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的小孩可以优秀到什么程度?
2023-03-26T00:00:00Z | 37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3-26T00:00:00Z
别人家的小孩可以优秀到什么程度? -
半夜,我闺女把我摇醒,说她吃药了。
我没反应过来,问她:「吃药干什么?哪不舒服吗?」
没想到,我闺女「哇」一声就哭了。
她说她喝了厨房里那瓶杀虫剂。
我吓得魂飞魄散。
那瓶杀虫剂是我买了药蟑螂的,卖药的再三跟我保证,说是百分之五的吡虫啉,杀虫效果杠杠的。
人喝了会怎么样?
1
我手脚冰凉,但做护士的职业本能让我第一时间就抠住她的嗓子给她催吐。
好不容易吐出了一大滩,我心里稍微踏实一些,一边让闺女继续自己抠着嗓子吐,一边打 120。
等待接通的间隙里,我问她:「喝了多久了?」
她说:「一个多小时。」
1 个多小时了,我心想完了。
毒药在体内的时间作用的越长,对身体的伤害就越大。
我这闺女要救不回来了。
我闺女眨巴着眼,可怜兮兮地问我:「妈,我是不是救不回来了?」
我看着我闺女,心都碎了。
她才 15 岁,如花似玉的年纪,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闺女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她又哭了。
哭得声如洪钟,歇斯底里。
哭得我仿佛看见了一丝希望——
我是个护士,我见过各种喝药自杀的,正常喝药一个多小时,都已经肚子疼得哭爹喊娘了。
不可能跟我闺女一样,还活蹦乱跳。
我试探性问我闺女:「你肚子疼吗?」
她被我问愣了,甚至还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然后摇头:「不疼啊。」
我整个人瘫在了地上。
谢天谢地,谢谢那个卖假药的。
保险起见,我还是带我闺女去了趟医院。
当然是打车去的,我把 120 取消了,因为 120 太贵。
验了血之后,果然是虚惊一场,孩子啥事没有。
不过大夫还是建议闺女赶紧洗胃。
洗胃好,洗胃遭罪。
洗胃能给我闺女长个记性。
我闺女被带去洗胃的时候,我一个人蹲在急诊室外的走廊上。
周围的人都在用诡异的眼神盯着我。
我低头,才发现,匆忙之间,我身上还穿着睡觉时穿的那件碎花吊带睡衣。
这件衣服还是十年前,我老公还活着的时候买的。
穿了十年,洗了十年,睡衣上前后都破了好几个洞。
有一个破洞,正开在胸前的位置上。
正是这个洞,让大家惊异。
想到刚才我就是穿着这么一件衣服跟我的同事大夫交涉自己亲闺女自杀的原委——
我不禁悲从中来。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命运这样慢待。
我是个单亲妈妈。
我老公走的时候,我闺女才 5 岁。
我在这家医院,当一名编外护士,没日没夜,起早贪黑,挣一点微薄的薪水,勉强养活我们母女两个。
好在闺女从小就贴心懂事。
学习也挺好,基本不用我操心。
但今天,班主任却给我打电话,说她把学习委员给打了。
接电话的时候,我刚下了一个连班,从头天晚上 12 点上到第二天下午的 4 点。
整个人已经精疲力竭。
原本白班不该我上的,但是因为科室人手不够,护士长就安排我顶上。
我没有编制,上头捏着我的转正指标,什么脏活累活都往我身上推。
这都没什么。
我不怕苦,不怕累,唯一的指望就是我闺女。
只要闺女好,什么苦我都能吃。
所以,当我从班主任嘴里听到闺女最近的表现时,我一下子就崩溃了。
班主任说,我闺女最近一段时间,成绩下降很厉害,今天因为课间学习委员碰到了她的书,她抬手就把人给打了,眼镜都打碎了。
说着,班主任将一副破碎的眼镜递给我。
镜片上的裂痕十分明显。
我问闺女:「为什么打人?」
我闺女倔强地昂着头,眼睛里含着泪,却不肯说话。
我的闺女我了解,她不可能打人,更不可能无缘无故打人。
我在看向一旁的苦主学习委员。
这孩子说是被打了,但一脸轻松,看上去还没有我闺女我委屈。
我本能地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我问班主任:「这其中有没有什么误会?」
班主任还没说话,学习委员先笑了,是那种大人的冷笑:「全班人都看见李娟把我眼镜摔碎了,能有什么误会呀。我这眼镜一万块钱呢,不想赔或者赔不起您就直说,用不着扯什么误会不误会的。」
一万块钱的眼镜?我怀疑他在撒谎。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就是想让我赔钱。
我一年省吃俭用,也就勉强能存下一两万块钱。
我的确赔不起。
但是打坏了人的东西,没有不赔的道理。我跟对方保证:「你放心,是李娟打碎的,我一定赔。我就是想先把事情搞清楚。」
「那就直接报警吧。」学习委员无所谓地笑笑:「老师说的你不信,我说的你也不信,那只能报警了。正好让警察叔叔教教李娟怎么做人——如果人穷,就得服软,光骨头硬没用。」
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我有点生气:「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我们家的确不富裕,但是我也并没有说不赔。」
我还没说完,一个尖利的女声陡然在耳边炸响:「儿子,你没事吧,儿子!」
紧接着,一位眼戴黑墨镜,身穿紧身豹纹连衣裙的女士像一阵风一样刮了进来。
她先是将学习委员从上到下一阵摩挲检视,确认她的儿子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伤着。
然后,她面向我和我闺女,站直身体。
此时,我才发现,这位妈妈脖子、手腕上一片金玉相间,环佩叮当,富贵逼人。
她居高临下,看着我闺女:「你打了我儿子?」
我闺女还没有回答,她扬手就准备打我闺女。
我气得哆嗦,架住她的手:「凭什么打人?!」
我的力气比她大,她被我禁锢住,气势却更加凌人:「松开!告诉你,今天你让我打痛快了,这事就过去了!要不然,我让你们全家吃不了兜着走。敢打我儿子,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她责问我的气势,活脱脱一个宫斗剧里的恶皇后。
但不管她怎么样,毕竟是我闺女打了人家儿子,所以我尽量克制着自己的语气:「我闺女弄坏了你儿子的眼镜,我们赔就是了,你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人,这不是欺负人吗?」
她问我:「不让打是吧?」
我一愣,还没明白她什么意思,她已经拿出电话,要打 110:「行,不让打,那咱们就报警吧。我儿子的眼镜 9600,故意损坏他人财物,也够你闺女拘留几天了。」
我没想到对方这么得理不饶人,急忙拦她:「我说了我赔,你这样是干什么?」
皇后微微一笑:「赔?我让你赔了吗?我们家有钱,不稀罕你赔。我今天还就要你闺女进去待两天,好好清醒清醒,让她知道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你根本惹不起!」
我不知道皇后是什么来头,不知道谁给她挺的腰杆子,让她这样仗势。
如果搁我十年前的脾气,我肯定要问问她:「你上头谁啊,我们小老百姓惹不起?」
但是现在,我只是一个疲惫的中年妇女。
光是让我应付现在的生活我已经捉襟见肘。
我不能想象,万一她真的把我闺女弄进警察局,我该怎么办。
我有没有能力把她弄出来,她还能不能继续在这所重点中学读书……
这些问题对我来说都是无解的。
我是一个无能的妈妈,现实只给了我一个答案。
我在皇后跟前,将身体弯成 90 度,鞠了这辈子最标准的一个躬。
「您孩子的眼镜不是 9600 吗?我立刻给您转账,请您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再给她个机会。我向您保证,她以后绝对不敢了。」
班主任也劝皇后息事宁人:「李娟妈妈也不容易,她一个人带孩子,是个单亲妈妈,您看要不就算了。」
因为我单亲妈妈的身份,皇后终于屈尊降贵地多看了我一眼:「单亲啊,难怪孩子这么没有教养!」
我攥紧拳头。
一直没吭声的我闺女突然大声道:「报警就报警!是他先抢我课本,我往回抢的时候,才不小心碰到他眼镜!我不是故意的,凭什么让我妈道歉!」
我闺女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皇后用赤裸裸地充满嫌弃与鄙夷的眼神看着我闺女,仿佛我闺女是一件垃圾,污染了她的眼睛。
她看着我:「对方妈妈,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但看你闺女这个素质,恐怕你们全家出身和教养都不怎么样!本来,看在你一个女人养孩子不易的份上,这事我还想算了。但现在,你闺女这个态度,打了人,还理直气壮,我就不能原谅了!」
她转向班主任:「我儿子不可能再跟这样的危险分子当同学,今天她只是摔眼镜,你们不处理,要是改天,她弄坏我儿子眼睛,谁能担得起这个后果?不是我不给你做老师的面子,她这么死不悔改,我只能报警!」
为了阻止她报警,我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我抬手就给了我闺女一记耳光,跟她厉声说:「你还不道歉!」
我闺女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是对我这个妈妈信任的崩塌。
我心都碎了。
我为自己让闺女提前见识到这个成年人世界的恶心和龌龊而难过。
但是,她的妈妈就是这样无能。
无论是她,还是我,我们的生活,实在经不起哪怕一丝意外。
因为我们身下没网,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我强忍着心痛,看着她的眼睛:「你为什么就不能懂点事,我送你是来学习的,不是来跟同学打架的,你打了人,你还不道歉,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我看到闺女眼睛里的光在一寸一寸寂灭。
我狠心将她揪到学习委员跟前,厉声要求她:「道歉!」
闺女受了天大的委屈,嗫嚅着,啜泣着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皇后显然不满意:「同学,你不用表现的这么委屈,你要觉得你没做错,你可以不道这个歉,别哭哭啼啼的,整的跟我们家仗势欺人一样。」
这一次,没用我再威逼,我闺女学着我的样子,将自己在学习委员面前折成 90 度,大声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学习委员笑着接受了我闺女的道歉,跟皇后说:「妈,算了吧,我原谅他了。」
皇后温柔地摸了摸学习委员的头:「行,儿子,你说算了,那就算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孩子的笑很诡异。
在这个瞬间,我用余光瞟到了学习委员的鞋子,和我闺女的一样,也是一双浅蓝色的耐克。
还没来得及多想,皇后又跟我说:「钱,你准备怎么赔啊。」
我给皇后转了账。
9600 块钱,我辛苦上半年班,才攒到的数目,不过是别人家孩子随便一个眼镜的价格。
我心里酸涩难当。
皇后收了钱,还不忘教育我:「知道你家庭条件不好,我坚持让你赔,是帮你给你闺女长个记性。这个世界啊,不是谁穷谁就有理,穷横,没有用!」
她的话,像鞭子一样火辣辣地抽在我们母女两个脸上。
然后,她就扭着腰走了。
见她走了,班主任才压低声音给我说,对方是有头有脸的人,她老公是卫生系统的领导,像我这样的家庭,最好不要惹她那样的家庭。
我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是叮嘱我女儿不要再招惹她儿子。
她不想再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我对着老师感恩戴德,我女儿看我的眼神里都是失望和鄙视。
回家路上,我闺女一句话都没和我说。
我知道她怨我,怨我不能给她讨回公道,怨我跟学习委员和他妈妈道歉,怨我对老师点头哈腰,怨我打了她。
我又何尝不怨我自己呢?
如果我是一个有用的大人,也在某个系统里呼风唤雨……
哪怕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人,有一个普通的老公,两口子一块挣钱,不用担心工作朝不保夕,房贷断供……
我也有余力去跟皇后硬刚,去追究我闺女为什么打碎学习委员眼镜的前因后果。
但我真的很累,只是勉强应付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快没有力气了。
就在接到老师电话的这个早晨,我刚刚得知,我这个编外护士想转正,得每个月给领导交份子钱。
跟我说这个事的,是去年转正的一个大姐。
她说实在看我不开窍,才跟我挑明了,希望我能在领导面前「懂事一点」。
我苦笑,干了十来年,一直被迫「发扬风格」,眼睁睁看着比我进单位晚好几年的都转正了,是我不「懂事」?
不,是我没资格「懂事」。
因为是合同工,我的工资比在编的护士少两千多。
我一个月到手也就四千,房贷一千,生活费一千,固定储蓄一千五,剩下几百,办点人情世事,给孩子买点东西,月月都紧张。
我八百块钱的手机用了四年多,半年前就卡顿的不行,狠心攒了三个多月的钱,想买个红米,结果因为洗衣机突然坏了,就买了洗衣机。
让我每个月拿出五百块钱来「懂事」,我是真的拿不出。
别人有老公、娘家依靠,我呢?
我什么都没有,我闺女还得靠我。
养活她,供她读书,让她跟其他孩子一样正常生活,我已经精疲力尽。
实在没有余力顾虑她的精神世界。
我知道,她觉得她今天受了委屈。
但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谁能不受委屈呢。
尤其是,不幸出生在我们这样底层的家庭。
或许,通过这件事她早点认清这个世界的真相也好。
怀着这样隐秘的,不可告人的,大人的心思,我也没有主动去安慰我闺女。
没想到这孩子气性挺大,回家就把她的耐克鞋扔垃圾桶里了。
我的火气蹭一下就冒了上来。
这双鞋,花了我三百五,试穿的时候,老板说这是正版的,只不过是「老鼠货」。
我闺女觉得好看,我就狠了狠心买了。
要知道,我自己常年都穿几十块钱的帆布鞋。
结果,花了三百五,不到一礼拜,闺女就不穿了,加上今天,我打包票,拢共加起来,绝对没穿到五次。
我把鞋子从垃圾桶里拿出来,忍不住说她:「你什么意思?这双鞋花了我三百五,你说不要就不要?你能不能懂点事?我一个月挣多少钱你不知道?你家有钱够你这么折腾?」
闺女不说话,就低头扣手指甲盖。
我简直七窍生烟:「我心疼你,才给你买这么贵的东西,你呢?你就不能心疼心疼你妈?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供你念书,我容易吗?!」
闺女仍旧低头不语,我越说越伤心,越说越委屈:「我知道你不服气,你觉得委屈,是别人先动了你的书,你才跟别人动手打架。但你想过没有,就因为你不服气,你不愿意受一点委屈,妈妈今天赔了 9600 块钱,你知道妈妈攒多久才能攒到这笔钱吗?」
说到这的时候,我闺女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里都是茫然。
我突然意识到,作为一个成年人,我不该把大人的苦恼带回家里。
起码,不该在此刻,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向垃圾一样,倒给我闺女。
毕竟,她还小。
我叹一口气:「妈妈知道,今天肯定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但是想想咱们家的情况,你在学校打架的成本太高了。妈妈是过来人,同学之间,有个小冲突很正常,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该忍让也得忍让。」
我闺女又抬头看我,但此刻她眼里不是茫然,而是多了一层鄙视:「错的不是我,凭什么让我忍?!」
就是这一眼,让我压下去的火重新翻了上来:「凭什么?!凭你妈就是个临时工,凭你妈没本事,凭你就生在这样的家庭!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托生在我肚子里,你妈我整天还在医院跟人点头哈腰,一肚子委屈没处诉呢,没本事给你伸张正义!」
从闺女的眼神中,我知道她并不想听下去了,但我心中的郁闷已经达到了顶峰,必须全部说出来,我不说,感觉自己就快憋死了。全世界都在挤压我,我快活不下去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你不愿意受委屈的代价就是,你妈今天花了 9600 块钱,花了咱们娘俩大半年的生活费。李娟,你不小了,该懂点事了,你跟别人不一样,妈妈只能给你创造这样的条件,我没能力让你事事如意。但是我尽力了!我已经尽力了!妈妈真的好累啊!」
闺女可能被我吓住了,她只是咬了咬嘴唇,继续沉默。
我在怒火的驱使下,拿起手边的抹布,就开始用力擦拭那双蓝色耐克鞋。
鞋帮有点脏,才穿了几次,就有好几处擦不掉的污渍,我越擦越愤怒。
「这么贵的鞋,你要是不懂珍惜,以后就别让我给你买!想买什么你自己挣钱买!」
这次我闺女终于有了反应,她径直回了自己房间,连晚饭都没出来吃。
其实,上面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我就后悔了,唉,我真的是一个控制不好自己情绪的大人。
然后,这天晚上,我闺女就吃药了。
闺女从洗胃的诊室出来,急诊科大夫告诉我没什么大事的时候,我先是抱住了她,继而扬手想给她一巴掌。
但那一巴掌在看到闺女的眼睛的时候,却无论如何打不下去。
我只能崩溃大哭。
我打她,是因为她真的太不懂事了,她不知道她如果死了,我就没法活了。
我崩溃大哭,是因为我意识到,我差点就失去我最爱的人,差点,就失去我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理由。
我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要用死来惩罚我?!」
闺女流着泪,上气不接下气:「我死了,你就没有累赘了。我死了,你就不用跟孙子一样跟领导点头哈腰了!」
在这个瞬间,我特别特别特别后悔,我后悔我在学校逼着闺女跟别的孩子道歉,后悔跟闺女说那些屁话,后悔刚才打了她。
挫败感扑面袭来,我真的是个很差的妈妈。
我搂着闺女,大声向她道歉,她也搂着我,安慰我说「没关系」,她甚至还跟我说,这事儿是她不好。
在深夜的急诊大厅,我们哭的像两个疯子。
回到家已经下半夜了,闺女很快就睡了,而我,则久违的躺在她的身边,细细打量着我闺女。
也许是我平时太忙了,都没有发现,我闺女已经长成了一个标准的少女。
她额前的碎发卷卷的,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额头,谁知我的手刚挨上她的脑袋,她就挡开了我的手,翻了个身。
就是这个翻身,让我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透过被闺女翻身带起来的睡裙一角,我看到了一块可疑的青紫色。
颤抖着双手,我顺着那块青紫色掀开睡裙,这才发现我闺女的后背、后腰、大腿,到处都布满淤青。
这些淤青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我连问都不用问,这一看就是被人踢的。
我曾经在急诊科干过两年多,这些伤痕很清楚的告诉我,我闺女被打的时候,是抱着头蹲在地上的。
标准的挨揍姿势。
顾不得别的了,我把闺女摇醒,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一开始她不说实话,就咬定是自己磕的。
后来我告诉她,她不说实话,我就不活了,我闺女让人欺负成这样,我都不知道原因,我没脸活了。
闺女这才告诉我,学习委员一直都在带头欺负她。
我眼前天旋地转:「他们为什么要针对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你?」
闺女揉着眼睛:「因为那双耐克鞋。」
「就因为你跟他穿了一样的鞋?」我完全想不到,一双鞋怎么会让我闺女遭此毒手。
「所以他就打了你?」我感到不可思议,我不能理解因为穿了「一样」的鞋,就要挨揍这件事。
「没有,第一天他只是警告了我,他说——」我闺女咬着嘴唇,不肯说了。
「你一定要全部告诉妈妈,如果你不说出来,妈妈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虽然心痛,但我必须尽可能全面的了解情况。
「然后呢?」我问。
「第二天第三天我都没穿了,他也没再找我。后来我想着可能他也就是嘲笑一下我,所以我又穿了那双鞋。毕竟,那双鞋花了三百多嘛,然后——」闺女说着说着又不肯说了。
「然后他就打你了?」我急切的问。
闺女点点头,眼泪都出来了。
我的眼泪忍了再忍,也还是流了下来。
万万没想到,花了三百多,买到的是闺女被嘲笑和霸凌。
这挑战了我的认知。
我不知道什么鞋,要卖八千一双。
就像我不知道是什么眼镜,要卖一万块钱一样。
不管怎么样,第一次穿这双鞋,我闺女被警告了,第二次穿这双鞋,我闺女被打了。
从此之后,我闺女不敢再穿那双鞋去学校。
而昨天,是她第三次穿着那双鞋去学校。
她会穿,是因为头一天,她亲耳听见学习委员跟老师请假,说第二天要到市里去做近视眼检查,请一天假。
结果,学习委员上午没去学校,下午又去了。
他嘴上没说什么,但一下课就在女厕所门口等着我闺女,等她从女厕所出来,就把她拖进了男厕所。
厕所没有摄像头,学习委员让另外俩坏孩子望风,对我闺女拳打脚踢。
学习委员让我闺女跪在地上给他磕十个响头,保证以后再也不穿那双鞋,保证不把被揍的事情说出去,如果说出去,他就把她从五楼上推下去。
我闺女没办法,跪了磕了也保证了,这才找到机会逃出厕所,可刚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学习委员又追过去撕她的书本,指责她只磕了九个头,还剩下一个没磕。
闺女本能地想保护书本,在抢夺过程中打掉了他的眼镜,这时候正好上课铃响,老师来了。
学习委员和另外俩坏小孩倒打一耙,非说我闺女打了他。
学习委员那边人多,不明真相的老师,也就选择了相信学习委员。
因为害怕真的被从五楼推到楼下,所以我闺女在我和老师面前,才不敢说真话,默认自己就是施暴者。
听完这些,我再次痛哭。
以前,我以为这个家里只有我在外面被欺负。我没想到,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在我以为安全的校园里,我的女儿,也被别人,以让我更加不能接受的方式欺负着。
在这一刻,我简直想问问老天爷,我们母女俩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遭这种罪!
但我闺女说完这些,又跟我说:「妈——你别难受了。其实——只要我不穿那双鞋,应该就没事了。我不跟您说我挨打的事,是希望这件事早点过去。明年就初升高了,等上了高中,不跟他一个班,也就没事了。」
我不知道我到底抱着闺女哭了多久,我只知道,直到天亮了,我还睁着眼。
我痛恨自己,恨自己没本事,恨自己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恨自己想为我的闺女做点什么,解决问题,却并不能立刻想明白,我究竟怎么处理,对闺女才是最好的。
看着闺女再次熟睡的小模样,我想起她刚刚出生的时候,我曾经跟自己说过,我会付出我的全部去爱她、保护她。
作为母亲,我想为她付出一切,可是,我拥有的太少了。
我只有我这条命,可是如果我拼了命,我闺女以后怎么办?
一夜未眠,早晨我给闺女做了她最爱吃的酱油蛋。
闺女吃的挺开心,吃完还跟我说:「妈,我知道你很不容易,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所以以后我的事你别管了,我忍忍得了。」
闺女说完,就走了。
她的背佝偻着,像背了一座山在身上。
从前人家说我们母女两个长得像,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人家是说,我们两个气质像。
像两只丧家狗。
我老公死的早,他死的那年,我闺女才 5 岁。
他活着的时候,是跑大车的。
那个时候,他能挣钱,我妈和我弟把我当摇钱树,连带着把我闺女也当宝贝。
他死了之后,我们母女俩就成了我妈和我弟的累赘。
我还记得我老公死第一年,闺女馋肉,我没钱买,只能带闺女回娘家吃饭。
我像个佣人一样,在厨房里忙活半天,一个人整治了一大桌子菜。
吃饭的时候,我闺女却被挤到了桌子的最边缘。
因为踮起脚去夹一块离她老远的鸡腿肉,被我弟媳妇冷嘲热讽,说我闺女吃相不好,人穷志短,没有教养。
那天晚上,我带着闺女离开娘家,发誓要好好活,活出个人样给他们看看。
这些年,我谨小慎微,忍辱负重,就是想让我闺女活得像个人样。
但实际上呢,我让我闺女活得像条狗。
我太难受了,忍不住痛哭起来。
我恨我老公,恨他年纪轻轻就当了死鬼,丢下我们母女在世上无依无靠。
我恨我妈,恨我弟,恨我弟媳妇,恨他们狼心狗肺,不讲亲情。
但是我更恨我自己,恨我自己不配给人当妈。
哭完一场,我心里也做出了决定。
我是她妈,我有责任让她像个人一样活着。
或许,迟早有一天她还要到社会上当狗,但那是社会的问题,不是我这个当妈的今天懦弱逃避的借口。
我要去给我闺女讨一个公道。
就算豁出我这条命去,我也必须这么做。
到了学校,保安不让我进门。
昨天也是这个保安,昨天他也不让我进门,非让我打电话让班主任出来接我。
不过昨天,我赔了笑脸,塞给他一盒二十块钱的烟。
但我今天是个炸药包,谁惹我,我就把谁炸上天。
我白了他一眼,拔脚就往里走。
他在后头嚷嚷,还伸手拽我脖领子,我回身就拿住了他的手腕。
我虽然是个护士,但整日干重活,所以手劲大。
这一捏,就捏得他呲牙咧嘴。
我警告他说:「我知道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在哪,我看你是想试试!」
没想到,刚才还一脸跋扈的保安竟然被我吓到了。
原来,吓唬人竟然这么简单。
我推开他,直接往校园里走。
这一次,没人再敢拦我。
我径直走进教学楼,又走进初二五班,我闺女班级的教室。
恰好班主任在上课,她一脸震惊,问我来干嘛。
「我来解决学校解决不了的事。」
我冲班主任微微一笑,直接走向那个学习委员,轻轻摘下他已经换了的新眼镜,然后跟提鸡崽子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我问他:「你昨天,打没打我闺女?」
看得出来,学习委员已经被吓懵了,但是他嘴巴却很硬,坚持说他没打。
「我没打李娟,是李娟打我!当时同学们都看见了,老师也在,老师,你说是不是?」
我真佩服他睁眼说瞎话的能力,真是一个嘴硬的小孩啊。
我对他笑笑:「打了就是打了,打了还不敢承认,依我看,你这孩子是有点气虚,阿姨帮你治治!」
那孩子还没反应过来。
我将他按在椅子上,在他肩颈穴的位置使劲捏了下去。
我是学护理的,手劲大的厉害。
他发出了杀猪一般的惨叫。
大概这是他永生难忘的一次按摩经历。
其实,我何尝不想狠狠扇这个小孩的耳光,可是我不能。
成年人殴打未成年人,是要负刑事责任的,所以,我只能用我能想到的方法,让他难受难受。
这个时候,他想要挣扎,班主任也试图来拉我。
我躲开班主任,手下使劲,这孩子丝毫动弹不得。
我的手牢牢地捏着他的肩颈穴,问他:「我再问你一次,你在厕所里打李娟了吗?你想好再回答哦,我这个人很会按摩的。」
他吃不住疼,终于点头,承认他打了。
大概刚才的疼痛让他太崩溃了。
承认就好。
我松开了他的肩膀。
谁知道这孩子刚摆脱我,就跑到班主任身后疯狂叫嚣:「你这个死婆娘,知不知道你现在摊上事了?我爸是卫生局局长!你闺女和你一样,又穷又傻×!我打她怎么了,谁让她穷逼还敢跟我穿一样的鞋!你说你是个护士,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完了!」
真是个乖小孩,我啥还没干呢,他就自爆了。
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回我是有备而来。
我给他录音了。
我回头问班主任和全班同学:「你们听见没?他承人他昨天打人了,他是不是该给我闺女道歉?」
班里同学却都不敢吱声。
班主任本人,居然也用我摊上大事的眼光指责我,驱逐我:「李娟家长,不管昨天的事情真相是什么,你现在无故跑到我的课堂上,把我的学生打了,你是要负责任的!」
「好一个要负责任!昨天我闺女被打,该你负责任的时候,你不负责,今天我来给我闺女讨公道,你又说不管昨天的真相是什么!」我死死盯着班主任,许是心虚,她倒退了好几步,还掏出手机给学习委员家长打电话。
众目睽睽,班主任语气之谄媚,态度之谦卑,令我想吐。
这个世道真他妈的奇怪,这个小破孩欺负我闺女,还倒打一耙让我闺女给他道歉,他不用负责任。这个破老师对坏孩子监管不力,对眼皮底下的暴力事件严重失察,她也不用负责任。
我给我闺女讨回公道,我就要负责任?!
我夺下班主任的手机,反问她:「我闺女身上有伤,你知道吗?!」
班主任愣了一下,显然对此并不知情。
我太气愤了:「我把孩子交到学校来,学校却让我孩子带一身伤回家,我没有追究学校的责任。现在自己来给我孩子讨一个公道,你还跟我讲我要负责任?」
班主任却根本不觉得自己错了:「孔祥如果真的打人了,那是他不对,但李娟昨天不也打了孔祥吗?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你这样上纲上线,扰乱学校教学秩序的行为,就对吗?」
原来,道理竟然还能这样讲。
我气笑了:「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您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呀,您说李娟打孔祥,行为非常恶劣。怎么,同一件事,因为打人的主体不同,在您眼里差距就这么大呢?!」
班主任张口结舌,大概不明白一向在她跟前唯唯诺诺的我,为何会突然变了一个人。
希望这事能给她一个教训,永远不要践踏一个老实家长的底线。
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底线。
我告诉班主任,现在不是孔祥妈妈追究我的责任,是我要追究孔祥及其监护人以及学校的责任。
班主任被我吓到,不敢再说话。
而不久之后,皇后大人驾到。
学习委员半大的小伙子,直接扑到他妈怀里哭了。
我看向我闺女,她也正看着我。
我们俩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对学习委员的蔑视。
其实,一直以来欺负人的那个人,也只是一只纸老虎。
失去了他妈妈的庇护,他什么都不是。
希望这个认知,能够给我闺女带来一点勇气和安慰。
皇后大人好不容易安慰好了她的宝贝儿子。
接下来,抬手就要扇我。
就像她昨天想扇我闺女那样。
我阻止了她打我的那一耳光,还叮嘱她:「动不动就想动手打人,这属于躁郁症的典型症状。这是病,得治。」
我的话让教室里响起一阵欢乐的笑声。
挺好,我估计今后拥有一个「躁郁症」患者妈妈的学习委员,在班里也不会太好混了。
皇后大人的脸涨成猪肝色。
她打不成我,就叫嚣着要把我送到监狱里去。
跟昨天她说的话一模一样。
本来,从我闯进这间教室起,我其实一直都挺忐忑的。
我不知道自己今日逞一时之快的匹夫之勇的行为是不是正确,也不知道自己逞完今日之勇之后会付出什么代价。
但感谢皇后大人,她的跋扈和愚蠢让我一点都不害怕了。
我甚至为昨天竟然惧怕这样一个人,而感到羞愧。
或许,我惧怕的一直都不是外力,而只是内心那个虚弱无力的自己。
当我不再以为自己卑贱之时,便没有人可以让我卑贱。
眼前这个女人,或许背后真有许多可以仰仗的势力。
但是,我们脚踩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土地,难道她就真能一手遮天了不成?
就像现在,我就特别想问问她,监狱是你家开的吗?
你特么地说把我关进去就把我关进去?
我这么想着,就这么问了。
换来教室里更欢快的笑声以及皇后大人更酱肝的脸色。
皇后气急败坏。
她先是打了 110,然后又给大概是她老公的人打了电话。
挂了电话,她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完了!我告诉你,你完了!」
皇后这么盛气凌人,我闺女不安地站在我身边。
看得出来,她很紧张。
我安抚闺女,告诉她,我心里有数。
今天我敢来,就是准备豁出去了。
皇后报警,我不怕。
我刚才捏他的那个位置,疼是很疼,却根本不会留下什么伤痕。
对方去验伤,那也验不出什么来。
但是我闺女身上的伤,却是实打实的。
今天即使皇后不报警,我也要报警。
我事先查过,15 岁的孩子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按照相关法律,已经需要为自己所做所为负一部分责任了。
这次,即使我不能把太子关进监狱,我至少也要闹到太子退学。
要么不闹。
要闹就要闹个彻底,闹个天翻地覆,闹到对方心生惧意。
闹到在这个学校里,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闺女。
不久之后,警察来了。
皇后指着我说,我打了她的孩子。
我辩解说,我没有打人。
我只是在得知自己闺女被打之后,找这个孩子了解情况。
「可能在这个过程中,我情绪激动,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手劲,把他捏疼了。但是,我真的没有打他。」我说。
做笔录的年轻女警察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有点心虚,但没有回避她的眼睛。
女警察似乎认可了我的说法,没有再说什么。
皇后情绪激动:「什么捏了一下,这个臭女人就是打了我家孩子,全班都看见了。」
女警察问班主任:「到底是捏还是打?」
众目睽睽,班主任也不敢撒谎,小声说:「的确是捏了肩膀,不过孔祥看起来很疼。」
我将我闺女胳膊上的伤展示给女警察看:「我孩子无缘无故被打成这样,我做家长的情绪激动,没有控制好力道,应该可以理解吧?」
我闺女胳膊上的伤青紫一片,看上去十分可怖。
女警察明显震惊了,甚至连班主任都变了脸色。
我说:「今天我就是来要个说法的,正好对方家长报警了,如果对方家长不报警,我也要报警的。刚才,这位孔祥同学,已经当着全班人的面承认是他打了我闺女,他也 15 岁了,要负责吧?」
女警察点点头:「那就都去派出所吧。」
皇后大人脸色终于变了。
皇太子随他妈,听说要去派出所,吓得直往她妈后面躲:「妈,我没打人!我不去派出所!是这个女人刚才威胁我,我不得已才承认的!」
皇后大人附和着:「听见没,我儿子说他没打人!」
「他们真的打我了,我有证据。」一直沉默着的我闺女,突然说。
所有人都震惊地望着她。
她拿出她的儿童手机,放了一段录音。
在录音里,能清晰地听到她自己的哭声以及孔祥和另外两个男孩威胁她的污言秽语。
「穷鬼,垃圾,你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敢跟小爷穿一样的鞋!」
「给你脸不要脸,以后再特么敢穿,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你说你跟小爷穿一样的鞋,是不是想勾引小爷,可惜小爷看你就觉得恶心,真是下贱玩意!」
……
我狠狠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手掌心里。
此刻的我,只想毁天灭地!
杀死这个垃圾!
他凭什么?
就因为我穷,我闺女就要被这样的垃圾欺负吗?!
我刚想上前,想要将那个垃圾玩意物理毁灭。
一只温暖的手包裹了我的手。
是我闺女攥住了我的手。
她看着警察说:「当天他们打我,我就悄悄地录音了。但我不敢拿出来,我怕被我妈妈听见,我妈妈会受不了。但是现在,我不怕了。」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闺女失声痛哭。
闺女仔细擦去我脸上的眼泪:「妈妈,谢谢你。」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谢谢我今天能替她站出来。
这让我更加难过,因为保护自己的孩子原本就是我这个当妈妈的应该做的。
但我的孩子却因此要谢谢我。
我感到羞愧的同时,也庆幸今天我做了正确的决定。
希望往后余生我都能记住今天这一刻,在孩子需要我的时候,永远选择站在她的身后。
这原本就是我们做父母的应该做的。
就这样,我们都去了派出所。
但是后面发生的一件事,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太子身份证上的生日竟然未满 14 周岁。
而且,我女儿身上的伤也仅是皮外伤,达不到轻伤的标准。
两者相加,女警察遗憾地告诉我,只能对对方进行批评教育。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女警:「那我闺女就被白打了吗?」
女警察同情地看着我。
皇后重新耀武扬威起来,嗤笑道:「穷人穷命,不被白打,还想讹钱啊!」
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有人如此贱格?
就在我忍不住想出手,替她爸妈好好教教她怎么做人的时候,女警察说话了,她对我说:「如果您想追究,还有一个方法,就是走民事诉讼程序。」
我眼前一亮。
皇后脸色大变,她狠狠剜了女警一眼:「你是不是有毛病?有你什么事啊?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帮她,你跟她是不是有关系啊?小心我投诉你啊!」
女警根本不惯皇后毛病:「随便,你投诉好了,你不投诉我,我还不能告你造谣诽谤呢。」
皇后被噎了一下。
女警不再理她,只是看着我:「民事诉讼虽说麻烦些,但是我相信法律会保障每个人公平的。」
女警的人和她的话就像一阵及时雨,滋润了我原本已经对公平有些麻木的心。
我遭遇了太多不公平,以至于我都忘了,人原本就该追求公平,享受公平。
如果有不公,我们应该打破它,而不是习惯它,纵容它。
否则,我们也成了恶的帮凶。
我感激地望着女警,表示自己一定会追究到底。
皇后冷哼:「那我就等着好了!不过别怪我不提醒你,打官司可是要花钱的,你给人打一个月的针不知道够不够诉讼费啊!」
我这个时候已经完全不生气了:「多谢你提醒我了,让我突然有了别的主意,你儿子刚才说你老公是卫生局局长。卫生局局长的公子校园霸凌同学,不知道这个标题够不够劲爆,你说我发到网上去,会怎样?」
皇后勃然变色:「你敢!」
她的声音都发抖了,可见已经害怕极了。
我心情大好。
果然毛主席说得对,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我第一次对皇后那张脸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你看我敢不敢!」
这个时候,皇后那位「位高权重」的老公终于姗姗来迟。
领导听了前因后果之后,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小谢是吧?我打听过了,你是县医院的护士。大家都是一个系统的,孩子又是同学,今天也算不打不相识了,今后互相照应的地方还多着呢。我爱人嘛,是个性情中人,嘴巴厉害,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一起吃个饭,把你们医院院长也叫上,这事就过去了,你看怎么样?」
领导不愧是领导,深谙谈话的艺术。
他儿子打了我闺女,跟我闺女是不打不相识。
他老婆嚣张跋扈,是性情中人,嘴巴厉害。
这番话下来,一场校园霸凌被他消解成了小打小闹的误会,还连消带打,提出跟我是一个系统的,跟我们医院领导也认识。
潜在的威胁,不言自明。
可惜,我不吃这一套。
我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谁也不是傻子,威胁还是道歉,我还是能听得懂的。」
领导脸色一变,性情中人的皇后又开始忍不住暴露性情:「你别给脸不要脸啊。」
领导让皇后闭嘴,然后问我:「你走民事诉讼,也是要赔偿。依我看,不如你说个数,咱们和解。这还省了法院的人力,你不在系统内,不知道现在法院忙的很,咱们这点小事,何必去给法院添乱呢。况且——咱们两家的孩子都正处在青春期,正是最敏感的时候,你曝光了孩子们打架的音频,你是出了这口气,但是你孩子被打的事情不也同样被传的到处都是吗?孩子不可能不受影响。你说是不是?」
他的话,虽然大部分都是狗屁。
但他最后提到的部分,却也说中了我的隐忧。
曝光音频,诚然可以让他们一家社死。
但是也的确难免会影响到我闺女。
我略做犹豫,提出了我的条件:「不曝光也不是不行,但需要答应我三个条件。第一,你老婆给我鞠躬道歉;第二,你家儿子也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我女儿鞠躬道歉,保证下次再也不敢。第三,你们要抓紧给你儿子办理转学,再也不要出现在我女儿面前。答应这三个条件,咱们再往下商量。」
皇后又要骂我。
但她的领导老公显然比她更会权衡利弊,稍微犹豫一下,就「深明大义」地要求她向我鞠躬道歉。
皇后崩溃了:「孔自明,你这个龟孙,要人知道你老婆儿子被一个臭打针的欺负了,你这个领导还混个屁啊!」
领导也被皇后的真性情整崩溃了,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她一巴掌:「我让你道歉!你没听见是不是?」
这一幕,如此熟悉。
两天前,我也曾这样压着我的女儿屈辱地向对面的母子道歉。
今天风水轮流转。
当皇后用无比愤恨地眼神看着我时,不得不说,我可真是太舒爽了。
胳膊拗不过大腿。
皇后最后还是憋憋屈屈地给我鞠了躬,跟我说了:「对不起。」
领导老公最后跟我承诺,他们会尽快将孩子转走,再转走之前,也会安排他们家孩子向我闺女道歉。
「希望你一切满意。」领导老公临走前跟我说。
我以为事情就此结束,虽然没有特别大快人心,但我这个无用的妈妈,总算给我闺女一个迟来的公道。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有些人的恶是没有下线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远超我的想象。
可能是因为我在学校给闺女撑了腰,我明显感受到了闺女对我的依恋,也久违地感受到了为人父母的成就感。
我闺女甚至跟我说,她觉得我气场两米八,还邀请我周末和她一起去逛文具市场。
要知道,这种半大孩子,普遍更愿意约同学一起去逛文具市场。
我很开心,也很想陪她去,但是我不能。
因为处理这些事,我连续请了两天假,领导对我非常不满,要求我第三天必须到岗,说我再调班科里同事就翻天了。
第三天正是周末。
呵,我一个编外护士,不过是请假两天,科里就要翻天,这话领导说出来也不嫌寒碜。
不过我也实在是怕丢了工作,所以还是按时到了岗。
谁知道我和同事交接了班,刚接手第一个病人,就出事了。
病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说是得了急性肠胃炎,需要输液。我按照正常流程操作,给他扎了针,贴好胶布,本以为这就完事了。
不料他一转身,高声叫唤起来。
「疼!疼死我了!这他妈给我扎得什么针?!根本没扎进血管,直接扎到肉里去了!」
护士长闻讯赶来,病人手上的针头已经歪了。
我大惊失色,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自问刚才的操作全部都是正规的。
他一个大小伙子,血管饱满,弹性好,我很确定,我看见针头扎入了血管。
凭着我十几年的业务经验,我不可能扎歪。
就在我觉察到一定有什么不对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哎哟哟,大家都看看了啊,扎针都能扎歪了,这到底是白衣天使,还是夺命杀手?」
是孔祥妈妈,她浅浅笑着,还拿着手机录视频。
「来来来,小伙子,我给你拍清楚了,回头让他们医院给你赔偿!有这份证据,我不信他们敢不认账!」她把手机怼到「病人」手背处,故意放大了拍摄,然后又把手机怼到我脸上,近距离拍摄我的表情。
很明显,「病人」是她找来的,她要整我。
我反应过来。
一时间输液室里炸了窝,所有人都议论纷纷,还有好几个患者举起了手机对着我拍摄。
很快,我就被护士长拉到了领导办公室。
跟我一起去的,当然还有那个被我「扎」坏了的「病人」。
「病人」不依不饶,坚持说我业务不精,扎坏了他。
领导问他想怎么解决,他说要么他跟媒体曝光,医院护士故意伤人,走巨额索赔;要么医院把我开除,他解解气。
领导一脸愤怒地看着我,好像我该死。
我揪着「病人」,质问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病人」不跟我说话,执意让领导二选一。
领导则让我自己选,要么自己走人,要么去赔礼道歉,自掏腰包,该赔偿多少赔偿多少。
「这事儿你必须自己解决,闹大了,对单位、对你个人,影响都不好,你赶紧处理。」
我一言不发,掏出手机,扔下一句「爱怎么曝光怎么曝光,他这是陷害,我要报警」,就走出了领导办公室。
刚走出领导办公室,我就被孔祥妈妈堵住了。
她冲我摇摇手机:「商量商量?」
我知道,她想让我撤回对她儿子的暴力指控。
屈辱和不甘、窝囊和愤怒,一齐涌上我的心头。
我一把打掉她的手机,告诉她:「不要以为你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我就会屈服!你儿子的事儿,没得商量!」
孔祥妈妈的眼神也狠辣起来:「看来,你是不打算要你这份破工作了?你一个死了老公的中年妇女,带着个半大孩子,没了工作,怕不是娘俩都要去喝西北风?我给你机会,你不要,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怒极反笑,不准备再和她有什么牵扯,手机界面本来就拨好了 110,我摁了拨打键。
谁料,她在背后跟我说了一句话,令我彻骨生寒,不得不停下脚步,把电话挂断了。
那句话是:「你不怕丢工作,难道你也不怕你闺女在放学路上出点什么事?」
如果说在此之前,我还留有一点理智,那么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可以雇人来害我,当然也可以雇人去收拾我闺女。
我知道她在激怒我。
很可惜的是,明知道她在激怒我,可我还是打了她。
我不能允许,任何一个人,以这样的理由诽谤我的闺女。
我闺女清清白白的一个小姑娘,我不允许她被恶人这样恶心。
因愤怒至极,我一拳捣在孔祥妈妈的面门上,她的鼻子立刻流了血。
我才不管她流没流血,一拳一拳又一拳,把她打成了猪头。
成为猪头,是她付出的代价,而我付出的代价,则是被拘留了。
但是说来可笑,在拘留所里,我居然遇到了我这十年最重要的贵人。
我只能理解为,这是老天给我的,最好的安排。
七天后,我从拘留所出来了,跟我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份经过我深思熟路的复仇计划。
但首先,这个计划要征得我闺女的同意,我才能实施。
办完手续,我拿到了我的手机,打开后,唯一一条信息,来自医院人事科。
人事科通知我,因为被拘留,我已经不再适合继续为单位服务,他们已经做出了解聘的处理。
说真的,这个结果,还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但其实,在里面我都想好了,就算他们不辞退我,我也要自己提出辞职。
当我走出拘留所,一眼就看见我闺女在门口等我。
阳光刺眼,我闺女向我奔来,她甚至还带来了一束玫瑰花。
就好像我不是从不光彩的拘留所出来,而是从什么地方凯旋。
我心里一恸。
如果是从前,我肯定会批评她乱花钱,但是今天,我明白,她是在迎接我,迎接属于我们母女的新生活。
她久久地抱着我,把头埋在我肩膀上,不断地喃喃:「妈,我想你。」
为了洗洗身上的晦气,也为了调整好情绪跟我闺女谈我的计划,我先是带着孩子去了澡堂,舒舒服服给我们娘俩搓了泥,紧接着又问她想吃什么,今天想吃什么我都请客。
她说她想吃肯德基。
以前,我觉得那是垃圾食品,不让孩子吃,但现在,我点头了。希望偶尔,她也能从垃圾食品里得到快乐和幸福。
闺女吃着薯条,我小心翼翼地跟她讲了我的计划。
「娟儿,从现在开始,妈妈要跟你说的所有话,都是商量,如果你有一丝一毫的不舒服,妈妈就立刻停下,再也不提,出了肯德基的门,咱们俩就当没说过这件事,你觉得可以吗?」
闺女喝口可乐,点点头同意了。
「我想——是不是可以考虑,把孔祥欺负你的音频,适当地曝光出来?」很艰难,但我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在拘留所的几天里,我一直在琢磨如何能委婉的提出这件事。
就像孔祥他爸说的,曝光音频,当然可以向外界公布孔祥的罪行,让孔祥和他全家社死,但是,同样的,作为受害人,我闺女也要面对所有人,起码是周围人的眼光。
我不能确定,她是否能承受住来自外人的审视,甚至是不善意的议论。
我也不能确定,我闺女是否希望我永远再也不提这件事。
所以,我要听听我闺女的心里话,如果她不愿意,我绝不会勉强,我会选择其他计划。如果她同意曝光视频,那我就要把这件事捅到微博热搜、全国妇联!
我闺女稍稍愣了几秒,就这几秒,让我非常后悔提出了这个建议。
但没想到,几秒之后,她又拿起一只鸡翅膀咬了一大口,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妈,你想啥呢?这有啥不同意的?他们欺负人的不怕丢人,我怕啥啊?曝!上流量最大的那几个 app 爆!」
原来,刚刚那几秒,我闺女在猜测我的想法,她完全明白,我是怕她心里不舒服,才如此小心翼翼。
我的闺女啊,看着还像个小孩,其实已经长大了。
不等我细细体味这种欣慰,我闺女瞪着两只星星眼问我:「妈,我能再吃一份薯条么?」
呵,我的闺女啊,我以为她长大了,其实她还是个小孩。
回家路上,我问闺女为什么那么爽快就同意了曝光音频,难道不怕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她,或者在背后议论她么?
她好像还真的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回复我说:「可是,如果不曝光,孔祥岂不是以后还会作恶?万一,以后他上了高中,再欺负别人,而别人的妈妈不是你,不愿意给孩子出头,那那小孩该怎么办?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让孔祥得到惩罚,让他再也不能欺负别人!」
为闺女的心愿,也为为我们讨回公道,我不但民事起诉了孔祥,还将音频曝光到了网上。
一时间,转发者众,唾骂者众。孔祥一家,成了人人喊打的臭老鼠!
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此事曝光后,竟然有更多受害者站出来发声。
这些孩子,无一例外都是弱势家庭里的孩子。
他们要么是父母在外打工,要么父母离异,要么家庭条件不好……
总之,孔祥在挑选霸凌对象的时候,有一套严格的筛选标准。
他只挑那些他认为「被欺负了家长也不会管」的孩子下手。
就像曾经的我那样。
得知此事之后,我的内心五味杂陈。
我回想当初自己因为生活不如意,就将自己的压力转嫁到闺女身上,不但对她的生活疏于照料,还一味要求她听话、懂事,体谅自己。
我的这种态度,才是我闺女被霸凌的根本原因。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因为孔祥的爸爸在我们当地大小是个官员,所以这件案子经过广泛传播、迅速发酵,引起了纪委的重视。
孔祥爸爸被停职调查。
顺藤摸瓜,他的经济问题也被揪了出来。
原来孔祥家里有钱,是因为孔祥爸爸妈妈一直在进行违法犯罪活动。
他妈妈靠开茶叶店,替他爸爸收受贿赂。
有网友说,孔祥妈卖的茶叶动辄几万块钱一斤。
购买的主力都是求孔祥爸爸办事的人。
就这样,孔祥妈终于把他们夫妻俩送进了她动辄要把别人输送进去的监狱,也让他们的孩子陷入了独自面对生活的困境。
不知道在今后的铁窗岁月中,她会不会后悔。
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对我赶尽杀绝,原本她还有机会继续苟延残喘的。
不过,仔细想想,对于向她这样「高贵」的人来说,向我这样一个小老百姓低头道歉,或许是永远的耻辱。
所以她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我推入深渊。
只是她的傲慢与偏执,最后葬送了她和她全家。
而我,凭我十几年的一线护理本事,找到了一份可心的新工作。
关于我是如何开窍的,还是要感谢我在拘留所里认识的那位贵人。
贵人是一位面善的大姐,当时我俩同时被拘,又一起排队被检查了身体,然后被分到了同一个房间。
进了号房,大姐告诉我,她是因为反抗家暴,把老公打坏了进来的。
然后又问我是咋进来的。
也许是大姐太面善,也许是太久没有人关心我,大姐一问,我就把闺女被欺负、孔祥他妈找人陷害我、一直到诬蔑我闺女清白等等事情,都一股脑说了。
讲述的过程中,尽管我一忍再忍,但还是几次都流下了泪水。
谁知道大姐听完我说的,连着问了我五句话,一下把我点醒了。
她问的是:「大妹子,你这一身的本事都白长了?为啥非得要那个破编制?你有这么多护理经验,找个有钱人家做个高级保姆不行?一个月挣不到七八千块钱?实在不行,你等闺女上高中了,你就去大城市找活儿呗?」
茅塞顿开。
我当时就是这个感觉。
是啊,在医院,我也是照料病人,而且还不止一位,整天日夜颠倒,跟闺女话都说不上两句。
如果有机会找到那种只需要照顾一个人的工作,我就能腾出更多时间陪伴闺女。
新工作比我想象中来的还要快。
经朋友介绍,我决定护理一位家境优越却车祸瘫痪的老姐姐,不住家,朝八晚六,双休,到手每月六千五,保险自己交。
虽然不可能再有「编制」,但是,本事长在自己身上,这本身,就是一个母亲能安身立命,能保护孩子的最好铠甲。不是吗?
我现在就期待着,等闺女考上高中,等疫情彻底过去,我们娘俩能一起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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