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穿成修仙文里的第一美人女配你会怎么样

2023-03-19T00:00:00Z | 91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3-19T00:00:00Z

如果你穿成修仙文里的第一美人女配你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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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的允许,你就不准死。”他沾满血的右手颤抖着抚上我的脸颊,像是渴望以这种方式在我身上留下属于他的永恒记号一般,就连声音都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在他眸子里看见了名为绝望的情绪。“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你说过要永远爱我的!”0.

所有人都知道百无涯是条彻头彻尾的疯狗。

出生时就伴随着不祥之兆的他被自己的父母厌恶畏惧着。他们对他身上来历不明的魔纹感到耻辱,从小便对外宣传他们的小儿子身弱多病,杜绝和外界过多联系的机会。

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百无涯天赋异禀,是最合适的下一代掌门候选人,可他却出乎意料地,宣布放弃和自己的胞姐争夺掌门之位。

在那之后他整日将自己关在那座偏僻的小院中,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除了我。

我穿越了,穿成了一个桃花树精。

我本来应该以一个孱弱美人的形象出现在正道男主身边,爱慕男主,为他用尽自己的精气,最后在男主和魔头的对决中以自己的肉身为代价,炼化出真丹,以便救活奄奄一息的男主。

在吞了我的真丹后,男主重新获得了力量,斩杀了魔头,最后和女主携手立在我的坟前,在我的坟头种下一株桃花树苗,以作缅怀。

这种舍己为人又捞不到好处,最后还要以牺牲自己为代价的剧本,就这样塞到了我手中。

可我穿越的时机不对。

因为我现在还只是一棵桃花树。

开了灵智却并未炼化成人形的我只能终日停留在原地,汲取着天地间的灵气,闲来无事就晃动着树枝逗逗鸟儿,任由小动物在我身上筑巢。

我知道我穿越进了这样的剧本中,可我不知道那些剧情什么时候会开始。

更准确一些,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炼化出人形。

也许只需要几天,也许需要几年,或者更不确定一些,需要几百年。

我一边想着,一边伸长扎在地下的根去吸食水分。

这样的日子太过于惬意,令人不愿意接受任何即将到来的改变。

但这并由不得我。

因为我现在正在那个未来反派魔头的院子里。

院子门口传来动静。

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了院门,他一袭黑袍,腰间别着一枚银玉扣。男人生得面容俊朗,只不过眼底总是有些乌青,看上去颇为疲惫。

最引人注意的,还是男人右半边脖颈处掩入衣襟下的发黑的魔纹,还有他赤红色的左眼眼珠。

我抖了抖树枝,抖落了不少没完全开苞的桃花芯芽。

男人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朝我的方向走来。我只能徒劳地停在原地,直到他将掌心抚在我的树干上。

“乖一些。”我听见他略微沙哑的声音给出警告,“不然就把你劈了做柴火。”

于是我便不再抖动了。

眼前的这个黑袍男人日后会成为剧情中男主的死对头,作恶多端,肆意屠杀,导致生灵涂炭。

但目前的他,只是玄天宗掌门的儿子,百无涯。

我想这并不应该是原著剧情中的一部分,我不应该和这个魔头有如此过早的交集。

但我也不敢确定,因为这是原著剧情中未曾有过的部分,所以现在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安稳地活到自己化人形的那一天。

在被百无涯挖到院子里的那一天,我本来是独自好好地在玄天宗后山的山丘上待着的。

那个男人就那样直直地进了后山,直奔我的小山丘。

我还记得那一天他左眼格外猩红,闪烁着骇人的光。男人常年握剑的粗糙掌心贴上我的树干,半晌无语后,才动用灵力把我从山丘上连根拔起,安置到了他自己的偏僻小院里。

我吓得瑟瑟发抖,掉了满地的粉桃花,却无可奈何。

我本以为这是剧情出现了偏差,我本以为自己要被百无涯砍了当柴火烧。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每日在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会驻足在我树下片刻,用手轻轻抚摸我的树干,神色复杂,随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日子久了,我也不清楚他想要做什么。

我知道原剧情中,百无涯有着一个凄惨的童年:他被父母厌恶打压,而自己唯一的亲生姐姐却因为忌惮他的力量,总是对他有所提防。

百无涯在小时候曾经多次向姐姐伸出手渴望得到帮助,却在姐姐一次次的空口承诺下,渐渐死心。

他明白自己的力量使他们忌惮,于是选择走上了一条一黑到底的路,最终手刃了自己父母,解封了魔纹的力量,成为了祸害人世的魔头。

为什么这样狠心毒辣的疯狗一样的家伙,会时不时露出那样落寞的神情呢?

我搞不明白。

我逐渐发现百无涯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单调。

他固定在凌晨五时离开院子,在午后三点的时候又回来,把自己关在屋内就直到第二日凌晨。

我不知道他都在做什么,但这很显然不是我想象中的反派生活。

我对剧情的印象并不完整清晰,只是隐约记得个大概。但根据模糊记忆中大魔头的功绩来说,我本以为百无涯应该整天饮人血吃人肉才对。

但现实好像不是如此。

现实似乎总是会把可怜人逼上绝路。

在某日我正汲取着天地间的微薄灵气时,院子门口出现了一个我不熟悉的气息。

那股魄力令我一震,不由自主地望去的同时,屋子的门也开了。

百无涯衣领敞开,靠着门,毫不介意地暴露出胸口的大片魔纹。他没有束起长发,一副疲惫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比平时要更苍白。

他看着院子门口,语气冰冷,带着讥讽,“你来做什么?”

站在院子门口的是一个女人,和百无涯容貌有着六七分的相似。她的身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些过于高大了,锋利的眉给她平添几分英气。

但我潜意识里对这女人是没有好感的。

“来关心下我唯一的弟弟,不可以吗?”女人不耐烦地开口,踱步向百无涯走来,“对自己的姐姐还这么冷漠?”

她就是剧情中大魔头的姐姐,百夜折。

我不敢闹出什么动静,安安静静地当一棵树。

百夜折靠近了倚在门框边上的百无涯。两人尽管在身材上有着明显差距,但她似乎并不怵。

在我的偷偷注视下,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一把捏住了百无涯的下颚,掐着逼迫他微微弓腰下来和她平视。

“我是不是说过,要你安静地呆着?”百夜折的神色有些骇人,声音里透着明显的警告。

“你得听话啊,不然到时候被全宗门都知道了你这条肮脏的疯狗,父亲会更厌恶你的吧。身为长姐,我可是为了你好。”

现在我很确定这不是我的错觉了,百无涯的确比平时要更苍白虚弱一些。

他抿着唇一声不吭,下颚被自己的姐姐捏出了红痕。大概很痛,但百无涯还是眉都没皱一下。

他看着自己的亲生姐姐,缓慢地,缓慢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了。”

他的视线似乎若有若无地往我的方向瞟了一眼。

百夜折似乎对他的顺从很满意,并没有刻意刁难他,只是又往他嘴里塞了枚黑褐色的药丸,确保百无涯咽下去了,之后才离开。

院子里一片寂静。

百无涯站在原地,垂着的眸子里毫无波澜。像是一潭死水,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

一阵风刮来,吹得我的枝叶颤动。

像是被这声音惊扰,他动了动,抬头缓慢地向我走来。

百无涯抚上我的树干。他慢吞吞地沿着树干纹理方向轻轻划过,神色平静。

“你刚才都看见了,都听到了吧。”他平静地开口,“觉得我丢人,觉得我可怜吧。”

我有些恐慌,但是无法动弹,只能不停发抖。

他右侧身子上的魔纹开始隐隐发出猩红的光,热意沿着他的手掌输送到树干里。

过盛的力量险些将我从内挤爆。

我不清楚他这是何用意,我甚至不清楚自己与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但百无涯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又把自己关回了屋子里。

夜晚降临的时候,月牙高挂。

本应该湿气很重的夜间此刻却并没有寒气侵袭我,我体内还残留着滚烫的热意。膨胀的灵力不是很纯粹,在树干中乱窜,快要把我撑爆了。

我痛苦异常,真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昏睡过去前我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梦里似乎有人在注视着我,但我没办法看清他的脸。

我觉得我应当是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信息。

百无涯没有告诉任何人,但他重生了。

上一秒他还在尸体堆成山的战场中和颜良生厮杀,那个男人吞下了精气聚集的真丹后实力增长,伤势也痊愈得很快。自己很显然地落了下风。

在颜良生的剑尖刺穿自己的那一刻,除去痛苦之外,百无涯觉得是解脱的。

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可是并没有。

下一秒他睁开眼,自己就回到了这座似乎早被遗忘的院子里,身体和修为都倒退回了年轻时候的状态。

本来百无涯是不愿相信这种事的。

直到他看见早就应该被自己杀死的父母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

百无涯不认为这是一个什么生命的契机,让他反省自己人生中过去的错误,他倒觉得这更像是一次惩罚,让他又要再度走一遍这无聊的人生。

但是硬要说的话,颜良生靠那女人得到了打败自己的机会,自己靠上天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父母一如自己记忆中那般厌恶自己,百夜折忌惮自己日益增长的力量,整日强迫自己吞下那所谓的可以“抑制魔纹”的药丸,实则是妄图以这种容易上瘾的轻毒来控制自己。

不管是第一次,还是再走一遭,果然还是很想亲手拧断他们的脖子。

百无涯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几日后,忽然想起了什么。

最后的战场上,那个女人为颜良生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用真丹换取颜良生胜利的机会。

这种舍己为人的筹码,恶心到令人想吐。

怪不得最后的战役中,自己觉得那么烦躁,是因为看见了这场假惺惺的作秀吗?

百无涯觉得无趣。

他不认为人们可以有这样的奉献精神,他只是觉得那大约是个可怜的蠢女人,妄图以这种方式来表明自己的真心,却不知道自己只是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也许自己应该救救她,百无涯忽然想到。也许自己应该教导她,让她学会为自己献身。

养成属于自己的狗,剥夺颜良生的最后一次机会,在他眼前吃下真丹。

想想就很不错。

怀揣着这样理所当然的想法,他凭借着对灵气的记忆,找到了那棵桃花树。

看来她现在还未成人形。

他把树连根拔起,转种到自己院子里。以灵气做养料,辅以魔纹的力量,来栽培这棵树。

一切都应该很顺利,直到百夜折那个女人又来到自己这儿了。

百无涯知道她为什么来,只不过因为自己在宗门门口附近转了转,她便如临大敌,生怕自己会抢走她的掌门继承人位置,所以才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虚张声势的臭虫。

不过她也当不上掌门。百无涯垂首,将含在舌下的药丸不动声色地吐出。因为在那之前自己会亲手灭了这宗门。

他被树叶抖动的声音吵到回神,瞥了那树一眼。

越看越不顺眼。

为什么都这么养着了,还是没有化成人形?

他也许是过于心急了,也许是被百夜折给惹得心烦了,百无涯破天荒地往树干中输送了大量的灵力。

也许这棵树会承受不住而炸裂开来,也许这棵树会不负所望地成人形。

听天由命吧。

他就这样回屋闭神修炼。

直到半夜,院子里传来声响。

百无涯睁眼,起身推开了屋子门。

月光下那棵桃树不知为何,在这个错误的季节中盛开了大片花朵,洋洋洒洒地开了满树。

树下蜷缩着粉白衣裙的女子,一头银发披肩散开,湿漉漉的眸子里满是惊慌。

她生得绝美,是令人看一眼便不会再忘的那般美。

此刻她正躲在树下,畏缩害怕地看着屋子门口的百无涯。

呵。

他抿起唇,掩去眼底的疯狂。

要训狗的话,就要先从糖和鞭子开始。

随后他便换上一副颇为友好的笑容,朝树下走去。

“你还好吗?”

他听见自己以那般温柔虚伪的语气问道,向女子伸出了手。

疯了吧?

我惊恐地试图把自己的存在缩到最小,拽着薄薄衣裙遮掩自己。余光里瞥见自己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在月光下映着闪烁的微光。

这是什么?为什么我会变成了这样?

我知道原剧情中我应该是黑发墨瞳的美人,因容貌和自带的桃花体香而被无数修仙者追求,但我应该只偏爱上正直温柔的男主,痴情到愿意为他付出生命。

现在,为什么我变成了这模样?

我虽然不清楚,但我知道这一定和百无涯有关。

站在我面前的高大男人像是随意抓了件黑色外衣披着,在不遮掩的衣领下甚至可以看见他大片的结实的胸膛。

他胸口右侧攀爬着黑色的魔纹,一路蔓延上脖颈。他垂眸看着我,月光自他背后倾泻,我甚至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你还好吗?”他这样问道,语气出奇地平静,甚至可以谈得上有一丝关心和安抚,“别害怕。”

我看着他伸出在自己面前的手,决定不去接受这莫名其妙的好意。

“我……”我张口,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我没…没事。”

结结巴巴的,像个刚会说话的小孩。

百无涯在我面前发笑了,眼睛都眯了起来。他打量着我,随后不由分说地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拎了起来。

这股子蛮力把我从地上拉起,被迫地贴近他身子。

“没事,刚化成人形的小妖精都是这样的。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他开口安慰我。

我身子大概已经全僵硬了,但是条件反射地还是想要推开他,“太近了……”

但我没能成功。

他攥住了我一缕头发,扯着打量:“为什么是这个颜色,是因为魔纹的力量吗?你身上又是什么气味?”

我不敢吱声,也不敢动。

“那个……”我讪讪地低声开口,“谢谢你的好意,我觉得我不应该留在此处……”

我本意是想说让他放我回归后山林,回归大自然,最好直接放我走,别再牵扯进其他的破事里。

但百无涯却没松手。

“为什么?那你还能去哪里?”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只是棵刚开了灵智的树,若不是我以力量滋养你,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化了人形?”

他听上去很不高兴:“我成就了你,你就应该是我的。”

“话不能这么说……”我嗫嗫,但底气很不足。

因为百无涯说得没错。

但仔细想想我这头白发说不定就是他的杰作,那他怎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恩人嘴脸?

这么想着,我又鼓起了勇气:“可我应该回归山林的,那里是我的归属。虽然很感谢你的帮助让我拥有了人形,但是我不能停留在原地。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百无涯神色晦暗了一瞬。

他慢慢松开我。

我对于这副阴晴不定的模样感到有些不安,但还是试着往自己的树边上挪着步子。

他定定地看着我,这令我紧张。

正当我思考着要怎么尽快离开这疯子身边的时候,男人开口了。

“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东西。”

我一僵,偷偷地睨了他一眼。

百无涯继续慢吞吞地说道:“所有人都恨我,都巴不得我尽快去死。也对,像我这种人怎么能这样理直气壮地活着,就算死了也许也不会有人惦记我。本来以为至少我可以栽培出一个单独属于我的东西,但你果然还是怕我,厌我的。”

他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掺杂了委屈和落寞,令我的良心被压得喘不过气。

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我没有怕你……”我小声反驳,“我只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你很凶……”

“那你走吧。”他直勾勾地看过来,“像所有人一样离开吧,在拿走了我给予的好处之后。”

百无涯自嘲地笑笑:“反正也许不用过多久,我就会被杀了吧。你大概也看见了我姐姐是怎么对待我的,哪天悄声无息地把我毒死了也说不定呢。”

啊,良心真的好疼。

我叹口气,不断在脑子里警告自己原剧情中这家伙就是个撒谎不眨眼的疯子,但还是没法就这样留下这个满脸落寞的男人在这儿。

尽管我清楚明明应该是他杀了他父母才对。

这么做是错的,我警告自己。难道你想死吗?想被这个家伙砍了当柴烧吗?他这不是在PUA你吗?

但是我还是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袖角。

“你……别这样低沉。”我听见自己开口,“我的树还在你院子里,我时不时会来看你的。我只是想借助这副身子多走走。因为……以前做不到。”

我话音刚落,就在男人眼底看见了跳跃的火光。

不知为何,我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事情就这样变得糊涂起来了。

百无涯在我手腕上留下了一处印记,大概一枚铜币大小,闪着赤红色的光。

“那我们说好了,你得时常来看我。”他笑眯眯地和我说,“你不来,我就去找你。”

这令人不寒而栗,感觉很怪。

我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纠缠上心,他只是说自己太孤独,好不容易栽培出来的小妖精又只想离开。他很难过,所以才会这样。

这种狗屁理由,真的是狗屁不通。

但这话我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因为这头怪异的发色,我不敢在白日的时候出院子,只有天黑了,才敢戴着百无涯给的斗笠出去在后山晃悠。

我还记得他把斗笠给我的时候,脸上那一副令人有些害怕的笑容。

“别被人发现了。”他就这么说。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说,我有种感觉,如果我被人发现了,不管是我还是发现我的那个人都会很惨。

但是出来的感觉很好。

也许是因为这身子本体就属于自然,当我赤足站在草地上的时候,被夜风吹拂面颊,那痒痒的感觉沿着身子下滑,灵气都舒展了。

真好啊,活着真好。

越是这么想,我越不想去和原剧情沾上任何关系。

我很自私,很自我,我真的不想为了什么最终的大义,牺牲自己成全世界。

男主颜良生不应该是气运之子吗?那就算没有我的奉献精神,他也可以找到别的法子赢的吧。

我这么想着,在后山林的深处偷偷摘下了斗笠。

一头银白长发倾泻下来,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我想就因为这个变故,我大概不再是原剧情中那个被人人称赞爱慕的小桃花精了。

我躺在草地上,呼吸间都在汲取自然的灵力。

好舒服。

手腕上的印记忽然猛地一扎,火辣辣地疼起来。我皱眉,看向不断闪烁的手腕印记。

嗯,还有这样的东西阻止我彻底自由来着。

百无涯说过,印记有反应是他在找我的意思,或者说是有什么急事。

不想去。

我试图无视手腕上的疼痛,把脸埋在青草地里。

有露珠的味道,青草的芬芳,泥土的气息……还有一个很令人讨厌的味道。

像是硝石一样的不属于自然的味道…

我猛地抬头,还没来得及转过视线,手腕就被人一把擒住了。

斗笠一下子扣在了我脑袋上。

百无涯表情有点吓人,攥着我手腕的力气很大。他左边赤红色的眼珠格外显眼,在寂静的夜里闪烁着野兽一样的光芒。

“你在做什么?”他语气也不是很好。

但我觉得这应该是他正常的语气,比起平时他那种明显很虚伪的温柔要好很多。

“在……在享受自己的时间。你不是说我可以随自己喜欢吗?”我试图挣脱,但他捏得好紧,手腕好痛。

“我没说你可以把斗笠摘下来,你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了又如何,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底的情绪翻涌沸腾。

“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他这么说,弄得我一愣。

什么处境?

百无涯看着我呆滞的表情,微妙地叹了口气,又露出了那副我很讨厌的虚伪的表情。

“玄天宗门最为显著的功绩就是屠妖斩魔,他们是正道人物,忍受不了一丝魔物。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会厌恶出生就带着魔纹的我,而你身体里充满着我渡过去的魔气和力量,在他们眼中就也是需要斩杀的妖魔之物。”

他慢慢地,用指腹轻轻擦过我的耳侧。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我是拿你当我的朋友的。这不都是为了保护你吗?”

我听得毛骨悚然,想要反抗却终究还是被心头的恐惧压下去了。

“你……这难道不都是因为你把我挖走到你院子里……”

我小小声地说,余光里扫见百无涯的脸色一沉。

他的大手忽然就掐住了我的下巴,用力地捏着,我嘴巴都被他捏得快要变形,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眼神很骇人。

“你在怪我?怪我害了你,把你变成这样吗?你得知道,要不是我,你现在只能在那个小山坡上待着,也许要个几百几千年才能修成人形。是我栽培了你,也只有我可以接受这样的你,你居然怪我?”

我被掐得很痛,同时也觉得很不可理喻。

这男人什么毛病??他为什么这么阴晴不定?像条没教养的疯狗!

我想开口说什么,但忽然浑身一僵。

杀意,漫天的杀意从他身上弥漫开。

我哆嗦了一瞬,慢慢地抬头去看他。

男人脸色很吓人,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我。他用的力气很大,但是最令人害怕的还是他身上弥漫出来的杀意。

许久后,我嗫嗫着挣扎挤出声音。

“我……我错了……”

微弱的妥协,换来对面男人骤然松开的力度,让我跌落地上。

他和刚才判若两人,弯着眸子,带着讨厌的笑,大手抚摸上我下颚被他掐出的痕迹。

我眼眶含泪,艰难地抬头看他。

“那我们回去吧。”他笑眯眯地开口,“我替你梳头。”

百无涯觉得很烦。

这女人一开始居然有想要离开的意思,这令他不解。难道她不清楚她能拥有肉躯都是因为自己吗?难道知恩图报这样简单的道理她都不明白吗?

但女人说自己很害怕。

百无涯于是开始思考正道人物一般都是怎么做的。

他想起了颜良生,那个臭虫一样的小子,好像就是会在女人面前逞强,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在女人面前露出脆弱处。

百无涯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但不得不说,似乎很好用。

只要他稍微露出点可怜之处。那女人就一副不忍心的模样了。

她说她会时常来看他的。

但这怎么够,她应该对自己死心塌地才行,不然以后怎么抢她的真丹?那东西得她心甘情愿才能得到。

百无涯在她手腕上留下了自己的一缕神识,美其名曰是联系,实则是监视。

“你叫什么?”他这样问那个女人。

她想了想,随后脱口而出:“……姚悯。”

好像和上辈子是一个名字呢,不过他也不确定,因为他很少去记无关紧要的人的名字。

百无涯蹙眉,但也没说什么。

他开始观察这个女人。

她很胆小,白日里就隐在树中,好像很怕被别人看见她的姿态。

是觉得自己长得丑吗?百无涯这么想着,也这么和她说了。

“你不丑。”他这样和姚悯说。

女人似乎惊讶了一下,下意识地去摸她的头发。

是觉得银白色的头发很丑?的确,似乎一般只有魔物才会有这样的头发。

百无涯挑眉看着,心里不知为何,充满了恶意的快感。

顶着那样的发色是不可能被颜良生接受的,她会被正道厌恶,所以只能待在自己身边。

就算现在不是心甘情愿的也无所谓,首先要断绝她和其他人交好的可能。

姚悯胆子很小,但是她有同情心。

百夜折来这里找麻烦的时候,姚悯虽然一直隐在树上,百无涯却能感受到她一直是在关注这里的。

为了遮掩她的气息,百无涯不动声色地弥漫开自己的气息。

百夜折每次都很是嫌厌:“你是野狗吗?这里到处都是你的气息,很恶心。”

百无涯垂眸掩盖住眼底的杀意:“……抱歉。”

百夜折只是例行来给他送那些药丸,冷嘲热讽一番,随后就会离开。

每次她离开后,姚悯就会躲在树下远远地看着自己。

眸子里不知道那是不是所谓同情的目光。

这令百无涯很讨厌,但是也不乏利用的价值。

“别那样看着我。”他说,“我都习惯了。”

姚悯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会和她搭话,有些惊慌地移开视线:“啊……对不起……”

“道歉做什么?”

“大家应该都不喜欢被别人看见自己这样的时候吧。”她小声嘀咕,好像是在为自己着想。

百无涯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后,挪开视线:“没那么糟糕,这样的日子大概还会很长。”

姚悯也不说话了,慢吞吞地从树后走出来。

她的确很美,百无涯可以闻到若有若无的桃花香。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听见姚悯这么说。

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自己把他们全杀了之后。百无涯这么想着,却对姚悯挤出微笑。

“谢谢你的关心。”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对他人露出善意什么的。但百无涯觉得自己做得应该很好。

因为姚悯好像没有最开始那么害怕了。

糖和鞭子,至少最难的部分自己做得还可以。

今夜他本来是打算继续闭神修炼,可附在女人手腕上的神识一直传来令他烦躁的信息。

他只要闭上眼,就可以透过那缕神识看见这女人现在的模样。

她赤足在草地上旋转,笑得很真挚。

她怎么没对自己那样笑过?

莫名其妙地,百无涯很烦。

他看见姚悯摘掉了斗笠,露出银白色的长发。

这令百无涯喉咙一紧,无法言语的愤怒涌上心头。

她在做什么?那样被人看见了怎么办?要是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看见她,会发生什么?她怎么敢?

带着一股自己的东西快要暴露在别人面前的恼火,百无涯让自己的神识滚烫起来。

他需要她现在就回到这里来。

可姚悯居然选择了无视。

这更令百无涯愤怒了,他几乎是没有多做思考地就来到了她身边。

女人的表情是迷茫和惊恐的。

又来了。

为什么害怕?要感恩爱慕到死心塌地才行,不是吗?

百无涯很烦躁。他觉得自己已经把颜良生做过的那些事都做了一遍,为什么这女人还没喜欢上自己?

这说不过去。

糖和鞭子,现在是鞭子的时间。

姚悯果然很害怕。她是敏锐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杀气。

但自己并不是真的打算对她做什么,只是想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

她道歉了。

那副发抖的模样很容易引起人的怜悯心,甚至会令人心软。

但百无涯只是抚过她下颚上被自己弄出来的痕迹,心里有无比的愉悦。

这就是拥有某件东西的感觉吗?他想着。看来颜良生之前身边围着那么多女人,他应该是很高兴吧。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在她身上再留下点痕迹。

当百无涯说要给我梳头,他真的就带我回了他屋子里梳头。

只不过门外面被他用结界封住了。

我头一次进他的屋子,这里面出乎意料的窄小,也没什么物件,破旧得令人难以想象这是掌门儿子的住处。

我不敢随便动作,拧着裙角局促地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一只温热的大手捏上我的一侧肩膀,热息喷洒在耳边:“怎么站在门口不动?”

我顿时条件反射一般地想跳开,可那手的力度压得我肩膀生疼。

百无涯笑着扣住我,将我半推半押地往屋里一带。

门在我身后关上了。

我坐在桌子旁,垂着眸子,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这个屋子。

我不信百无涯是真的要给我梳头,直到他拿出了一柄有些旧的木齿梳子。

“过来。”他笑眯眯地开口,这表情让我有些不寒而栗。

我没动弹,但他也没生气,只是自己靠了过来,捻起一缕缕银发梳理。

一下一下地,动作比我想象的要轻柔很多。

在两人的安静下,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显得格外明显了。

“你看你的这副样子,走在外面一定会被正道人士们追杀的。”百无涯忽然开口了,语气里带着怜惜,“小桃花,我是想护你周全的,因为你是第一个对我展现了善意的人。”

我垂眸:“善意……吗?”

“他们都想让我死,只有你,用那种充满了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我们应该是一样的存在了,我们都被外界厌恶,因为在他们看来,我们就是坏东西。”

我知道他在PUA我,但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冠冕堂皇,我没法反驳他。

他说的是对的,我现在气息中全是魔气,看上去比起一个妖精,更像是个魔物。若是被原剧情的男主颜良生看见了,大概比起怜香惜玉,他应该会一剑给我捅个对穿。

想想就可怕。

百无涯依旧在轻轻地替我梳发,甚至凑近了在我耳边轻嗅,发出浅浅叹息,“我是怕你会受到伤害,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能安全。是我成就了你,创造了你,现在也是我在保护你。在这个世界上,你能相信的也只有我。”

我沉默了片刻,认真地思考着该如何回应他。

“当我只能忍受着混沌站立着山丘上的时候,和其他人类有过接触。”我慢吞吞地开口,努力想平稳住自己的声调,不露出怯意,“他们都是善良、勇敢的人类。我不认为……我不相信他们会伤害我,或者粗暴地对待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给我梳头发的手忽然紧攥了一下我的发尾,头皮上传来微微的痛意。

但这感觉太过于迅速,以至于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于敏感而错误感知了一下。

身后传来百无涯凉凉的声音:“那只是你自己片面的想法,你又对人类懂些什么?你只是个初入人世不久的小妖精。”

“至少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我试图和他理论。

百无涯没吭声了。

尴尬的沉默在我们两个之间弥漫开。

像是过了很久,他才叹息般地长舒了口气,温热的指尖捏揉上我的后脖颈。

他就像是在安抚一只猫似地捏着我,他靠得很近,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在脖颈后侧留下酥麻的痕迹。

“你还真是个什么都不懂,又喜欢顶嘴的女人。”

我一动不敢动,浑身僵硬。

“性本善?只有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你认为他们都是好人,但你知道他们——那些你所认为的好人们,都做过什么吗?”

我能听得出百无涯有些生气,于是我不再试图反驳他。我的脖子正被他捏在手中,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拧断我的脖子。

“小桃花……”我听见他长长的叹息,“为什么你不选择信任我呢。”

眼前忽然一阵发黑,耳侧顿时嗡鸣作响。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身子却先一步瘫软了下去。浑身都没有力气,我往后仰靠在百无涯的怀里,对上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的眼神与其说是失望,不如说是带着一些别的含义。

我读不懂,或者说我还来不及去读懂,我就彻底地陷入了昏迷的黑暗中。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的灵识被封存在了百无涯腰间的那枚银玉扣里。

我没法突破封印回到自己的那具肉躯中,屡次尝试突破未果后,只能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不过他这是想做什么?

我隐约可以看见百无涯的脸,他现在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一丝骇人的感觉。我能感受到他浑身紧绷,像是在准备着去做什么大事似的。

但是有什么东西会让这个大魔头如此紧张?

我的意识随着他一起进到了一间居所内。

但是百无涯刚跨步进门的那一刻,一个杯子便迎面向他砸来,啪地一声在他身侧的门框上摔了个粉碎。

“孽子,谁准许你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宗门里?”

一个男人的怒吼。

我看见居所内是一对有些上了年纪的夫妇,男人正怒气冲冲地看着百无涯,而女人则是冷眼瞧着。

男人的五官和百无涯很像。

我猜他们就应该是玄天宗的掌门夫妇,百夜折和百无涯的父母。

“父亲。”百无涯平静地开口,“我很久没见您了,听闻您最近身体欠恙,特来问候。”

“问候?”掌门冷笑,指着百无涯的鼻子嗤笑,“你这种肮脏东西也配自称是我儿子?我说了多少遍别出现在我面前,你都当耳旁风吗?!”

“你也消消气,别为了这个坏了身子。他毕竟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孩子。”主母在一旁安慰掌门,随后又不耐烦地去看百无涯,“当初你父亲花了多大力气才掩盖住你出生就被魔纹诅咒的事情,你再这样大摇大摆地在外面走,岂不是又辜负你父亲的一番心意?”

百无涯没吭声。

掌门见他这样,就冷笑着开口:“他哪有愧疚这样的情感,我想他巴不得克死我们才好。”

我感受到百无涯的身子绷得很紧,甚至在微微颤抖。

破天荒地,我感到了心疼。

可恨之人终究还是有可怜之处啊……他也不容易。

“儿子这次来……是想和父母说一件事。”他缓缓开口道。

掌门夫妇睨他,一副等着听他打算说什么的模样。

“我知道前不久我在宗门引起了小骚动,这很是不妥。尽管他人没有看见我身上的……魔纹,但听闻姐姐说,宗门里有传言说我想和姐姐竞争掌门之位,我想特意来和父母澄清,我绝无这样的心思。”

对面的掌门夫妇似乎并不意外,但还是露出了稍微放松一些的神情。

掌门开口道:“你本来也没有那个资格和你姐姐竞争。玄天宗的掌门怎么可能交给一个魔物?你自要改天公开在宗门向所有人宣布……但记得遮盖好那些东西,掩好你的气息。”

掌门面露嫌弃,如此吩咐道。

“我明白。”百无涯垂首应下。

掌门这才看起来比较满意了,挥手叫百无涯退下。

我跟着百无涯又继续走。他在宗门里沿着最偏僻的小路走,看这方向似乎是打算回自己那处院子。

直到他被百夜折拦下来。

“你和爹娘去说了什么?”百夜折的神情很吓人,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和厌恶的情绪,“我都和你说了什么,只要你别去想属于我的东西,姐姐自然会对你好。你为什么去找爹娘?”

“我去和他们说,最近有流言说我会参与竞争掌门位置,我会和宗门里的人澄清这不是真的。”

百无涯说得很平静,情绪上都没有过多起伏,像是在阐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情。

百夜折的神色这才好了点。她上下打量了下自己的这个弟弟,冷哼一声。

“……我会盯着你的。”

她撂下这句话后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瞥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百无涯一眼。

男人就这样很孤独地一个人站在那儿,双手捏成拳,身体都在小幅度地颤抖着。

我想他现在一定很难受。

果然没有一个魔头是心甘情愿踏上那条路的,果然他背后是有我不知道的理由。

当那些虐待和漠视只是写在纸上的时候,我无法感同身受,只是当成故事的背景潦草看过去。

可现在,当事情真的发生在我眼前的时候,作为一个正常成长至今,有着健全心智和三观的人,很难不对他感到同情。

但往相反的方向想一想,在知道了他之后会手刃父母和姐姐,屠杀生灵,把人世搅和得天翻地覆,成为了嗜血暴戾的大魔头之后,还能在此刻对他有同情的念头,我想我也不算有什么正常的三观。

我时常告诫自己,反复念叨,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但这就可以成为他日后做的那些错事的理由吗?

他没有权利去滥杀无辜,即使他有着那么悲惨的人生。

报复他人永远不是正确的道路。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对他心生同情。

不,我还是将自己说得太美好了。

不可否认的,我对他产生的是怜悯。是站在曾经拥有过幸福家庭和美满人生的角度上,高高在上地怜悯他。

而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我,对自己也有些厌恶起来。

哪里来的优越感?他也是人,他也不想一出生就是这样的,这不是他可以选择的事。这怎么能成为我高高在上的理由?

我沉默了,直到百无涯回到了他的院子里,直到他捏了个诀,把我的神识从银玉扣里放出来,回到了肉躯中。

他站在我面前,温柔的替我挽起耳边的碎发。

“你看,没有人是会带着善意对待像我们这样的人的。我是不会骗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眼底带着浅浅笑意,像是试图在证明什么。

就为了向我证明人性的丑恶,宁愿把自己摆在那样的情况中也要这么做吗?

他心里真的是挺扭曲的。

我深吸了口气,忽然伸手过去圈搂住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短暂的拥抱。

“很辛苦吧。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陪着你的。”

百无涯很显然地浑身一僵,大手扣在我的腰上,却没有把我直接推开。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陪着我?会一直陪着我吗?”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我的眸色一沉,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却格外温柔。

“……嗯,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不会,也不用再这么痛苦了。”

于是他反手拥抱了我,力气很大,箍得我好疼。

我坦然接受了他的这个力度,垂下眸子掩盖自己的情绪。

我要改变他,让他以后至少到一个罪不至死的程度。

我不敢信誓旦旦地说这算是某种救赎,因为我不是主角,我也不是什么圣母。

我只是站在我的角度上,希望能够在还来得及的时候,让百无涯知道,将自己的糟糕过去发泄报复在他人身上是不对的。

要阻止他以后滥杀无辜,阻止他以后彻底成为被全世界敌对的情况。

如果他现在想要的,渴望的是他人善意的陪伴的话,那么至少这一点我可以做到。

我不是在为民除害,我是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拥有一次其他的机会,不至于走上错路的机会。

特别是在所有人都针对敌视他的时候,一次伸手也许就可以挽救一个人。

我要驯服这条疯狗。

当百无涯听见姚悯说,她不认为人们会伤害她,因为人性本善的时候,他险些没控制好自己,险些狠狠扯拽着手里的银白色长发把她摔到地上。

但他忍住了,继续替她梳头,在她背后强压下眼底翻滚的戾气。

眼前女人的脖颈好白皙纤细,百无涯不禁伸手去轻轻捏她的后脖颈,感受那薄薄肌肤底下的生命跳动。

只要自己稍稍用点力,她就会死。

为什么她如此脆弱,如此无力?这会令他心动,令他烦躁。

但是他现在还不能就这样杀了她,他以后还需要她。

念及此,百无涯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小桃花……你为什么不选择相信我呢?”

他指尖迅速捏了个诀,从这具肉躯中抽离出来她的神识。

百无涯看着姚悯睁大了眸子,身子向后软软倒去摔进他怀里。目光中还透露着困惑和害怕,随后才缓缓合上了眸子。

他把神识封进自己的银玉扣,看了眼自己怀里的女人,起身把她抱到自己床上放好。

“别担心,小桃花。”他喃喃着,指腹沿着她的面庞一侧寸寸划下,“你很快就不会那么想了,你得死心塌地地跟在我身边才行。”

他因为不久前才在宗门口和几个宗门弟子起了点小争执,折断了那些废物们的手脚,就被自己那个混账老爹大发雷霆地怒吼了一顿,撵回了这座院子并警告别再大摇大摆地出现。

百夜折前几日的来访也是因为这件事。

现在还真是个不错的小契机。

百无涯拢好衣衫,却懒得遮掩脖颈一侧的魔纹。他就这样直直地往掌门夫妇的居所走去。

他能感受到,在路上时姚悯的神识就苏醒了。

是个好时机,他勾唇笑笑。

果不其然,那老家伙很生气,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骂,一副恨不得自己马上就死掉的模样。

百无涯垂眸,应和着回答,只管说出那老家伙想听的话。

不会再乱走,也不会和百夜折抢掌门之位。

但是那老头骂得越凶,自己说得越卑微,百无涯心中的兴奋就愈发忍不住。

以至于他身子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骂吧,骂得越凶越好。把你的丑态给小桃花看看,因为人性就是这样的,不存在什么善良和真诚,甚至亲人之间也会因为魔气这种东西就对你反目成仇,恨不得你去死。

来吧,把那些嘴脸都好好地暴露出来。

在居所里的目的达到后,路上又遇到了百夜折那个疯女人。她一如既往地讨厌烦人,像只臭虫一样。

百无涯本来很不耐烦,可一想到小桃花还在看着呢,就也勉强忍下脾气,任由百夜折在那里狐假虎威。

这蠢女人到现在还觉得自己会因为想要得到那对老家伙们的关心而痴迷,还以为她对自己来说很重要。

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百无涯忍住心里沸腾的杀意,低眉顺眼地应了,目送百夜折离开。

臭虫一样的家伙,他在心里唾弃。

等回到了院子里,他照例在屋子门口封上结界后,这才把姚悯的神识放出来。

她在肉躯中苏醒,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有着无法掩盖的悲伤和同情。

还有一些其他的复杂情绪,但是百无涯对情感的认知仅限于可以敏锐地察觉到敌意,其他的都有些迟钝了。

于是他选择无视,虚伪地去抚她的发。

“你看,没有人是会带着善意对待像我们这样的人的。我是不会骗你的。”

这话说出来腻得百无涯都有些嫌弃自己,但他还是得做好这样的角色。

女人不都喜欢这样吗?看见男人在自己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他这么想着,眼底已经带上了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说到底,爱情这种东西也太容易得到了。

你看,颜良生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

她很快就会因为同情而对我动心了。

赶紧沦陷吧。

但是下一秒,姚悯忽如其来的拥抱让百无涯吓了一跳。

他甚至条件反射地捏住了她的腰,指尖想要去碰她脖颈后方的命门,但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听见姚悯说,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会陪着自己的。

……什么?

百无涯也伸手学着她的样子圈住了她的腰身,细细品味着这个叫做拥抱的东西。

当她承诺说会一直陪着自己的时候,百无涯再也没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和力度,紧紧地勒住了她的腰。

在姚悯看不见的背后,他睁大了眸子,瞳孔微微缩着,露出了有些骇人的笑容。

他因为极端的兴奋而压抑不住身体的微微颤抖。

这不就行了吗。

要得到一个女人也太容易了吧。

他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心中沸腾的情绪不允许他这么做。

不同于想要屠杀的嗜血冲动,他现在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拥有自己的东西的感觉。

而且对方还是真心实意想要成为自己的东西的。

既然她主动给出了承诺,那么就别想走了。

就算以后得不到真丹,就算以后要折断她手脚把她圈养在身边,他也不会放她走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要一直陪着他。

百无涯笑了,久违的真心实意的。

“撒谎的话,就杀了你。”

他听见自己轻声说道。

百无涯真的公开宣布自己要放弃下一任掌门的位置了。

这令我吃惊,因为原剧情中不是这样的。

原剧情中他应该是在姐姐准备接受掌门之位之前,手刃了父母,又把姐姐削成了人棍,血洗整个宗门后离开,潜入魔界。

现在他却对宗门里公开宣布自己无心参与下一任掌门之争,随后便把自己关在了自己那座偏僻的小院子里。

没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除了我。

我坐在自己的树上,赤足晃悠着腿,偷偷往树下看去。

男人就这样躺在树下闭眼休息。他其实容貌生得极佳,挺鼻薄唇,是那种不会令人忘记的容貌。

但百无涯的气息实在是太过于有侵略性,太凶残,让人会下意识地感到害怕,从而不敢多看他,或者仔细看他。

但是现在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草地上,衣襟微微敞开着,枕着胳膊闭眼歇息。

怎么会有人愿意躺在地上睡觉?还把衣领口敞开,会感冒的。

我垂首看着他,慢吞吞地从树上滑下来,蹲在一边瞅他。

鼻子好挺。

如果他一直这么安安静静的,也不是不行。就光是这副模样,谁会相信这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自从对外宣布了不会跟自己姐姐争抢掌门位置之后,就再也没出过院子?

因为他不肯出去,我也不能出去。外面有他的结界,我根本突破不了。

这和当初说好的根本不一样。

我垂头丧气地叹息,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戳他鼻梁。

手腕被温热的大手一把攥住了。

我迎面对上男人含笑的眸子,左右颜色不对等的狭长眸子看得我心里一慌。

“做什么呢,小桃花?”他笑眯眯地问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他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的这几天心情都格外的好。

“没……没什么。”我有点心虚,随后又硬着头皮和他顶了句嘴:“我还能做什么?在这儿什么都做不了。”

他翻了个身,冲我的方向侧躺,用一只胳膊撑托着脸看我:“不高兴了?”

“……没有。”被他这么盯着,我忽然就很没底气。

与其说是没有,不如说是不敢。

“但你看上去脸上就写着不情愿。”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的小伪装。

百无涯冲我伸出手,捻起一缕银发绕在指尖玩儿。他似乎很喜欢这样,总是会替我梳头,绕着我的头发玩。

但他其实不知道该怎么梳头,每次都用力地扯,弄得我生疼又不太敢抗议。

他还在昨天突发奇想地要给我编辫子,结果险些把我的头发弄打结。

“别再这样做了!”我就这样和他抗议道。

可百无涯只是歪头看我:“为什么?”

“因为……”我在心里腹诽,因为你做得很差。但我不敢说。“因为这些我可以自己做好。”

“我喜欢给你帮忙,朋友之间就应该这样对吧?我不太清楚,因为我从来没有过朋友。”

又来了。

他又这样。

好像是故意似的,说着一些让人不忍心当面拒绝他的话。我觉得这有点像是PUA;又觉得他或许本质上就是个绿茶。

但我不觉得他能理解他在做什么,因为百无涯应该是个很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他如果想要什么,只会用蛮力去抢,怎么会费心思在口舌交谈上?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愈发觉得也许他有些话是认真的。

比如他说他从来没有过朋友,比如他说他从来没有过属于自己的东西。

“小桃花,你在走神,想什么呢?”百无涯一个响指打在我耳边,把神游的我唤回来。

“啊……?啊……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什么事?”

“嗯……”我偷偷地睨一眼他的神色。男人还是笑眯眯的,看上去有些虚伪,却带着要刨根问底的态度:“在想你为什么会出生就带着魔纹。”

百无涯眯了眯眸子,神色复杂了一瞬,随后又恢复成那种讨人厌的虚伪笑容。

他伸手捏了把我的脸,在我脸侧迅速留下了红印。

“也许是诅咒吧,也许是天道的安排。你好奇这么多,以后是会被坏人抓走当柴烧的。”

想把我当柴烧的只有你。我腹诽道。

“不过我可以理解,看上去很吓人吧。”他继续开口。

百无涯坐起身来,用手微微地撩开本来就松松垮垮的衣领。结实的胸膛彻底露了出来。从右侧的脖颈一直向下,蔓延过胸口,一路没入小腹下方,黑色的魔纹攀爬其上。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看着就很讨人厌吧,因为是被诅咒了一样的东西。”

“怎么能说是东西,是完完整整的人。”我反驳道,目光瞟了一眼他胸口后立刻挪开,“你……光天化日之下的,别这样暴露。不……不雅观。”

男女授受不亲。我在心里默念。

但是他身材真的好棒。

百无涯愣了一下,好像是没想到我会说出那种话。

随后他被“扑哧”逗笑了,立刻挂上了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贴近我后伸手去拽我的手腕。

“你在害羞吗?”

“不可以吗?”我嘟囔。“为什么要拉开衣领给别人看,这简直就像是在耍流氓。”

百无涯现在是真心实意地大笑起来。

他笑得很大声,因为贴靠得我很近,胸腔的震动沿着身体就传了过来。

男人的身体热乎乎的。

“你还真是奇怪,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你这种小妖精懂什么?我本以为你连对雌雄都没什么概念。”

“我是妖精,但不是蠢女人。”我和他争执,有些不适应地往后挪,试图离他远一点,保留自己的安全空间。“而且我分得清雌雄,就像我知道人们都需要自己的安全距离一样。”

“安全距离是什么?”

我看百无涯似乎是很真诚地在发问,忽然想起来他说自己没朋友,家里人又这么排斥他,看来是不太懂和别人交流的。

于是我耐着性子和他讲:“就是人类之间交流的时候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你怎么清楚人类的事?”

“咳……”我呛了一下,迅速编出借口:“因为、因为我还在后山林的时候,会看见人类在我附近。他们都是要保持距离的。”

“为什么?”

“这样会比较礼貌,也会让对方觉得比较舒服。”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却忽然靠得更近。我被他猝不及防贴近的脸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往后仰,腰后却被他捞住了。

这距离近到我都可以看清他眼底的倒影了。

“但我觉得要贴近一些才比较舒服。”

他又腾出一只手来去捻起我的发丝绕着玩,甚至还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你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那既然都要一直呆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保持距离?”

“因……因为……”我面色涨红,不知所谓地结巴起来,“因为……这样我会觉得比较舒服,你这样过于亲密的动作是会让女孩子不高兴的。”

“你看起来没有不高兴。”

“你怎么知道?”

百无涯瞥了我一眼。“我对别人的负面情绪很敏感。敌视,仇恨,嫌弃,杀意之类的感情我立刻就能察觉到。但小桃花,你身上没有那些感觉,你不讨厌我这么做。”

他说得很堂堂正正,一副很靠谱的模样。

他抿了抿唇,忽然朝我看过来,脸上是不怀好意。

“你该不会很喜欢我这么做吧?小桃花,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我发誓我再也不要理这个疯子了。

他那样面不改色地、笑嘻嘻地说出那种话,害得我还真的反思了一下自己。

但实则这哪里有必要,他的目的大约就是想让我怀疑自己。

真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家伙。

在院子里的生活就这样继续着,日常里没什么含义的对话,小打小闹,似乎真的和寻常人无异,甚至很多时候都叫我忘了他在剧情中是个反派魔头的身份。

自从他宣布不争掌门之位后,百夜折就再也没来过这儿。

她大约是觉得没有必要去琢磨方法控制自己的弟弟吧,或许她本来也不想和百无涯有过多的联系,但这样我想对彼此都好。

一想到原剧情中百夜折的下场,我就有些不寒而栗。

本来这样的日子就已经足够好,我甚至真的觉得就这样过下去百无涯不可能变成一个货真价实的魔头。

直到变故发生。

而那个变故现在,此刻,就站在院子门口。

我隐于树上,偷偷地去看站在不远处门口的男人。

他身姿挺拔,穿着素色的衣衫,一头墨发仔细地梳好盘起。男人生得俊朗出色,周身带着温柔的气息,却不难察觉出他灵力的强盛。

他的腰上别着一把长剑,剑柄上刻着一个“颜”字。

我心里一沉。

颜良生,原剧情中的男主。

他为什么在这儿?

颜良生站在门口结界外,正在仔细地端详着这座院子。

按之前的原剧情来说,颜良生根本不会在现在这个时候见到百无涯。他是拜入玄天宗门下的弟子,受到掌门的青睐,本来前途无量。

可掌门的儿子百无涯却杀了掌门夫妇,又屠了满门后逃去魔界。恰巧和女主在外的颜良生侥幸逃过一劫,回来后看见恩师和同门子弟的尸首,誓要复仇,原剧情的主线才得以展开。

我不知道在原来的剧情中百无涯是什么时候动了杀心的,可他原本是不会公然宣布退出掌门之争的。原本的他即便被掌门夫妇厌恶,也同时被畏惧,所以断不可能被威胁着放弃,只有他主动、自愿这么做才行。

可这样的话和剧情就不一样了,但的确是这样发生了……

我想得脑子疼。

颜良生还站在院子门口没动。远远望去,好一副君子如玉的模样。

我有些好奇,忍不住从树上现出人形,伸着脖子试图望得更清楚一些。

但我一动,颜良生的视线立刻就望了过来。

我一惊,下意识地就要躲回去。

现在这样子被男主看见了肯定会以为我是什么误入的魔物啊!

“姑娘。”颜良生开口了,声音低沉好听,带着令人舒服的安抚意味,很真诚,“姑娘是居住在此处吗?”

我拽着树枝以防自己从树上滑下去,探首望过去。

屋子那边没动静,我不知道百无涯在做什么。

但如果他现在和颜良生相见会怎样?尽管现在颜良生还不恨他,但保不准百无涯那个疯子会做出什么。

于是我微微提高了声音回应他:“公子不该来此处的,快些离开吧。”

“为何?在下奉掌门之命来转达某物,还请问无涯公子在吗?”

颜良生的确有能够让人安下心来的力量。

这大概就是男主吧,温暖又可靠的感觉。

而且他就算看见了我这头银发也没有露出敌对的神色,只是坦然自若地和我交谈。

我从树下下来,又往屋子那处看了一眼,随后才接近了院子门口。

我踏不出结界,只能站在有几步远的地方望他:“我替你代交吧,你放在地上就行了。快些离开吧。”

再不走的话,那条疯狗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出来了。我默默地在心里念叨。

颜良生垂首看着我,那双如墨玉般的眸子就那样专注地看着自己,害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是……”颜良生忽然开口,“……妖……?”

我一惊,下意识地捻着自己的一缕发尾绕卷:“嗯……嗯,树……树妖。”

“这样。”他若有所思地点头,露出浅浅微笑,如春风般温暖。“姑娘很美,不似凡人之躯,在下果然没看错。”

男主你这样对得起女主吗?别笑了!我暗暗腹诽。

“但姑娘为何总叫在下快些离开?”他瞧着我,“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颜良生忽然就抬手向我伸来。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就那样若无其事一般地穿过了结界,朝我靠近。

猝不及防地,从我身侧忽然猛地窜出一只大手,一把捏住了颜良生的手腕。

骇人的压迫力从背后传来。

我被一股力道往后拽去,撞进一个滚热的怀里。我抬头,看见百无涯阴沉吓人的、可以拧出水来的脸。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还有他微微滚动的喉结和格外苍白的脸色。

他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身子好热。

他眼睛好红。

百无涯一手以圈搂的姿势把我锁在他怀里,另一只手牢牢地捏着颜良生的手腕。他力气一定很大,我可以看见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和颜良生顿时皱起的眉头。

“你做什么?”百无涯冷冷地开口。

颜良生试图往后拽自己的胳膊,却动弹不得,只能蹙眉开口:“在下不过是看这位姑娘肩膀上落了花瓣,想替她拂开。”

“所以你的手是不想要了的意思,是吗?”百无涯扯了扯嘴角,神色似乎没刚才那么吓人了。

他露出一个轻蔑的神色:“多管闲事、动手动脚、自以为是。你和以前一样啊。”

“无涯公子以前和在下认识吗?”颜良生也有些不悦了,灵气在他身边涌动翻滚。“话未免说得有些太不客气了吧,无涯公子。认识一下吧,在下是掌门的亲传弟子,颜良生。”

“你去给那老家伙当乖儿子,当好弟子的时候没听他说吗?”百无涯大笑,“一条疯狗还需要什么教养?况且,我看起来像是会在乎你是什么东西吗?”

两个人的灵力都爆发出来,在暗自较劲,门口的结界都险些被彻底撕碎。

我被夹在这两股力量之间,感到胸闷难受。

而且再这样下去,这两人看上去就要打起来了。

真是莫名其妙,现在这个节点上两个人又没结过仇,为什么一见面就这样针锋相对?

我拽了拽百无涯的袖子。

“这位公子说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百无涯低头看了看我,像是定定地端详了一会儿后,才骤然收敛了自己的气息,松开了紧攥着的颜良生的手。

我余光看见颜良生手腕上有一圈很深的青紫。

“嘶……”看起来好痛。

“好。”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但是扯开了我平时见到的那种有些虚伪又有些欠的笑,“来送什么?”

颜良生不动声色地把那只手往身后躲了躲,另一只手从怀中拿出一个长盒递过来。

“掌门吩咐,要交给无涯公子。”

“嗯,丢地上吧。”百无涯笑眯眯地开口,和刚才一副要杀人模样的家伙判若两人。“然后赶紧滚。”

颜良生因为他的措辞又皱眉,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再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微微欠身,离开了。

直到颜良生的气息感受不到了,百无涯还是没松开我。

我在长久的沉默后,不禁在他怀里动了动:“可以…放开我了。”

“又是什么安全距离的话吗?”他低头看我,手上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我是不是说过别让别人看见你?”

“他没有因为我有魔气就嫌弃我。”我试图给他留下男主是个好人的印象,“你看,他对你的态度也没有区别对待,他人一定不错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心情一下子又不好了。

“人不错?小桃花不是第一次见他吗,怎么就得出了这个结论?”百无涯捏着我的肩膀,掐得我又觉得疼了,“我不会和你说第二次,但是别再惹我不高兴了,好吗?”

我吃痛,又感到了冰冷的杀意。

他好像是认真的。

我离我梦想中的自由越来越远了,真的可以驯服他吗?

反而有种被圈养的感觉。

啊,不过的确是被他关在这儿了。

物理意义上的圈养。

“知……知道了。”我挣扎起来:“你弄疼我了…”

肩膀上的力度骤然消失,等我抬头的时候,他人已经不在原地,似乎一瞬回去了屋子里,紧闭上了门。

一起消失的,还有颜良生放在地上的盒子。

又开始疼了。

百无涯的魔纹每个月都会剧烈地疼痛一次,并且每次都会持续三天左右,伴随着每年魔纹在身体上的扩散,疼痛的程度也越来越严重。

这次也是。

百无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褪去了上衣。他脖颈处青筋暴起,浑身肌肉紧绷,被痛苦折磨到面无血色、浑身大汗,凶猛的杀意把眼底染得血红。

上辈子因为到了后来太过于痛苦,还会短暂地失去意识,化为没有节制的杀人狂,四处肆虐。

自己的痛苦不应该自己一个人承担,应该也同样发泄在别人身上才行。

百无涯紧紧地咬着后槽牙,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声呜咽。他觉得意识开始缓缓地混沌了。

半清醒半混沌的状态下,他察觉到了一缕令人讨厌的气息。

熟悉的、令人厌恶的气息。

还有桃花香。

他几乎是在瞬间就披上了外衣,顷刻间就到了院子门口。

那讨人厌的家伙怎么在这儿?

还有,他那只手是想干什么?

更烦人的是,为什么小桃花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想杀人的理由是一个接一个。

百无涯拽过姚悯的时候,脑子还是有些不太清醒的。他狠狠地掐攥着颜良生的那只手,思考着要不干脆就现在把他的手掰断算了。

现在的颜良生应该还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出乎意料地,颜良生的灵气在和他对抗。

双目交视的瞬间,两个人的力度和灵气就已经交锋了几个来回。

如果不是姚悯扯他的袖子,也许还会继续这样下去。

但百无涯选择先放开颜良生的手腕。

小桃花还看着呢。

颜良生离开了,走得很快。

他应该也吃了苦头,勉强着和自己气息上对抗,应该折损了不少精力。

又开始疼了。

百无涯在自己的杀意疯狂蔓延出去之前,抢先一步卷了那盒子回到屋子里。

关上门的的瞬间,他就膝盖一软地差点儿摔在地上。

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着,汗珠滚滚而下,魔纹闪烁着诡异的黑光,像是某种不可剥夺的怪物似的在他身上缓慢地蔓延、攀爬。

热,好热。

百无涯紧紧地攥着自己衣领,感到窒息,喘不过气。

剧痛中,他慢慢地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是空的。

百无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低低地笑出声。

原来如此……

因为自己做出了和前世不一样的举动,那老头子也采取了不一样的措施吗?

大概是以为自己在耍什么花招,感到不安,所以派出了自己的得意弟子来试探实力?

看来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颜良生就像个甩不掉的泥巴一样要和自己扯上联系。

上辈子也是,一直说着要为老头子复仇,所以才选择和自己敌对。

现在是被那老不死的当成对抗自己的棋子了吗?

不管是哪一个,不管是谁,都这么该死的烦人。

想杀了,想都杀了。掰断脖子,把内脏扯出来,手脚都折断丢去喂狗。

在剧痛中,百无涯险些再度失去理智。

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桃花香溢入室内。

“你还好吗?”门外传来姚悯的声音,透露着隐隐担忧,“你刚才的状态看起来很糟糕,没事吧?”

百无涯背靠着门板,隔着薄薄一层的板子,深吸了口气。

有点儿腻的花香,但不算厚重。

舒缓了疼痛吗?

并没有,还是很痛。

但比起自己一个人扛着,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自己身边陪着。

虽然隔了一个门板。

这感觉很新奇,因为是头一次在魔纹暴走期间不想杀了在自己身边的人。

虽然是因为自己对她还有别的打算。

“……没事。”百无涯的声音格外嘶哑,像是渴了几天没喝水的人一样,“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动。”

“生病了吗?”她在门后问道。

生病了吗?百无涯望着屋子的梁柱发怔。也许吧,自己为什么这么讨厌颜良生碰她?真的是因为自己的占有欲这么强,还是担心她会跟着颜良生离开,然后重复一遍上辈子的事情?

真丹会是自己的,获得重来一次机会的不是颜良生,是自己。

自己才是可以活到最后的那个人,可以踩着正道脸面获胜的那个人。

但是隐隐约约地,百无涯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也许是生病了吧。”百无涯喃喃道,“刚才弄疼你了,抱歉,但你现在就待在这里,别走,也别动。”

喃喃着,百无涯在浓郁的桃花香中渐渐地合上了眸子。

夜深了。

他惊醒,夜间的寒气将他赤裸的上身舔舐得冰凉。滚烫的疼痛已经消退了,汗珠都干了,身上黏黏的很不舒服。

百无涯捏了个诀让身子清爽干净起来,抓过外衣披上,打开屋子的门。

他踏出去,却在门口止住了脚步。

门外一侧,蹲坐在墙面前的,是熟睡的姚悯。

她裹着薄薄的衣裙,银发披散着,赤足蹲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埋首睡觉。

远远看去,像个乌龟一样缩成一团。

到底是怎样才能以这样的姿势睡着?

自从自己失去意识后已经过了多久?有几个时辰了吧?

百无涯蹙眉,心口一痛。

魔纹暴走后的遗留症?

他半跪下去,用冰冷的指尖碰了碰熟睡中的女人的发顶。

她似乎很冷。也是,夜晚的寒气格外冻人,自己之前曾让她进屋睡,她却一直坚持以男女授受不亲这种理由拒绝。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懂这么多。

百无涯想了想,把自己的外衣扯下来,毫不介意自己赤裸着胸膛,把外衣披上了缩成一团的女人身上。

月光下,魔纹格外安静,力量也没有暴走乱窜。

自己都主动放弃去争了,那老家伙还是这么不安稳。

那就找个方法让他彻底地安稳下来吧。

百无涯瞥了眼院子里那棵桃花树。自从姚悯化了人形后,那棵树上的桃花就再也没谢过。

满满一树的粉白桃花。

“我这是为了他们好,也是为了你好。”百无涯忽然自言自语道,目光又落在了在自己门口熟睡的女人。

“不然他们就会发现你的,他们怎么能接受容忍一个魔物呢?你会理解、感激我的,因为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

他折返回屋子里抓了一件黑色的外衣披上,拿起自己的长剑。

“以后再对我感恩吧,小桃花。”

我醒来的时候,正躺在百无涯的床上,身上还盖着他的衣服。

我隐约记得自己是等在他屋子的门口,听见屋子里他难得透露着脆弱的声音叫自己别走,自己也就真的心软了没动。

他之前看起来很难受,像是生病了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就到这儿了。

但百无涯去哪儿了?

我从屋子里出来,外面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夕阳的余晖洒在院落里,有种说不清的萧条、寂寞意味。

我深吸了口气,去摸了摸自己的树。

鼻尖一动。

这是……什么味道?

铁锈味,很浓很浓的铁锈味。

不对。

是……血味?

我猛地抬头,往院门口奔去。

我被结界拦了下来,可结界拦不住外面浓重的血味。没有错,浓郁到令人觉得反胃的程度,正从外面一阵阵地蔓延进来。

我大骇,强压下翻涌的恶心感,无措地拍打着结界,试图弄出声响来。

发生了什么?

难道他去屠门了?

可是为什么?说不通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毫无理由、毫无契机?

难道是因为…看见了颜良生吗?

那个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我想到了颜良生拿着的那个盒子,立刻就想往屋子里去找。

但是刚折返走了几步,我就动弹不得了。

转头望去,一个人影有些踉跄地从结界外出现。

是一身黑衣的百无涯,提着沾满血的长剑,面颊上还有飞溅的血滴,步伐有些虚浮地走来。

他的黑衣看着有些不对,微微有着反光的感觉。等他迈过结界走近了,我闻到浓郁作呕的血味,这才意识到,他全身的衣袍都浸透了血。

好恶心。

我瞳孔紧缩、眼眶发酸,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嘴,想往后退去。

好恶心,好恶心。

但他一把拽住了我。

“你醒啦。”百无涯笑眯眯地看我,拽着我的手扯到他身前,“睡的还好吗?”

我张嘴,但是却说不出话来。

“我们也许要换个地方住了,这里不太行了,过几天会有腐烂的味道的。”

他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说着,好像在谈论天气一样自在。

我牙齿打颤,视线落到他攥着我的胳膊的地方。我身上染到了血。

猩红的,不知道是谁的血,或者是几个人的血。

“为……为什么……”我结结巴巴地问他,头一次深刻地意识到了眼前的男人根本不是自己想当然的那种简单的家伙,而是彻彻底底、杀人不眨眼的疯魔头。

自己是疯了吗,居然还以为可以改变他?

驯服他?

说不定下一个被杀的就是自己也说不定。

“你说这个?”百无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不在意地收剑回鞘,抬手擦了擦面颊一侧的血滴。“他们很烦,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就会一直来打扰我。现在不会了。”

为什么还是发生了和原剧情一样的事。

我身子发冷,下意识地想离他远点。

但是他死死地拽着我胳膊,一脸等着我表扬他似的得意模样。

“我也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你看见那个小子看你的眼神了,多令人讨厌。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把他们的眼珠子也都挖出来了。不用担心,小桃花,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笑得令我发悚。

“因为朋友之间就是会这么做的,对吧?”

我瞧着他,无数想说的话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这是错的,这是不对的。你不能这样去滥杀无辜,别人的命也是命。

为什么要打着为我好的名号去这么做?

颜良生怎么样了?掌门夫妇呢?你姐姐呢?

可这些话我都说不出来,视线好像被自己胳膊上对方留下的血迹黏住了。

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我都没这么近距离地感受过血腥的气息。

这是死亡和杀戮的气息。

我像是被定在原地了一样,没法动弹。

直到百无涯凑近我,在我眼前捏了个诀。

“一切都没事了,以后不会再有烦人的东西来惹我们讨厌了。”

这是我昏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距离百无涯屠了整个玄天宗后,大约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他带着我离开了那座院子,去了某个地方的一座废弃宫殿居住。

这处很显然不是什么好地方,魔气横生,感受不到半点纯粹的灵力。

但意外的是,我并不排斥这个地方,我体内属于魔纹的那股力量似乎对这里很适应,甚至可以谈得上是喜欢。

可我真的没办法和百无涯再像以前那样相处下去。

他似乎对新的居所很满意,甚至诡异得轻车熟路。

刚到这儿的时候,他还跟我介绍道。

“这里是上任魔主被歼灭的地方。”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就在这座宫里,被数十个正道人物联手杀死,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垂头,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这个事,也不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但百无涯似乎不是很介意我蔫巴巴的模样。“但隶属于那个魔主的气息还停留在这里,感觉很舒服吧?小桃花体内有我渡过去的魔气,应该对这里很适应才对。”

“……嗯。”我心不在焉地回应,没去看他。

但这会儿我的下巴被他捏住,强迫性地掰了上去。

“你看起来没精神。”百无涯脸上没有了笑意,“你在怕我。”

我慌乱地移开视线,努力不去和他对视。

“没……”

“我说了,撒谎的话就杀了你。”下巴上的力道更重了,我觉得自己的下巴肯定被捏红了。

于是我鼓起勇气,逼迫自己直视回去。

“……你那样是不对的。”我听见自己轻声说道,“你不应该滥杀无辜。”

“他们该死,在我选择了退让后还胆敢来扰我们清净。”

“但那不是你能决定的!”我忽然有些激动起来,声音也拔高了,“他们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吧?那些无辜的弟子们……你为什么把他们也杀了?”

“谁知道他们以后会如何呢。”百无涯若无其事地开口,“蝼蚁多死一两只又怎样?”

“你不是神,不是上天,你无权去决定他人的生死。”我喃喃着,隐忍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有些骇人。

他一左一右的异色眸子眯起来,像是并不能理解我说的话。“我也是在帮你的忙,那个家伙看见你了,你会被判定成魔物然后被捕杀。你应该感恩我,而不是在这里放肆地对我发脾气。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谁给你的胆子对我发火?”

“他根本没说我是魔物,他说我是树妖,甚至还夸我漂亮。他是个好人!”我愈发激动,有些破罐破摔的意味。“你为什么要打着为我好的名号去做这些事?我为什么要因为你擅自做的决定而去感恩?是啊,我的确在你眼里可能算不上什么东西,那样的话你放我走啊!你让我离开,然后自己再去做这些事!”

我激动到浑身发抖,夹杂着愤怒和恐惧。

一想到他手上有那么多条人命,甚至杀了他们还不够,还要把那些尸体上的眼珠子挖出来,我就直反胃。

我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是,那些人我都不认识,我没必要为了陌生人的生死而如此激动。

可这样的话,他和原剧情中又有什么区别?

不会有区别的话,为什么被更改过的剧情要把我安排在他的院子里?

最令人难过的是,那些人本来可以不必死的。

百无涯还在说这些屁话,说是为了我好,不然那些人就会来捕杀我这个魔物。

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这些人的死亡?这样会让我和他变成一类人吗?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男主也死了吗?

我大脑一片混乱,越来越绝望。

我想走。

真的想离开他,离开得远远的。

百无涯脸色很吓人,杀意毫不遮掩地蔓延出来。他猛地松开我,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睨我。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我定定地看着他,不敢挑衅,也不敢放大话,说他不敢。

我只是自嘲一笑。

“不管我说什么,你也只会按着自己的想法来。那我有什么意见重要吗?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朋友,但我觉得你只是把我当成消遣的玩物了。”

“从你帮助我变人形开始,一直到现在,哪次不是你自己独断的决定?是,你是帮助了我,让我获得了肉躯,所以我知道我这样说有些厚脸皮,甚至有些不知感恩。可当时你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没有问过这是不是我想要的,却还执意地认为你这是为了我好。那我是不是认为这是好的呢?你有问过我的想法吗?强迫我留在院子里,强迫在我身上留下印记,甚至还说是为我杀人,那我的想法为什么不听呢?!”

我说了好多。

发泄一样地吐露了出去后,居然有种释然的感觉。

都说出来了。

我可以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好大声。

后知后觉的害怕这才蔓延上来,尴尬地沉默溢出,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要杀了我吧?

他会杀了我吧?

但是我该说的都说出来了,总比不明不白地、憋屈地死掉要好。

我深吸口气,微微闭上眸子。

算了。

至少我试过了。

试图传递出去的东西如果没有传达到的话,那也无可奈何。

毕竟对方就是这样霸道又不懂得为别人考虑的家伙,手上带着数十条人命,以后也说不准会背上更多的人命。

我错了,我不应该带着奢望。

我不是救世主,不是神,我不能以为自己可以那么轻易地改变一个人。

是啊,我也有错。为什么不早点儿和他说这些话呢?也许会给他带来一些改变也说不定。

现在都晚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我认命一样地沉默下来,希望他至少看在以前的陪伴上,给我个痛快。

可百无涯迟迟没动。

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只过了片刻。

我听见头顶上轻轻的声音传来。

“……那说说看吧,你的想法。”

我猛地抬头,对上那双狭长的异瞳。

百无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没有杀意,没有恼火。

他只是看着我,一字一句的。

“说说看吧,我试着听听。”

生气吗?其实并没有非常的生气。

百无涯一开始是有些恼火的,因为他很烦和自己大声呛的人,比如他的父母和他的姐姐。

烦到想把他们的嘴巴用铁丝串起来的程度。

所以他对于姚悯的态度有些不高兴。

可不知道为什么,姚悯红着眼眶哆哆嗦嗦地在他面前大喊的时候,百无涯逐渐觉得有趣。

像一只平时只会缩头缩尾的乌龟终于探头咬人了。

被咬得有点儿痛吗?是有点儿。

但是这种程度的反抗,乐趣比想象中的要多。

自己是杀了那些人又怎样?上辈子不也做了一样的事,早来晚来的情况罢了。

不过……颜良生不在宗门内。

不知道这是不是天意,上辈子颜良生不在,这辈子他也不在。

自己明明挑选了另外的日子这么做。

看来天道还真的是偏爱他。百无涯冷笑。

不过小桃花似乎很讨厌这样,也许是不喜欢人类被杀掉,也许是害怕。

害怕到都敢和自己大声嚷嚷了都。

不过为什么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百无涯的指尖动了动。

不会真的以为自己会杀了她吧?自己留着她还有用呢。

虽然她自己不知道。

但是这么抗拒、敌视自己可不行啊,得对自己付出真心才行,不然以后真丹怎么拿?

百无涯听她激动地喊了一大堆话,简练出来了她的中心思想。

觉得自己没有倾听她的诉求。

“那你说说看,你的想法。”他定定地瞧她,不出意料地在她脸上看见了惊讶的神情。

姚悯似乎一瞬有些语塞。

她睁大了墨色眸子愣愣地看着自己。银发有些乱了,百无涯忍不住伸手去替她理了理。

手下的身子迅速僵硬起来。

“不是说我没有考虑过你的想法吗?那你说说看,你的想法是什么,我听听。”

她张嘴半晌又讪讪地闭上,偷偷地看自己的脸色,好像不敢置信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你……不生气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嗯,生气。”

姚悯缩了下脖子:“你要杀了我吗?”

“没有。”

“为什么?”

百无涯眯了眯眸子,像是沉思了片刻:“……暂时不想。”

姚悯脸色白了一瞬:“……你要先折磨我吗?”

“不乏是个好建议,但暂时不想。”

“那……”

百无涯在大殿内侧的榻上寻了个地方坐下。这地方上辈子就被他占为己有成了自己的地盘,果然还是如记忆中那般舒适。

“我说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是认真的。但似乎小桃花你好像误会了什么,那既然如此,说说看,你觉得要怎么才能高兴点儿呢。”

百无涯破天荒地,两世加起来头一次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

反正听她说说也不会怎么样,那就听她说说看。

女人应该都是要这样的。

既然都表现得那么想表达自己的想法了,自己也不是魔头,肯定会听一听的。

嗯,暂时还不是个魔头。

百无涯非常地有自知之明。

姚悯拧着她的裙边,偷偷地睨一眼,又转过视线。但百无涯还是看见她的眼睛明显地亮了起来,好像某种东西死灰复燃了一眼,顿时充满了希望。

“……以后别滥杀无辜了。”

“还有呢?”

“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然后呢?”

“多……多听取别人的意见,不要那么独裁。”

百无涯撑着脸看她,唇边勾起笑来:“还有吗?”

姚悯想了想:“得……得更尊重我一点。”

“详细一点?”

“把我当成一个个体来看,不是一个属于你的可以随便摆弄的物体。”

“我塑造了你,为什么不是属于我的?”百无涯不解。

姚悯看上去有些纠结,像是在寻找一种合适的方式来解释:“因为…我不是一件物品。”

“但你身体里都属于我的气息。”

姚悯看上去泄了点气,但眼底还是有着希望的光芒。

“那……我也可以答应你三个要求,你也得答应我那三个要求。不准滥杀无辜,不要动手动脚,多听听别人的意见。”

“行啊。”百无涯歪头看她,“那我也可以有三个要求,是吧?”

姚悯点点头。

百无涯遂伸出了三根手指出来。

“首先,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就算要死,也得是死在我手里。”

“第二,不准离开我。”

“第三,爱慕我。”

在听到最后一条的时候,百无涯看见姚悯瞬间睁大了眼睛。

“什么?”我听见自己紧张又不敢置信的声音,“你要我什么?”

“爱慕我。”百无涯看起来十分地理直气壮。

“你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吗?”我试图弄清楚他的意思。

百无涯点头:“眼里只容得下我的意思。”

“不……严格来说应该不是那种意思。”

他歪头,一副求解的模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就是……爱慕的意思就是,非常喜欢,喜欢到后半辈子只想和这个人在一起,想托付终身的意思……”

“我可以接受之后只和你在一起。”

“不是那种在一起的意思……”我有些头疼。“感情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你明白爱是什么意思吗?”

“难道小桃花你明白吗?”

我想了想:“大概是愿意为那个人付出一切,愿意只对他好,愿意追随那个人,无条件地支持、相信那个人。如果无法与他同在,便会感到痛苦。”

百无涯蹙眉想了片刻,答道:“…那听起来很蠢。”

“你不明白,那是种很美好的感情。”

“听上去像是为了某人失去理智一般,哪里美好了?”他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怎么会有人为其他人做到这种程度。”

我无奈:“总之,是很亲密的人才会有的感情。”

“我觉得我们很亲密。”他反驳我。“我答应了你的三个要求,你不是说我也可以有三个要求的吗?”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

行吧,他并不理解爱慕是什么意思。

也许他认为那是朋友之间应该有的某种情感吧?

我犹豫了片刻。

“……好吧,我答应你。”

“答应我什么?”百无涯在我面前得寸进尺。

“答应你不会轻易地死去,答应会陪着你,答应会爱慕你。”我复读机一样地重复。“我答应你的我会做到,那你也要做到答应我的事情才行,知道了吗?”

百无涯无视了我教育人似的口吻,笑眯眯地点头:“真乖啊。”

“你得说你答应我才行!”

“嗯,答应你了。”他敷衍似地开口。

刚才紧张的气氛似乎从未存在过一般,我们在奇怪的情况下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我不太敢去问他那天的细节,也不敢问他有没有把颜良生杀掉。

我无法撒谎,我在下意识地逃避这个事情。

因为每每想起,我都会想到那天提着剑迎面向我走来的百无涯,面上带着笑和我说。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

虽然清楚自己是无辜的,可百无涯那么说,我还是会有奇怪的压力。

这种微妙的平衡一直持续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在那次称不上是争吵的小小爆发之后,我和百无涯之间的相处称得上是融洽。

我甚至还学会了一点小法术,仅限于随时随地开出小桃花来的程度。

我变出来给百无涯看,得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评价。

“你懂什么。”我嘟囔。

“至少我明白这种程度还不值得自豪地抛开炫耀。”他评价道,“而且这好像也没什么用。”

我不满,从他手中拿走我的花:“那不给你了。”

但他又去捉我的手:“没说我不要。”

“第二条,不可以对我动手动脚!”

百无涯果然停了,脸色很迅速地闪过一丝不耐烦:“……早知道就不那么答应你了。”

“那我也就不会答应你那些条件喔。”

他翻了个白眼,没再吭声。

而我为我自己难得在语言上占到的便宜沾沾自喜。

这样还算得上是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某个月夜。

那夜的月牙很漂亮,我赤足趴在窗口上看着,感受到久违的内心的宁静。

如果一直就待在这儿,不把百无涯放出去祸害人世的话,是不是也算个不错的选择?

之前犯下的错已经无法弥补,可未来还值得提早补救,不是吗?

我趴在窗口上沉思,直到百无涯所在的主殿内侧忽然传来某个重物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什么物品破碎的声音。

声响很大,在空荡荡的殿内回荡。

我立刻爬起来,裹上外衣奔去。

怎么回事?

主殿内侧,卧榻附近。

百无涯正伏身半跪在榻前的地上,从背影看得出他正在剧烈地喘息,宽厚的背起伏着,浑身小幅度地颤抖。

这是怎么了?

“百……”我开口,剩下的话却噎住了在喉咙里。

他微微回头瞥了我一眼。昏暗的室内,猩红的左眼珠格外明显骇人。

从不远处望去,犹如一只野兽一般。

本能让我停下脚步。

“你……你怎么了?”

他半晌没回应,于是我大着胆子往前迈了两步:“身体不舒服吗?要不……”

“滚开!”他破天荒地大吼着。“滚远点!”

我立刻刹住了脚步。

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子来。

半跪在地上的男人一只手正紧紧地攥着衣领口,手背上青筋暴凸。他面色苍白得吓人,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汗打湿。

我看见了他支撑在地上的那只手,被不知名的物品碎片扎得鲜血淋漓,晕开小片痕迹。

“你……受伤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

“滚开。”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

“滚出去,然后把门锁上。”

他现在意识不清醒。

我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一点。眼前的男人像一只处于紧绷状态的野兽一样匍匐着,弓着身子。他很显然处于很大的痛苦中,我可以听见他从牙缝中挤出的难忍的喘息。

他眼底闪烁着嗜血的红光,在昏暗的房间深处显得格外骇人。

我慢慢地后退了半步。

这不是百无涯,不是那个会不熟练地对我露出不完美笑容的百无涯。

我的本能意识到了危险,浑身的细胞都在警告我快跑。

得跑,得离开这里才行!

我后退着,直到后背抵上门板,反手哆嗦着往后摸去。

得离开才行——

我听见一声痛呼,眼前的男人忽然喷出一大口血来。

“小……桃花……”

断断续续的声音随后微弱地响起。

百无涯还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伏在那儿,只是微微侧头往我的方向投来视线。他似乎比刚才要恢复了一些神志,像是野兽稍微收起了刚才一直在呲露的獠牙和利爪。

从这个角度我只能看见他的半张脸和那只受伤流血的手。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露出那样惊恐又无措的表情。

我心里狠狠一揪。

百无涯什么都没说,只是唤了我一声,随后便紧紧地闭着嘴巴,死咬着嘴唇,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的方向。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是在与什么做抗争。

我犹豫了。

别这样,别露出那样的神情。

像一个失去了庇护的幼崽,渴望又害怕地看着我,眼底的挣扎太过于明显。

刚才低声嘶哑着吼我滚出去的是他,哀切又无助地喊住我的也是他。

为什么要这样,是看我心软吗?是咬定了我会心软吗?

别玩笑了,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很惜命。

现在过去的话,我肯定会被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在发疯的家伙撕成碎片,我肯定会命丧今晚,我肯定会后悔,我肯定会——

“啪”的一声。

我一把反手锁紧门,提裙向他奔去。

“百无涯!”

我喊了他一声,一把伸手抱住他的肩膀,试图把他的重量从他唯一支撑着的那条受伤的胳膊上挪开。“你清醒点!”

他身子滚烫得吓人。

百无涯侧身瘫软进了我怀里。他的头和肩膀枕在我怀中,那条被碎片扎得鲜血直流的胳膊软软地搭着垂下。

他的脸色比我想象的还要更苍白,汗珠浸透了,把额发都一缕一缕地黏在一起。

他还在死死地咬着嘴唇,鲜血从薄唇间淌下。我嗅到了浓郁的血味。

“喂,松嘴,快松开!”我生怕他就这样会把自己的嘴唇咬烂,伸手不断地用力拍打他的脸侧,试图撬开他的嘴巴。“百无涯,呼吸!”

在这样徒劳努力的情况下,怀里的男人忽然暴起,翻身一把将我摁在了地上。

我的后背狠狠地撞上了冰冷坚硬的地面,有什么液体濡湿了我背后的裙纱。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百无涯的血。

伏身在我身上的男人单手就扣紧了我的两只手手腕,另一只手掐着我的下巴,捏得我面颊骨生疼。

暗色中,我只能看见他那只闪烁着猩红光芒的左眼,和敞开衣领下右边身子上的魔纹。

魔纹……

我猛地意识到,原剧情中提到过百无涯每个月会有魔纹暴走的日子。在那段时间里他会疯狂地嗜血,想要屠杀。

但剧情中没提到过他会如此痛苦啊?

我来不及去细想,男人滚热的呼吸就喷洒了我的面颊上。

“我给过你机会了,我说过让你滚出去把门锁好了。”

他俯身靠近我,距离之近,我甚至可以看见他下唇上被他自己咬出来的伤口。

“你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女人。”

“现在你把你自己和疯子锁在一起了。”

我没来得及说话,他就低头吻了上来。

唇瓣紧贴,齿贝相撞。

随后我的嘴唇就被这家伙狠狠地咬了。

我吃痛地张嘴想要喊,但是溢入口中的是更多的铁锈味。令人作呕的味道和无法忍受的疼痛,这绝不是一个值得回味遐想的亲吻。

更像是被野兽撕咬了。

我疼得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

没法呼吸了。

要死了。

……救救我。

百无涯的意识一直是混沌的。

这次的魔纹暴动似乎比以往都要更凶猛,也许是因为自己提早到了这处魔气充溢的宫殿,导致自己没法控制好这股日益增长的力量了。

但是在暴走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是可以忍耐的。

直到他因为过于疼痛,为了不让自己彻底失去理智,摔了一个杯盏后攥着碎片在手里,利用外界的疼痛来阻止自己变成怪物。

不能失去意识。他咬牙撑在地上苦苦地挣扎。那个女人还在这附近,他无法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他听见了脚步声,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听见了那个现在他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会死的。

别过来。

百无涯努力聚拢着最后的意识,咬牙切齿地嘶哑着吼她,让她滚,滚出去把自己锁起来。

会把她杀了的,不能这么做。百无涯有些昏沉地想道。

得让她活着。

但是为什么?

迷糊之下,脑海中一个声音不断地询问着自己。

为什么要让她活着?死了就死了吧,自己难道真的稀罕那一颗真丹吗?只要她最后不会把那颗真丹给颜良生,就可以了吧。那么就算现在杀了她也无所谓。

这个声音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像恶鬼在耳边厮磨怂恿一般,惹得百无涯心烦。

不行。他一遍遍地告诉那头恶鬼。我说了不行。

为什么?恶鬼低声问。你在犹豫什么?

百无涯咬牙,费劲最后一丝力气来聚集起浑身的灵气,以内力狠狠地震了自己内脏一下。

闭嘴,滚开!

恶鬼在震颤下消失了。

足以让眼前一白的剧痛闪过,自己忍不住喷出了一大口血来。

这种程度的话,把自己限制到这种程度的话,就算失去理智也不至于把她杀了吧。

“小……桃花……”

模糊的视线望向紧紧地贴在门口的那个纤细身影。百无涯已经有些看不太清了,但还是可以看见那抹银发,在隐隐约约隔着纸窗照进来的月光下,如此耀眼。

如降临人世,拯救众生的神女一般耀眼。

在意识到自己出声唤了她一句后的百无涯,立刻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闭嘴,别出声。他默默地念叨,用力咬到自己口中都溢满血味。

但是看见了自己这副模样,她也会离开的。就算喊了她一声又如何?

走就可以了,离开就可以了。

不要过来。

再往自己这边迈一步的话,真的就没办法了。

没办法控制自己,没办法去处理这个诡异的情绪。没办法理解这一切,没办法坚持自己原本的计划。

期待她过来,又恐惧她的靠近。

在疼痛中,这份过于纠结的心情险些把百无涯撕碎。

但她却还是向自己奔来了。

他听见她在喊自己的名字,声音深处带着不知名的哽咽和害怕。她听上去很焦虑,像是在关心自己。

是关心,还是怜悯?

百无涯微微眯眼,意识渐渐地飘浮起来。

他觉得自己像是沉溺在深海中一般,朦胧地感知着这一切。

姚悯怀里的桃花香格外清晰起来,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了这一种味道。

是神女吧,神女在垂怜自己。

这一刻,百无涯内心充满了他不曾感受过的情绪。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也许她是属于自己的神。

可他的神却像一场悲伤、缥渺的梦,梦里是无边大海,令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越是久居其中,越是贪恋痴迷。

于是他怀着高涨的心情,企图以虔诚的姿态挽留住他的神。

百无涯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的身体把姚悯翻身压下,混乱、疯狂地去咬她的唇,笨拙地效仿着世人所谓的亲吻。

以这样的方式,留下记号。

比神识更长久的记号。

属于自己的。

炙热的不知名情绪和血沫缠绕在这个称不上吻的唇齿相交中。

他的意识站在一侧,可以清晰地看见她脸上的神情。

没有笑容,没有喜悦。

她在流泪。

她看起来很痛苦。

百无涯静静地看着,直到自己的意识再度陷入黑暗,直到她落泪的模样消失在眼前。

一切随着意识散去了。

是啊,他早就该知道的。

从出生起不就应该知道了吗?

他是被神抛弃的人。

百无涯已经昏过去五天了。

自从他上次发疯一样地咬过来,随后就身子一歪瘫软下来失去了神志后,我动了无数个念头。

离开,给他包扎一下再离开,给他包扎然后治疗好了再离开,给他治疗好后留下一封信离开,等他醒来后好好说清楚再离开。

……等他醒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了。

我试着去相信他那天是失去理智了,那不是正常的百无涯,那是被魔纹的力量控制的百无涯。

我嘴唇上险些被他撕咬下一块肉来,愈合时候的痛苦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这一点。

可是,如果他那日真的失去了理智,为什么会在俯身靠近我的那一刻,让我在他眼中看见了那么明显的悲伤和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又在悲伤什么?

我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答案,或者一个解释。

我不愿接受自己就这样离开,留下一个半死不活的百无涯独自一人在这座宫殿里。

尽管我也有很多顾虑,但我还是悉心地照顾了他。

我不会什么精细的治疗手段,只懂一些自然馈赠给我这个桃花精的一些与生俱来的知识。

我替他擦拭掉身上的血迹,把手上的碎片挑出包扎好,敷上止血的草药,又给他擦干净唇上的血痂。

指腹蹭过他软软的薄唇上的伤口的时候,才会后知后觉地有些脸热。

难道和疯子待久了,我也会疯掉吗?

为了不再多想,我便每每都下意识地避开这个念头。

在这天,我照例给躺在榻上紧闭着眸子的百无涯换了绷带,换了些止血的草药碎末。

纸窗后透过午后的阳光,打在身上暖暖的,让我不禁眯了眯眸子。

“真是温柔的阳光………”我喃喃。

“是啊。”

一个嘶哑的低沉嗓音响起。我猛地回神低头,对视上榻上男人含笑的眸子。

他静静地看着我,一眨不眨。

“真温柔啊。”他又笑着重复了一遍。

我“唰”地站起身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结巴开口:“你…你醒了啊,身体如何?还有哪里不对劲吗?我试着给你治疗;可你迟迟不醒,我怕——”

“我没事。”他又打断了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百无涯似乎哪里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但他又只是那样疲惫又安静地躺着,注视着我,虚弱无力的模样让我无法把眼前的他和那晚黑夜里的猛兽联系起来。

我唇上的伤疤一疼。

我抬手下意识地去抚,百无涯的视线便随着我落在我的指尖。

他眸色晦暗一瞬,却什么都没说。

我也看着他,在脑海中这几天演练过无数次的话在此刻一起涌上来,搅和成一团,哽在我的喉咙。

得说出来才行,得好好地、严肃地和他谈谈才行,不是做好离开了的打算吗?不是说等他醒来就把事情都说开,质问他那晚的事情,然后再选择离开吗?

我在心里反复责问自己,无比痛恨起自己的犹豫不决。

可就这样和百无涯的眸子对视着,他那么安静,苍白得像是很快就会融化在空气中似的。

我张了张嘴。

“……你违反了第二条。”

百无涯很显然地一怔,像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

很显然,我也没料到我最后就只挤出了这句话。

无言的沉默尴尬地弥漫开。

随后这份沉默被百无涯低低的笑声打破。起初他只是低声“哧哧”地笑,随后这笑声越来越大,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

他笑得似乎眼角泪花都快出来了。

这一刻我又在他身上看见了熟悉的影子,是我比较熟悉的那个百无涯。

“我记得你说不准动手动脚,可没说不准动嘴。”

“钻文字的漏洞会让你觉得很得意吗?你这样那我也要做一样的事情了。”

“抱歉,抱歉。”百无涯勉勉强强才停下大笑,“只是我以为……不,没什么。”

也许是刚才的大笑牵扯了他的伤口,他面色青了几分,可眼底的笑意却头一次如此真诚。“小桃花,我没事,你呢?”

“谈不上是没事。”我嘀咕,“你吓到我了,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那个阳光格外好的午后,我听百无涯细细地解释了他魔纹暴走时会产生的影响。

他一边解释,一边开着无所谓的玩笑。不知道他是怎么学会的插科打诨,逗弄人的本领甚至比之前还要好了。

但这很奇怪,我可以感受到他态度的不同。

以前多多少少总是会在他嘴角弧度中察觉到几分虚伪的意味,可现在,多了很多真诚。

我不敢断言这份改变是不是真的,但的确是有不一样的情绪传达过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莫名放下心来的感觉。

我悄悄地捏了捏自己的裙角,开口道。

“……以后这种事你得和我说啊,你不是把我当朋友吗?那朋友之间是不可以隐瞒秘密的。”

他定定地看着我:“不可以隐瞒秘密吗?”

“不可以,要坦诚相对才是对待朋友的正确态度。”

我凑近了点,凝视着他:“你该不会还有什么事没说吧?趁现在这个机会不如一起告诉我吧,以防万一。”

他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没有了。”我听见他这么说道,随后他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地,带着坚定又安抚人的力度。

“没有隐瞒的事了。”

在那之后日子似乎平淡了下去。

在这座和外界隔离开来的宫殿里,我甚至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百无涯受到的内伤一直没有痊愈,我追问他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他也只是笑笑说这是魔纹的反噬。

在相处中,我发现了百无涯和普通人之间的一些相似之处。

比如他不喜欢饮酒,喜欢甜食;他很固执,却在某些方面又变通得很。

他说他从来没得到过任何想要的东西,我就笑他怎么就知道在我面前卖惨。

我试图让他理解普通人的一些情感。

比如为他人着想、克制自己的冲动之类的。

百无涯总是撑着头看我絮絮叨叨,然后又笑着问我:“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就……普通的就知道了。”我糊弄他。

“我说过不许撒谎,不然就……”

“嘘!”我眼疾手快地用一根手指堵住了他的嘴巴,“我刚说完不可以威胁别人!”

百无涯挑眉看我,忽然张嘴咬了我指尖一口。

酥酥麻麻的。

我登时慌乱得有些无措,讪讪收手,指尖在裙面上轻轻蹭着:“你…我不是说不可以动手动脚吗?你总是违反规矩……”

“我明明动的是嘴。”

“什么啊,你是狗吗?”

“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吗?”

百无涯又挑眉看我,那双异瞳害得我都不敢和他对视。

他最近真的好奇怪。

这样的转变就是从那天他醒来之后开始的。

我不止一次怀疑他是不是那天发疯把脑子给弄坏了,但百无涯坚持他只是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

我试探地询问他还记得那个糟糕的吻吗,他也只是摇头。

“我为什么会那么做?”他反问我。

我无话可说。是啊,说的也没错,可能就是失心疯了才那样做。

话虽如此,但还是有些小小的不甘心。

那是我的初吻啊。

“不过世人似乎都喜欢把唇贴在一起来表示某种热烈的感情,这有什么意义?”他问道。

我想了想:“千言万语道不清楚的情绪,可能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情吧。”

“那确实挺笨的,话都说不清楚。”百无涯点评。

我恼他的不解风情:“这是很美好的事!”

“美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情绪似乎低落了一瞬。

但也仅仅是一瞬,随后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反正挺奇怪的。”

“反正你也不会懂。”我嘟囔,不想再和他争论这个事。

日子就这样还算是平淡、和谐地过着。百无涯在每个月里魔纹暴走的那几天总是从宫殿内消失,然后几天后又再出现。

他每次都看起来非常疲惫,面色惨白、脚步踉跄。

头两次的时候我还会紧张地去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口,或者去嗅有没有血味。

“你去哪里了?”我这样问他。

但百无涯只是深深地看我一眼,然后就伸手去揉我的发,嘴角上扬开微微的弧度。“……没有滥杀无辜,别这么紧张。”

然后他就会一瘸一拐地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这样的次数多了,我也就不问了。

百无涯似乎变得比以前爱笑了。

这让他愈发像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魔纹的力量是日益增长的,我能感受到百无涯变得越来越强,气息也越来越具有压迫力。

但我看着逐渐成长的他,心里总觉得不安。

具体是为什么,也无法清楚地描述出来。

是担心这样下去他最终会以魔头的身份被制裁呢,还是担心他的眼神会像最初我遇见他时那样,再度冰冷下去?

也许两者都有。

可我没办法说什么,因为如果他不变强,他就没法控制魔纹。

时不时地,我也会看着天空发呆。

为什么背负了诅咒的是他。

我总是挑天气好的日子坐在院子里仰头发呆,我享受阳光落在脸上的感觉,云朵的阴影偶尔会投下来,凉凉地亲吻面颊。

很舒服。

我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这样悠闲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就好了。

我慢慢地睁眼,眼前近在咫尺的距离内,对视上那双一红一黑的狭长眸子。

这么近,我甚至可以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他眼中。

可出乎意料地,我没有惊慌,也没有被吓到。

我就这样安静地仰头和他对视着。

呼吸有一瞬间交缠在了一起,卷出略微暧昧的气息。

我没办法从他眼中读懂那抹有些复杂的情绪。好像是狂热,又好像是隐忍的克制。

好像过了一瞬,好像过了许久。

百无涯才动了动,缓缓地直起身子,挪开了目光。他声音有些低沉,带着意味不明的沙哑:“我得出门一趟。”

“你去哪儿?”我站起来。

“……玄天宗。”

“为什么?”

“有一个东西需要拿。”

我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拽住了他袖子。

“我也要去。”

“为什么?”这回轮到他发问了。

我不清楚,但看着百无涯就这样站在面前,我忽然有种,如果我就这样让他去了,也许他不会再回来了的感觉。

这样的认知令我心里一紧。

不行!

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或者是为什么会这样在意起他来,但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没法阻止自己了。

这已经不再是对他的怜悯,或者渴望令他改邪归正的心情。

而是不想再看见他露出那样无措、脆弱的表情了。

莫名其妙的感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突兀念头。

我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

百无涯也看着我,又无奈地笑。

“……小桃花,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要去,是不是?”

“嗯。”

“那出去了的话,不准摘下你的斗笠。”

“好。”

“不准看其他人。”

“好。”

“不能离开我身边。”

“好。”

“要听我的话。”

“好。”

我没问他为什么要回玄天宗,我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执意地跟了过来。

那个地方一直是让我刻意回避的记忆角落,我不愿去触碰那儿。因为如果一旦掀开了避而不谈的那层保护,我怕我和百无涯之间的关系又变得尴尬、僵硬。

但那些人的尸体,应该就这样腐烂在那儿了吧。

会有人把他们安置吗?

我把头埋下去,斗笠被风吹刮得有些压力了,我抬手扶住。

身前有个高大的身影替我挡了风。

我抬头去看男人的背影,他背对着我,一手还握着我的手腕,指腹还浅浅地搓着我手腕上的那枚印记。

那个地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反应了。

百无涯捏诀带着我乘风起,我们很快就到了玄天宗的门口。

这地方安静得令人心慌,可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我预料中的臭味。

只是,有一个人直直地站在宗门口。

我下意识地捏紧了百无涯的手。

是颜良生。

他果然还活着,看上去比之前要沉稳了不少,眉宇间却还带着那份温柔。

他就那样站在宗门口,望着百无涯。

“你果然来了。”

百无涯笑了,语气却那么冰冷讥讽:“啊,你果然还活着?像只不懂的看别人眼色的苍蝇。”

“在让你还清你欠下的债之前,我是不会死的。”颜良生静静地开口。

“那就麻烦了,你得死了才行。”百无涯松开了我的手,不动声色地用身子把我挡住,“我今天没心情杀你,现在识相点儿滚开的话,我就看在心情还算不错的份上,让你手脚齐全地离开这里。”

颜良生一动不动,只是拔出了剑。

他的视线越过百无涯望向了我。

“从那时起我就觉得古怪,你是从哪里寻来的古木桃花妖……甚至还不惜用魔气污染她。等我再度看见你院子里的那棵树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什么?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有什么真相就要被揭开了,就近在咫尺。

可百无涯没有给颜良生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眼前黑影一晃,一黑一白的两个人影就这样纠缠在了一起。刀剑相撞,嗡鸣作响,两股浑厚的内力互相较劲碰撞。

我微微往后退了几步,试图不被卷入。

但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刚才颜良生说的话。

明白了什么?古木桃花妖?

我紧紧地盯着在半空中打斗纠缠的两人,下意识地攥紧了裙角。

百无涯似乎渐渐地落了点下风。他不久前才从魔纹的反噬暴走中脱身,之前的内伤旧疾复发,现在身体本来就依旧虚弱不堪。

他是在勉强逼迫自己。

“你这样做是不对的!”颜良生冲他喊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百无涯狠狠地一掌推去,用气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面色惨白,嘴角渗血。

“……你懂什么。”

颜良生眸色里闪过挣扎。

“我知道你打算要如何,但是为了天下苍生,我不能让你得逞。”

他的视线转下来,落在了我身上。

“……对不起了,姑娘。”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道白光极速地闪过,一股足以把全身骨头都震碎的力度,巨大的爆炸般的响声炸开,尘雾弥漫。

我被一股气息包裹住,在震荡中短暂地眩晕了片刻。

等烟雾散去,耳边的嗡鸣和眼前的亮光消退,我躺在地上,和那双狭长眸子对视着,面上身前是男人身躯牢牢地遮挡住投下的阴影。

百无涯用手肘支撑着他的身子,牢牢地把我困护在了他身下。

他的气息包裹着我,免去了大部分的伤害。我虽然被波及了些许,可他以肉身替我接下了刚才的绝大部分直接冲击。

他垂眸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的模样完全刻在脑子里。

他张嘴,一口血溢出溅到我的脖颈处。

“你……你……”我语无伦次,颤抖地去碰他的胸口,“百无涯……?”

他身子晃了晃,往旁侧倒下。

颜良生落地,视线往这边扫来。

“没想到他愿意为了你去以身挡下那招。”

我根本没去听他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拽着百无涯的袖子,试图唤醒他。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颜良生继续说道,每说一个字都像是针扎在我心口上一样疼。“你是万年难遇的古木桃花,修炼成精后,你的原木内可以炼化出一颗真丹,凝聚着你所有的生命力和精气。一旦服下,百伤可愈、百病可治,功力可一瞬暴增,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

我指尖一颤。

颜良生继续说着,缓缓地向我踱步靠近:“是他害了你,把你变成这副模样的吧。他是贪图你的真丹,才会选择回到宗门这里去寻那棵原本的桃花树。树和化为人形的树精,缺一不可。”

“为了黎民百姓,我必须阻止他。”

颜良生说的话我都明白,可却又无法理解。

什么意思?……

所以这一切,从百无涯莫名其妙地就把我从后山搬到他院子里开始,就是百无涯设计好的?

他知道关于真丹的事?

我开始觉得头晕,眼前一阵阵发黑。

和百无涯相处过的所有过去的日子都迅速地闪过。

他说不准我死,是因为人和树缺少一个都拿不到真丹吗?

他不准我离开,是怕计划会失败吗?

我犹如落入冰窖,浑身发凉。

颜良生走近了,站在我身边,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模样,微微叹息,伸手去扶住我的肩。

可他的手还没落到我肩上,甚至没碰到我的发丝,我眼前忽然就闪过一道黑影。

本来躺在地上的、浑身是血的百无涯不知怎么地,又暴起攥住了颜良生的手。

他死死地攥着,我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手不想要了的话就别要了。”百无涯开口,从嘴角溢出了更多的血。

但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冷冷地看着颜良生:“我之前就和你这么说过吧。”

颜良生脸色一变,猛地以灵气撞开。他后退几步,可那只手还是软软地垂了下去。

“你……”他脸色变了变。

“像你这种家伙就想杀了我?”百无涯向他投来轻蔑的视线。

可我看见了他脖颈上暴出的青筋,和脖颈右侧那些开始不断闪烁的魔纹。

他已经在极限了。

一边控制着魔纹,一边和颜良生对抗。

我定定地看着他,直到我的视线让百无涯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

“小桃花,离开这里。”他平静地开口,“去安全的地方躲着。”

我嘴唇动了动。

“你……是不是知道真丹的事。”

我还是没忍住,脱口问出。

百无涯一怔,随后挪开了视线。

“是啊。”他语气轻松,从这个角度我只能看见他的侧脸,“早就知道了。”

“生气了?那现在你可以离开了。走得远远的,离这里越远越好。”

他没有回头看我。

我攥紧了裙边,踉跄地从地上爬起,转身离开。

我跑得很快,快到都有些呼吸不上来。

我回头望了一眼。

百无涯还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没有回头。

颜良生没有阻止姚悯的离开,只是一直紧盯着百无涯。

百无涯神色有些僵硬,但还是支撑着站了起来,随意地擦了擦面颊上的血。

“……你故意的。”颜良生开口,“你故意赶她走。”

“很明显吗?”百无涯反问,随后拧了拧眉。“不过小桃花很迟钝,应该不会意识到。”

“为什么?”颜良生问道。“你下手杀了自己的父母和姐姐,杀了整个宗门的人,却害怕她被波及?你当真那么想要那颗真丹?”

“啊,想要啊。想要得不得了。”百无涯冲他抿了抿唇,勾起无所谓的笑,“所以她不准死,我和她可是有过交易的。”

颜良生蹙眉,但没再追问下去。

他必须得阻止这家伙,不然等他吞下真丹,一切都会太晚了。

激烈的交锋再度开始。

百无涯很显然是有些力不从心了,他一边忍受着魔纹反噬的痛苦和内伤旧疾的复发,一边和颜良生过招。

刚才承受了那一波冲击后,似乎也伤到内脏了。

呵。

百无涯不自觉地露出苦笑。

天道果然是在戏耍自己。重来一次也还是一样的结果吗?

但至少,这辈子比上辈子活得要有意思。

他横剑挡下一记杀招,又猛地向颜良生刺去。

可忽然天色一暗。

巨大的灵气从宗门里那个熟悉的角落里溢出四窜,爆发出来的气息几乎是一瞬间就淹没了宗门。

百无涯硬生生地停下剑尖,自己的肩膀却被颜良生刺穿了。

鲜血四溢。

他无暇顾及身体上的剧痛,只是睁大了眸子,鼻尖嗅到熟悉的花香。

怎么会?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甚至连自己的剑都脱手坠下。

百无涯立刻向他曾经居住过的那处院子飞去。

怎么会,怎么会?

不知名的恐惧蔓延上心头,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情绪。

像是被牢牢地攥住了心脏,像是高空走绳,像是被弃入黑暗中。

他害怕了。

等他到了自己的那座院子里的时候,那棵永远盛开着粉白桃花的树却已经凋零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树。

树下靠着树干坐着的纤细身影,银白色的长发此刻暗淡无光,脆弱得像是一吹就散。

百无涯的心狠狠地一跳,在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率先一步上前去,抱住了那个脆弱的身影。

“小桃花……”他颤抖着开口。

“……姚……悯……?”

我一直漫无目的似地奔跑,可当我停下来的时候,眼前却是那个熟悉的小院子。

院门口的结界早就没了,我很轻松地就踏入了这里。

那棵树,我的树。

茂盛的粉白桃花还是洋洋洒洒地开着,和之前最后见到的那一面一样。

我用手抚摸上树干,感到了久违的安心感。

是熟悉的感觉。

我抚摸着树皮粗糙的纹理,一遍遍地去回忆自己过去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可越是回忆,越只能想起那些只存在于阳光下的片段。

百无涯,百无涯,百无涯。

他挑眉的时候喜欢也露出嘴角上扬的弧度,总是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说出很令人讨厌的话,对我不动声色地动手动脚,还耍赖说这不算违规。

但他把我关在院子里,把宗门里的人屠杀得一干二净,像只野兽一样撕咬了我的嘴唇。

这样一好一坏,犹如光影交错一般叠在一起的时光,让我不禁开始反思。

到底是为了真丹,还是因为别有企图?

“爱慕我。”他这样和我说。

“陪我一辈子。”他这样和我说。

“撒谎的话,就杀了你。”他这样和我说。

但是你不也一直在对我撒谎吗!还说没有隐瞒我的事情了!

委屈的眼泪这个时候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在这一刻讨厌自己,为什么不能狠下心来?

不论如何,都避不开的结局吗?

那我来到这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我摸着树干,桃树在风中抖动,像是在安抚我的心情。

远处有打斗声传来。

他那浑身的伤,会被颜良生杀死吧?

可如果没有他,我应该刚才就被颜良生杀了。

我是自私的人,可我不是不会知恩图报的人。

我深吸了口气,掌心下灵力缓缓地聚集,桃树发出嗡鸣。

我可以感受到生命力迅速地被抽离,一颗金色的珠子从树干中被缓缓地剥离出来。

漫天飞舞的花瓣,迅速枯萎下去的树。

意识都开始迷糊了。

等我稍稍清醒了一些的时候,我正躺在百无涯的怀里,听他哆嗦着一遍遍低声念我的名字。

姚悯。

是啊,这是原剧情中的名字。

他好像从来没喊过。

我的视野里是光秃秃的树枝,还有百无涯的脸。

胳膊和眼皮都好沉,抬不起来。

我看着他,他眼中因为看见我苏醒而跃出欣喜的火花。

“……小桃花!”

我静静地看着他,手心里还攥着那颗珠子。

“百无涯,你个大骗子。”

我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响起,还带着一丝埋怨:“不是说……没有隐瞒我的事情了吗?”

他没吭声,只是把我搂得更紧了点。

我这才发现他只是在用一只手搂着我,另一半边身子的胳膊被刺穿了,正不停地流着血。

“这样会死掉的。”我提醒他。

“不会死的。”他喃喃。不知道是在说他还是在说我。

我可以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

“骗人了的话,得道歉才行……普通人都是会这么做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在开口说胡话似地,将嘴边所有的话都吐了出来。“但是好像……那样根本就不适合你,你还是不要平凡一些比较好。”

“如果你这样希望的话,那都按你的意思来吧。”他开口应下,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回去吧,然后都听你的。”

我没吭声,静静地看着头顶枯掉的树枝。

“花谢了。”我突然说道。

“我回去给你种一棵新的。”

我为他的话发笑,可越是笑,这副身体里仅剩的力气就快速地流逝。

他应该是感觉到了,所以越来越用力地抱紧我。

我笑着笑着,忽然抬手捂住嘴,剧烈地咳嗽。

百无涯紧紧地盯着我,眼神有些吓人。

“有话想和你说……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垂眸,低声开口:“你还记得这个时候要怎么办吗?”

百无涯怔了怔,慢慢地垂下头来。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勾住他脖子,闭眼吻了上去。

冰凉的唇,带着血腥味。

一个笨拙又仓皇的吻。

百无涯忽然睁大了眸子,一把扭过头推开了我。

但是太晚了,含在我嘴里的金色珠子已经被推进了他嘴里,入口即化。

他抚摸着自己的唇,再抬头看我的时候,两眼猩红。

“你……”

我躺在他怀里,冲他笑。

“不是说自己这辈子什么都没得到过吗?以后不要再这么说了。这个给你,就当是你刚才救了我一命的还礼。”

“喂,姚悯!”

他沾满血的右手颤抖着抚上我的脸颊,像是渴望以这种方式在我身上留下属于他的永恒记号一般,就连声音都无法抑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眸子里看见了名为绝望的情绪。

“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你说过要永远爱我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

“我撒谎了。”

“所以,我现在要去死了。”

“不是死在你手里,但至少是死在你怀里了。”

我抬手想去抚他的眉,但抬不起胳膊来。

“不要这么生气了。”

“你得到你想要的了,不是吗?”

距离颜良生和那个屠了玄天宗满门的叛徒大战后,已经过去了十年。

颜良生在那场战役中被废了一只手,手腕的骨头被捏了个粉碎,至今还留有旧疾。

每当人们询问那个叛徒无涯公子的下落,颜良生总是笑着摇头,但又什么都不说。

颜良生记得那一天,记得很清楚。

当他赶到那座院子的时候,只剩下百无涯一个人呆呆地跪坐在满地桃花中,身后徒留一棵枯萎的树,四下不见其他人身影。

颜良生喉口一紧,下意识地去摸他的剑。

真丹被吃了吗?

可百无涯只是一动不动,呆呆地跪在那儿,没有丝毫和应战的模样。

他两眼的瞳孔都变成了猩红色。

“百无涯!”颜良生冲他大喊。

那个男人这才动了动,朝他的方向看来。

他起身,一步步地向颜良生迈近。

随后他便向颜良生提出了一个交易。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十年了吗?

颜良生再也没听过百无涯的消息,但他也不会刻意去寻。

人和人之间的因缘怎么能强求呢?他当初如是告诉百无涯,你应该放手。

但那个男人什么都没说。

此刻,某座深山里。

一头墨发的男人敞着衣襟坐在院落内的石桌旁,手边放着一壶桃花酿。

他的左眼瞳孔没有光,眸色都成了淡灰,显然是已经失明了。

男人右侧的袖管空荡荡,垂落下来。

院落里种着一棵茂盛的桃花树,此刻恰逢季节,粉白桃花开了一树。

十年的时光并没有在百无涯脸上留下太多痕迹,甚至他以前的那些旧疾疤痕,都在十年前痊愈了。

十年前,他失去她的那天。

百无涯和颜良生达成了一个交易。

“我会还债的。”他看着颜良生,“你是来复仇的吧,那你要做什么都可以,但要留我一命。”

颜良生定定地看着他:“……什么?”

“我要活着等到她回来时那一天。”

“她不会回来了,她已经魂飞魄散了。”

但百无涯只是固执地开口:“我要等她回来。”

颜良生看着这个杀了自己恩师和同门的男人:“……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明知道这没有任何意义。”

“你是来复仇的,那么做你该做的事。”百无涯定定地看着他,“你有你的目标,而我也有需要活下去的意义。”

颜良生那天什么都没说,只是斩下了百无涯的右臂,随后便合剑离开了。

“你是个可怜人。”他走之前对百无涯如此说道,“我知道你命中带着不少劫难,可现在试图改变是不是太迟了些。”

男人没吭声,只是抬手捂住了右侧的出血处。

自那之后,已经过去十年了。

百无涯找了处院落定居,将姚悯当时用灵力变出来的小桃花苞埋进院子里。

他记得自己当时不屑于她这样幼稚没用的法术,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把这花苞放进了怀里。

现在她的肉身消失了,自己也只剩下这样的东西可以纪念了。

十年间,百无涯每日不断地往这株新的树苗中输送灵力。

属于那颗真丹的力量,他一分一毫都不想要。

如果得到意味着失去,那么失去也就可以意味着得到。

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在这股力量中掺杂进自己的生命力,一起输送过去。

这条她换来的命自己都不想要。

那个真丹被他吞下后,魔纹似乎就再也没有发作过。

过去折磨了他这么久的痛苦,似乎随着姚悯一起消失了。

这也太不公平了,都不问问他的意见吗?

百无涯摸索着树干上的粗糙纹理,将额头抵上去,试图聚集神识。

当初他留在姚悯手腕上的印记,他不知道试图呼唤那缕神识多少次。

用力到连自己都会觉得疼痛难忍的程度,也得不到任何回音了。

不是说了只要用印记呼唤她,她就得回来吗?

骗子究竟是谁啊。

“再不出现的话,就把你劈了当柴烧。”他喃喃着,往树干里输送灵力,“你定的规矩我一条都没再破过了,所以你怎么能这样?”

纯粹的、不掺杂一丝魔气的灵力。

一阵风卷过,吹落无数花瓣。

漫天飞舞的桃粉色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气息。

百无涯慢慢地抬头,看见了树上一抹模糊的身影。

他张了张嘴,睁大了眸子,右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树上那处。

他慢慢地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世人总说,如果你真心的爱慕着某人,那么你就应该学会放手。”

他向树上那抹身影伸出手,眼前是女子倾斜而下的黑发。

“可我觉得那是最错误不过的事情了。”

那抹身影从树上跃下,扑进他怀中。

百无涯闭眼,眷恋地、深深地嗅着这抹熟悉的气息。

他在梦中惦记了十年,每晚都是她。

“我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小桃花。”

“现在我才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了。”

结。

番外1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回来了。

死亡的那一瞬间我的意识像是落入了一张白色的网织中,视野里除了雪白一片,什么都没有。

我被迫与自己独处。

但是越是在虚无的白色中行走,我越可以越过事情的本质,看到隐藏在背后的许多细节。

我想,这大约是天道吧。

我像是翻阅着别人的人生走马灯一样,一帧一帧地看过去,一直翻到百无涯出生之前的事。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他出生的时候会成为被魔纹诅咒的孩子。

他的姐姐百夜折出生的时候,非常虚弱。作为一个先天并不算健康的孩子,她的父母费尽周折,也没有彻底地根治好她脆弱的病根。

后来,百夜折的母亲偷偷地动用了禁忌之法。

以某物作为代价,换取了不属于她的力量。

这个秘密,母亲一直压在心里,祈祷着那个不知名的代价不会被人发现。

直到她第二个孩子的出生。

当那个男婴落地的时候,四周并未传来真挚的祝福,而是倒抽气声一片,伴随着父亲的震怒。

“——妖物!!”

过于惊恐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身上那游走明显的纹路,出于本能的恐惧和不安,她隐藏了事实。

这件事,本来就应该是她怀带着对自己孩子的愧疚的。

这个秘密,她本来要带入坟墓的。

可她只是一个妇人,尽管由于青梅竹马的情分嫁给了一宗掌门,她本质上还是一个依附着丈夫的女人。

时间久了,孩子渐渐地长大,那不详的魔纹和异色的左眼令她不安。逃避的心理让她下意识地为自己寻找借口,却始终无法把责任的矛头指向自己。

她看着健康的大女儿和身为她过错代价出生的小儿子,心里的怨恨终于选择了发泄。

「如果那个孩子没有出生的话。」

这样的想法,终究是占据了母亲的内心。

在那一瞬间,本来就不被爱着的男人更是彻底失去了他最后的港湾。

孕育了他的母亲,最后也选择了背弃。

看完走马灯的时候,我眼眶已经湿润了。我很想放声大哭,可在这个白茫茫的世界里,剩下的只有我自己声音的回荡。

我想抱着他,想待在百无涯的身边。

倘若此刻可以握住他的手,让这一点微不足道的陪伴成为他的支撑的话;倘若我可以让一直身处黑暗的他捕捉到一丝光明的话。

倘若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就请完成我的心愿吧。

我并没有对自己的想法感到诧异,我甚至没有怀念穿越之前的生活。

我不知道在这里逗留了多久,像是一瞬,又像是一辈子。时间这个概念已经模糊了,但我的执念却是越来越深。

后来,白光深处的颜色隐约开始了变化。

先是浅浅的粉,最后越来越浓郁,迎面把我卷入其中。

像是终于挣破了网织,在漫天飞舞的桃花下,在我不知祈求了神明多久之后,我终于再度落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

他张开手迎接着我,用唯一的手臂紧紧地抱着我的腰。

力度之大,带着狂喜的颤抖和几乎像是要落泪般的酸楚,我听见他的声音贴在耳侧响起,酥痒、温热的气息令我怀念。

“欢迎回家,小桃花。”

我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的脖颈,指尖也用力地攥紧了他背后的衣衫。这样结实的肩膀,为什么以前就没有觉得是令人如此安心的存在呢?

我仔细又贪婪地以指尖描过他的眉眼,他看上去比以前要年长了一些,可依旧面容俊美无双。原本猩红色的左眼此刻呈现玻璃似的灰,兴许是看不见了。

我摩挲过他的肩膀,抚过没有了魔纹的脖颈,划过他空荡荡的右侧袖管。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委屈地响起,又带着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失而复得般的欣喜。

“……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呢?”

他一愣,“扑哧”一声笑了,以单臂轻松地把我托抱了起来。

百无涯用他的额面抵住我的额面,近在咫尺的距离下,我清楚地看见他面颊上的每一处细节。

真挚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在等着你回来好好照顾我呢。”

“你个无赖。”我破涕为笑,在眼眶里打转不停的泪珠终于滚落了下去。

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低声的啜泣终于变成了号啕大哭。

我不敢去想这复活的代价是什么,不敢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是我不断祈祷的后果;我不敢去问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正如同我不敢去直视他的左眼和失去的右臂。

很多话在嘴边打转,可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温柔的吻落在脸上,吸吮舔舐着泪珠。百无涯就像是头笨拙的野兽,以他自己的方式企图安慰着我。

这个傻子,从来没见过女人哭吗?

“不要……别看我……”我抽泣着,胡乱地用袖口擦拭着自己的脸。

他的吻又落在了我试图遮掩的手背上,用犬齿轻轻地咬着,传来令人脸红的酥麻。

我听见他闷闷的笑:“这么久了,让我看看你的脸。你再不给我看,我梦中都快记不清你的轮廓了。”

“你……你明明和我约法三章了……不准动手动脚……”

“是啊。”

他堂而皇之地承认,随后又把湿热的吻印在我的手背上,语气中是我从未听过的眷恋。

“我违约了,所以现在,你可以开始冲我生气了。”

我放下了手,眼前是他笑得弯弯眯起来的狭长眸子,眼底带着狡黠的光。

“不管是什么惩罚,不管需要多久。一年还是十年,我都会乖乖地受着的。”

“对我做任何事都可以,小桃花。不要有顾忌,也不要担心。”

“按你喜欢的来吧。”

番外1结。

百无涯单人番外:

爱与被爱之间的概念究竟是什么呢?

他一直不明白,只是现在想起来,还能隐约、模糊地记得,似乎小时候也渴望过母亲的关爱。

可她却总是一脸冷漠地推开自己。

“不要靠近我。”母亲这样呵斥道。

后来次数多了,他就明白了:自己是被讨厌着的。

可从小到大,他接触过的,也只有被厌恶这一个情绪而已。

恨意、嫌恶、鄙夷,百无涯很小就对这些负面的情绪格外敏感。

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大家都会开心了?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他心里逐渐被扭曲的情绪,这个想法也改变了。

如果所有人都死了就好了。

百无涯一直觉得,爱大概是一种很恶心的感情。

他从来没有想要为别人赴死的想法。他自私自利,以观赏他人受苦受难为乐,以折磨为趣,无法想象出为别人奉献是什么感觉。

起初,最开始养着姚悯,也不过是为了用她为引,彻底摧毁颜良生和那群自称正派的走狗。

姚悯是多独特的存在啊。

总是那样毫无防备地看着他,总是带着一丝幼稚可笑的善意。

有很多次,百无涯看着她,心里都涌上来一股可以称得上是暴躁的情绪。

翻涌沸腾着在心口燃烧,耳膜嗡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跃动。他感到作呕般的冲动,指尖轻颤,暴起的冲动混杂着不知名的欲望。

他一开始以为那是杀意。

这样的情绪,第一次出现是当他看见颜良生想要触碰姚悯的时候。

带着这样的认知,他对宗门里的人下了杀手。

可即便是这样,那股冲动和欲望也没有消退下去。

为什么?难道不是杀意吗?

后来,不论他如何欺瞒自己,如果同自己的内心辩解,都无法阻止一个逐渐明显的既定事实。

百无涯一直觉得,是自己的自尊不允许他这样承认。

可越是和姚悯相处,这样的事实就越是明显。

他心动了。

百无涯不敢称之为爱情,这着实令他显得有些无措。是爱情还是占有欲,他或许至今都没分清。

只是,不想和她分开,也不想让她和别人接触。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想到了那棵被遗忘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他需要把树魂带回来,这样姚悯就再也没有离开自己的理由了。

之后,便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结束。

姚悯在他臂弯里消失的时候,百无涯心里只有茫然。“活着”这件事从未显得如此多余过,他甚至已经把手落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可不行,他体内还有姚悯给他的命。

带着这样的觉悟和认知,他把自己的右臂赔给了颜良生。

一切或许都是有代价的。自己屠了满门,便以失去右臂和姚悯为代价了。

倘若可以重来的话,以双臂为代价都可以。上天让自己重来一遍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百无涯花了十年,也没有弄清楚。

只是他渴望再见到姚悯一面。仅仅一次就好,即便是以生命为代价也可以,这已经成了他活下去的支柱。

当失而复得的时候,当姚悯落在他怀里,静静地听他说自己过去十年的故事的时候,她还嗔怪自己。

“可是,人生并不只是爱与被爱啊。”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贪婪地注视着。

“对我来说,人生仅是你了。”

“是吗?”她笑了。“那其余的就让我来负责地告诉你人生还有多少趣事吧。”

那晚的月光像是带着滚烫的热意,在少女的耳根上吻下一片红。她眼底的光芒绝不是蓄意勾引,也不是精打细算的陷阱,可百无涯甘愿沦陷。

他俯身,去吻她的唇。

后来便是依靠身体本能的行动了。

剥落的衣衫,在白嫩肌肤上留下的点点红痕。少女抱着他急促地喘息,指尖轻轻地划过他右侧肩膀下的空缺处。

她声音里带上了酸楚的悲伤:“……一定很疼吧。”

他不吭声,只是用单臂抱着她,脖颈上因隐忍而青筋绷起,喘息中还不忘调侃似地安慰她。

“不疼,反正没有你咬我的时候疼。”

少女本来还想责怪他,可之后的声息就只融化在了交杂的滚烫喘息中了。

身影摇晃中,百无涯的意识恍惚了一瞬。

他又回忆起了那个夜晚,自己初次吻上她的那个狼狈夜晚。

属于自己的神明,当初并没有赋予自己怜悯,而是在痛苦的啜泣。

而现在,当他垂首,再度以温柔的力度吻上去的时候,尽管身下人面颊滚烫、泪珠滑落,却还是努力地冲他扬起笑容。

“我喜欢你。”他下意识地喃喃,“这就是爱吗?”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因为欲望的侵袭而不断落泪。

可这次,百无涯终于能捕捉到了。

生平中第一次,除却负面情绪外,第一次感知到的,那份掺杂着欣喜和纵容的、名为爱与被爱的情绪。

-结

谢谢看到最后,私设如山,一切以作者爽了为主。

我爽了,你们呢。

理科生文笔羞涩见谅,下一篇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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