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假想中,你最希望给《甄嬛传》中的人物什么样的结局?
2023-03-14T00:00:00Z | 45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3-14T00:00:00Z
在假想中,你最希望给《甄嬛传》中的人物什么样的结局? -
假如华妃没死,撞柱之后,重生在这副躯壳里,面对宫里的血雨腥风,她会怎么逆天改命。「娘娘,您总算是醒了,可急死奴婢了」,颂芝将我扶了起来,主动为我按揉太阳穴。
我打量着寝殿里的一切,还是翊坤宫。颂芝的衣衫还是答应例制的,可见皇帝还不曾废黜我的位份。
「现在是什么时辰?哥哥呢?」我问到。
「子时,皇上刚下了旨让、让大将军看守城门……」越说到后面,颂芝的声音越小。
我狠狠的将枕头摔到了地上,屋里的宫女跪了一地。
「娘娘、娘娘息怒,奴婢这就着人去告诉大将军,让他再上奏折多提往日的功劳!」颂芝说着就要退下。
我赶紧呵住了她,「糊涂!」
前世,年氏一族为何没落,当真只是哥哥嚣张跋扈到让皇帝忍不下去了?
功高震主这一条,皇帝心里清楚,只可惜……前世里,我们年氏一族没有一个人看清了这层。
「你想办法带话出去,让哥哥好生看守城门,切不可生事,尤其不可穿着黄马褂守城门」,我说道。我也不曾想到,这个时候了我还能如此冷静。
颂芝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快去啊!」我催促。
颂芝不敢违抗,应了一声后便行礼去办我交代的差事了。
正厅,欢宜香的味道顺着香炉炉孔泻出。从前好闻的香味儿变得恶心。
我没让宫女倒掉。闻了这些年了,母体一早就伤透了。
可伤透的哪里只是母体?
我吸了吸鼻子,抑制着眼眶中的泪。
别人都说生不逢时,可我连重生都不逢时。若是能回到我年家兴盛时,我自然要扭转乾坤。只是现在,我连是否能保住我一家的命都是个未知数。
哥哥没像从前一样,穿着御赐的黄马褂守城门,这让皇帝暂时无错可挑,哥哥的性命姑且保住了。
不过,我从前做的那些事还是被抖落了出来。皇帝降了我的位份,我成了宫里人人耻笑的年答应,颂芝也罢了位份再度成了我的宫女。而曾经与我共谋过的曹琴默,现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襄嫔。
年富、年兴被流放边疆,族里其余老少未受牵连,这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我知足,毕竟来日方长。
年氏一族几乎销声匿迹,甄氏与瓜尔佳氏一族蒸蒸日上。听说,皇后力保了瓜尔佳文鸳入宫侍奉。
我不爱舞文弄墨,历经此番却也知道登高跌重的道理。
「小主,皇上去碎玉轩歇息了」,颂芝道。
我应了声,算是知道了。
甄嬛说得对,帝王的夜晚从不属于一个人。只恨我从前盼得一心人。
「以后这种事再不用说与我听」,我道。
颂芝当我生气了,忙跪在地上弓着腰,「小主,皇上是念旧情的人,咱们多多上书皇上,他、他必然肯开恩的!」
我起身扶起了颂芝,「傻丫头,皇上念的哪里是旧情?」
「小主……」
「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你放心,有我一日,总不会叫你受委屈。」
颂芝轻轻摇了摇头,「奴婢自小伺候小主,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我第一次抱了抱颂芝,眼泪埋进了她肩头的衣衫里。
瓜尔佳文鸳果然进宫了。模样俊俏,可惜比我从前还没脑子。我不过引了她两句,她就真的动了怒。我自然没像前世一样嚣张跋扈、落人口实。
她也确实去跟皇帝哭闹了。皇帝在意名声,不愿意让外人说贬了我兄长又苛待我,并未说什么。
倒是曹琴默,依旧向皇帝进言杀了我以平后宫之怒。
「蠢」,我边往香炉里添欢宜香边轻生道。
曹琴默虽然谨慎,但却被名利忽悠的上了头。皇帝大学不是真的想要我的命,或者她留下我是为了牵制哥哥,亦或者说……他对我还是有些愧疚的吧?
只可惜,曹琴默听了甄嬛对「襄」字的解释,会错了皇帝的意。
曹琴默死了。人人都以为是她出卖了我忧思过度的缘故,可谁又能想到是皇帝与太后的手笔?
想到此,心里突然有点儿涩。如果当时年家也如此不得势,皇帝是不是连欢宜香都懒得赐给我?
甄嬛劝说皇帝让端妃抚养温宜,端妃喜爱孩子,自然视如己出。
宫里还似先前,但也不似先前。瓜尔佳文鸳入住碎玉轩后,皇帝就跟长在了碎玉轩似的。
一连几日入夜后,即便不是颂芝守夜,她也会来陪我待一会儿。
我感念颂芝对我的好,待她也格外特殊些。
锦上添花谁不会?雪中送炭的情谊才当真难得。
碎玉轩还如从前一样经历了一场火,火势不大,是谁放的我无心打听。看不透时,总想着甄嬛死了,我便安宁了、得宠了,可想明白了,不也就那么回事儿?没了甄嬛还会有别人。
祺贵人搬离了碎玉轩,皇帝说那处宫殿赐予甄嬛独住。
这话……耳熟的很,就像皇帝刚登基时说把翊坤宫赐给我一个人住一般。
我没再生事。皇后的目光从我身上渐渐挪开。因为有新的大事扰她心烦——菀嫔要封妃了。
皇后从来不是省油的灯,这点我在王府时就知道。如今菀嫔封妃,她能沉得住气才怪。
果不其然,没多久皇后就对甄嬛就动了手。
甄嬛因为误穿纯元皇后的故衣就被禁足在了碎玉轩,这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纯元皇后过世后,皇帝对我、对沈眉庄、对甄嬛、对安陵容都宠过。在王府时,我便自傲,有一回甚至还穿过福晋例制的衣裳,皇帝都未曾处置,反而带我去策马。
如今,甄嬛只是错穿了一件衣裳……
「小主,大将……城门吏给您来信了」,颂芝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赶忙接过了哥哥的书信。
哥哥似乎也看明白了当下的局势,整篇书信中,都未曾提及年氏一族对社稷的功劳,反而让我珍重自身。哥哥能这样想,我安心不少。至少,暂时不用担心哥哥一个冲动,招来杀身之祸。
「颂芝,替我研磨」,我吩咐道。
哥哥既然能写信来,我自然也能寄信过去。
落魄的时候,没有什么比家书更能让人宽心。自然,除了让兄嫂宽心之外,我还想问问哥哥从前雍王府中的事儿。
那时候,我被父兄保护的太好。看上了雍亲王就求着兄长为我去说媒,全然不顾母亲与我分析的利弊。如今想来,还真是愚蠢。
碎玉轩里传出来甄嬛有孕的消息,我于子嗣上无缘,只能在没人的时候偷偷羡慕一下旁人。若说算计,皇帝何止算计了我一个,还有端妃。那碗打掉我腹中孩子的安胎药,可不就是替皇帝背了锅吗?
雍亲王登基,封齐氏为妃,与我平起平坐。从前真傻,竟未想过这层。
甄家被人参了一本。我越来越相信皇帝不会让任何一个家族长时间的兴旺下去。年氏倒了,紧接着是甄家,下一个是谁呢?
我远远的瞧着正拉着欣常在不许她给甄嬛行礼的瓜尔佳文鸳。
没多久,哥哥又来了信。信里讲述了我入雍王府之前的事。
从前,我只知道皇帝与先皇后伉俪情深,但却不知道皇帝也能为了一个人深情到如此程度。皇帝带她策马,为她亲手打制玉簪,还为她舞剑。而福晋也全心全意的待皇上,春日里在百花丛中为皇上跳惊鸿舞,夏日里两人泛舟于湖上,秋日一同酿酒,冬日里踏雪寻梅。这若是在民间,必然是佳偶天成。
哥哥写的模棱两可,但我切切实实的能感觉到,无论是我、甄嬛、安陵容还是温婉的沈眉庄,我们的身上都有先皇后的影子。
皇帝像是在拼碎片。可哪里又有完全一样的碎片?
信中,哥哥还提到皇帝正招兵买马之事。哥哥有参军的打算,想听听我的意思。
我深知哥哥的性子。他断然不可能做一辈子的守城吏,之所以还能忍,不过是我还在宫里,我年氏一族还有活着的人。我给哥哥回了信,支持哥哥参军的想法,但也着重叮嘱,要他遇事多多忍耐。
甄嬛生了个公主。皇帝似乎很喜欢那个小丫头,出生当日就赐封号为「胧月」。我本以为,有了孩子后皇帝就会对甄嬛回心转意。然而,甄嬛却毅然决然的去了甘露寺。
我让颂芝想办法打听清楚缘由,颂芝说是因为一句「莞莞类卿」。
颂芝不懂这话的含义,我却明白。
类卿的何止莞莞?
甄嬛离宫后的好一段时间,皇帝都未踏足后宫。偶尔来,也是太后那边儿施了压,他不得不装装样子,但也只去安嫔或者祺嫔那儿。
后宫里其余的女人一下子闲了下来,祺嫔与安嫔开始较劲似的争宠。这两人都是皇后的人,就算是争,也是小打小闹,争不出什么来。
我头一次感觉到这样的日子其实还挺清净。不用去费尽心思的去想该如何变着花样的给皇帝做膳食,更不用嫉妒他今晚宿在了哪个宫里。
直到哥哥给我来信说准噶尔似乎要有所行动了,我年家的好日子就要重来了。
我倒是不再想什么好日子不好日子的事儿。但哥哥人还在关外,年富、年兴也还不知所踪。既然哥哥能忍辱负重多年,那我也甘愿再赌一把。
「颂芝,圣驾什么时候回銮?」我问道。
「各个宫苑都已经开始打扫了」,颂芝默默算了算,「约么着就这两三日,最晚也不过月末。」
我应了声,继续问道:「听说百骏园给宫里送了几匹良驹?」
「是,都是些已经驯服的马儿」,颂芝答道。
「随我去一趟。」
颂芝不明所以,我没给她解释。自知道皇帝从前爱带先皇后策马后,我便知道他当年看上的除了我年家的权势外还有我身上的那份儿英气。
只可惜,我不是一个好碎片,我身上只有先皇后的英气没有先皇后的温柔。
多年不骑马,我与马足足磨合了三天。
第五日的午后,我在园子里骑马时遇上了皇帝。
三年未见,皇帝似乎老了不少。他看到是我时没走开,我吃准了这一点,用提前准备好的针扎了马腹一下。
马受了惊,我被甩了下来。
皇帝眼疾手快的接住了我,那双含情脉脉的眼跟能掐出水来似的。
「皇上……」我有些哽咽。说一点儿感情都没有那是不可能,但说真的能心无芥蒂的继续献媚讨好也是不可能的。
「你瘦了。」
时隔三年,这是皇帝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臣妾失德,不宜面圣……」
皇帝紧了紧抱着我的手臂,我能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我知道,我与他同样激动。
「你与朕三年未见,除了这个就没什么别的想与朕说?」皇帝道。
坦白说,我并不知道他期待我对他说什么,也没有多余的思绪去想这些。
我干脆沉默,皇帝将我放了下来。
「你当时所犯种种,实是罪无可恕。可朕何尝不知道,这桩桩件件背后都有襄嫔的参与呢?」皇帝道。
我跪到他面前,低头道:「臣妾有罪。」
皇帝将我扶起,「襄嫔已死,朕也冷落了你三年。朕时常想,是不是朕把你宠成了这样。」
自从决定了再度面圣,我便想到了会有这一日。只是,我远比我想象中的更难受、更激动。
在帝王身边待久了,尤其是知道了欢宜香与那碗安胎药的事情后,我真的辨别不出来他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杀了我孩子的是他,赏赐我欢宜香的也是他,说把我宠坏了的还是他。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其实宠坏我的哪里是皇帝,是我爹娘、是我兄长。而皇帝予我的,不过是纵容。
他纵容我、纵容哥哥,所以年家才有登高跌重的一天。
皇帝再次踏入了翊坤宫。
翊坤宫早已不是三年前富丽堂皇的翊坤宫了。曾经,连茶具都爱描金的华妃娘娘,如今用着答应的例银只将将保证温饱,哪里还有闲钱装饰宫宇、添置闲物呢?
「你……」皇帝大约也没见过哪个嫔妃宫中能寒碜到这个地步,他顿了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是朕委屈你了。」
委屈?我轻笑一声,不知不觉已然泪眼模糊。
我这三年过的,何止是「委屈」二字就可概括的?
自知晓欢宜香与安胎药之事,多少次过不下去的时候,我都动过去死的念头。可是,嫔妃自戕是连累家人的大罪。
年氏一族还有活着的人,我怎敢再任性?
「皇上知道臣妾委屈,臣妾便不算委屈」,我抹了一把眼泪,为他奉上了一盏茶。
这一晚,皇上留宿在了翊坤宫。
我知道,从这一晚过后,先前三年的百般做小伏低算是白费了。
皇后的头风又发作了,皇帝也被太后叫了去。
难得的是,太后竟然主动晋了我的位分,封我为贵人。自然,受封赏的不止我一个,还有沈眉庄。她常年侍奉在太后跟前,太后做主晋封她为惠嫔。
一连两级的晋封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但转念一想也便释然了。太后是在权术里浸泡久了的人,如今皇后独大,太后这是要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制衡皇后。
我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谢了恩典。若是放在从前,我肯定以为是太后疼我。
果然,晋封我为华贵人的懿旨刚下,皇后就差人将我叫去了景仁宫。
算起来,也有三年未踏足这宫殿,也有近三年未见过这些熟悉的面孔——
端妃还是汤药不离口,也免了向皇后的请安,这种场合是见不到她了。敬妃、齐妃一左一右坐在尊位上,下面以此是祺嫔、安嫔、贞嫔、欣贵人、康常在。惠嫔没来,她大约是不愿见到我。
也是,昔日我差点儿要了她的命。这样的深仇大恨岂是我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罢罢罢。无论是来的还是没来的,都没有一个是盼着我站在这儿的。
「华贵人常年不出宫门,康常在、贞嫔不认识也是有的。」皇后面带笑意的解释道,康常在与我行过礼后,我便听到她与贞嫔小声嘀咕我到底是不是当年宠冠六宫的华妃娘娘。
自从晋位贵人后,皇帝就常来我这翊坤宫。皇后那边儿自然是没少打压我,但一直抓不到我什么错处,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两句。
我自知势单力薄,也便装的乖觉温柔些。其实,自从不在乎皇帝宿在哪个嫔妃哪儿后,装温柔似乎容易了许多。
皇帝来时,我还是会为他奉上一盏茶,但却不是提前就晾好的。之前那些情意绵绵的话,我还是会说给他听,但具体有几分真心,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这日,皇帝命苏培盛亲自送来了一盒香料,「皇上知道小主爱香,特地让奴才送来。」
我跪地谢恩后,打开了香料盒子轻轻嗅了嗅,「这似乎不是欢宜香的味道?」
苏培盛笑了笑,「这香料是西域进贡,皇上还亲自选了几位安神的香与龙涎香一并加了进去。皇上说,从前种种委屈了小主,欢宜香并未欢宜,不用也罢。」
我再次谢了恩,让人送苏培盛出了门后才让颂芝去太医院请了位太医来。
太医院早已经没有我的人了,只要不是甄嬛的心腹温实初,请谁其实都无所谓。我对太医撒了谎,说这香是准备赠与皇后的,请他们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太医验了验,说并无麝香一类的伤及身体的反而有不少安神助眠的香料。我也懒得追究这话真假。当初无数太医为我诊过脉,不也没人说欢宜香中含有大量麝香吗?
皇帝来翊坤宫的次数逐渐多了,皇后那边儿显然有些沉不住气。祺嫔屡次挑衅,我一一忍让了。我知道,这个时候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我,我稍有差池,眼前的一切极有可能幻灭。
好在,哥哥没让我白白忍让。
哥哥来信说,准葛尔部换了新的首领,新首领对我朝边境蠢蠢欲动,若皇帝有举兵之意,望我的千万替他进言。
我思索了良久,依然犹豫不决。
甄家扳倒了年氏不久后,甄家便又被瓜尔佳氏扳倒了。若他日年氏一族有幸崛起,是否会重蹈今日覆辙呢?
「小主,皇上马上就到宫门口了,您快准备接驾吧」,颂芝道。
我让颂芝将哥哥的书信好生收了起来,「去把欢宜香点上吧。」
「这欢宜香还是三年前的,不如奴婢去把皇上新赐的香料点上」,颂芝给我行了一礼。
我轻笑了声,「不用,去点上欢宜香。」
颂芝刚点上香不久,皇帝便进了翊坤宫的门。
我向他行了一礼,皇帝将我扶了起来,从苏培盛手里拿过了一个描金的盒子递给了我。
「打开看看可还喜欢」,皇帝道。
我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支金簪,我识得这只簪子——在王府时,我就看上了这只簪子,也问皇帝要过,但我彼时不知,这只簪子的另一支,皇帝赠给了纯元皇后。
「臣妾惶恐,愧不敢受」,我跪地道。
皇帝再次将我扶了起来,亲手为我戴上了那支簪子,「这簪子,当年你曾向朕求过,朕没答应。现如今……」皇帝顿了顿,「现如今,朕想明白了,让苏培盛又找了出来。」
这话听得我心里发涩。
「你点的是……欢宜香?」皇帝问道。
「是。」
皇帝走到香炉旁边,「怎么不用朕新赏给你的香?」
「臣妾用了欢宜香十年,闻惯了」,我轻轻吸了吸鼻子,强扯了个笑容。
皇帝低着头站在香炉前沉默了片刻,「也罢,你若喜欢,朕让内务府每月给你送来就是了。」
我向皇帝谢了恩,微微侧了侧身子,擦了眼泪。
一连几日,皇帝都宿在了我这儿。皇后那边愈发沉不住气,甚至还去太后那儿嚼了一通舌根。
太后没理这事儿,反而劝皇后理应大度。
颂芝说太后还向着我,但我知道,太后肯如此说是因为我身后已然没了年家的势力,就算皇帝宠我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再者,太后越偏宠我,我在后宫便越招恨。
窗间过马,转眼便到了开春。皇帝提议去放风筝,我欣然应允。
我喜欢放风筝,待字闺中时父兄常给我扎风筝。哥哥扎的风筝总比父亲扎的要好看些,有时候哥哥还会在风筝上画只漂亮的大凤凰。
每每此时,父亲便会训斥哥哥。哥哥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着对我说,「咱们年家的女儿谁敢怠慢?就算嫁给未来的太子,那也是要宠冠六宫的,如何用不得凤凰!」
父亲让哥哥说话谨慎些,小心祸从口出。哥哥每次都答应着,但下回给我扎风筝时,还是会画上一只漂亮的大凤凰。
「朕记得,你刚入王府那年的立春,你哥哥就着人送来了一只画着凤凰的风筝」,皇帝说的很慢,像是在回忆。
我不愿再提,轻轻笑了笑,「皇上还记得。」
皇帝大约也看出来我不想再提往事,突然转了话题,「年羹尧最近如何了?」
我与兄长的书信一直是先送去江浙一带给嫂嫂,嫂嫂再派亲信送与哥哥的,皇帝知我与家人有联系,由此一问,大约也是试探。
「嫂嫂曾来信说哥哥又从军了」,我从容答道,「哥哥的近况臣妾也挂念的很,但哥哥从军之前并不曾与嫂嫂说从了那支军,嫂嫂与臣妾也是挂念的很。」
皇帝拍了拍我的手,「朕前日看了岳钟麒的奏表,说你哥哥正在他麾下。」
「哥哥可还安好?是否受伤?」我急切问道。哥哥对家里人向来报喜不报忧,我从不指望从他的家书里跟我抱病喊痛。
皇帝没说话,目光如炬的看着我。
我跪在他面前,「臣妾失言。」
皇帝扶起了我,「你是否觉得朕当初对年羹尧罚的太重?」
我低着头,「臣妾不敢。」
皇帝缄默,似乎在等着我继续说下去。我并没有如他所愿,继续往下说。
当日之事,我年氏一族虽有错,却罪不至死。皇帝之所以让哥哥去做城门吏,是知道我兄长心高气傲。皇帝此举,着实是设好了圈套等着哥哥往里钻。
「这半年来,朕总觉得你不似从前了,温柔了、话也少了,也不似原来一般对朕使小性子了」,皇帝道。
「从前是臣妾不懂事」,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回答什么。
从前的骄纵,不过是仗着他纵着我、对我特殊,可是在知道这份特殊里存着算计后,我如何还敢恃宠而骄?
皇帝点了点头,轻声道:「不说了,朕陪你放风筝。」
这次风筝放的都不尽兴,但我与他都在假装高兴。
自放完了风筝之后,皇帝好一阵子没来翊坤宫。阖宫里都说我得罪了皇帝,但让大家摸不着头脑的是,皇帝虽然不来,赏赐却入流水似的进翊坤宫的门。
坦白说,我也猜不透皇帝。我身后已然没了年家的势力,皇帝对我越好,我越觉得心口堵得慌。
皇帝病了,晕在了安嫔的延禧宫。
太后点了皇后、敬妃、惠嫔还有我轮流侍疾,太后还将果郡王请进了宫,名曰侍疾,实则是帮皇帝盯着前朝。
敬妃与惠嫔不愿见我的情绪就差写在脸上,但好在这两人不得皇恩,暂时也不敢开罪于我。敬妃寡言、惠嫔总爱瞪我两眼,这些不痛不痒的小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倒也无妨。
皇帝这病来的蹊跷,太后让苏培盛彻查。查到最后,我依稀听得「四月十七是莞嫔生辰」。
我冷笑一声,微微仰头轻轻吸了吸鼻子调整好了情绪。
从前,我以为皇帝真心爱护的只有纯元皇后一人。后宫里得宠的女人,不过是因为身上有纯元皇后的影子罢了,就连当日余氏得宠不都是因为一句「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吗?
现如今,我愈发摸不透皇帝的心了。
「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皇帝问道。
我频繁眨了眨眼睛,想掩饰眼角的泪痕,「皇上可算醒了,臣妾伺候您吃药。」
「怎么哭了?」皇帝坐起了身,抬手替我揩掉了眼角的泪。
我将晾好的药端给他,「臣妾担心皇上。」
皇帝扬了扬嘴角,将整碗的汤药一口干了下去,「有你这份心意在,朕不敢不好。」
我笑了笑,这类甜言蜜语,听听也就罢了。宫里的日子过久了,我如何还会为了他的一句话开心好几日?
「皇上,方才果郡王来过,怕是朝中有事。要不要……」
「不急」,皇帝打断了我,「朕病着这几日,梦见了从前在王府的时候,朕梦见了纯元、梦见了你」,皇帝盯着我看得出神,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像是在回忆,「罢了,朕记不清了,让果郡王来吧。」
我应了声,给皇帝行了个礼,退出了寝殿。
皇帝的病本不是大病,养了几日便好的差不多了。
他多留果郡王在宫里住了几日,不下棋,也没品评字画,想来是朝政上的事。我没多问,只让小厨房每日变着法儿的做些调养的粥送去。
皇帝病愈后便很少来后宫,偶尔踏足也不过是景仁宫与翊坤宫。
日子便这样一日一日的过。我不求子嗣,也不害人。虽偶有事端,但也都不是什么大事。
临近年关,皇后向皇帝进言说我兄长既已投军再为皇上效力,我也理应晋封才是。
皇帝没应允,说我从前行为不端实在不宜位份过高。
此言一出,隔日我便成了阖宫笑柄。
我对此嗤之以鼻。皇后哪里是为我讨封?她不过是在提醒皇上我兄长重回军营,假使一旦有机会,我哥哥还会建功立业,我年氏一族还会功高震主罢了。
不过,没过几日皇帝竟然主动提出让我协理六宫。还没等我想明白皇帝为何如此时,我便听得果郡王外出的消息——原来,还是为着哥哥。
果郡王都亲自去了边疆,想必那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万一要打仗,以哥哥的能力与在军中的威望,不知胜过多少尸位素餐的将军。
皇帝宿在我这儿时,几次午夜梦醒我都想问问他,我到底算什么。但寝殿里欢宜香那淡淡的味道已经给了我答案。
不过一月稍多些的功夫,皇帝在我宫里用午膳时,苏培盛来传消息说果郡王坐的船沉了,极有可能抛尸黄河。
皇帝发了火,命人即刻去找,务必活见人、死见尸!
我甚少见皇帝发这么大的火。一次是我的孩子没了时,一次是甄嬛的孩子没了时,再一次便是这次。
他突然紧紧的握住我的手,一如当年我小产初醒后。他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是朕对不住老十七,朕不该让他去。」
皇帝将自己闷在我宫里一日一夜,我静静的陪了他一日一夜,直到太后差人前来,皇帝才踏出了翊坤宫的门。
先帝多子,但与皇帝亲近的兄弟却不多,这一点只看当日九子夺嫡有多惨烈便可知晓。在王府时,皇帝与十三爷、十七爷感情敦厚,如果惊闻噩耗伤心难过也是应当的。
只是……我又想起了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的那一刻。不知我的孩子去世时,皇帝的悲恸是否也如现在这般。
其实,太医刚对我说我身孕一月有余那夜,虽有皇帝陪伴,但我依旧激动的一夜未眠。我闭着眼睛偷偷的想,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只可惜我在闺中时就不爱读书,实在想不到什么好字眼,绞尽脑汁不过只想到一个「安」字。
安,平安。
二月二龙抬头这日,苏培盛陪皇帝去了甘露寺。听说这事儿还是惠嫔一手促成的。
这些年,惠嫔不争圣恩,她肯如此费心思必然是为了甄嬛。不过,甄嬛已是废妃,自古没有废妃回朝的先例,惠嫔有心怕是也无力。
皇帝自去过一次甘露寺后,名曰为太后祈福,每月都往那儿跑。实际上,我与后宫里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甘露寺里住着谁。
没多久,颂芝在去太医院为我拿药的时候看见了苏培盛亲自找温实初,请他照料凌云峰那位主子的身孕。
「小主可要想想办法啊,莞嫔若是回来了,那……」颂芝没再说下去。
我跌坐在椅子上,「她、她又怀孕了?」
「是,奴婢听得真真的」,颂芝道。
「我又有什么办法!」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以甄嬛的心智,只要她肯向皇帝低头,回宫是迟早的事情。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皇帝来翊坤宫时就同我提到了这件事——
「甄氏在甘露寺修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朕想着将她接回来」,皇帝说的很慢,像是在随时观察着我的表情。
其实,在颂芝告诉我苏培盛让温实初照顾甄嬛的时候,我便猜到了会有今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皇上想重迎甄氏妹妹回宫本无不妥,只是……」我顿了顿,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皇上,「只是,自古没有废妃再回宫的先例,这怕是不合祖制。」
皇帝沉默了片刻,突然转了话题,「你服侍朕也有些日子了,朕想复了你的妃位。」
我差异的看着皇帝,皇帝安抚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至于甄氏……既是废妃,再册便是。」
原来是为了甄嬛!
「臣妾都听皇上安排」,我机械的回答道。皇帝哪里是想复我的位分,他是想让我点头甄嬛回宫的事儿。
其实,这事儿我点不点头结果都是一样的。
皇帝此话,分明是想让我同甄嬛为善。他实在是担心错了,与其说服我,倒不如去说服太后与皇后。现如今,我哪里还有能力与资本同甄嬛斗呢?
皇帝摸了摸我的发顶,「睡吧,朕累了。」
我应了声,吹灭了房中的蜡烛,与皇帝同塌而眠。
翌日清晨,皇帝下了早朝后,又来了我的翊坤宫。大约是为了弥补我,用膳的时候,皇帝主动提及了哥哥的消息。
他告诉我,哥哥如今在岳钟麒将军的麾下,与准葛尔小打小闹的交锋了几次均占了上风。皇帝还说,等准葛尔的事情了了,要给哥哥个官职。
我年氏一族惨遭横祸,哥哥在军队里沉寂了四年。什么官职不官职的,哪有全族老少的安危重要?
想到此,我跪地对皇上道:「皇上准许哥哥在岳钟麒将军麾下已是圣恩,哪里还敢求官。」
皇帝将我扶了起来,「连岳钟麒都递折子为你哥哥说话,朕总要赏些什么才是。」
我二度跪在他面前,「臣妾有一事想求皇上。」
「你说」,皇帝喝了口粥,并没有将我扶起来。
「当年哥哥犯错,皇上发配了年富与年兴。哥哥在外征战,嫂嫂无人照拂。臣妾想请皇上让年富、年兴回来,好让兄嫂有个安稳。」
皇帝闷声吃了几口粥,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朕知道了,起来吧。」
我跪在地上没动。皇帝多疑,我这话大约是让他觉得我又与哥哥私下往来了。
见我不动,皇帝声音温和了些许,「起来吧,朕回去就拟旨,让年富与年羹尧同在岳钟麒麾下听用,让年兴带着你嫂嫂回京安置。」
我谢了恩,心里却觉得恶心。什么让年兴带着嫂嫂来京中安置?做人质还差不多!
有了求情这件事后,皇帝有些日子没来翊坤宫,就连颂芝都劝我不该着急为母家说话。
我何尝不知道皇帝生性多疑?可是,我如何能对兄长之事坐视不理?
甄嬛回宫的消息已经在阖宫传开。皇帝封她为熹妃,让四阿哥做她的养子,还赐姓钮祜禄氏。
自然,我封妃的消息也传遍六宫。日子是皇后挑的,就在甄嬛回宫的前一日。我猜到了皇后的用意,她这是想告诉我,若非甄嬛回宫,皇上要顾及外面的流言,万不可能给我恢复位分——皇后这是想让我去与甄嬛争斗。
同样的亏吃一次便也够了。我不与甄嬛发生矛盾,不是因为我忘却了从前也能对她做小伏低,而是我自知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不比甄嬛。
或许,也就只有每年策马、围猎的时候,皇帝对纯元皇后那点儿思念能落在我身上。可悲,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收起满身的骄傲,凭着这点儿映照在别人身上的影子偷生。
不过,我再可悲也没甄嬛可悲,背着别人的姓氏,简直是辱没祖先、族人。
(下)
甄嬛回宫了。皇帝带着满宫嫔妃迎接,果郡王做册封使,当真是无上荣耀。
令我没想到的是,甄嬛回宫的当夜,她竟然向皇帝进言,让皇帝来我的翊坤宫休息。我知道,皇帝人虽然在我这儿,但心却在永寿宫。我自知留他不住,但也没能大度到主动说让他去别的女人的床榻上,只能翻过身,将那不争气的眼泪浸在枕头上。
甄嬛回宫没几日,祺嫔就被皇帝禁足了。不得不说,甄嬛有手段,但更重要的是有宠爱。
自从失去年家这层屏障后,我便再没肆无忌惮的做过什么。因为我知道,宠爱不复,稍有差池就是我死。我不怕死,但我怕哥哥一个想不开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害了整个年家。
帝王身畔,一个家族想要长长久久的光耀门楣实在不易。
阳春三月,我在长廊下百无聊赖的坐着。太监通传,说是贞嫔造访。
我冷笑一声,让太监请她进了门。
「臣妾参见华妃娘娘」,贞嫔向我行礼道。
我整理了整理衣裳,拖延了片刻,才懒洋洋的说道:「起来吧。」
贞嫔面上没有丝毫不恭,反而还多了几分谦卑、恭敬。
「你向来不登本宫的门,说吧,来做什么?」我开门见山的问道。
「熹妃回宫,娘娘就无打算?」贞嫔道。
我轻笑了声,「打算什么?害了她肚子里孩子?还是杀了她?」
「娘娘应该知道是谁把年家害得如此惨。若非甄嬛,大将军何至于此?」贞嫔压低了声音道。
若是放在从前,我怕是已经恨得咬牙了。然而,这些年我逐渐看透,没有甄嬛也会有别人,没有甄远道也会有王远道、魏远道。
「本宫奉劝你一句,皇上心尖上的人,少碰」,言罢,我起身回了屋。
我并不是维护甄嬛,而是不想让贞嫔把我当傻子、把我当枪使。这几年相与下来,我自知贞嫔不是个省油的灯,但却没有安陵容有计谋,也没有祺嫔会撒娇。凭这样一个人也想除掉甄嬛。
「娘娘为何不与贞嫔联手?」颂芝不解。
「贞嫔比曹琴默如何?」不等颂芝回答,我接着说道:「曹琴默都不能除掉甄嬛,贞嫔又算个什么东西。」
「娘娘睿智」,颂芝给我奉上了一盏茶,「好消息,方才年夫人派人来说,年兴公子已经同夫人住回了原来的将军府了。」
「当真?」我急切问道。
「是真的!皇上疼惜娘娘,还下了旨封娘娘的兄长为将军,现如今年富公子也已经在年将军麾下了」,颂芝道。
我舒了一口气,「问问皇上,本宫能否与纳兰嫂嫂见上一面。」
颂芝有些为难,「娘娘,有什么话还是让奴婢传给年夫人吧。」
我知道颂芝是怕皇帝疑心,我拍了拍颂芝的手,「去,就告诉皇上是家事。」
皇帝准了我的请求,嫂嫂入宫与我相见了。
嫂嫂看上去老了不少,原本乌黑的秀发中都有了几缕银丝。
「妾身见过华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嫂嫂向我行礼。
我赶紧将嫂嫂搀了起来,扶到座位上,「嫂嫂不必多礼。这两年家中如何?」
嫂嫂颔首,「谢娘娘关心,家中一切安好。前几日你哥哥还来了信,让我问娘娘安。」
「哥哥如何?」我急切问道。
嫂嫂轻微抿了抿唇,眼角有些泛。
「嫂嫂快说!」
嫂嫂一下子跪到了我面前,「但求娘娘怜悯!年富信中说、说……」
「说什么?嫂嫂倒是快说啊!」我着急的蹲到嫂嫂面前,再次将人扶了起来。
「年富在信中说你哥哥受了伤」,说罢,嫂嫂哭的有些不能自已。
我为嫂嫂擦了擦眼泪,扶着她坐下。
遥想当年,嫂嫂嫁入大将军府时与哥哥是何等恩爱。嫂嫂是纳兰家的小姐,自小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娘娘,妾身求你、求你跟皇上说让将军回来吧!妾身不求荣耀加身,只希望一家人和和美美平安就好!」
这话听得心酸。世人常说愿鲲鹏展翅、青云直上,却不知平安和美是最难得可贵的。
我将屋里的人尽数支走,轻声道:「嫂嫂放心,皇上那边我会去说的」,我别过头去擦了擦眼泪,「还有一桩事情得麻烦嫂嫂。」
嫂嫂也擦了擦眼角的泪,「娘娘请讲。」
「我失宠这些年,身边唯有一个颂芝陪着。她早过了出嫁的年纪,也曾经服侍过皇上,嫂嫂看……能不能、能不能帮颂芝找个好人家」,我道。
嫂嫂目光中带了些差异,「这、这……娘娘三思啊。」
我知道嫂嫂担心什么。毕竟是伺候过皇上的人,想再许人,实在是有些荒谬,「本宫想过了。过些日子我会对皇上说放颂芝出宫,嫂嫂只需帮我选个能对颂芝好的人便是。不求富贵,但愿和睦便是。」
嫂嫂点了头,算是答应了。年家地位不如从前,嫂嫂也不敢在宫中逗留,与我嘘寒问暖了几句后便自请出宫了。我也没留,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少生事为好。
嫂嫂走后,我立刻去见了养心殿。苏培盛说熹妃在里面,我识趣的走了。
临走前,苏培盛问我是否向皇帝说我来过。我本想说不必了,但一想到哥哥,还是说道:「就说本宫来过。」
我本以为白日去养心殿一趟,晚上皇帝定然会摆驾我的翊坤宫,谁知皇帝还是去了永寿宫。我让颂芝点上了欢宜香,一夜无眠。
甄嬛果然有手段。她一回宫,不仅皇帝对我冷淡了不少,还小惩大诫了不少爱生事的妃嫔。
一连十日见不到皇上令我心烦意乱,见都见不上谈何为哥哥说话?
好在,崔槿汐与苏培盛的事让皇帝暂时冷落了甄嬛两天。我趁着这个时候又去了养心殿,见到了皇帝。
「皇上怕是忘了臣妾了,臣妾不来,皇上也不去」,我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
皇帝笑了笑,「这几日朕忍着没见你是想让你知道什么事该管什么话该说。眼下见了朕,可还有什么话要同朕说?」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便也知道自己不能开口,只好顺着他的话继续道,「臣妾闲时学着做了几味小菜,想请皇上尝尝。」
「批了一下午折子,朕也累了不如就去你宫里吧」,皇上边说边伸了个懒腰。苏培盛对着外面的奴才喊,「摆驾翊坤宫」。
我学会了做菜是真,却不是这几日闲着的时候学会的,而是在无宠傍身的那三年。身边的丫鬟除了颂芝以外都不是忠心的,眼见我不得宠,便欺辱到我头上。无奈之下,只能收起我那满身的骄傲躬耕自食。
「味道不错,可见你是用了心的」,皇帝道。
我笑了笑,「皇上喜欢就好。」
皇帝拍了拍我的手,说道:「你与敬妃、端妃一同协助皇后协理六宫,有桩事情朕想问问你。」
「可是苏培盛与崔槿汐的事?」我问道。
皇帝点了点头,「不错。皇后主张严惩,敬妃持中不言,熹妃不便说话。这事你怎么看?」
我瞥了皇帝一眼,苏培盛是皇帝用了几十年的人,崔槿汐也是甄嬛的心腹。此时此刻,皇帝问我如何看,倒不如说他希望我给他一个台阶下。
「臣妾觉得苏培盛伺候皇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崔槿汐又是陪着熹妃一起吃过苦的人,纵然有罪,也该顾念着往日的情分。」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我继续说。
「臣妾认为,小惩大诫也就是了,想来皇后娘娘也不会与皇上意见相左吧?」
皇帝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朕前些日子都在熹妃处,你可有想朕?」
我扯了个笑,「熹妃有身孕,皇上多陪陪熹妃也是应该的。」
皇帝没多言,用过了晚膳便说要去看看端妃。
颂芝劝我该留下皇上,我看着桌子上还未收拾的残羹冷炙,「他心不在这儿,本宫强留也无用。」
苏培盛与崔槿汐的事儿果然没如皇后的意。不知是谁传的消息,说我与端妃同为他二人说情。甄嬛大约也是听到了这话,竟然主动登了我的门。
「多年不见,华妃娘娘还是华妃娘娘」,甄嬛道。
我倚靠在贵妃塌上,半点起身的想法都没有,「多年不见,莞嫔都变成熹妃了。」
甄嬛笑了笑,「嫔如何,妃又如何?华妃娘娘这些年过的也不容易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承认我着急了、心慌了。
从前,是甄嬛告诉了我欢宜香的事,也是她告诉了我那碗安胎药的秘密。虽然对那些肮脏事儿已经一清二楚,但我还是害怕从她嘴里再听一遍。
「华妃娘娘帮我救了槿汐,本宫承娘娘这个情。此番前来,不过是想谢谢娘娘」,甄嬛道。
「本宫不是帮你,更不需要你谢」,我冷冷的看着甄嬛,勉强维护着最后都尊严。
甄嬛像是看透了我,轻轻笑了声,「华妃娘娘既然帮了我一把,我也送娘娘一个人情。」
「本宫用不着你……」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甄嬛截下了,「听说年将军在西北受了伤。」
我坐起身,盯着甄嬛看了片刻,「你肯帮本宫与哥哥?」
甄嬛一如方才似的轻笑了声,「本宫知道,此番回来娘娘在皇上面前帮过本宫,本宫承娘娘的情,不欲与华妃娘娘为敌。」
「真的?」我质疑。
「本宫言尽于此,信与不信娘娘看结果便是」,甄嬛言罢,向我颔首,「告辞。」
「等等!」我叫住了甄嬛,微微仰头吸了口气,向她行了个万福礼,「你若能救得了哥哥,我必重谢。」
甄嬛说到做到。没几日,苏培盛就来翊坤宫向我转述了皇上的意思——哥哥被接回京了。
哥哥幼年便习武,十三从军跟着父亲南征北战。说句大不敬的话,我年家位极人臣、封无可封又如何?这是我父兄拼着性命挣下的!
世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话不准。
我父兄也是从士兵做起的,也同士兵同吃同住同杀敌!他们只是在诸多士兵中表现卓然一步一步的坐上了将军的位子。
世人皆看到了他们荣耀加身,却不知荣耀背后、盔甲之下的满身伤病。
我无法出宫,皇帝也没说让哥哥入宫来看我的话,但却派去了宫里最好的太医。虽不能相见,但有此结果,我已知足。
我向熹妃郑重的行了个礼,算是道了谢。
昔日,她家与瓜尔佳氏联合扳倒了我年氏一族。如今,她间接的救了我兄长一命。那句话不错,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华妃娘娘若是想谢本宫,不如也送本宫个人情」,甄嬛道。
我微怔。我身后无母家势力,又不及她有宠爱傍身,哪里还能送她人情?
见我不解,甄嬛解释道,「昔年我见罪于皇上,母家也为奸人所害。华妃娘娘有皇上宠爱,如当年一样打压个玩物岂不容易?」
「玩物?」我轻笑一声,在这后宫之中,又有几人不是玩物?
「不知熹妃说的是哪个?安嫔还是祺贵人?」我收拾好了情绪,问道。
「华妃娘娘聪慧,自然明白我说的是谁」,甄嬛说道,「她跋扈多年,又爱生事。早年娘娘能容她,不过是人在屋檐下,如今得以抬得起头来,娘娘还要继续忍吗?」
「不急,来日方长」,我慢悠悠的说道。
甄嬛向我行了个万福礼,「那便先谢谢华妃娘娘了。」
我点了点头,朝远处正往这边儿走来的祺贵人看了一眼。甄嬛笑了笑,那笑里藏刀的模样让我觉得陌生。
自从与甄嬛某种程度上达成一致后,我在宫里的日子也舒坦了许多。
惠嫔再不冲我翻白眼,敬妃同我说话也不在冷冰冰,就连依附着皇后的安陵容对我说话的次数也多了。
不过,我一如既往的讨厌安陵容。不是讨厌她分宠,而是讨厌她人面兽心。
身处后宫的人,没有不想圣眷优渥的。我手上虽沾着血,但我从没想过去害无辜的小生命,可安陵容不同。
在与熹妃达成一致后,我曾问过她为何不动安陵容。
她说了我当时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不急,来日方长。
随后,她递给我一枚精致的小圆盒,我打开后轻轻嗅了嗅,当即了然。
这味道与欢宜香的味道有共通之处。尽管二者都用了其余的香料调和,但我能肯定,里面有麝香。
当年熹妃小产,我对她的罚跪不过是替安陵容顶了锅。昔年真正害她滑胎的不是我,这大概才是她回宫后还能容得下我的原因。
「为什么不去告诉皇上?」我问道。
「皇上?」甄嬛轻笑了声,以沉默回答了我。
「罢了,本宫明白你的意思」,我抿了口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是夜,皇帝来了翊坤宫,他告诉我哥哥的伤势已经好了不少,还赏赐了我不少金玉首饰。
我喜欢金玉的华贵,但历经过变故后,这些东西不知不觉的就成了身外物。我向皇帝谢了恩,命颂芝将这些东西收了起来。趁着颂芝不在时,我委婉的向皇帝提了提让颂芝出宫成家之事,皇帝美其名曰我身边没有得力的人,此事便只能押后再议。
之后的几日,皇帝得闲就来翊坤宫,那些眼睛长在皇帝身上的嫔妃愈发记恨我,瓜尔佳氏便在其中。
她仗着背后是皇后那老妇,每每见我时说话都拈酸带醋。
若是在从前,她恐怕早与夏冬春一个下场了。
金秋霜序,皇后召集了一群人在景仁宫赏菊。
菊花初放,本没什么好赏的。皇后让各宫嫔妃前去,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提醒过甄嬛,这种场合还是少去的好。甄嬛仿佛并不在意,依旧赴了皇后的约。我本以为皇后的人会在此之间动手,没想到这就是一场安然无事的赏菊宴。
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齐妃那双眼睛一直盯在熹妃的肚子上。
我大约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三阿哥是皇上的长子,四阿哥不受待见,五阿哥养在外面。若无甄嬛腹中之子或是她腹中的是个公主,那三阿哥被立储的可能性便是最大的。
然而,当我以为这场赏菊宴就这么平淡结束时,颂芝急急慌慌的来告诉我熹妃早产了。
我即刻让颂芝给我更衣赶去了永寿宫。我到时,皇帝、皇后、各宫嫔妃还有太医站了一院子。
温实初与产婆在照顾熹妃生产,一位叫卫临的太医来向皇帝禀报熹妃的情况。他说熹妃早产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皇帝震怒,最终查到了齐妃头上——熹妃服食了齐妃送来的红豆汤。
这结果倒也不算意外,只是不知道她背后有没有人撺掇。皇帝命苏培盛带人去提审齐妃,却得知齐妃已经畏罪自戕的消息。
齐妃的母族早已没落,这世上唯一与她有血缘的大约也只有三阿哥了。她敢畏罪自戕,大约是笃定皇后一定会为三阿哥求情,且皇帝子嗣凋零,大约也不会因为她的自戕而处罚三阿哥。
果不其然,皇后一两句话便顺理成章将三阿哥收为养子。
只可惜,皇帝作为当局者,看不清。
熹妃为皇帝生下了一对龙凤胎,皇帝高兴的脸上的笑纹都藏不住了。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大约就只有熹妃与两个孩子。
我看着他抱着小阿哥的样子,眼眶突然就红了。
从前,我羡慕纯元皇后;现在,我羡慕熹妃。
皇帝给六阿哥起名弘瞻,给公主起名叫灵犀,还晋熹妃为贵妃,赐了协理六宫之权。
熹妃行册封礼当日,我孤枕难眠。令我没想到的是,深夜时皇帝竟然行至我翊坤宫门前。颂芝来禀报时,我诧异的看着她。
颂芝晃了晃我,「娘娘、娘娘,皇上已经到宫门口了,快准备接驾吧。」
「颂芝,你信皇上是自愿来的吗?」我茫然的问道。
「皇上心里有娘娘,自然是自愿来咱们宫里的!」颂芝道,我清楚她是在哄我。
今日是甄嬛晋封的日子,若无她相劝,皇上恐怕在永寿宫与熹贵妃剪烛夜话、逗弄儿女吧?
「去告诉皇上,本宫睡了」,我吩咐道。
「娘娘……」
「快去」,我不耐烦的催促道,生怕下一秒就返回。
皇帝没能进翊坤宫的门,最后好像是瓜尔佳氏盛装打扮带着羹汤去了养心殿。
颂芝为我鸣不平,我不甚在意。
任何一个真心爱过丈夫的女人,都不愿意接受丈夫的可怜,尤其是这份可怜还是另一个女人劝自己的丈夫恩赏给自己的。
这件事没完。
瓜尔佳氏重沐皇恩后更加肆意妄为。当日给皇后请安时便与安嫔公然拌了嘴。
安嫔先前因为害了风寒,又吃坏了东西,那副黄鹂似的嗓子就这么毁了。若只听她如此粗哑的嗓音,万万想不到此人的歌喉能与纯元皇后有五六分相像。
无法再唱歌的安陵容早已被皇帝抛之脑后,即便位份略高于瓜尔佳氏,也只能默默受了这份屈辱。
我本以为瓜尔佳氏只会窝里斗,没想到她竟然欺负到我头上来。
就在她刚羞辱完安嫔的午后,我让颂芝去御膳房拿些蟹黄酥来吃,不想颂芝半路遇上了正要去养心殿的祺贵人。
瓜尔佳氏应该也说了不少对我不敬的话,颂芝本就为昨夜之事为我鸣不平。两个人遇上,颂芝能忍,瓜尔佳氏却不是善茬。她打翻了那一盒蟹黄酥,还命身边的宫女掌嘴了颂芝。
颂芝回来时,脸都肿了一圈,却因怕我冲动而不敢掉眼泪。
我咽不下这口气,更是心疼颂芝,即刻带着她去了养心殿。
我到时,瓜尔佳氏在里面侍奉着,隔着门窗都能听到他二人的笑声。
苏培盛见我面色不善,将我拦了下来。
「去通报,就说本宫来请安」,我语气冰冷,让苏培盛有些为难。
「现如今苏公公只听祺贵人的吩咐了?还是说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
「奴才不敢」,苏培盛赶忙与我赔礼,「娘娘稍后,奴才这就去禀报。」
皇帝到底没下我面子,让苏培盛带我进了养心殿。
祺贵人看到我与颂芝的那一刹那,脸上的笑容瞬间不复。
她大约没想到我敢如此。
「华妃来的正好,祺贵人亲手做的蟹黄酥,这是你的最爱,来尝尝」,皇帝道。
他自然也看到了颂芝脸上的伤,可他大概没想到我并不是来扮贤惠的。
我向皇帝讲述了事情经过,跪在地上请他主持公道。
皇帝沉默了片刻,看着同我一起跪在地上的瓜尔佳氏道,「朕看你是愈发没规矩了,回你的交芦馆面壁思过去,无朕的旨意不得出来。」
「皇上……」
瓜尔佳氏还想求饶,我打断了她的话,「皇上偏心。」
皇帝许是想借我的手打压瓜尔佳氏一族,将我扶了起来,且耐着性子道,「你说该如何?」
「臣妾以为,祺贵人既然打了颂芝,让颂芝打回来,便算是两清了。」
我刚说完,皇帝还未有所表示,瓜尔佳氏就先软糯委屈的叫了一声「皇上」。
皇帝大约觉得我如此对待他的小玩物,折了他的面子,软声与我求情道,「祺贵人虽有错,可毕竟尊卑有别……」
不等他话说完,我抬手打翻了他桌子上那盘蟹黄酥,「既如此,祺贵人打翻了颂芝拿给本宫的糕点,本宫就把这盘蟹黄酥赏给你。」
「皇上……」瓜尔佳氏再度看向皇帝,一双眼睛柔情的能掐出水来。
我本做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算,却不料皇帝如此给我面子。
「就按华妃说的办吧。掌嘴,还是吃了地上的糕点,你自己选。」
瓜尔佳氏一双眼睛通红,含泪忍辱的从地上拿起了成块的蟹黄酥一口一口的吃下去。
皇帝向来多情,见不得女人梨花带雨的模样,瓜尔佳氏没吃几口就叫了停,「下去吧,小惩大诫,以后少生事。」
瓜尔佳氏磕了个头谢恩退下。
待她走后,皇帝让屋里的人都下去,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他身畔。
「你与她置什么气?」
「皇上心疼了?」我反问道。
皇帝刮了刮我的鼻子,「朕还以为,久在深宫,再见不到你初入王府时威严霸道的一面了。」
「皇上又取笑臣妾。只怕皇上觉得臣妾是母老虎,下次便不让苏公公带臣妾进来了。」
皇帝笑了笑,「古人常说:红袖添香。若无红袖在侧添香,只怕案牍劳形啊。」
我笑了笑,皇帝握着我的手,说道:「上次你与朕说的事朕想过了,就让颂芝出宫,由你嫂嫂纳兰氏主婚嫁了吧。」
我受宠若惊,起身给皇帝行礼道谢。
皇帝拉起了我,「还有一件事……」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哥哥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如今我大清与准葛尔关系紧张,没有你哥哥在前线,朕不放心。」
让哥哥再回西北一事,皇上是打定了主意的。任我如何谦卑求情,皇上都不为所动。
我主动求到熹贵妃头上,望她在御前多多进言。
熹贵妃没直接拒绝我,而是问道:「华妃娘娘觉得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什么意思?」我问道。
「娘娘侍奉皇上时间不短,可见过皇上因为哪个后妃朝令夕改?」熹贵妃道。
我缄默。从前,皇帝为我朝令夕改,厚待哥哥时也因哥哥这般做过。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眼下江山稳固,他再不需要「大将军」的势力了,所以也不用再哄着我,更不用再厚待哥哥了。
我刚出了永寿宫的门,还不曾走远,便听到了屋里传来惠嫔的声音——
「既然是相互利用,你又何须与她说明白?」
「姐姐还记不记得《左传》里讲过唇亡齿寒?」
我没再听下去。惠嫔说得对,相互利用罢了。甄嬛哪里会真心实意的帮我?
为着此事,我竟然大病了一场。期间,听说惠嫔终于肯侍寝了,且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这些年我算是想明白了,后宫嫔妃生育的权利从来不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倘若甄嬛也出生在武将世家,皇帝会准许她有孩子吗?
我病重忧思,拖了三个月还不见好。皇帝隔三差五的来翊坤宫坐坐。有时候陪我吃药,有时候就那么安静的坐着看会儿书。他偶尔也与我说几句哥哥的事情,就是说的不多罢了。
大约是为了讨我欢心,皇帝让纳兰嫂嫂将颂芝带出了宫、许配了人家。
颂芝是不愿意走的,她跪在我面前一个劲儿的磕头,说着要伺候我一辈子的话。我在病中,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只勉强的抬手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
「本宫与嫂嫂说过。虽不是什么显赫人家,但必然不会亏了你。要是受了委屈,就来告诉本宫,本宫给你做主。」
「娘娘……」
颂芝还想说什么,却被皇帝打断了。
「难为华妃为你费心,时辰不早了,你也便去吧。」
颂芝不舍得看着我,双目通红。我摆了摆手,颂芝给我行了个大礼,同嫂嫂一道出宫了。
记得我总角之年时,颂芝被父亲买回府中,成了我的仆婢。她比我还小,却懂得照顾人。从小,我便被父兄惯的不知天高地厚,颂芝没少被我欺负。及笄后,颂芝同我一起入了雍王府,今上登基后她又与我一同进了宫。
她为我做过不少事。我曾经为了巩固地位,甚至亲手将她送到龙床上。后来我为皇帝厌弃,她还跟着我,处处护着我。
颂芝为我做了太多太多事,而我似乎只有这一件事是真正意义上为她打算过的。
送走了颂芝,皇帝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那炽热的目光看的我竟舍不得挪开眼。
是夜,他宿在了翊坤宫。他从背后抱着我,与我十指相扣。许是生病的缘故,我近来睡眠也少得可怜。我安静的躺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感受他的心跳。
正当我变着法儿希望自己快点儿入睡时,他突然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呓语道:「世兰,咱们的孩子肯定是最有福气的……」
那一刻,我喉头紧的很。侧枕着的那一小方枕头早已被泪水沾湿。
这话,他如果在年家败落前的任何一刻说,为他上刀山下火海我绝无二话!
哪怕有朝一日哥哥真的为了我的孩子造他的反,我都会死死的护着他!
哪怕为他伤了哥哥!
只可惜没有如果。
翌日清晨,皇帝告诉我他做了个梦,梦见了我与他在王府时的日子。
我没说话,只一个劲儿的给他夹菜。
皇帝心细,自然察觉到了我情绪的变化。
他放下筷子,看着我问道:「是不舒服还是饭菜不合口?」
我抬眸看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呆呆的问:「皇上说梦见了过去,可曾梦见臣妾怀的那个小皇子?」
皇帝点了点头。
我不依不饶,「那当日如果没人害臣妾的孩子,他能平安长大吗?」
皇帝沉默许久,只留下一句好好养病就走了。
他这一走,足有两个月没再来过。
他不来,我也不去,两个人就这么呕着气。
直到瓜尔佳氏再次掀起风浪,诬告熹贵妃与人私通时,我才在景仁宫又见到皇上——
我让甄家二小姐带着我的令牌去宫外找人,在景仁宫咄咄逼人的质问静白。
再笨我也知道是皇后在滴血验亲的水里动了手脚,可皇帝却信了皇后那套说辞。我估摸着,他的「信」,很大一个原因是皇后提到了纯元皇后。
每次提到纯元皇后时,他总对皇后格外心软。我猜测过是因为姐妹二人长的像,所以皇上格外厚待。后来这种猜想被皇帝本人否定,他说——
这世上,无人能与纯元相比。
这件事情的最后结果是瓜尔佳氏被打入冷宫,静白被杖毙,温实初自宫。
事后,安陵容的婢女报信惊了惠嫔的胎,惠嫔血崩难产,只留下一个女孩便撒手人寰。
皇帝封惠嫔为妃,葬入了妃陵。我身子不大好,便也不曾去吊唁。惠妃的在天之灵应该也不愿意看到我。
惠妃尾七后,皇帝来过翊坤宫一次。
他亲自喂我吃药,一如当年我刚入王府,下着鹅毛雪天还非要在外面打雪仗把自己冻病了那回。
「朕有件事想同你商量」,皇帝的话将我的思绪拉回。
「如今熹贵妃要照顾一双儿女,敬妃养着胧月,端妃带着温宜。朕想着,你既喜欢孩子,不如抚育静和公主?」
我冷冷的看着皇帝,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我曾经对沈眉庄做过的事吗?还是不知道我本可以有一个流着同我一样的血的孩子?
「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安排?」皇帝问。
我反问,「皇上问过太后的意思了吗?可与熹贵妃商议过?」
这次轮到皇帝不说话了。
我冷笑一声,笑他虚伪、笑他活着太累。
「你笑什么?」
「臣妾多谢皇上替臣妾想着」,我答道。
其实大家是一样的虚伪。
皇帝没再多与我说什么。聪慧细微如他,如何看不出我说这话时何等敷衍?
中秋家宴,皇帝没让皇后参加。这大约也是在警告她莫要失了分寸。
其实皇帝明白滴血验亲的事儿皇后参与了多少,只是终归有着纯元皇后的情分在。
席间,果郡王不小心掉出来了一枚荷包,里面有张小像。
浣碧说那张小像是自己的,我却觉得那应该是甄嬛才对。原因无他——浣碧是婢女,按照规矩是不能梳旗头的,可那张小像上的女子却是旗头。
许是喝醉了酒的缘故,皇上就草草的把浣碧嫁给了果郡王。熹贵妃为她请封,想让浣碧名入族谱,以钮祜禄家二小姐的身份风风光光的出嫁。皇帝答应了。
我面无表情的说了句恭喜。甄嬛还真是事无巨细的胜我一筹,就连安排身边人出嫁都安排的如此风光。
浣碧出嫁后,皇帝的一双眼睛总盯在甄家二小姐身上。那也是个标志美人儿,一身暖橙色的衣裳穿在身上,看的人心里暖暖的。
听人说:甄家二小姐长的很像纯元皇后。
后来不知怎么的,皇帝竟然给甄家二小姐与慎贝勒赐了婚。
难得他肯割爱,竟然放过了一位相貌与他心仪之人最相像的姑娘。
甄家二小姐大喜之日当夜,太后仙逝。听寿康宫里的人说,太后生前唯一的心愿是想见见被关在宗人府里的十四爷。
心狠如皇帝。他哪里会纵虎为患?哪怕这只老虎的爪牙已经不锋利,早已不会伤人。
我的身子越来越不济了。太医开了一个又一个的药方我也遵从医嘱吃着,但就是不见好。皇帝那边也让人流水一样的送补品来。我胃口缺缺,补品大都放在了库房里。
在我病中,皇帝发落了安陵容。我一早猜到重回后宫的甄嬛最不可能放过的就是安陵容。但甄嬛手脚很干净,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据说,鹂妃走的那天夕阳爬满了天。
这个世上,似乎没人把鹂妃之死放在心上。到最后,不过是太监口中的一句「鹂妃娘娘殁」打发了这件事。
皇后没了鹂妃可谓是孤家寡人。她有心再选秀培养自己的势力,皇帝拒绝了。
大约是年岁渐长的缘故,这些日子皇帝偶尔来来我这儿,偶尔去去端皇贵妃与敬贵妃这些从潜邸就陪伴他的人的宫苑里。
其实我们三个都知道皇帝是什么样的人。敬妃对皇帝感情不深,就连当面纳她也不过是我年家独大,来分我的宠爱罢了。端妃是将门之女,这桩姻缘本建立在政治之上。皇帝对她是礼待,感情寥寥。
那皇帝对我又是什么呢?
这几日我时常在想这个问题。
前人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真不是唬人的,我看的透皇帝对他们二人的感情,却理不清皇帝对我究竟如何。
甄嬛又怀孕了,但孩子没生下来。她把孩子之死嫁祸给皇后。连我都看出来这是一场嫁祸,皇帝竟然禁足了皇后。
我愈发猜不到皇帝内心所想。
之后,剪秋给熹贵妃下毒害了果郡王的侧福晋。由此之事,贴身伺候皇后的人进了慎刑司,吐了不少东西出来。
皇帝在养心殿震怒。我却觉得这事儿压根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皇帝算计后宫的女人,后宫的女人也算计他。从前,皇帝让慎刑司的人从周宁海嘴里吐了不少我昔日做过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儿。
这种事,查谁谁都有。
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熹贵妃没有吗?那是皇帝没查。
还有与世无争的敬贵妃。她就没做过违心事儿?我才不信!
最后的结果是皇帝说与皇后死生不复相见。我觉得这个惩罚轻了,皇后害死的可是他心头挚爱。
皇帝从景仁宫出来后,直接来了翊坤宫。他紧紧的抱住了我,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念叨我的名字。
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声软语的安慰着。
他突然眼眶通红,「世兰,朕是不是错了?」
「嗯?」我引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几年,朕时常想如果朕不做这个皇上,会不会过的比现在过的好?」
会。我肯定。
但我换了一种温和的方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
「可朕为了承担这份责任,做过许多迫不得已的事」,皇帝深深的叹了口气,「罢了……」
「皇上说的迫不得已包括臣妾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与欢宜香吗?」我问。
自从知道真相后,我不止一次的想过如何将这话问出口。在我的设想中,无外乎两种情况——要么是鱼死网破的情境,要么是悲痛欲绝的发问。总之,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般平静的。
皇帝久久不语。他大约也没想到我会知道这些事。
「你怎么知道的?是皇贵妃告诉你的?还是熹贵妃?亦或是哪个太医?」皇帝问道。
我苦笑一声。谁告诉我的真的重要吗?还是说,如果我一直假装不知道,皇帝的负罪感会降低?
皇帝见我含笑不语,明显的慌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皇上想瞒臣妾多久?」我反问。
「不、不……世兰你听我说,朕……」不等他说出什么来,我的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他为我擦掉眼泪后落荒而逃。
从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皇帝都没再来翊坤宫,甚至很长时间没踏入后宫。
苏培盛来过几次,向底下人问了我病情如何,还让宫里最好的太医给我诊脉。皇帝不再送什么赏赐。他也知道,无论什么赏赐都不能弥补他对我的亏欠。
其实,我哪里是想要他的弥补。从前,我求一心人。现在,我只求弥补中有那么一点儿真心!
只可惜,他不懂,永远不懂。
时间荏苒,转眼入了夏。皇帝带着各宫嫔妃、皇子去圆明园避暑,我也在其中。
从前,我很是在意这份殊荣。因为只有得宠的嫔妃才有机会同皇上一起去行宫。眼下,眼下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
七月七,皇帝在圆明园接待摩格可汗。苏培盛来请我赴宴,我答应了。因为这位可汗来自西北,哥哥也在西北。
我让人替我好好梳妆,缀了满头的珠翠,一如我刚入王府时。
皇帝似乎被我冠上的珍宝晃了眼睛,他的目光总时有时无的落在我这儿。我能感觉到他在往这儿看,但我抬头看他时,他便将目光匆匆挪开。
这几年忧思过度的缘故,我的精神已大不如从前。没多久就觉得疲乏。
摩格可汗看了我一眼,举杯道:「本汗与清军在西北边陲小打小闹了几场,幸与华妃娘娘的兄长年将军有数面之缘。此次进京,理当敬华妃一杯酒。」
我起身致礼,满饮了这杯酒。
「本汗听说,年大将军近来身体不适,华妃娘娘伺候皇上之余,也要时常问候家人几句才是。」
闻言,我骤然看向皇帝。他安抚似的摆了摆手,我重新坐回了座位上,任面前是山珍海味玉盘珍馐也食之无味。
席面散了后,皇帝与摩格可汗有要是相商。我了解皇帝,所以也清楚在他心里国事与家事的地位不能相提并论,就在门外等着,等着皇帝忙完了见我。
这一等,我便晕在了养心殿门前。再醒来时,皇帝守在我床前。瞧着他那副心急如焚都样子,我很是欢喜。
「醒了?」皇帝扶着我坐了起来,我累极了,勉强靠着枕头才得以坐稳。
「太医说你这是心病,朕知道你担心什么。朕已经下旨,命年羹尧速速回京!」皇帝握着我的手,指尖微微颤抖。
我点了点头,「皇上能抱抱臣妾吗?」
皇帝即刻将我搂在怀里,虽然隔着衣服我依旧能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他心脏跳动的频率告诉我,他并没有表面看着的这么从容。
我猜,是因为太医告诉了他我的病情。
宫里忌讳「死」,太医们不敢同我说真话,但身子毕竟是我自己的。他们不说,我心里也有个数。
其实,我对生死之事一向看的开。若非明白命不由己,在知道数年情分不过是枕边人的算计时,我便寻短见了。
「臣妾想过想过孩子的名字。安,平安的安……」我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微微歪着脑袋轻声说道,「我知道欢宜香的秘密,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侥幸同纯元皇后一般有几分英气,皇上才喜欢我、对我好……」
「世兰……」皇帝哽咽。
「嘘,听我说完」,我亲了亲他的耳垂,轻声道:「可是皇上……这世上没有两个人是相同的。我不是,熹贵妃也不是。」
「朕知道」,他的声音有些颤,「所以,朕给了你另一支金簪,赏了你新的香料,带你放风筝……这些都不是因为年羹尧又带兵了。」
我轻轻扯了扯嘴角,晚了,什么都晚了。
「皇上再答应臣妾最后一件事吧。」
皇帝抱着我的手臂收紧了几分,「朕知道。年羹尧回京后,朕会保全他的荣华富贵。你放心!」
我轻轻的应了一声,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我本以为,我会这样死在他怀里,但几位太医一起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迟早有那一天。
我这一病,皇帝干脆整个人住进了翊坤宫。除了早朝,其余的时候我睡醒了都能看见他。
我说让奴才们伺候就行了,他却说他亏欠我的,所以要连本带利的补回来。我笑笑,安静的看着他批阅奏折。那执笔认真的神情,一如从前。
这日,不知是梦还是现实,我仿佛看见苏培盛抱着一堆折子进来,还与皇上说话。
皇上:「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苏培盛看了我一眼,「皇上,年大将军在回来的路上旧伤复发……殁了。」
我突然睁开了眼,皇帝站在我身边。
「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我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涣散,意识已经逐渐模糊,「王爷,你抱抱我。」
皇帝抱住了我,我轻轻笑了笑,「哥哥,我想嫁给雍亲王,你去替我说媒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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