着我的头发扇我耳光。
可这一次,我的心里升起了无与伦比的快意。
视频投在大荧幕上的效果,比我想象的还要清晰。
随着她们的动作愈发残忍,人群中的愤怒如同涨满河槽的洪水,突然崩开了堤口。
「这是那个高二二班的转学生温茹啊!」
「我靠,人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这么狠毒啊。」
「这种人不配在我们学校,赶紧把她送去坐牢吧。」
「去死吧!杀人犯!」
……
无数的唾骂声中,温茹朝我扑了过来。
她眼眶血红,死死地掐着我的脖子:
「贱人!一定是你!你想毁了我的人生!就算下地狱我也要拉着你一起!」
我没有挣扎,看着她这副近乎癫狂的模样,我极力克制,好避免自己兴奋地笑出声。
温茹自然被周围的同学拉开了,她这一扑,所有人便都知道我就是视频里的那个受害者。
警卫队赶来得十分及时,他们将温茹控制起来带走后,会场的喧嚣声仍久久不能平静。
许多人围着我,他们的同情、关心和可怜,我悉数微笑收下。
人群中,我看见了江衡,他正极力地拨开人墙向我的方向跑来。
可下一秒,我的手腕便被另一个人握住了,一抬眼,对上了周寂冷沉的目光。
他说:「跟我走。」
我便跟着他走了。
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江衡。
抱歉,哥,我会很快回来。
周寂拉着我冲出人围,一路跑出了校园。
由于是校庆日,进出校园的人流量过大,我们又穿着交际舞的礼服,因此保安并没有拦着我们。
他将我带到了那辆哈雷摩托前,帮我戴上了头盔,言简意赅:
「上车。」
我听话照做。
摩托一路驰骋,最后停在了繁花酒吧的门口。
周寂这次揽着我,一语不发地走了进去。
酒吧里,依旧是几个熟悉的小混混面孔,见了我们,都打了声招呼。
而周寂并没有搭理他们。
他开了一个单独的卡座,唤来前台,将酒单上的所有酒,无论廉价或昂贵,悉数点了一遍。
我蹙着眉:「我不会喝酒。」
周寂没看我:「不会喝可以学,我不开心的时候就是喝酒,醉了就好受点了。」
我闻言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他这才舍得将目光停留在我脸上,眼眸沉沉,长久而专注。
「你受委屈了。」
我挑挑眉:「不是要替我报仇?」
周寂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定定道:「我会的。」
我没再看他,将头转向服务员:
「我要一个果盆。」
服务员点点头,眉开眼笑地退下了。
片刻后,各型各色的鸡尾酒和鲜果盆一起端了上来,果盆被切成一块块精致的模样,摆得很好看,附带着叉子。
我皱了皱眉,漫不经心道:「没有刀么?」
服务员有些奇怪道:「小姐,我们的果盆都是已经替您切好的,您用叉子就可以吃了。」
我平和地笑笑:
「可我喜欢用刀啊,最好锋利一点,叉着吃,会更美味。」
周寂在一旁沉声道:「照做。」
服务员颔首退下,没多久便递来了一把刀。
见我用刀把玩着水果,周寂闷声笑了一下:
「小孩子。」
我百无聊赖地撑着头,周寂揽着我,指尖缠绕着我耳际的发丝。
突然,酒吧门口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
我定眼看过去,李四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看见周寂,像是见了救命稻草。
他扑通一下跪在周寂的脚边,抱着他的大腿,声音哆嗦:
「周……周哥,这次你一定要救我……」
周寂拧着眉,一脸的不耐烦,正欲张嘴,却被一阵剧烈的声响打断了。
酒吧门口又涌进一群人,大背头,白背心,还有那象征意味极强的花臂。
为首的一个老大拿着一根铁棍,先是狠狠砸几瓶酒造声势,随后慢慢悠悠地走到周寂面前。
他声音轻蔑:「哟,这儿也能碰上小周公子。」
周寂的小跟班们一脸警惕地围了过来,却被花臂老大的小跟班们顶了回去。
场面有些混乱,周寂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手,眼神却蕴起一丝狠厉之色。
花臂老大也不废话,他将铁棍顶在李四的头上,粗声粗气道:
「我也不为难你,你把这条欠债不还的死狗交给我就行。」
周寂睨了李四一眼,随即淡淡道:「这是我朋友。」
花臂老大嗤笑一声:
「小周不是我说你,你什么身份,跟一个拿自己老母救命钱去赌光光的人渣交朋友,我真是看不起你。」
周寂怔住,眉间逐渐阴鸷:「你说什么?」
花臂老大是个热心肠,他生怕周寂听不懂,又凑近了些,一字一句地说:
「这人渣,拿他老母的住院钱去赌,说肯定能还我的钱。现在他老母都在家里臭了两三天了,听懂没?」
花臂老大话音刚落,周寂就拎起李四的领子,抡着拳头重重地挥了过去。
李四被揍倒在地上,刚想爬起来,周寂将他扯起来,狠狠地又挥了一拳。
桌上的玻璃酒杯应声倒地,随之掉落的还有那把刀。
周寂的声音阴沉得吓人,每个字都从他牙缝里狠狠挤出:
「我给你妈的住院钱,你就是这么用的?」
李四浑身颤抖,脸色煞白:
「周哥……你听我解释……」
没等他说完,周寂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花臂老大站在一旁,抱着双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周寂发火的时候,连带着周围的温度都冷了几分,他往李四的肚子上,一脚一脚地狠狠踹着。
泄完火,他缓缓蹲下,抓着李四的头发,凑在他耳边沉声道:
「你他妈就是个一辈子出不了头的垃圾。」
随后他站起身,整理着自己刚刚因力度过大而散乱的礼服,对着花臂老大淡淡道:
「这人交给你了。」
李四侧着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身体挣扎着像是蠕动的蛆虫。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不甘、愤恨、绝望,以及一个亡命徒的滔天恨意。
他死死地盯着周寂的背影,像是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光线很暗,我伸腿,轻轻将地面上的刀踢到李四的手边。
李四反手握住那把刀,挣扎着爬起来,发疯般地冲向周寂,将刀狠狠地捅进他的身子里。
见了这场景,花臂老大大骇,反应过来之后骂道:
「妈的!给我弄死这个神经病!」
一群人冲上来制止李四,可李四彻底疯了,他一刀一刀地捅着周寂,嘴里大声骂着肮脏的话语。
等他们彻底将李四钳制住,周寂早已捂着腹部,脸色苍白地跌在地上。
我佯装一副受惊害怕的模样,跑去周寂的身边,将他扶进我的怀里。
「江念……」
周寂疼得连话都说不出了,他残喘着粗气,抬手勾在我的后颈上,往下一压,想要将自己的唇送到我的面前。
可现在的他,力气实在是太小了。
我顺从地低下头,轻声问:「还好吗?」
周寂没再说话,他只是专注地盯着我,在那个吻即将落下的瞬间,我偏过了头,忍不住轻笑一声。
他的表情里全是迷茫和委屈,仿佛一个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孩子。
我凑在他耳边,声音很低:
「这就是刀刺进身体里极端痛苦的滋味,要好好刻进骨子里啊。」
周寂的身体里不断地涌出血来,在霓虹灯光下,像是一件玫瑰色的绮丽艺术品。
他瞪大了眼睛看我,而我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深深地看着他:
「周寂,下辈子,善良地活着吧。」
既然法律不能审判你,就让上帝来审判你吧。
周寂身体一松,一动不动,最后的表情恐惧又迷茫。
我不想再看,伸手轻轻地合上了他的眼睛。
简单地录完口供后,我站在警察局的门口,江衡来接我。
他神情淡漠地看着我,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是我那纯白礼服上的一片可怖血迹。
那是周寂的血。
我抬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喊了一声:
「哥。」
江衡没有回应我,只是脱下了他身上的外套,围在我的腰上绑了个结,恰好能盖住那一摊血。
做完这一切,他揽着我的肩膀,只木然地说了一句:「回家吧。」
天幕渐暗,我和江衡肩并着肩无声地走了一段路,彼此都保持着默契的沉默。
我想要思考待会儿江衡问起来,我该怎么解释,又从哪里开始解释。
从那荒谬的连我自己也搞不懂的时空回溯开始吗?
我该告诉他,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复仇吗?
脑海中蹦出「复仇」这个字眼,我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我所做的,到底是复仇还是赎罪。
我思绪游离,却又被江衡的一句话扯回当下。
「那天下午,你真的只是去买酒精和创口贴吗?」
我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平静道:
「不是。」
江衡「嗯」了一声,像是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语道:
「被拖进巷子里受了那样的苦,也不愿意把真相告诉我。
「刻意去学的编程,也是为了在校庆上黑进学校的电脑,置换那段视频吧。
「小念,是不相信哥哥吗?」
我一愣,立刻摇了摇头,心里百感交集,话至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没关系。」
江衡抬手,轻轻抚摸我的脑袋,「所有的一切已经过去了。
「那些零碎的谜题我也不想再猜了。
「不管那些困扰着你的事是什么,全部都忘掉吧。
「我会带着你……向前走的。」
校庆日上的那段视频,已经通过直播录屏、拍小视频的方式被发到了网上。
温茹的霸凌事件接连几天,稳稳占据了热搜的第一位。
舆论逐渐发酵,迫于压力,教育局和警察的处理速度非常快。
许多知名校友在社交软件上发表长篇大论痛斥霸凌行为。
Z 中紧急成立反校园霸凌协会。
温茹被开除,由于她是未成年,且对我造成的伤害连法律上的轻微伤都算不上,所以并未受到治安管理处罚。
毕竟法律不会被舆论影响。
可碍不住一些网友通过非常规手段,人肉到了她的电话号码、家庭地址等信息。
善良点的就是发送一些谩骂留言,再狠一点就是寄一些死蟑螂死老鼠到她家门口。
据说,温茹的父母亲人所在的公司单位都受到了影响,均已停职。
而温茹本人被逼得精神崩溃,严重抑郁,被父母送进了精神病院治疗。
真真假假的,都是后话了。
这天周末,我待在房间里摘抄着笔记,房门又被敲响。
我提高音量喊了一声「进」。
而江衡单肩背着一个书包,怀里抱着好几本练习册,嘴边噙着笑意,挑眉道:
「图书馆走起啊。」
我怨气满满:「昨天才刚熬夜刷完几张试卷,好歹休息会儿吧。」
江衡语重心长道:「毕竟,要一起考清华啊。」
我被催着收拾书包,起身的时候,衣角拂过摘抄本,停留在了某一页。
而那一页,只有一句话:
「我们坠落、破碎,掉入深渊,但我们终会被托起、被治愈,我们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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