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这是我穿成女配的第十六(n)年,我好像喜欢上男主了」为题写一个 HE 文? -摘酒钱

2023-03-05T00:00:00Z | 91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3-05T00:00:00Z

如何以「这是我穿成女配的第十六(n)年,我好像喜欢上男主了」为题写一个 HE 文? -摘酒钱

如何以「这是我穿成女配的第十六(n)年,我好像喜欢上男主了」为题写一个 HE 文? -

这是我穿成女配的第十六年,我喜欢上了男主。

他寒窗苦读,一朝入仕,论理我该就此下堂,为本书的女主腾出位置。

但是,和原剧情不同,我没有死在男主飞黄腾达之前。

我活着,女主就名不正言不顺。

1

与一般的魂穿不同,我是在生完男主的孩子的时候才想起了自己的穿越者身份。

因难产,我痛了一整夜,第二日清晨的日头升起,精神已经麻木,我能感受到自己生机的流逝。

日光透过窗棂,眼睛被晃出幻影,恍然间,我的头顶仿佛有一盏炽热明亮的灯向下落光。

稳婆慌乱的声音隐隐约约和别的声音重合。

「月娘,使劲啊。」

「准备除颤。」

两种声音交替出现在耳边,炸响在我的脑海里,痛苦之余,竟让我产生了几分力气抓紧被角。嘴唇已经被咬破,流出的血的腥味让我清醒了一点。

在婴儿微弱的哭声响起后,我的身体骤然一轻,灵魂有瞬间的腾空,而后重重下落,深深嵌在肉身里,猛烈的撞击感让我陷入昏迷。

在一片雪白的空间里,穿着蓝色衣褂的男女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冷静交谈,他们手里拿着特别的刀,划在我的身上。

在一声稳定的长鸣后,他们停了下来,关上了灯。

我死在了手术台上。

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同时也让我意识到,我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书。

书中的男主角,就是我的夫君。

而女主角并不是我。

2

犹记得我醒来时,李朝明就坐在我的边,眼中布满红血色,见我睁眼,吐出一口气。

我张了张嘴,可喉间滞涩,说不出话来,他便立马去给我倒了温水,将我扶起。

下身仍旧留有痛感,我起身到一半就已经感受到痛苦,不能再起。

很快唇上覆上温热,唇瓣被撬开,清润的水顺势滑进我的喉间,缓减了我的干涩。

往复几次,李朝明扶着我躺倒,替我掖好打着补丁的被角。

「月娘,辛苦了。」

他的瞳孔轻颤,心疼地看着我。

我望着他一如往昔清俊的容颜,勉强勾起唇角。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书中的故事。

他连中三元,被点为驸马。

而那时候的我已经身埋荒冢,无人祭奠。

他不记得我,忘了与我的感情,安心地与公主琴瑟和谐。

我不想死。

「仲卿。」我的声音仍旧虚弱,只能略微听到一点气音。

他俯下身,附耳过来,我抓着他的衣襟,艰难地吞咽后开口,「仲卿,我不想死,我想……」

我亦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只是不甘心就此死去。

他握着我的手,温柔地拂开我的乱发,轻声说,「别说傻话,你会和我白头到老……一定。」

他郑重地许下诺言,我心中却没有半分安定。

人为举动是否可以阻止剧情的发展。

再过不久,李朝明会生命垂危,我为救他而委身他人。

3

李朝明与我皆是孤苦无依,他自幼丧父丧母,妹妹走丢,奶奶因弄丢妹妹而愧疚自杀,被爷爷单独抚养,我是被卖来的,爷爷看着可怜,将我买下,让我和李朝明一起长大。

在他及冠后,我与他成亲不过一年,我将将怀上身孕,爷爷因病去世。

贫寒的家中,只有我和他,现今又多了一个女童。

李朝明为她取名舒也。

在我醒后三个月,我的身体越加丰盈,孩子离不开人,我亦不敢踏出家门。

因为书中写,「我」出门浆洗,遇到地痞调戏,李朝明为了救我,被地痞砸中后脑勺。

他生命垂危,家中无钱为他诊治,我上街求诉各个医馆,均被赶出馆外。

在我心灰意冷之时,一个来自上京的公子偶然看中了我,向我抛出橄榄枝,将我收为妾室,救治了李朝明,让我不许再与他来往。

我答应了。

而李朝明醒后失忆,只知道自己有一个贪图富贵抛夫弃女的妻子,便再不去想她。

公子收我只是一时兴起,待兴头下去后,就忘了我这一号人,我饱受他后院之人的排挤,在得知李朝明尚公主后,很快抑郁而终。

我不要落入那般田地。

但,我不能阻止李朝明出门,他每日到镇上为人代笔,赚钱糊口,贸然阻止只会引起他的猜忌。

4

几乎每日清晨,我都会在李朝明出门时叮嘱他的安全,万不可和别人产生冲突,他每次都含笑答应,次数多了,他产生了一些疑惑,「月娘,你在怕什么?」

我在害怕和我恩爱有加的丈夫重伤,我却拿不出诊金救他。

也害怕自己会委身他人,枯死后院。

更害怕他会忘了我,憎恶我,转头和公主琴瑟和谐。

这些都是我害怕的,但是我不能告诉他,只能牵出一抹苦笑,告诉他,「担心你的安危,要是你出事了,我和舒也怎么办?」

他点了点我的鼻头,笑话我杞人忧天,但在这之后,他每日离家都会在我开口前和我保证,「不会和别人起冲突,一定会安全回来好好照顾你和舒也。」

他这么向我保证,给了一个让我心安的许诺,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只是寻常的一个清晨,我为他收拾好了箱笼,他迟迟没有去接,而是垂眸按着额角,在定定地看了我许久之后,犹豫地叫了我一声,「月娘?」

「怎么,头疼?」

我放下箱笼,想替他按揉额角,他微微偏头,躲过了我伸过去地手,「是有一些,我今天想休息休息。」

他的语气很冷漠,我以为是因为他身体不适,便忽视掉了他的反常。

他在休息了一天之后照旧早出晚归,照旧喜爱舒也,独独对我与以往不同,他在不动声色地疏远我,躲避我的亲近,看向我时眼底的冷漠,我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是不是在躲我?」

面对我的质问,李朝明的神色只是瞬间一滞,很快恢复风淡云清,「月娘想多了。」

他毫不在意我的委屈,轻飘飘地揭过我的质问,避着我的亲近。

夜间,他和我躺在同一张床上,我摸着他的背,缓缓滑到他的胸膛,他立刻将我按住,沉声说,「爷爷去世不久,我理应为他守孝,旁的,尚没有心思去想。」

我收回手,心如同坠入深渊。

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兀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眼前的李朝明是我熟悉的李朝明吗?

5

李朝明在试探我,他做得很自然,只是随意从路上折一枝花,插入窗口的瓦罐里,眉眼含笑地抱过舒也,他并不对我做什么虚无的允诺,说出美好的愿景,只是不清不浅地说一句,「月娘,以后我日日予你一枝花可好?」

月华朗朗,他低眸向我浅笑,眼中缱绻温柔比月光更甚。

他似乎是不经意间偏头,让我瞬间清醒过来,放下了将要触碰到他脸颊的手,笑着点头。

「依月娘的容貌,本该配更好的,玉堂金马,钟鼎人家,可惜,我给不了那些。」

我静静地看了会儿他,在他眼中聚集疑云时,才缓过来,给出了自己的答复,「可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在我的话音落下之后,他的眸色渐渐变深,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根花枝,似乎在思考什么,面上却带着如同面具一般的微笑。

「仲卿以后别再拿我的容貌说事。」

他略一挑眉,我接着说:「我不喜你拿我相貌说事,妾才以色侍人。我虽读书不多,但自小爷爷就说了,夫妻要风雨同舟,相互扶持,相貌是最不足道的。」

他点头应是,眼里带着些赞许的笑意,举手投足间,他不像我所熟悉的李朝明,更像是未来那个位高权重的宰相,公主的驸马,书中的男主角。

对未来的恐惧、枕边人对我的猜忌都如同大山一样压在我的心口,让我每每在夜深人静时惊醒,却不会有人下意识地将我我搂在怀里轻哄。

「仲卿。」我轻唤他。

他回首,捏了捏我的脸颊,戏说:「月娘最近丰腴不少,脸颊摸着和舒也一样柔软。」

我贪恋着脸颊上的温度,由心而发出喜悦的笑。

眼前的人如镜花泡影,慢慢消散。

我睁开眼,入目是李朝明犹疑的视线。许是没有睡醒,大脑混沌,我把他当成了以前的仲卿,缩进了他的怀里,「仲卿,我好害怕。」

在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时我就已经清醒,但我贪恋怀抱的温暖,不愿意离开,过了许久,他的手轻轻拍在我的肩上,和我说,「只是噩梦而已。」

简单的一句话让我忍不住掉眼泪,头顶似乎传来轻轻的叹息,铺天盖地的压抑裹挟着我,我无法将他们的差别视而不见,现在的这个李朝明只是和我的丈夫有着同一张脸,用着同一个身体的陌生人。

他猜疑我、疏远我,每每目送他消失在晨雾里,我总希望回来的会是我的李朝明,可每次都不是。

回来的李朝明手里都拿着一枝花,回房就插在瓦罐里,或许一边对我防备,一边在猜度我到底是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样本性虚荣。

我想要我的仲卿回来,不甘于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另一个人,和我形同陌路,最终去娶其他女子,所以我去问他,「仲卿,你想要什么样的妻子?」

他正背上箱笼,准备踏出家门,却在听到我的话后愣了愣。

我满怀期待地和他对视,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月娘就做得很好,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他眼底是微不可见的提防,我没忍住鼻头一酸,忍着哽咽对他说,「我做的真的好么?真的好的话你为什么对我那么疏远?」

眼前有水雾弥漫,我低下头,「我四岁就被爷爷买下来,从小和你一块长大,自以为和你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可现在……你怎么变了?」

我眨掉眼中的泪花,抬眼去看他,用轻柔的语调质问他,「仲卿,你为什么变了?你还能变回去吗?」

他握着箱笼背带的手逐渐缩紧,眼中似乎情绪翻涌,很快被他尽数收敛,抬起右手擦拭我脸颊上的泪珠,「别多想,等我回来。」

他转身向外走,脚步却比平日匆忙,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我看着他的背影在道上消失,舒也在屋内哭了起来,我抱着她哄,不断看着外面的日头,一天从未这么漫长过。

我迫切地想知道,我的仲卿能不能「回来」。

6

若我的盼望能够实现,他会在某一个傍晚背着箱笼从晚霞天边走过来,来到我身边,抱过舒也,让我好好歇息。

若不是,也该是李朝明手持着花,带着一副温和的假面与我演戏。

这两种情况我都可以接受,但,总不该是,总不能是,镇上医馆的伙计驾着车怜悯地望着我,和我说,「李公子在镇上受了伤,现在还昏迷不醒,夫人请和我去一趟。」

天似乎在一刹那间暗了,我的耳朵嗡鸣,大脑一片空白,身子却可以机械地收拾东西,抱着舒也上了马车。

我听到村子里看热闹的人在私语,「朝明受伤了,她一点都不担心啊?」

「早看出来她不安分了,心思野着呢。」

李朝明已经重生,剧情却还在走。

即使我并未出门,并未遇到地痞,李朝明仍旧会受伤,我是不是……还是会死?

医馆里的人都在看我,李朝明躺在床上,头上缠满了白色的纱布,纱布之上洇着血,他眉头锁着,眼睛紧闭,看起来极不安稳。

我颤颤地碰到他脸颊的那一刹,神魂仿佛顷刻从天外回来,撞得我站立不稳。

向后倒退的身体被一双大手扶着。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您是,李夫人?」

有丫鬟想抱走舒也,我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丫鬟为难地看向我身后,接着温顺地退下。

那双手并未过多停留,在我站稳后便立刻离开,我没有回头,心神皆在床上苍白的人那里。

「是我之过……」他走到我身旁,语气凝重,「夫人放心,我不会对李兄不管的。」

身边的人在表明他的决心,我却听不到一词,大脑仿佛完全放空。

我知道他会没事,只是会忘了我。

而我……

心在剧烈跳动,我立刻看向那个精致得不像凡人的矜贵公子,「你是谁?」

他怔了一下,看着我面容微滞。

我厉声问他,「你是谁?」

他似乎被我吓到了,凸起的喉头明显滚了一轮。

「在下,季文渊。」

那一刻,我的呼吸停了。

柳月手里死攥着从伙计身上揪下来的布,脸色苍白到将近透明,身子摇摇欲坠,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扶上一把。

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季文渊看上的。

他喜欢她身上那种一触既碎的脆弱感,却又被莫种不知名的东西绷着,让她不至于碎落一地。

他知道她这个时候极需要呵护,所以他就抛下身边的公子哥,在他们戏谑的眼神下走到她身前,彬彬有礼地问,「姑娘,有什么地方需要在下帮忙吗?』」

7

柳月在他的后院女人堆里消磨了她的后半生,最后含怨而死。

我不禁有些发冷,书中那层阴影顷刻间笼罩在我心头,以至于看到季文渊那张昳丽的脸也觉得有些面目可憎。

对书中柳月来说,季文渊不是一个会坏人,他只是做了一件对于富贵子弟来说的常事罢了。

他和她之间进行了一场交易,她想要救李朝明的性命,代价就是她自己。

她把自己卖给了季文渊,成为他的所有物,供他喜欢,消磨无趣的城镇时间。

谁都喜欢美人,更何况是让季文渊一见倾心的女人,他很是宠爱了柳月一段时间,明知她心中有他人,却毫不在意,甚至在李朝明醒后,好心地告诉她,「他失忆了。」

「他失忆了。」

李朝明没有昏迷多久,很快醒了过来,眼神迷茫空洞地看着我。大夫检查之后,给了我一个和书中一样的答案。

我抱着舒也,枯坐在李朝明床边,他就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眼中懵懂,却又警惕地对待一切。

包括我和舒也。

「这是我的女儿?」

他皱眉指向舒也,手指蜷缩几度,轻轻将舒也抱了起来,脸上不由自主的柔和起来。

我努力忽视掉心中的酸涩,对他讲过去的点点滴滴,特意忽略了他不对劲的那段时间。

他听得很认真,澄明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我,眼底的戒备随着我的话语而逐渐消失。

在他放下戒备后,我心底的喜悦忽然像潮水般袭来,那个虚假的李朝明消失了,我可以让他变回原来的样子,他不记得没关系,我可以一件一件说给他听。

我没有和季文渊达成交易,也就不会像书中那样成为别人口中爱慕虚荣的女人。

「仲卿,咱们回家吧。」

他低头看了一眼舒也,头略微向下一点,一个「好」字尚未完全出口就被人打断。

「用些午饭吧。」

季文渊让小厮送来饭食,在桌子上摆好精致的菜肴,风度翩翩地向我们走过来,对我说:「李夫人,既然李兄已经醒了,你就不必太过担忧。」

我刻意避开了和他的相处,但聪明如他却恍若未觉,自顾自地向我表达他的善意。

若没有原文影响,我定然会认为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即使是现在,他的举止也让我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防备。

富家公子出手自是不必计较金钱,这几次的吃食的价格甚至可以抵得上家里全年的开销。

他只用了几下便放下筷子,向外击掌。

一个人就被拖了进来,头深深地低垂,他的腿仿佛变成了两截,大腿悬空,小腿扭曲地摩擦在地上,留下一串血痕。

我放下筷子,刚吃下去的东西在胃里翻滚,不忍心再看下去。

季文渊面不改色,愉悦地对李朝明说,「仲卿,这人不好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同你道歉。」

小厮像扔牲畜一样将他扔到地上,那人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嘴里不住求饶,涎水混着血色流出他的口齿。在场的人恍若未见。

季文渊向我们解释,他初来向阳镇被偷了荷包,是李朝明提醒了他,窃贼便因此记恨上李朝明,在他回家的时候暗中报复。

我禁不住去抓李朝明的手,他身子一顿,僵硬地回握,淡漠地看了那人一眼便收回视线,「交给官府就好,劳景行费心。」

季文渊挥手,小厮又将他拖了出去,只留下地上的一摊血迹。

我看着那摊血发晕,抽出手,站起来对他们说:「我出去走走。」

腿脚有些发软,我出去的时候还能瞥到小厮拖着无赖残躯远行的背影。

书上所写终归不是现实,直到刚才我才真切意识到季文渊的放肆残忍,他还是书中的那个骄矜公子,得他所想,弃他所厌,各种手段对他来说只是稀松平常。

「李夫人。」

后背一紧,我缓缓地转过身体,季文渊站在我身后,歉意地说:「是在下考虑不周,方才惊吓到夫人了。」

我后退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冷静地说,「季公子多心,里面药味太浓,我只是出来透口气。」

「当真?」他似乎不信,睁大了眼睛反问。

在我点头之后,他松了一口气,露出惬意的笑容,「那就好,我还担心夫人就此害怕在下。」

我垂眸不语,他又说,「何必那么见外,我和仲卿是知己,夫人不妨和他一同叫我景行。

「唤我景行。」

书中的季文渊在初初得到柳月,在兴味正浓时,也让柳月叫他景行。

「李夫人。」

他看着我,神色中隐隐透着伤心,「不知在下是哪里得罪了夫人,你似乎对我格外冷淡。」

「季公子多心,我已为人妇,只是在避嫌罢了。」

「当真如此?」他又问。

我敷衍地点头,向他身后看去,「仲卿呢?」

他道:「头有些疼,抱着舒也去歇息了。」

我向他辞别,在擦肩而过时,听到他的叹息,「仲卿着实好运,可以得妻如此。」

我顿住脚,有些不确定刚刚自己听到的话语。

回首望去,和他四目相接,他眼中似乎有化不开的浓墨要将我卷进去。

我抽回视线,「季公子家世显赫,青年才俊,必定娶得贤妻。」

他嘴角溢出一丝轻笑,「也许,借李夫人吉言。」

我转身离开,思绪翻飞。

他不仅娶得贤妻,娶的还是当朝郡主,公主的表妹,和李朝明成为连襟,两人在书中亦是知己。

在李朝明和他把酒言欢,共商大事的时候,而我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季文渊的后院,被一卷草席带了出去。

「月娘,」李朝明眉心微皱,担忧地看着我,「你怎么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才发现满是冷汗,随口编了个借口过去,坐到他身边,「我们回家吧。」

我迫切地想回到家里,只有我、李朝明、舒也三个人的家,回到以前没有任何惊扰的日子。

他像是感受到我的不安,颇不自在却又熟练地为我擦去额上的冷汗,轻声说:「好。」

8

季文渊派了马车送我们回家,也跟着我们一起回去。

乡下不比镇上,他下马车的时候,地上的灰尘就飞起来黏附在他的衣服上,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便停下脚步,停留在门前。

「在下就不过多叨扰了,」他姿态谦恭,眉眼含笑,「若有需要,尽管到镇上找我。」

他的视线扫过李朝明,掠过我,最后看向舒也,玉白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脸,弯下身体,压低声音,「小家伙,下次见了。」

我抱着舒也,他对舒也做出这种亲昵的动作就不可避免地靠近我,我的视线着落处便是他挺直的鼻梁,锋利的眉骨。

话音落下,他抬眸直直望进我的眼里,嘴角勾起一抹笑。

我心头一滞,再去看,他已经后退,神态自若地向我们告别,上了马车。

是我的错觉吗?

「仲卿,你觉得季公子人怎么样」

李朝明首先到家,听到我的话侧首望过来,思索了一会儿,便说,「景行胸中有丘壑,绝非池中之物。」

和原书中一样,他们一见如故。

「为什么这么问?」

「之前没听你说起过他,就想问问,才想起来你也不记得了。」

我把舒也放到床上,开始打扫家里。

瓦罐里的花已经枯萎,仅有的花瓣也摇摇欲坠,我把它拿出来,枝上的刺扎到我的手,传来轻微的刺痛感,我的手顿了一下,将花扔回去,端起瓦罐向外走。

我将瓦罐丢进柴房,将那枝枯败的花扔进炉灶,生起火,火舌慢慢燃起,将花枝舔没。

我看着火焰越来越旺,灼热感扑面而来,我感受着热量,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今后道路就属于我自己,不会再和书中一样,仲卿也不会再防备我猜忌我。

我站起来,转过身。

李朝明站在门口,沉默地望着我,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为什么要烧了它,月娘不喜欢花吗?」他笑起来,走进来,往炉灶里续了一把柴。

「不喜欢折下来插在瓦罐里,更喜欢你给我编的花环。」

他看着我,眨了眨眼。

我去地窖拿出几样菜,李朝明静静地坐在小马扎上烧火,火光映在他脸上,莫名使他的神情有几分莫测。

他听到我的脚步声,看过来,嘴角微弯,就像是从前千千万万次那样,内敛柔情地看着我。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去看着舒也吧。」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渍,经过我时,顿了顿,抬手将挡着我视线的头发撩开,在我脸上摸了一下,指腹上一抹黑黢黢的炭灰。

我的脸一热,他轻笑,但并未出声,留下一声低语,「有事叫我。」

我沉浸在他的笑中,恍恍惚惚,蓦地感到不真实。一切如从前一样,一切如我心中所想,好像之前的李朝明从未出现过,那本书并不存在,一切都是我的错觉一样。

晚上,他穿着松松垮垮的里衣,侧躺在床上,用垂下来的头发逗弄舒也,舒也的小手跟着他的发尾胡胡乱地招,偶尔发出咯咯的笑声,他就跟着弯起嘴角眉梢。

见我过来,他眼中的笑意未消,却渐渐凝固,有些无措地看着我,「月娘?」

我一震,回过神,笑着走过去,躺到舒也一侧。

在她熟睡之后,我睁着眼睛,视线投入无边黑暗,想起之前以泪洗面的夜晚,心中便盈起不尽的喜悦。

「月娘。」

李朝明忽然发出气音,「你睡了吗?」

「没有。」

他没有立刻说话,空气中只有静静的呼吸声。

「为什么你没有和我说过有了舒也之后的事情……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他那边传来窸窣的声音。

穿过浓郁的夜色,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

「我做了不好的事吗?」

我的心在颤了一下,我知道以李朝明的聪慧迟早会发现我话中的不对劲,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意识到我隐瞒了什么。

「嗯,有。」

我这样回答。

我听到他的呼吸急促了一下。

「我,做什么了?」

我转了身,隔着黑夜,我和他面面相对。

「可能是因为生了舒也,我样貌不如从前,你就不爱理我了。」

「我,」他的声音有些紧张,「我是那样的人?」

我没忍住偷笑,「不知道,反正那段时间你对我很冷淡,不爱和我说话,连不小心碰我一下你都会立刻躲远。」

「怎么会……」他沉默了好长时间,可能消化完了我的话,才出声,「委屈你了。」

「你现在呢?看到这样的我会愿意搭理我吗?」

「月娘不必妄自菲薄,你是极好极好的。」他平静的声音在黑夜中仿佛有安抚人心的作用。

我已经被他的「极好极好」所获。

「月娘。」

他喊了我一声,却一直没有说话,等到我忍不住开口问。

李朝明叹了一声,「感觉这个时刻该对你做些保证,可发现说什么都太空。」

「你且看吧,我会对你和舒也好的。」

在寂静无声中,我点了点头。

真好,好到有些不真实,仿佛这就是我在夜里做的一场梦。

如果是梦,别让我醒过来。

9

李朝明头上的伤没有好全,一直留在家里看书,顺带看着舒也,他想要参加今年八月的乡试。

过往记忆虽然缺失,但是读起书来仍旧得心应手。

他的故事从高中状元开始,那个时候柳月已经退场,那么我呢?

如果要避开以后的剧情,最直接的方法就是阻止李朝明去考试,阻止他和公主的见面,一切就不会发生。

但是……

爷爷是村里的书塾先生,一直告诉他,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是他读书所向往的。

每次提到做官何为,他的眼里绽放着光芒。

我要因为自己的害怕就毁掉他的前程吗?

会不会,有没有可能,书中剧情不会再展开?

抱着这样的期待,我却依旧害怕,感觉素日里的平淡温馨就像是走在刀尖之上,一时不慎就会将我扎得鲜血淋漓。

很快天气炎热起来,季文渊送来了很多冰给我们消暑,他偶尔过来,并不会待很长时间,似乎忍受不了身上有一点脏乱出现,最多的就是逗逗舒也,然后和李朝明说话。

我有意避开他,在他来的时候会找理由出门,或是洗衣服,或是去杂货铺采买。

面对他的时候,我浑身会不由自主地绷紧,很不舒服,可能还是书中内容给我的阴影太大,我总是想避开她。

柳月跟着他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季文渊不会对自己的女人吝啬,金玉绸缎像流水一样送到柳月的房间,对她也算宠溺,书中没有描述柳月有没有动摇过,只是简单带过了她在季府后院的凋零。

她的作用,就是给李朝明和公主制造一出麻烦。

有人状告李朝明停妻再娶,公主亲自解决了这出戏码,坐实柳月的虚荣,使他们的感情得到第一次的催化。

而在这场风波中,没有季文渊的一点身影,他分明身处风眼中心,却仿佛置身事外,不让一点脏水污了他的脚,若是当初他站出来,柳月是不是就可以洗刷冤屈。

我将木槌扔到水里,吐出一口气。

水中倒影出我烦闷的样子。

在这本书中,我没有价值,柳月只是一个推动情节发展,感情转折的工具人。

手边已经没有澡豆,我托一个还算相熟的年轻妇人帮忙照看衣服,自己擦了擦手往家里走。

家里却没有人,舒也也不在。

我进到屋内找到澡豆,鼻尖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环顾一圈,却没有发现异常。

我捏着装着澡豆的袋子,正要出门,外头传来混乱的脚步声,一刹那,火光包围了这个草房。

浓烟滚滚袭来,我被呛了好几下,泪花糊住眼睛,热浪翻涌着往我身上裹。

我快速跑出房间,走到空地大喊,「来人啊,走水了!「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起火,我舀空水缸里的水救火,可是杯水车薪,火越烧越旺,霹雳啪啦肆意疯长。

有村人赶过来帮着救火,我将手里的最后一点水出去,看到房梁倒塌,整个屋顶岌岌可危。

爷爷霎时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顾不得多想,我抢过身边人的水盆,将水倒在自己身上,向内室冲进去。

「月娘,别进去!」

李朝明在外面喊我,我没有回头,躲着火焰飞奔进去。

火舌瞬间灼烧到我身上,那股尖锐的疼痛在瞬间麻木。

浓烟火光混在一起,阻挡我的视线,我逐渐呼吸不过来,往常一眼就能看到爷爷的灵位,这个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

手上被烫出燎泡,轻轻一蹭就很痛,但是浑身上下都不轻松,这种痛感反而被忽略了。

眼前已经开始发黑,我还是找不到爷爷的灵位。

「你在干什么?!」

一张有力的手钳住我的手腕,季文渊用手绢捂着口鼻,露出来的眉眼分外气急败坏。

「灵……」

我话没有说完,他屈身一揽,直接将我扛到他的肩上。

直接的一阵天旋地转,浑身的血液倒流回大脑,我的眼前黑了一阵,自己就被熙攘的人群包围。

李朝明怀里抱着舒也,脸色煞白,眼里布着血丝,蹲在我身边厉声问我,「你不要命了?这时候进去做什么?」

我大咳了好几下,感觉心肺都要被咳出来,「灵,灵位,爷爷他们的灵位。」

大脑供氧不足,我晕的越来越厉害,连坐也坐不住,只来得及抓住李朝明的一片衣角就晕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暗,我的眼前朦胧了好一阵才渐渐清晰。

眼前是精致的帐顶,身下是绵软的锦被。

浑身清爽,手上的烫伤也已经被包扎好。

有一个穿着粉色衣裙,梳着双丫髻的姑娘进来,和我对视后便惊喜道,「夫人,您醒啦?奴婢这就去叫李公子。」

我用手肘撑着坐了起来,头脑仍旧发昏。

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朝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越发衬得他身姿如玉。

「舒也呢?」我问他。

「有丫鬟看着,已经睡着了,」他坐到我身边,脸上仍有余怒,「现在想起舒也了,冲进火场里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她没有你该怎么办?」

「我……」

他说得我哑口无言,当时情况紧急,只想着救出爷爷他们的灵位,其他都没进入脑子里。

他吐出一口气,看着我,伸出胳膊将我揽入怀中。

「若是爷爷在世,也不会希望你因他受伤。」

「没找到爷爷和爹娘的灵位吗?」

他没有说话,用沉默来回答了我的问题。

「火是怎么起来的?」

他的胳膊收紧,将我圈起来,「是我连累你了。」

我从他怀中探出头,和他四目相接,他露出一丝苦笑,「之前那个无赖被投进官府,他还有一个更加混账的哥哥,一直暗中寻找时机报复。今天我和景行带着舒也去山间乘凉,被他钻了空子。」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有想到你在那个时候回去了。」

我一直在看着他,见他瞳孔颤抖,双臂紧紧把我箍在怀里,似乎怕极了失去我。

想要安抚他,又带着些别的私心,我仰头吻上了他的唇。

唇瓣相触的那一刹,我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可他也并没有躲。

自他失忆后,为了不使他感觉不适,我和他一直保持着一定距离,有夫妻情分,却也少了寻常夫妻的亲密。

我一直在等他,等他对我卸下心防的时候。

现在我感觉,可以了。

我挣出他的怀抱,挂上他的脖子,在他松动的时候攀附到他的身上,勾起他的回应。

腰间的手臂越来越紧,将我紧紧和他贴在一起,密不可分。

耳畔的呼吸变重,我闭上眼睛,想要投入进这一吻里,空气中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一记敲门声。

李朝明瞬间将我的脸扣进他的怀中。

季文渊慵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在下等会儿再来,打扰了。」

脚步声远去,我拽了拽李朝明的衣袖,他如梦初醒一般将我放出来,我喘了两口气,方才的旖旎气氛被季文渊搅和得干净。

「这里是哪里?」

「季家,景行让我们暂住在这里。」他素日清冷的脸上浮着一抹艳色,躲开我的视线,看向门外,「我去看看舒也,你先好好休息。」

他很快离开,从背影来看,无端有几分狼狈,连门也没有给我关。

我在床上静坐了一会儿,无意识地抬手摸上自己的唇,意外发现自己一直在笑。

有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我到门口吹了一会儿风,,想要把门关上。

门将要合拢,一只手倏地扣上门边。

门缝里露出季文渊的半张脸,他看到我,歪了歪头,「可否和在下谈一谈?」

10

门大敞。

我和季文渊坐在桌边,他为我斟了一盏茶,并不着急开口。

我看了一眼天色,马上就要完全黑下来,天边只缀着一点太阳的余晖。

「李夫人,不知是不是在下的错觉,在下总觉得您似乎对我有一些偏见,不知道在下哪里不合夫人的心意了?」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眼看向我,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测。

「之前就和季公子解释过了,避嫌而已,」我没有给他纠缠的机会,很快转移话题,「公子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季文渊轻笑,「也不是,是仲卿和我讲过,你似乎不想让他科考,他便有些动摇,我此次来,是来当说客的。」

我猛地捏紧茶盏,我从来没有和李朝明说过不让他考试,他还是看出来了吗?

季文渊接着说,「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恕在下直言,仲卿天生就应该在朝堂上燮理阴阳,而不是在这个小镇上窝窝囊囊卖字画,为人代笔,潦草一生。」

他站起来,撩顺衣服上的褶皱,「与夫人相识虽短,但季某亦看出夫人不是贪图名利的人,但是,不为名利,也该为仲卿。」

「您好好想想吧。」

那盏茶他只喝了一口,走到门口时,他霍地转身,像是想起了什么。

「夫人的衣服全被大火烧尽,我遣丫鬟买了新的,首饰也一并挑了些,不知还有什么缺的,若是有需要,尽管让下人去买就是了。」

我站起来,对他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多谢季公子。」

他笑开,向我拱手,接着便潇洒离开。

我思前想后,夜里也是望着帐顶发怔。

李朝明也没有睡着,我就问他,「仲卿,非要科考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心之所向。」

如此,那便去做吧。

我已经不会死在季文渊的后院,李朝明就不一定会和公主成亲。

「好好考。」

李朝明动了一下,我说,「将来让我做状元夫人。」

我听到他静静的呼吸声,离我越来越近,最后在我额头上方停止。

他亲吻了我的额头。

八月乡试,李朝明的时间紧张起来,时常从头看书看到晚。

季文渊就提议,左右他家里空着,地方大且安静,最合适读书。

怕我们拒绝,玩笑似的说,算作他的门客,日后状元出身季家,于他而言亦是一件十分有脸面的事。

我们便在季家住下,为了不做闲人,我会时常去厨房做些小吃,季文渊倒也喜欢,有时还会主动来讨。

他不担心李朝明的能力,我也不担心,李朝明也算是冷静。

在乡试放榜的时候,季文渊早早就订好了镇上最好的酒楼,要为李朝明庆贺。

只是前后脚的时间,小厮刚出去订酒楼,外头喇叭奏响,由远而至门前,报信的人从马上下来喜庆着脸,大老远就喊,「恭喜举人老爷,贺喜举人老爷。」

李朝明站在廊檐底下,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在听到是解元后,眉梢才微动。

我给这些报喜的人拿了赏钱,季文渊的马车就在门口停下,他撩开帘子,不等人放下木阶,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走,仲卿,吃酒去。」

虽都不意外这个结果,但到底是一件喜事,他们两个人喝得都有些多。

李朝明打开窗子,对着外面透气,我想去给他送碗汤,路过季文渊时却被拦下,他醉眼蒙眬,一把抢过我手中的碗,一饮而尽。

他把碗扔到桌上,手撑着头重重吐出一口气,我叫来小厮,让他照顾好他。

他却把小厮推开,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浑身一惊,下意识地去看李朝明,幸而他没有回头。

季文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眯了起来,看清我的脸,慢慢将我的手松开,嘴中呢喃,「月娘啊……」

「真好……」

我不懂他嘴中的真好是什么意思,迅速远离了他几步,李朝明走到我身后,扶着我的肩膀,对小厮说:「带你家公子走吧。」

小厮连扛带拉地将季文渊带走,包厢内只有一桌子狼藉还有我和李朝明。

他坐下,倒了一杯茶,刮了刮茶面的浮叶,喝了一小口后闭着眼睛。

我在他身边坐下,他突然看向我,开口说,「景行似乎对你很不一般?」

递与他的汤碗滞在空中,微微抖出几滴到外面,我将碗放到他跟前,「有什么不一般的?不是因为你是他的好友,他爱屋及乌吗?」

他收回视线,盯着碗中的浮叶,「你还记得当初家里走水,是景行救你出来的吗?」

季文渊当时气急败坏的神色顿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腹部隐隐作痛,好像又被硌在他的肩上。

「当初我要进去,景行拉住了我,说他习武,比我更适合进去,只打湿一个手帕就义无反顾地冲进去了。」

他的眼帘越发低垂,纤长的睫毛投下深深的剪影,「当时我只当他侠肝义胆,今日听到他的呓语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若是没有我的存在,月娘和景行倒真是天……」

我倏地起身,砸烂了他的茶杯。

他微微向后倒,神色不惊地望向我。

「你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季文渊?」我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他的猜想仿佛一道利刃插入我的心口。

「他在你眼中是个觊觎好友妻子的小人,那我呢?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你恶意猜度?」

他微抿起唇,站起来,将僵直的我抱起来,下巴搁在我的肩窝,幽幽叹气,「抱歉,月娘,我只是觉得,你跟我在一起吃了太多苦,如果你是……」

「没有那种如果!」

「是,没有,」他将我抱得更紧,「是我错了。」

他虽道歉,我却是耿耿于怀,回到季家,他和季文渊长谈一夜,出来之后,他们一应交往一如从前,只是季文渊会有意无意与我保持距离,再没用过那种暗如深潭的眼神看过我,反而举止磊落,坦然自若,似乎他一向如此。

李朝明知道我在生气,对我便越发温柔,让我想到「柔情蜜意」四个字。

走水之后的家早已经翻修好,李朝明便提议我们回家去住,我自是没有意见,季文渊轻蹙眉头,诧异地看了一眼李朝明,却也没有反对。

回到家中的那一刹,我莫名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喜悦感,好像终于摆脱了某种牵扯。

舒也长得很快,已经会爬,会翻身,李朝明时常边把她放在摇篮里,边看书,看到我便会露出会心的笑容。

白日恩爱,夜晚缠绵。

他偶尔会看着我的肚子出神,我逮到一个现行,问他,「是想给舒也多一个弟弟妹妹?」

他看着我,敛眉思索后,摇了摇头,「太疼了。」

「我生孩子,你疼什么?」

我笑他,他只是笑笑不说话。

隔年春天,李朝明要去上京参加会试,季文渊特地从镇上过来,为他送行。

我在屋内给他收拾东西,他们二人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说话,实在找不到他的护膝,我便出去找他。

走水之后,家里多修了道围墙,还围了一块小花园,他们交谈的声音顺着风隐隐约约送过来。

李朝明在说,「我离开后,月娘和舒也麻烦你多照看。」

季文渊应下,还说了点其他的,我没有听清。

等我再走近些,他们也没有发现我,季文渊的声音清晰了一些,他在说:「你不打算和月娘坦白吗?」

我停下脚,坦白?和我坦白什么?

李朝明没有答话,季文渊又说:「难道你还打算对着她装一辈子?」

「未尝不可。」

我的心无限下沉,他在对我装什么?

季文渊道:「你自然也可以,毕竟装到现在,月娘也并未察觉出你的破绽,只是……你就真的这么心安理得?」

顿了顿,他说,「还是说,你不知该如何收场,唯恐月娘知道你从未失忆,怨憎于你?」

恍惚间,我听到什么东西碎了,脑中有一根线霎时间崩裂,初春的寒风飒飒地吹进我的胸腔里。

他竟是……装的。

他是装的。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失忆,他是装的,他是为了骗我。

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你是从哪里听信的传言,非要那样试探月娘?」

季文渊还在说话,我仿佛被钉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这半年以来的一切,竟然都是他演出来的。

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特别疼,但我却诡异地冷静,这半年的一幕幕快速在我脑海中掠过,从他刚失忆回家到季文渊对我的特别,再到他考取解元,故意提起季文渊。

这一切都只是他和季文渊设计好的试探。

那些我自以为的浓情蜜意终于被扯下外面,露出其中七零八碎不堪一击的内里。

沉浸在其中一无所知的我就是一个傻子。

「月娘?」

11

脸颊被风吹得冰凉,他们终于看到身在阴影里的我。

李朝明身体绷得像是一把剑,他走过来,难得慌乱地抬手,张口却说不出什么来,最后手握成拳,无力地垂下。

「你别说话,我问你答。」

我从来不知道我可以这么冷静,在这种情况下,不会哭得说不出话,也不会因为心痛而窒息到无以复加。

冷漠到我变成了另一个人,成为了一个旁观者,可以清晰得看到我在面无表情地质问李朝明。

季文渊走过来,犹豫了一会,没有说话,没有告辞,径直离开了这个花园。

我说,「你从来没有失忆是吗?这半年来你都是在演戏?」

他的喉结几番滚动,似乎要张口解释,被我冷冷打断。

「你只需要说,是或者不是。」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颓然睁开眼,哑着嗓音道。

「是。」

我竟无意识地嗤笑出来,却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

「就为了试探我是不是一个攀附权贵的女人?我哪有那么重要,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月娘……」

他终于绷不住,想要过来抓住我,我疯了一样挣开他,朝他怒吼,「你别碰我!」

「李朝明,」我哽咽了一下,「你连家都烧了……最后发现我不是你预想的那种人,会不会觉得没有揭穿我的真面目,白费苦工了?」

月光与以往无异,照样明亮,照样温柔。

照在我身上,我感到透彻肌骨的冷,冷到我开始发颤,我已经控制不了我自己,灵魂仿佛已经离体,只有躯体痛苦而麻木地留在原地。

我听到自己说:「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最是凄惨,重伤之后,家中唯有一女嗷嗷待哺,妻子早已另觅高枝,不知所终?」

他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果然,你也和我一样,重活了这一世。」

很是离奇,他居然可以猜测出我并非原本柳月,但我竟不觉震惊,反正他聪明,他有什么不能知道。

只有我是一个沾沾自喜的蠢人,还自顾自地以为所作非凡。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他垂着眼睛,煞是惹人心疼,「从我失忆开始,你烧掉了那枝花,我就意识到,你对我前后的不同。」

「哦……」我了然,「演了这么久的戏,你是还在等着我暴露本性吗?」

我情不自禁地发笑,捂着嘴才能堪堪停止,「想什么呢,状元郎?我既是重生而来,那必定也会知道你高中状元,怎么会那样眼皮子浅,为了几文臭钱就放弃你呢?诰命夫人才是真的风光啊。」

大概是自暴自弃了,我出言讥讽,讥讽他,也嘲笑我自己。

我一直认为我和书中的柳月不同,我和她只是有同样悲惨的遭遇,但我一直认为她是她,我是我。

直到此刻,我切身体会到了她那时的绝望,青梅竹马的心上人,相敬如宾、恩爱不疑的丈夫早已经忘了她,甚至厌恶她,转头迎娶其他女子。

而她,像是一枝早早被采摘的花,在摘后的每一天里,都在等待凋零。

他辩解,「我已经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现在知道了?」我冷眼看着他,「你还有不知道的吧?你心里还觉得我那时是为了攀高枝弃你而去?」

他哑然。

我突然起了兴致,想看到他淡然被尽数摧毁的表情,一点恶意在胸腔蔓延,「你知道我攀的那根高枝是谁吗?」

他倏地抬起眼。

我顿了顿,满怀恶意地开口,「是你的好知己啊,你的知己,季、文、渊。」

他的表现没有出乎我的意料,震惊之下,甚至向后退了半步。

「在你辛苦地带着舒也艰难度日的时候,我正和季文渊如胶似漆,赏花,弹琴,云雨。」

「你别说了。」

他颤着声音阻止我。

我很喜欢他的这个反应,我好像彻底将他和我所爱的仲卿区分开,他现在于我而言——是书中男主角,李朝明。

我不会心疼他,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去伤害他,让他伤心,我就开心。

「知道为什么吗?」我顿了顿,「不是因为你的好邻居说的那样,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因为你要死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家里没有一点钱,没有医馆愿意救你,你的好邻居们也都不愿意借钱,哪怕我给他们下跪,因为他们知道,你活下来的几率不大,但凡你死了,我一个女子,还带一个女婴,十有八九还不了那些钱。他们劝我放弃,倒是可以凑以一副棺材钱给我。

「但我不愿意,我不想你死,我想你好好活着,所以我就接住了季文渊给我的橄榄枝,做了他的妾。」

书中的柳月,多苦啊,她什么也没做错,到最后死去都带着人们的鄙夷唾弃。

她心心念念的丈夫,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别人的话。

「我找过你,」李朝明的眸中有水光波动,「有人给我送来了你给我的信,还有……」

「你便信了?你想过我有苦衷吗?」我看着他,没有起伏地问他,「你没有,你就那样轻易地信了,选择奔向前程。最后,你功成名就,我只有荒坟枯草。」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说:「那时候我已经死了。」

大概是太过用力,我的大脑在发晕,我往回走,走到屋子里面,将跟回来的李朝明关在门外。

床上还有他没有打包完的包裹,我拿过来,打开门,塞到李朝明怀中。

「祝你前程似锦,走时,给我留下一封休书吧。」

不等他解释什么,我将门重新关上,背靠着门板,慢慢滑落到地上。

眼眶迅速温热起来,积蓄着的眼泪汩汩涌出,我并没有去擦,只是觉得……糟糕透了。

李朝明没有走,他一直站在门外,不知过了多久,他离开了。

我靠在门板上发怔,睁着眼睛,却感觉自己已经疲惫地睡着了。

「月娘,」他回来了,隔着门板说话,低低的声音已经和往常没什么两样,「我知我……你等我回来。」

外面的天好像都要亮了,地上已经有了点光亮,我望着那点光,说,「好,我等你回来。」

他似是欣喜,声音响了一点,「月……「

「你把我的仲卿还回来。」

门外便没了声音。

我睡了过去,是被舒也吵醒的,我抱着她喂奶,眼睛酸涩发胀,睁不开。

等她吃饱之后,我如游魂一般打开门,春日的阳光顷刻间洒下来,照得我睁不开眼。

李朝明已经走了,季文渊站在院中,头发被露水打湿,凝成一绺一绺。

他见到我,眼前一亮,「月娘……」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才发现他的嘴角和脸颊都有明显的青紫,衣服上也褶皱不堪,沾着污泥。

我说,「一丘之貉。」

他将要行动的身体顿住,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说的是,想骂便骂吧,我也不敢求你原谅。」

他倒是拿得起放得下,十分有自知之明。

「我可以原谅你。」我走到他身前,仰头看着他,看出来他神情的疑惑,「答应我三个条件。」

他眨了眨眼睛,不解中却带着些新奇的玩味,「你说。」

「一,护佑我和舒也的安全。」

他毫不犹豫的点头。

「二,给我请先生。」

「先生?」

「是,请先生,我要学你们男子要学的一切东西。」

12

男子经商为官,给女子的生路太少,要想独自活下去,我所付出的必定比寻常男子要多上许多。

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是活不下去的。

李朝明走后,我受了风寒,大病一场,季文渊便带着大夫丫鬟多跑来了几趟,在病好后,我彻底将家里收拾干净,锁上门,用家中仅有的积蓄带着舒也住到镇上。

季文渊派车来接我走那日,门前围了一对街坊四邻,皆唾弃嫌恶地看着我,我已经知道他们会在背后如何编排我,左不过耐不得寂寞,李朝明刚走我就堂而皇之与其他男人苟且。

我自小便知道他们不喜欢我,小时村中男孩总爱欺负我,李朝明和爷爷总有护不得的时候,我只是独自出了一趟门,便被几个小男孩围堵住,他们不知善恶,不知轻重,也没有分寸,笑哈哈地推搡我,让我乖一点,不然和爷爷说把我卖到青楼里去。

小时候哪里知道青楼是什么,只当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阴司地狱,心里害怕,并不敢和爷爷说,直到李朝明发现我胳膊上总有青痕,越来越瑟缩,爷爷见了自然要去找那些人家理论,那些父母便说是小孩不懂事的玩闹。

一家,两家,都是这样。

那日爷爷坐在堂前,光影轮转,他被阴影掩藏。他唤我过去,替我整好了衣服,向我道歉,说,教出那样的孩子是他的过错。

他向村长请辞,那群人才一窝蜂地过来赔罪。

自此,大人们总教他们的孩子离我远一点。

长大之后,便总有男子同我搭话,我不想理,但总有人自以为风度翩翩,与他说话是我的荣幸,能与他接触更是我的福气,在被我拒绝之后恼羞成怒。

于是李家月娘风流不守妇德的传言播散在村人间。

从前尚且顾念爷爷和李朝明,总想着让村人对我的印象好一点。

现在,他们又算什么?

许是我除了舒也孑然一身的模样戳中了季文渊哪点慈悲心肠,他有一日突然问我,「月娘,你不想找回自己的家人吗?」

很多时候,我并不想把自己放到一个悲惨的境地,但照事实而言,我确实不那么幸运。

「他们都死了。」

我四岁被卖,对过去是有一些记忆的,模糊的记忆里,有以泪洗面的母亲,有酗酒不归家的父亲,在母亲又生下一个小弟弟之后,父亲便把我卖了,因为长得还算周正,父亲对价钱很满意。

我至今记得他那个开怀的笑,第一次慈祥地摸了摸我的头,让我好好听人贩子的话。

季文渊就住了声,闷声不响地喝完了一盏茶。

他除了在女色上风流了一些,大部分时候还是极为靠谱的。

向阳镇地偏,他仍旧为我请了最好的先生,舒也有奶母照看。

我给他打下欠条,他随意地收到袖袋里,没有多看一眼。

想来他家大业大也确实不会缺这么点钱。

没有了后顾之忧,我一门心思扎进书海,疯狂地填充自己,但,我不是大女主文里的女主,也不是李朝明,因天资有限,我学起来极为吃力。

就连先生也只能赞我努力。

越是努力,越是无力,我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陷入阴霾,听着舒也均匀的呼吸声,我却被压得呼吸不上来。

但第二天,仍旧得学。

一日在先生面前昏倒之后,季文渊带着各色精致食物来到家里,黑着脸命我去吃。

「到时候仲卿回来,发现你成这副样子,他怕是会要了我的命。」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当初李朝明会那么凶狠地打他。

自这之后,他来得就勤了,甚至一天三次,在我吃完之后离开,从不多问。

我和他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和谐,他进退有度,只是秉着照顾朋友妻子的想法对我多加照拂,我也放下对他的嫌恶,毕竟他确实帮我许多。

三月末,李朝明考取会元的消息传过来,季文渊含笑登门恭喜。

在原书中,这时候离我的死期不远了。

殿试一过,李朝明高中状元的传言甚嚣尘上,我出门也受到了许多人的围堵,人一见了我,就想和我说话,我不得不避着众人出门。

走惯了无人的路道,便对突发情况猝不及防,只是喉间忽然一重,口鼻之上便被覆上手帕,几个呼吸之后,意识沉没深渊。

待我意识朦胧后,身下摇摇晃晃。

有人在我身边交谈,不知道我醒了,便没有顾忌。

我听到其中一个人说:「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就那么杀了,太可惜了吧。」

另一道声音冷酷许多,「大人物要她的命,你别想其他乱七八糟的。」

「大人物杀这个小娘子干嘛?抢了谁的男人了?」他发出淫秽的笑声,令人作呕。

却意外提醒了我,我「抢了」什么人的男人。

13

在短暂的心慌之后,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活着回去,一定能活着回去。

那两个人还在说话,我咬了舌尖,痛感让自己瞬间清醒,努力放松自己紧绷的身体。

马车一直在走,不知道要去哪里,但车外鸟鸣声清脆,还有群鸟呼啸的声音,约莫已经出了镇,车内昏暗,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我又昏迷了多久,奶母有没有发现我不见了。

「唰」,帘子被掀开一半。

刺眼的光照在我的眼皮上,天还亮着,日头正猛,应该才午时左右,我离镇子应该还不远。

「差不多,就这吧。」

那个冷漠的男人说着,马车逐渐停了下来。

首先说话的那个人重重叹了一口气,嘴里念叨着,「太可惜了,要不给我留着,绝对不让她跑出来,就说她已经死了行不行?」

另一个人似乎没了耐心,烦躁地让他动作快一点。

旋即我便被人拉了起来,胳膊被人骤然拉扯,尖锐的痛感让我忍不住皱眉。

「欸?醒了?」

两颊被人粗重地捏起来,强烈的鼻息喷向我的脸颊,「别装了,睁开眼睛给爷看看,爷还能给你一个痛快的。」

我攥紧了手,依言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张普通到过目即忘的脸。

他笑起来,眼睛挤到一起,成了一条缝,看不到里面的眼珠,他兴奋地转头对另一个人说,「我就说她肯定漂亮,老许……」

「闭嘴!」被叫做老许的男人把他推开,蹲到我身前,浑浊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沉声对我说,「姑娘,冤有头,债有主,想要你命的人不是我们,你要是有心报复,也别找我们。」

可能他们很相信他们的迷药,所以没有堵住我的嘴,也没有绑住我的手脚。

我张了张嘴,因为恐惧,一时都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终于可以嘶磨出一点声音,「我必须死是吗?」

老许毫无波澜地点头,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冰冷尸体。

「上面的大人物是谁,你知道吗?」

他垂头,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无可奉告。」

「就这样杀了我,我的夫君和朋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思索着如何拖延时间和他谈判。

他的眼中忽然多了一丝怜悯,转瞬消失。

「我的夫君已经连中两元,很可能就是当科状元,若是他发现自己的发妻横死镇外,于情于理,他都会一探究竟,那样,你觉得你们能不能脱得了干系?大人物有权有势,有人相护,我夫君或许动不了他,但是你们……」

我没有说话,留给他们自己去猜想结局的时间,形容普通的那个人脸色骤然变化,「她是状元夫人?」

老许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冷冷斜睨了他一眼,「她已经看到了咱们的脸,你还想放她活着回去?」

另一人佝着腰往外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你早知道她是状元夫人怎么不告诉我?」

「我不干了!」

老许的匕首便横到他身前,将他拦下,面上的冰冷略微软化,「姑娘,下辈子你嫁个好人吧。」

他的匕首瞬间在我眼前不断放大。

我仿佛愣了好长时间,匕首马上就要刺入我的心口,我才反应过来,迅速往旁边一偏,那匕首就噗嗤一声扎进我的肩膀里。

「你疯啦!说动手就动手!」

另一个人猛地把老许推开,慌张地蹲到我身前,想要捂住我的伤口,又不敢下手。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老许拽着他的后领,他毫无防备地坐倒在马车上。

我见老许重新逼近过来,要拔出那把匕首,便拖着身子不断向马车后方缩。

「住手,你缺钱救命,你想赚那个钱,别连累我,老子要有命花才行!」

那人抱住老许的腰,阻止了他的行动。

我听了一个有用的信息,艰难开口,「要钱?我可以给你们。」

因为疼痛,我的声音微不可闻。

老许不为所动,将那人的手一点点掰开,那人复又纠缠上来,「听到了吗,她有钱。」

「滚开!」老许猛踹了他一脚,一下拔出了我肩膀上的匕首。

血液喷涌而出,不断流出的鲜血仿佛在瞬间代表了我生命的流逝。

在一刹那间,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见那人还不放弃,老许的声音在马车的一方天地里炸响,「就是状元郎传下来的命令。」

那人的动作就僵滞在原地。

我愣愣地看着他,已经丢失了思索的能力,无法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老许眼中的怜悯这下不加掩饰,「陛下有意给状元和公主赐婚,公主难道要去做妾不成?」

那他也不会杀了我啊,他怎么会杀了我?

即使他见到公主,上一世的感情复燃,他也不至于容不下我,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杀了我。

大脑一顿一顿地疼,比肩膀上的伤口还疼。

我按上太阳穴,疼痛不能缓解分毫。

他就这样容不下我,迫不及待地要将一切复归原位?

老许又要动手。

「等等,等等……」

那个人终于回了神,呸了一声,「什么玩意儿。」

我闭上眼睛,把那些杂念摒除,满脑子充满「活下去」的求生欲望。

忽然,我想到了一点。

「等等,我有办法,让你们交差,我又能活下去……」赶在他拒绝之前,我迅速说,「我还可以额外给你一大笔钱。」

老许神色挣扎了一瞬间,便放下匕首,蹲在我身前。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皮,瞪大了发昏的眼睛,费劲地说:「在他眼里,我是一个贪图富贵的女人,你和他说,我已经做了别人的妾,而且……死在了后院。」

老许冷笑,「哪来的富贵人家?」

当然有。

季文渊看到我时,瞳孔骤缩,失了往日的风度,下了马向我奔来,在近处被我脖间横着的匕首逼停,两手只能压抑着颤抖置在两侧。

老许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没想到我真有那么一个有钱的「姘头」。

「你们要什么?」季文渊冷静地开口。

我让老许给他递了信,在夜幕低垂前,他只身赶了过来。

老许放下刀,我扶着车板,又扯动肩膀的伤口,冷汗瞬间滚满额头。

我说:「季文渊,你还欠我最后一个条件。」

夜色吞没了最后一点光亮。

「把我藏起来。」

14

季文渊立在原地,面容被阴影所噬,最终说了声,「好。」

有的时候,我在怀疑,我是不是还在按照书里的剧情在走。

书中,月娘和他做交易,被迫成了季文渊的妾。

此时,为了活下去,我用了最后一个条件,是把自己和季文渊绑在一起。

无论是镇上,还是村里,都有对我和他的恶意揣度。

在李朝明成了会元,有可能成为状元的时候,为了讨好我,明面上这种谣言平息,但背地里,被妒忌恶意驱使,这种谣言越压抑越强烈。

我的死讯被放了出去,季文渊操办了我的丧事,两个明面上并无亲缘的人,他以什么身份为我操办丧事呢?

只需要一滴水,就可以让沸腾的油锅炸开。

在窃窃私语中,我不是他的妾,而是一个和他有首尾的荡妇,被他其他的女人暗害而死。

老许亦是用着这个理由回去交差,他和另一个人分别拿了我一个镯子,临走时,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留下一句,「抱歉。」

在我的棺椁下葬时,我就戴着大大的斗笠,将自己全身都置于薄纱下,将那些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心中不无嘲弄地想,到头来,还是这幅境地。

我被季文渊藏到了他的后院,舒也也很快被接到我的身边。

我勒平了自己的胸脯,用胭脂将自己的脸涂黄,穿上低调朴素的男装,成了扔到人堆里都认不出来的那种不起眼的男子。

「抱歉,坏了你的名声了。」

声音被我刻意压低,我开始模仿男人。

季文渊打开扇子,摇了两下,「不必在意,我的名声本也不怎么样。」

我看向他,他随意一笑,「你觉得我季家长子,不在京中好好待着,来这里住这么久是因为什么?」

书中好像提过,是为了躲避什么,但我记不太清。

他叹了口气,「京中有贵女因我打了起来,其中有一个还是郡主,着实闹得很难看,陛下为图省心,就将我赶来这儿待三年,眼不见心不烦。」

季文渊合起扇子,用扇柄抵住额头,「还有一年半我就要回京,你有什么打算?跟我走,还是……」

他看了一眼我怀中的舒也,「你在世上消失了,但是舒也没有,仲卿一定会来找她的。」

我不想让舒也离开我,但季文渊没有理由让李朝明把舒也留给他。

「月娘。」

他将扇子放在了桌上,面上正经起来,「我不相信仲卿会下这种命令,其中一定有误会。」

我摇了摇头,「这不重要了。」

我已经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牵扯,他是驸马还是宰相,都和我无关。

「你就当我死在那个坟里吧。」

起码有碑,有名,也比书中好多了。

我笑了一下,惊得季文渊挑了挑眉,唰地打开扇子,挡住了自己半张脸,只留出那一双深情的桃花眼露在外面,斟酌着问我,「你怎么看起来……挺高兴的?」

我不置可否,思索了一会儿,「我要带走舒也。」

流言传成一版,季文渊自然不能用那一版通知李朝明。

他就选择装傻,左右杀手的雇主是谁并不清楚,我「死的」不明不白,他不清楚内情也情有可原。

他们两个大概率仍是书中那样的连襟知己。

如果李朝明是被人泼了脏水,要杀我的人不是他,那他和季文渊大概会生一点嫌隙,不过也怪不到季文渊头上。

如果真的是他下的令,就更加不会怪罪季文渊。

只是怎么让舒也在季文渊的照看下,金蝉脱壳?

「李朝明有没有可能认错自己的女儿?」

他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笑了,十分语塞。

「罢了,大不了,再让他打一顿。」他捏了捏舒也的脸,「我可真是亏了,只是帮了他一个忙,结果自己跳不出来了。」

季文渊向外散布了传言,高价求诊,为舒也治疗肺热。

流水一般的大夫都不能让舒也退烧,人人都对舒也的命运心知肚明。

在时机成熟之际,季文渊为舒也置办了小小棺椁,在我的坟旁又挖了一个深坑。

在他给舒也主持丧礼的时候,我抱着舒也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地往镇外去。

激烈的马蹄声嘚嘚逼近,疾风掀起了马车的车帘,李朝明双手驾马,衣袖和头发都被风高高鼓起,在帘后一闪而过。

15

季文渊答应了我三个条件。

一,保护好我和舒也。

二,给我请先生。

三,把我藏起来。

所以他给我置办了其他身份,将我送进了宣城书院,是他外祖开的书院。

不是作为学子,而是院长的侍从,可以和那些充满着好奇还有旺盛求知欲的学子分开居住,更方便我照顾舒也。

院长慈眉善目,身体挺拔,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俊朗,他见到我,眨了眨眼睛,慢悠悠地笑了,「丫头,你这个装扮不太行,一眼就叫人看出来了。」

我只以为他在调笑,便没有在意,没想到半个月之后,他带着我去见了一个绿衣先生,那时,先生正在廊檐底下捣臼,两侧大袖用一根墨绳系起,院子中香气四溢,他听到声音抬起头,我便为他秀致的容貌所惊。

他解开细绳落下宽袍大袖,起身向院长见礼,声音亦是十分清澈,在院长说完此行目的之后,他的目光投向我,由上而下细致地打量,却没有引起我的半分不适。

方先生让我洗去脸上粗糙的伪装,亲自着手描绘我的脸,抬起我的下巴,温热的鼻息喷薄在我的脖颈上,激起我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他在我的脖子上涂涂弄弄,后略抬起头,对我说,「吞咽一下。」

我照做,他露出一个清浅的笑,「不错,此物一月一换,届时你再来找我。」

我摸了摸喉间多出的那个凸起,它会随着我的吞咽动作而上下活动,我却基本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这个你带回去,以防万一。」

先生递给我一个类似束胸的东西,针织紧密,不知道什么丝线构成,虽然轻薄,但是十分柔韧。之后又教给我伪装声音的技巧。

「先生怎么会这些?」

他看了我一眼,我抿了抿嘴,担心自己是否多言。

「受女子身份所限,做许多事情都不如男子那样方便施为,便有雄心壮志的女子有此要求,便于她的行事。」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先生的胸膛,意识到自己行为的无礼,就立马收回视线,他似若未觉。

宣称书院的学子无论富贵贫穷,进到书院就只有学子这一个身份,不论尊卑,盖因季家和皇后这座大山靠着,没有什么人愿意与季家交恶,于是书院一片和谐,但凡有闹事的学子,院长便会温柔而强硬地勒令他离开。

几次筛漏下来,留在书院的学子便都不是惹是生非的人。

我虽挂了一个院长侍从的名头,但院长不拘我的行动,给了我充分的自由,让我照顾舒也或是随着学子们听课。

学院学子多是为前途读书,科考举子便多为他们议论,李朝明身为当科状元更是他们谈论的焦点。除了他的文章观点,更有他与公主的纠葛。

他们神色之认真,言语之笃定,好像他们真的看到李朝明和公主引为知交,互诉衷肠。

也有人提到了我,提到了我的死亡,说李朝明连打马游街都顾不上,回去却只看到妻女的新坟。

他们有其他事情要做,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所以在谈论了几天之后,这些话题逐渐消失,我也不再去关注那些。

书院先生俱是有真本领的人,对诚心求学的人亦是倾囊相授。

我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去提升自己,生前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但最基础的常识,比如一些简单的基础数学还是可以信手拈来。

和先生们的交谈过程中,他们惊讶于我所知道的算术方法,在随意的探讨之后,很随意地让院长又给学子们开了一堂算术课。

当初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我很难支撑起一堂课,但先生们对我很有信心,从旁协助我安排课程,编写教材。

春去秋来,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误,改进,我终于在书院站稳脚跟。

学子们见到我会尊称我一声,「舒先生。」

舒也很得书院先生学子的喜欢,不需要我多照看,他们会把照顾舒也照顾得妥妥帖帖,甚至有先生有意给我再介绍一位姑娘,被我婉拒。

季文渊时有来信,在他回京前来了一趟,和我长谈,他问我,「真的决心和仲卿一刀两断,无论当初的真相如何?」

我点头。

他又问,「你就打算这辈子都以男装示人?」

我想了想,「也不一定,或许就有我中意的男子出现,我并不排斥这种可能。」

他微微一笑,挑眉叫我,「月娘。」

「你的条件我都已经答应,是不是可以原谅我当初的欺骗了?」

季文渊此刻看我的目光带着玩味,我蓦地想起书中他宠爱柳月的那段时间,心头一跳。

他的感情来得浓烈,去得也快,看似多情,实则无情。

我直视他的眼睛,笑着说,「自然,我当你是朋友了。」

季文渊加深了唇角的弧度,「如此,你就叫我景行吧。」

他回了上京,他的官配在上京,他也有他的剧情要走。

自季文渊离开,我感觉自己彻底脱离了剧情,浑身说不出的舒畅,学子们见了我都会疑惑我近来气色为什么那么好。

我没有刻意去打听上京那群主角发生的事情,而是选择钻研学科,记忆太浅薄,根本教不了多久,我的可替代性太强,不得不在其他方面提升自己,如此,过了两年。

方先生要回上京,在临行前,他将更换喉结的法子给我,对我说:「有朝一日,女子一定也可以如同男子这样自由。」

16

我从未试图打探过方先生,只当他是一位奇人,但他临别前给我留下的那句话,引起了我对他深深的好奇。

学子们不清楚方先生的底细,他到书院的时间甚至比我还晚。除了他的名字,方先生的一切都是未知。

我写信寄给季文渊,问他知不知道方陌云这个人。

半个月后,他给我回信,没有给我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

院长对他的身份三缄其口。我无可奈何,只好放弃打探。

科举一过,上京发生一场轩然大波,远在宣城的学子都为此争论不休。

公主奏疏,女子亦可经商为官,被诸多大臣驳斥。

公主以女子之身入朝堂,已经是陛下为平衡朝局,开辟的特例,又怎么会允许这种有违纲常的事情再度发生。

除却祖宗章法伦理纲常之争,亦有公主与太子之争。

公主是皇后长女,而太子是贵妃之子,当初皇上极度宠爱贵妃,不顾言官死谏立下太子,为了平息众怒,准许公主入朝,平衡两方势力。

可惜太子烂泥扶不上墙,除了寻欢作乐,没有一点才干,公主的威名隐隐压过太子,近来十分得陛下的重用,除了她是女子,她一切都好。

陛下并未立即驳回公主的诉求,而是任这场争辩持续至今。

院长还私底下与我打趣,「怎么不行?公主是女子,比哪个男子弱了?舒先生亦是女子,不也做得很好?」

说完笑完,他微微叹了口气,「公主这一招,还是激进了些许。」

果然,在这场风波持续两个月之后,陛下终于做出反应,便是让公主回府静思,当初支持公主的人只好一起收了声。

然而火苗已经点了起来,在大宁女子心中,多了一个难以触碰的梦,有高人办起私学,专收女子,可惜初始收效甚微。

我没有想多久,就向院长辞别,带着舒也,坐上马车,去寻找那位高人。

若我没有季文渊的帮助,若我没有一点才学,我不可能活得像如今这样好,很可能死在歹人刀下,也有可能死于穷苦。

世上多数是如我之前那样走投无路的女子,「季文渊」却是少有。

不如,我自己就去做吧。

17

私学在麓山脚下,我递上了名帖,很快看门人将我迎了进去,一路引到前厅。

舒也挂在我的脖子上打量四周陌生的一切,正在休息的少女们亦投来好奇的目光,唇角自然洋溢着笑意,她们青春,鲜活,没有枯萎在家宅里。

我见到了那个高人。

是一个年事已高的老者,姓邓,不喜言笑,她问明了我的来意,询问院长近况。

我留在了这里,这里学子很少,大多人家仍旧不愿意送女儿来读书,情愿将女子留在家中纺织,倒是有些富贵人家的小姐,被父母送来读书。

书院中先生亦不多,除了我和邓先生之外,只有一个女先生。

学子们有住宿在书院里的,也有当地住户。

下学时,我会在学院门口,目送学子们自行离开,或是被家人接走。

在我站在门口的第一天,我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他眼中的寒冰仿佛被融化,穿着朴素的粗布衣衫,温柔地接过少女的书包。

许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抬起头,遥遥与我对视,却没有立刻认出我,在少女的催促后,他只是皱着眉,向我点头。

前尘尽消,再见已是陌路。

那个少女有喘疾,偶尔会在课上发病,但大多数时候,就是一个普通的爱笑爱说的小姑娘。

我和老许每日唯一的交集便是下学后,偶尔视线的碰撞。

在来这的第一年春节,我和邓先生一起过节,节后的第一节课上,我没有见到那个小姑娘,往后几天也都没有看到她来上学。

我便和邓先生说了声,找到了她家去。

结果只看到满院子黄白的纸钱。

老许穿了一身白,在往火盆里续纸钱。

堂正中是一个灵位。

他的眼睛更加浑浊,红色的血丝黄色的斑点混在他的眼珠里,脸色蜡黄,嘴唇苍白,身体干瘪到皮松松覆在骨头上,整个人已经灰败到没有一点光亮。

「是报应吧。」

他看到我,木着脸说了这么一句。

我的心揪了一下,蹲下来,往火盆里添纸钱。

老许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内室,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木盒,他将木盒递到我身前,说,「盈盈的病治不好了,还有剩下的钱,你拿走吧。」

「你拿走,也算是我做的补偿,算是抵掉我一点罪孽,让盈盈投个好胎。」

我手指微动,将木盒收到身前。

老许不想再说话,呆坐在火盆前,麻木而机械地烧纸。

现在是三月,原本已经转暖的天突然又冷了,天阴沉沉,甚至开始飘起雪花。

老许只穿着单衣,我毫不怀疑,若我走了,他会任由自己冻死在这里。

「老许,书院还缺一个护院,你跟我走吧。」

老许不答。

「盈盈很喜欢书院,也喜欢那里的朋友,你替她多看一看。」

他的目光微颤,手停滞了一下。

「跟我走吧,书院里还有很多和盈盈一样的女孩子,你去保护她们。」

浑浊的眼泪溢出些微泪花,老许随便一抹,便站起来,从内室拿出一个极小的包裹,看向我时,眼里有了一分生人的活气。

邓先生给他布置了一个小屋子,他通常就坐在门口,因他总是不笑,冷若冰霜,学生们都害怕他,不敢靠近,但舒也年纪小,胆子大,很喜欢叫他爷爷,让他抱她。

有时学子在回去地路上会遇到混混,老许就挨个送这些学生回家。

书院的名气越来越大,有不少人慕名而来,书院逐渐接收不了那么多学生,邓先生正打算另外开辟一间书院。

就在她打算签地契的时候,变故突生,官兵包围了这里,县太爷挺着肚子,说是有女学生在下学的路上遇害,这是书院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后果,县衙决定查封,以绝后患。

没有给我们一丝争辩的机会,在两天之内,邓先生看着那些女学生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瞬间苍老,她将自己锁在内室,闭门不出。

老许的双眼更加浑浊,时常盯着一处一动不动,会让我有一种他已经瞎了的错觉。

「老许,你去歇一会儿吧。」

他听到我的声音,眨了眨眼睛,眼角的泪珠转瞬即逝,「舒先生,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那个小姑娘,我没有送那个小姑娘回家。」

我瞪大眼睛,吸了口气,将舒也推到他身前,舒也便脆生生地安慰他,「不是的许爷爷,是坏人的错。」

老许将舒也抱在怀里,脸垂在她肩膀上,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到地上,砸出一个个小水花。

我摸了摸舒也的头,「小也,你在这里陪着许爷爷,爹爹去看看邓先生。」

邓先生已经两日没有出门,我拎着食盒敲响她的门,里面忽然响起了激烈的碰撞声。

我听到先生痛苦地尖叫,「邓先生!」

来不及多想,用身体撞上门,直接破门而入。

窗子透过的光反射到那把滴血的利刃上,邓先生倒在血泊里,蒙面的黑衣人见到我,不退反进,持剑迅速靠近我。

我转身向外跑,见到老许向我们这里冲过来,我拼命地冲他喊,甚至忘记了伪装男音,尖锐的女生响彻这个院子里。

我说:「快跑!」

可老许看都没看我一眼,伴随着呼啸的风,从我身边一闪而过。

他奔向黑衣人,奔向那把剑。

剑刃噗嗤一声穿过他的胸膛,他犹未停止,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样,用身体贯穿了整个剑刃。

他高高举起手里的匕首,狠狠插进对面的喉管。

黑衣人踉踉跄跄地松了剑,捂着脖子,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血沫从他嘴里不断冒出,他张着嘴,咽了气,双眼望着天上,眸中还保留了生前的惊恐。

老许似哭似笑,发出了一声怪音,在黑衣人咽气后缓缓倒在地上。

「老许,老许。」

我才恍如大梦初醒,将老许抱在膝头,眼泪不断砸下来,老许的嘴虚虚张开,好像要说什么,他的手颤抖着抬起来,什么也没碰到,徒然地落到地上。

「老许。」

我抱着他,无力的哭喊,几近失声,舒也怯怯地从门后出来,蹲在地上,推了推老许的肩膀,「许爷爷,你醒醒啊。」

这是我第一次直面血腥的死亡,这个死去的人是为我而死。

我踉踉跄跄地起身,返回去找邓先生。

邓先生趴在血泊里,眼睛睁着,看向她手指的方向。

桌子上显着几个淋漓的血字。

「为女子谋」。

她的指腹停在」谋「字的一捺上,那一捺很短,急促地停止,血泽却尤为浓烈,好像在诉说着书写者的不甘心。

我死咬着唇,将邓先生的眼睛合上。

起身抱起舒也,浑身染着血色,去敲响县衙的登闻鼓。

「民有冤情!」

明镜高悬的匾额底下,县官扶着他的乌纱满脸不耐地走出来,触及到我的狼狈,吓了半晌。

「堂下何人?所诉何事?」

他为此震怒,我正以为可以得见光明,县官身旁的师爷,眉梢微动,冷着面对着县官耳语几句,县官脸色瞬间一变,朝我道,「不过既然歹人已死,也算是伏诛,罪有应得,无甚可查,尔回去好好准备后事,切勿多事。」

我的大脑嗡鸣了一瞬,眼看县官已经退堂,就要离开。

我喊着起身,被两侧衙役架起来丢到县衙之外。

舒也哭得撕心裂肺,跑到我身边抱着我,哭得打嗝。

我木然地将她抱起来,往书院走。

邓先生孤家寡人,老许唯一的女儿也因病而死,俱没有亲人子嗣,我为他们摔丧驾灵。

给邓先生和许虎送葬时,天下起细雨,来书院读过书的姑娘自发穿起孝,缀在队伍身后,规规整整,竟绵延数里。

我为他们上香,告诉他们,「总有那一日的。」

18

我只给季文渊寄了封信,便带着舒也回了书院,把舒也托付给院长后,只身一人去上京。

院长让我考虑清楚,我自认为已经考虑得十分清楚了。

遇见李朝明又如何,我不承认我是柳月,他总不能拆了我的喉结,卸了我的软甲。

他见劝不了我,便给了我一个玉牌,让我上京去找季家。

我携着玉牌和状纸奔赴千里,来到大理寺寺前,鼓槌尚没有解下,身后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舒先生?」

我回首看去,方先生身着朱红官服,凝眉望着我。

「你怎么会在此处?」

他的目光在我和登闻鼓之间来回逡巡,最终停在我发烫的眼睛上,没过一会儿,他过来钳住我的手腕,带着我从侧门进入,一路畅行到内堂。

「你不在宣城,怎么来大理寺……敲登闻鼓?」

在还未碰到鼓槌时,我的手就在颤抖,此时犹未平复,我无法欺骗自己,我确实很害怕。

害怕自己敲鼓之后所要面对的后果。

我握紧了手,手背绷出青筋,我缩回到袖子里,方先生给我倒了一盏茶。

「和我说说吧。」

我端着茶,平复自己的内心,和他说了前因后果,他的神色逐渐凝重,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不必去敲鼓,我会暗中去调查。」

「暗中调查?」

他点了点头,「此事不宜声张,近来公主和太子两派剑拔弩张,太子派底下的人更是四处寻衅打压公主,邓先生只是其中的一个牺牲品,若此时你冒出头,必定会被人盯上。」

我攥住扶手,他轻拍我的手背,「放心,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有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的心莫名随之跳动起来。

咚、咚、咚

方先生收回手,向来人躬身作揖,「寺卿大人。」

我怔怔地望着来人,失了言语,忘记了自己所处境地。

李朝明比我记忆里的样子要高,容貌骨骼更加成熟,但他很瘦,瘦削的面颊,淡粉的唇,让他有一种不健康的羸弱感。

他也看到了我,阴沉沉的眸子骤然间明亮,却在转瞬间黯淡下去。

「不要带闲杂人等进大理寺。」

方先生应下,他路过我时,朝我投来一眼,目光中所包含的感情太过复杂,伪装的冷淡、隐藏的痛苦和怀念,让我有一阵钻心地疼。

他走远了,我方想起要怎么呼吸,方先生在旁边问我话,我晃神了好半天才想起回答,「院长给我了季家的玉牌,我去找景行,住他那里。」

「恐怕……不太适合。」

我看向他。

「小郡主正缠着季公子,虽说你现在是男子之身,但依小郡主的性子,恐怕……容不下你。」

小郡主?季文渊的官配,追求纠缠了他十几年,让季文渊烦不胜烦,在一次意外救了他之后,他才看到那颗真挚的真心。

我扶额,只好先去见他一面,再去另寻住处。

他果然在被一个俊俏少女缠着,少女想挨着他,他不着痕迹地躲开,少女再挨上去。

我在季府门口就看到这个场面。

季文渊一见到我就像是见到了救星,我甚至从他无甚表情的脸上看到了「崩溃」二字。

「舒望。」

他几步甩开少女,极为自然地搭上我的肩头,顺势一转身,带着我向外走,「我带你去逛逛上京。」

随后,他小声地在我耳边飞速说:「快走,别回头。」

我费力跟上他的脚步,连话也来不及说。

少女在身后大喊,跺脚,季文渊恍若未闻。

等他放慢脚步,把我松开时,我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为何这么抗拒,说不准她就是你的真命天女。」

「少来,我不喜欢那样聒噪的女子。」

我挑眉不语,暗道:有你后悔的时候。

他带着进了酒楼包厢,问我近况。

我大致说全,他沉下神色,敛去眸中暗光。

外面隐隐传来骚动,还有女子压抑的呼声,季文渊向窗外偏头,挑了挑眉,「大理寺那两枝花居然一同出来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那「两枝花」走进了这家酒楼。

来找季文渊的路上,对这两枝花也有所耳闻。大理寺寺卿铁面无情,冷若冰霜;少卿温润儒雅,明察秋毫。

是百姓眼中的好官,在上京女子眼中,这两人相貌平分秋色,但寺卿心念亡妻,不肯续弦,而少卿尚未婚娶,更加平易近人,所以簇拥方陌云的人甚至更多。

我对季文渊说,「我见过李朝明了。」

他眨了眨眼,「认出没有?」

我迟疑地摇头,他似乎有些失望,正要说些什么,包厢的门被敲响,季文渊应了一声,小二将门打开,李朝明和方陌云穿着便服,接连进了来。

季文渊看着他们两个人笑了,「怎么?是打算把大理寺的公堂摆到这儿来?」

我起身给他们两个人行礼,在他们两个人坐下之后才挨着季文渊坐回原位。

李朝明低沉的声音霎时间响起,「这位似乎和你们二人都很熟悉?」

方陌云敛眸,季文渊面不改色地说,「我外祖的学生,先前和连霄一起在书院教书,自然熟悉。」

李朝明看向方陌云,方陌云轻轻颔首。

他又说:「不介绍一下?」

「书院的先生,舒望,」季文渊对着李朝明说,后又面对我:「大理寺寺卿,李朝明。」

我刚刚起身到一半,李朝明就说:「不必见外,你既是他们的好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我抬眼看他,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唤我仲卿即可。」

他的眼神犀利,好像要顷刻间看穿我,我镇定地对他举杯示意,仰头喝下一盅酒,喉结在他的目光底下上下滚动。

他抽回视线,将话题引到其他事上,在谈及太子时,三人不约而同收了声。

「最近似乎官员都被煽动,纷纷上奏让公主及早成亲,远离朝堂。」

季文渊淡声说,「陛下似乎也有此意,正在寻觅朝中儿郎,甚至我爹都与我谈过此事。」

他们三人交换了视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公主身为一党之首,因成亲不得出入朝堂,简直可笑,但因她是女子,便有大把的文章可做。

我在一旁听着他们的交谈,李朝明忽地看向我,「舒先生觉得,该如何破局?」

他的语调毫无波澜,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但这无疑是他向我发出的拉拢信号。

我捏紧杯盏,「愚见有二。」

他们三人同时看向我。

「一则劣中选优,挑选对己方最为有利的人迎娶公主,结合两股力量,以退为进。」

季文渊轻飘飘地看了眼李朝明,轻咳一声面向我,「第二呢?」

「化被动为主动,扰乱对方心神,没有精力再做文章。」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轻笑,方陌云垂眸饮茶,季文渊轻敲桌面。

只有李朝明仍旧看着我,甚至微微勾起唇角,「先生高见,不知先生在京下榻何处?」

我身子一僵,他缓缓说:「若是尚未确定,我欲与先生促膝长谈。」

我向季文渊求救,他嘴唇微张,还未说话,李朝明率先出声,一锤定音,「那便这么定下了。」

我一慌,身子比嘴巴要快,已经站了起来,李朝明却比我更快,「大理寺尚有要务,便不多留,劳景行一会儿送舒先生去我府上。」

他大袖一转,起身离开。

方陌云悠悠叹了口气,给了我一个「自求多福」眼神,也跟着他离开。

我不敢置信,对季文渊说,「这不是无赖吗?」

他倒是无所谓,转着酒杯,拉我坐下,「你当官场是清风明月的地方,正直的人能走多远?」

他一饮而尽,眼中氤氲了一点醉意,「你就不能给仲卿一次机会?」

我沉默,与他成亲,为他要死要活的过去已经离现在太过久远,我已经不记得那种感觉。

「不了,他再好再坏,终归不是我想要的人。」

他轻嗤,「真轴。」

19

我被季文渊送到了李朝明府上,丫鬟和我说已经为我收拾好了卧房,我没有去看,守在前厅,直到半夜,李朝明才携着一身的寒气回来。

他见到我,神色空了一阵。

「李大人。」

他回了神,两指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舒先生,为何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

顿了顿,他说:「叫我仲卿就好。」

有丫鬟给他奉上热茶,他喝了两口便让她退下。

「仲……」叫不出口,「大人想和我谈什么?」

他眨了眨眼睛,难得有些迷茫,他朝外看了眼月色,「今日太晚,我们改日再谈。」

他侧身,示意我跟着丫鬟离开,我经过他时,他忽然踉跄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胳膊,却被他一下带进怀里。

他空余的胳膊压在我的背上,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按了我一把。

我和他都愣住了,维持这个抱在一起的状态好一会儿,我蓦地回神,从他怀中退出来。

他亦向后退了一步,「抱歉,方才头有些晕。」

「大人好好休息。」我佯装淡定,随着小丫鬟离开。

背后似乎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

我关上了卧房的门,摸了摸胸口的软甲,平实坚硬,霎时间呼出一口气,感谢方先生救我一回。

李朝明说是要与我促膝长谈,但他几乎不在府里停留,每日我起床后,他已经走了,直到半夜三更才从大理寺回来。

我向府中的下人打听,他们的回答都是他一直这么拼命。

难怪,看着那么羸弱。

方陌云来找我详谈了邓先生被害的事,一番讨论之后,天色已黑,他起身告辞,李朝明迎面从外面走进来,脸色比天色还黑。

方陌云担忧地看向他,两人身形交错后,他抿唇看了我一眼,躬身告辞。

「近日大人回来得甚早。」

他不答话,阴沉沉的目光看得我心慌,「大人?」

他抬手,制止了我的话,忽然掩袖猛咳,似乎要把心肺全都要咳出来似的,额头上滚满了汗珠。

我心里微酸,「大人,平日操劳也要注意身体啊。」

他重重呼出几口气,「舒先生是在心疼我么?」

我语塞。

他哑着嗓子笑了一下,莫名的愉悦,「陪我待一会儿吧,舒先生。」

他瘦长的身躯略微弯着,手还因为刚刚的咳嗽而捂在心口。看起来极为难受,我叫来丫鬟去给他炖汤,他听到了,微微扬起眉梢,随后带我进了他的书房。

小厮没有跟进来,里面漆黑一片。

嚓地一声,李朝明点燃火折子,点亮了几盏灯笼,房间由漆黑变得昏黄。

有一处围了许多灯笼,那一块特别明亮。

光照亮了一幅画。

「那是我的发妻。」

李朝明和我说,他看着画,火光跳跃在他的眼睛里,柔和了他冷峻的面孔,显出几分温柔。

「五年前在向阳镇离世,至今我都没有查清楚她的死因。」

他又咳了起来,眼角泛出点点泪光,眨眨眼睛就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和我说她和别的男人苟且,我不信,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她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

我低头垂下了眼睛,心中五味杂陈,沉默地想着,何必呢,人没了才知道珍惜,把自己作践成这副样子,又能让谁开心了?何不顺着我的死亡,顺水推舟,和公主在一起呢?

「当时她就在生我的气,恐怕现在还在生,」他勾勒出一丝苦笑,眸出尽是无奈,「我那么想她,她却没有一次入过我的梦。」

我将颤抖的手背到身后,宽慰他,「人死如灯灭,大人还是向前看吧。」

他蓦地看向我,让我心头一跳。

是让他向前看,又不是向我看。

「舒先生……」

他欲言又止,似乎是想问我什么,被门外的脚步声打断。

季文渊推门而入,懒懒地问,「做什么非要我大晚上过来?」

李朝明看到他,随意似的开口。

「你亲眼看着月娘,舒也入棺的吗?」

宛如平地一声雷。

李朝明这一句直接让我和季文渊僵在原地。

季文渊默了几秒钟,「确实如此,有什么问题吗?」

李朝明坐到书房的椅子上,两手交叉与身前,目光幽幽,压迫感瞬间袭来。

「可是,那两个棺材具是空棺。」

「你!」季文渊难得失态,露出一抹熟悉的气急败坏,「你去挖了月娘的坟?」

他这一声将我炸回神,不可思议地看向李朝明。

嘴上说着我极好极好,转头就去挖我的坟?

20

李朝明神色淡淡,没有解释,目光柔和却宛若大山一般压在我和季文渊的肩上。

我当机立断,「这些盗墓贼着实可恶,居然连尸身也不放过!」

我拽了季文渊一把,他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说:这么蹩脚的理由你也能想得出来?

「确实可恶。」

李朝明附和。

我松了一口气,虽然蹩脚,但是有用。

转念一想,我自己都不信,李朝明怎么可能会信?

心中唯余两个字完了。

我想过死不承认,但李朝明根本没给我否认的机会,直接把我坟头给掀了。

他胜券在握,却没有戳穿,仿佛他不知道我是他的发妻,只是宣城书院的一个普通先生。

我战战兢兢,更加穿好自己的软甲,贴好自己的喉结,曾借口离开,被李朝明轻飘飘地堵回来。

「先生为什么如此抗拒住在这里,是不喜欢这个住处,还是我这个人?」

只说过这一次,没有找到过其他机会,他近来比之前还要繁忙,而方陌云一连破了几个案子,名声更是响亮,街角巷口都在传颂他的功德,在一片赞扬中,诋毁和谣传就格外清晰。

有说书人道:方大人是个女子,女扮男装混入官场。

我立时愣住,顷刻间,说书人被骂了个稀惨。

这个流言并没有传扬出去,因但凡说笑出口,就会被人痛斥,不仅是爱慕先生的女子,更有耳聪目明的男子,世人皆可见,方陌云是一个两袖清风的好官。

今日,是他收网的时候,在我上京之前,他就在搜罗一部分官员的罪行,不仅仅是邓先生,还有其他为女子谋求出路的人,他们的仇怨一道解决。

我不知方先生的真实身份,他对我来说一直是一团迷雾,但我看得出来,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女子有书可读,掌握自己的命运,所以毅然决然参加科举,助公主革新。

这场审判并不对外公开,我等着他们凯旋,期待邓先生得报冤仇,一身喜意却被方陌云入狱的消息浇得霎时失踪。

「方陌云,是女儿身。」李朝明在三日后才回来,他坐在书房里,无力地撑着额头,满脸疲惫。

「欺君之罪,按律当诛。」

他淡淡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责与悔意。

「我没能护得了她。」

他道明那日情形,太子突然携圣旨闯入大理寺,打乱公堂,带出一个妇人,妇人直言方陌云是她家自小培养的花魁。

当堂就要验明正身。

圣旨在上,他眼睁睁地看着方陌云和太监走至屏风后,被拿下乌纱,脱掉官服,尊严尽失。

太子得意,直接给方陌云戴上枷锁,押入天牢,连带李朝明犯驭下不严之罪,责令闭府思过。

十日后,方陌云便会被押赴刑场,午时问斩。

「没办法救得了方大人?」

李朝明沉默地摇头,不仅是他,公主亦因为提拔方陌云而受到了牵连,文臣抓住了这个筏子,对公主极力攻讦,大斥女子妄图颠倒阴阳,若不严惩,必会祸乱朝纲。

我随季文渊去见了方陌云一面,因不见天日,她的脸色极为苍白,乌发披散,有些凌乱,但她浑然不觉,神色淡然,仿佛仍是旧日少卿。

反而对我们微微一笑,「给公主和李大人添麻烦了。」

季文渊握着牢门,逐渐蓄力,最终只能颓然落下。

方陌云便把视线落到我身上,声音清澈婉转,恢复了她真实的女音,「舒先生,我虽败了,但切莫放弃,还有公主,若是公主也败了,那必定会有其他人前赴后继。」

她轻叹一口气,「可惜,公主救我出苦海,授我新生,我却不能完成自己的誓言,再不能出一份力了。」

她只在惋惜这个,好像将要奔赴刑场的人并不是她。

我想要问她什么,但觉得无论问什么,都玷污了此刻的她。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从容道,「为众人抱薪,虽死不悔。」

21

我目睹了方先生的死亡,行刑那日,刑场鸦雀无声,方先生从容不迫地戴着枷锁,脚镣,一步一步地走到铡刀下,坦然地微笑,看向公主,看向我。

没有一句交流,但她在说,「虽死不悔。」

天越发阴沉,压得我喘不过气,一道圣旨毫无预兆地下到李府。

赐婚于李朝明和公主。

那日,李朝明在书房中咳出了血,血珠溅到画上,洇出一片血迹。

我忽然意识到,剧情已经产生了偏差,但无论怎么偏差,关键节点依旧会出现,无论以什么方式,因什么缘由。

原书中一开始,李朝明就已经和公主成亲,而那时公主已经不在朝堂,可在如今的这个世界里,他们没有感情发展,公主也没有这样坚持为女子变革。

现在的走向,已然和书中不同,但他们还是要成为一对夫妻。

钦天监定了一个很近的日子,仓促之下凑出来的盛大局面,公主大婚,十里红妆。

我坐在满堂宾客中,李朝明的目光遥遥和我相对。

只一眼,我就移开了视线,烈酒入喉,我才发现,嘴上说放下容易,目睹时,心却仍旧会发堵,看他顶着我心中人一模一样的脸去迎娶其他女子,幼时情分霎时间漫上心头,便再也看不下去。

我只是一个无名先生,并不惹眼,独自一人悄悄离了热闹的前厅,走到后院,眼前兀地出现一个道观。

我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再三确认后,确信这不是错觉。

道观门口有一个道长,他见到我,捋了捋胡子,笃信道,「你就是李大人一直在找的人罢。」

他带我进了道观,和我说,「他夜夜为你招魂,次次无果,却反伤了自己的性命。」

「找我做什么?他与公主不才是天作之合?」

我捂着发涨的头,两眼发直,「别找我了,我不是他该找的人,他也不是我想要的人。」

我不想要忘柳月,娶公主,欺骗我的李朝明,我想要的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李仲卿。

老道长叹息一口,「你当真甘心?」

我闭着眼睛摇头,意识陷入混沌,我好像醉蒙过去。

隐隐绰绰听到老道说,插入他的胸膛,我想要的人就能回来。

接着,手中好像真的多了某种重物。

醒来时,我已经回到自己客房,一把古朴的匕首横在我的枕边。

我将它拿在手里,看着它陷入沉思,那个老道,那个道观,是梦还是真是存在。

日头渐暗,前厅锣鼓喧天,觥筹交错,我离开客房,循着记忆想找到那个地方,刚关上房门,喧嚣如同被消音了一般,顷刻间静的可怕。

不好的预感瞬间包围住了我,我脚步一错,向前厅走去,所遇之人皆屏声静气。

一道明黄身影端坐在正堂,举手投足间俱是漫不经心,他说,「李大人如何解释?」

「今日是你与皇姐大喜的日子,本宫本不应当来这儿扫兴,只是事关皇室清誉,本宫不得不做这个坏人。」

他骄矜地扬起下巴,妖冶的眼尾流露出几分轻蔑,「此人说李大人曾指使他和另一位名为老许之人谋害发妻,事后又杀害老许,追杀他至今。」

正堂中央跪着一个人,他膝行几步,颤抖着说,「小人有证据,这是李夫人随身的手镯,当日老许拿了一个去给李大人交差,小人,小人一时财迷心窍,偷藏了另一个。」

「这不过是他一人之言。」

李朝明淡声反驳。

仅说了这一句,太子抬手制止了他,「唉,别着急,大人先看看,这是不是令……先夫人之物。」

手镯被放上托盘,被呈到李朝明眼前。

李朝明看过一眼,身侧的手逐渐捏紧,「确实是臣赠与月娘之物。」

太子一抚掌,还未说话。

李朝明忽地说,「那时臣家境贫寒,手镯本身并不是贵重之物,既是受人所雇,图谋雇金,这等小物怎么进得了他的眼?且,那位老许死于罪臣派去的杀手,罪臣早已经斩首。」

那个人的头牢牢贴在地上,李朝明的视线落到他身上,一身喜庆的大红喜服偏被他穿出冷漠杀戮的气场。

「这等贱民见钱眼开,最是斤斤计较,但凡是块肉,他就不会放过,这也说得过去。」

太子回,「若说那位罪臣,可是方陌云所判,谁不知道……」

他意有所指,「大理寺两枝花,感情甚笃?」

李朝明发出一声嗤笑,「殿下是已经断定臣杀害臣妻了?」

「可别妄言,你与皇姐已经礼成,你的妻是皇姐。」太子有条不紊,「本宫本没有此意,只是想弄清楚,维护皇家威严罢了,还望李大人见谅。」

他笑得玩世不恭,分明是有备而来,禁卫军随着他的手势一下四散出去。

「为了证明李大人的清白,请大人多多包涵。」

其余官员或是隔岸观火,或是噤若寒蝉,我寻了一圈,肩上蓦地搭上一个手,季文渊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用眼神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

李朝明身姿挺直如松,直视太子的挑衅,「殿下的意思是,现下证据尚未确凿,只因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就要搜我李府?」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李府的府兵挡住了禁卫军的去路。

太子的脸色阴沉下来,「若是李大人不配合,别怪本宫不客气了。」

一串疾行的脚步由远及近。

烈烈红衣破开人群,公主走到李朝明身边站定,将手中揉皱的盖头扔下,盖头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本宫在此,殿下想对驸马做什么?」她睨了眼跪着的人,对着太子道。「红口白牙就能污人清白?太傅不是这么教的吧?」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部小说的女主,不是我印象中的雍容华贵,她浑身散发着逼人的英气,甫一出现,周围的人都成了她的背景,唯有李朝明,他们二人站在一起,气场相当,珠联璧合。

我移开视线,太子勾唇一笑,「皇姐执意护短,本宫自然无法强求,恐怕只能交给父皇定夺了。」

他站起身,负手向外走,与公主擦身而过时,偏了偏头,低声絮语,引得公主一声冷笑。

这场大婚盛宴开场,草草而终。

在人群散尽,他们二人相对站在灯火下,我宛若被钉在原地。

李朝明抬眼向我看过来,瞬间又收回视线,快到我看不懂其中之意。

22

原书中,李朝明被污蔑停妻再娶。

现在,他有了这一场事端,接下来,该是公主证明他的清白,两人感情发生质变的时机。

虽然迟了好几年,但总归是来了,按照原有剧情,季文渊跳脱于这段剧情。

我拿上玉牌,还未踏出李府的门,守门的府兵拦住我,「舒先生,大人说了,近日不太平,还请先生在府里歇息。」

「他人呢?」

「大人去大理寺了。」

有个丫鬟走到我身边,微微俯身,恭敬道,「舒先生,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褪下嫁衣,公主穿着便服,歪坐在榻上看书,见我来了,只是轻瞥了一眼,「先生请坐。」

我依言坐下,她坐直身体,随手将头发拨到脑后,「想必先生已经知道昨日那场闹剧了,有人道仲卿杀害发妻,言之凿凿,并有所谓证人证物,不知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某不敢妄言,但方大人绝不是以权谋私之人,绝不会包庇罪证诬陷他人。」

公主轻笑,笑意渐受后眼中弥漫出几分悲伤,「自然,连霄有一身傲骨,又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除了这点,先生没有其他看法了?」她敛去面上神情,恢复淡然之色。

我不由得抓紧了膝头的衣物。

「先生既然相信连霄,就应当相信连霄的判断,若仲卿无德,那连霄如何在他手底下谋事?若先生相信歹人的话,为何不开口表明身份,趁此机会让仲卿永不翻身。」

公主神色未变,言语却步步紧逼,似乎要将我逼进她的领地,「先生不会袖手旁观的,是不是?」

我闭上眼睛,沉默地呼出一口气。

看来她已经知道我是谁,便不再伪音,「殿下,即使我仍旧活着,也无法证明不是他派人杀害的我。」

听到我声音的变化,她没有一丝触动,「你自己不也不信?若你真的认为仲卿意欲害你,你又怎么会他府上安心住呢?」

是的,我不信,无论他是与我情投意合的仲卿,抑或是书中权倾朝野的男主。

他都不是会在背后杀了我的人。

我看向公主,「那么想要杀我的人,是谁?」

触及我的视线之后,公主有一丝玩味,「先生以为是我?」

我并未否认,虽说公主坦荡,不似阴险小人,但剧情之故,她有可能为爱而生恨,将我除之后快。

她低声而笑,「先生多虑,本宫想要的,只有这个天下。」

蓬勃的野心在她的眼中不加掩饰,但她云淡风轻,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所说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

「本宫中宫嫡出,亦是皇嗣,为何不能继承大统?就因我是女儿身?」她不屑地笑了,「且不论太子如何,本宫都有一争之力。」

听着她的话,我沉默下来。

这本书,原不是情爱之作么?

「女子本不该受这诸多偏见,聪慧如连霄,沦入风尘,胸怀大义只能取乐嫖客,先生淑良贤惠,却只能扮作男子谋生,本宫并不觉得理所应当。」她莞尔看着我,「单凭先生愿意去私学教书,所念所想,怕是和本宫并无不同,是否如此?

「先生,我们是一路人,不管你是否愿意出面救下仲卿,你都应该站在我这一边。」

她动之以情,将我划进同一阵营,向我抛下橄榄枝,并有意避开了我和李朝明的嫌隙。

「殿下可知,若是外人得知我并未身死,那我理当是李朝明正室嫡妻。」

我没有死,没有下堂,活着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公主的正妻地位便名不正,言不顺。

「本宫与他只是形势所逼,利益结合,并无其他感情掺杂,况且……」

她顿了一下,「先生应当进过他的书房,知晓他心中一直惦念着你。本宫堂堂一国公主,只有别人配不上本宫的份,为何要那般愚痴,去追着一个心里有人的男人?」

这也是我穿书的蝴蝶效应?原著中应当对李朝明有好感,并且最终沦陷的公主只当他是统一战线的战友,满腹心思都花在如何登上皇位,进行变革。

我没有思考太久,站起身对公主作揖,「请殿下答应我一个条件。」

23

太子不想久拖,请了圣喻彻查李朝明。

公堂之上,他步步紧逼,非要置李朝明于死地。

在公主的示意下,我进入公堂,拆发髻,卸喉结,在身旁歹人目瞪口呆之下,用原本的声音说,「民妇柳月,拜见太子、公主。」

那人瑟瑟发抖,站起来想要钳制我,「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

他被压在地上,猛烈地打着颤,惊惧地看着我。

太子脸色骤然一变,压抑着怒火质问那人,「你不是说柳月被你们亲手杀死?」

那个人抖得更加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垂眸,平稳地说:「回殿下,民妇与那二人做了交易,民妇隐姓埋名再不出现在人前,并许诺重金,他们取走信物便放了民妇。」

那个人忽地剧烈挣扎起来,向着一个堂下站着的大人猛爬,「大人,是许虎和他做的交易,小人没有办法,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大人踹了他一脚,「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都在这里,你来抓本官做什么!去,和殿下说清楚,这件事情到底和李大人有没有关系。」

那人如梦初醒,如倒豆子一般,将那日情形悉数说出,「许虎说,是状元郎要娶公主,所以要赶紧杀了妻子,给公主……给公主腾位置。」

公主微微挑眉,眼中的凌厉毕现,「现今许虎已死,死无对证,你怎么说都可以了。」

她看向我,「柳氏,你怎么说?」

「民妇的记忆和他不同,记得许虎说的是,上京有一位大人物要杀我灭口,使公主下嫁,远离朝堂,状元草民出身,不足为惧。」

证词我和公主都商议过,现在许虎已死,突破口只能在这个当初要杀我现在又要指证李朝明的人身上,他虽贪财但极为惜命,可以一诈。

「你胡说!」衙役压制着快要发疯的那人,两个人仍旧费力,「不是这样的,大人,许虎明明白白说了,就是状元郎指使,她,这个女人还说她名声不好,状元郎也觉得她放荡,所以说她死在了和男人偷情的时候,镇上的人都知道,她真的有一个姘头,很有钱,是他给了我和许虎一大笔钱。」

「月娘安分,绝对不是那种浪荡无耻之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朝明突然出声,他静静地看着我,眼里复杂的情感快要将我淹没。

我和他交错视线,低下头,「回殿下,所谓的姘头实则是季文渊季公子,李大人进京赶考前托他照顾我,季公子尽心尽力,便有流言蜚语传了出来。要害我的人不知是谁,季公子便提议先将我保护起来,隐姓埋名,找出背后之人再恢复身份。」

公主适时出声,「找到没有?」

被那人求救的大人身形不自然地动了动。

「可笑,」太子嗤笑,「这不知哪来的妇人胡说一通,皇姐就当真了?」

「毕竟事关皇家威严,马虎不得。」

公主勾着唇角,轻飘飘回,「本宫可不敢怠慢,殿下多多包涵。」

太子哼笑,公主便向旁边的人招了招手,「去叫季郎将过来。」

季文渊自然没有差错。

「如此,」公主先是轻声一言,而后重重拍桌,加重了语气,「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陷害朝廷重臣,当朝驸马该当何罪!」

太子胸膛重重起伏,却被公主完全压制。

那人抖若筛糠,「是陈大人找到了小人,要小人指证李大人的,当初老许说的确实是状元郎的意思,殿下饶命,饶命。」

「陈大人?」公主送过去一个眼神,「陈大人是怎么知道此人杀害柳氏的呢?」

那位大人立马跪了下来,高呼,「微臣冤枉,微臣根本不认得此人。」

这人原是太子客卿,后来得了太子的赏识,一路高升,为太子献了不少计策。

「不是,大人给我的银子就在米缸里藏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着急地说,「我本来还想要去找许虎,大人就和我说许虎已经死了。」

公主给差役使了一道眼色,差役自行领命出去。

「陈大人是什么时候找的你?」

「约,约莫一个月前,殿下,小人没有杀人,小人什么都说了。」

一个月前,正好是方先生收网的时候。

等差役将一个包裹带回公堂上,数张银票夹杂着米粒。

公主意味深长,「陈大人,家底颇丰啊。」

陈大人顿时瘫倒,深深地看向太子,几乎是瞬间做了决断,随后拜倒,「臣有罪。」

23

那位陈大人一力包揽了所有罪责,抄没家产,流放边疆,公主借力翻身,打压太子气焰。

我回到李府,公主已经遣人将合身的衣服送到了房中,我摸着光滑的脖颈,那里不再有凸出,我不必以男装示人。

公主没有和李朝明和离,她是李朝明新娶的妻子。

我仍旧活着,并未被休弃,是李朝明的发妻,在外人眼中,我们两个该是互相敌视,恨不得对方消失。

但那日公主劝我出面,她说她会找机会和李朝明和离,而我提了一个条件。

「殿下,请在事后让我回到宣城教书,与李大人再无瓜葛。」

公主有一瞬间的诧异,「怪了,仲卿这么招人嫌吗?」

她没有问为什么,答应我尽力而为。

我换上久违的裙装,挽上发髻,为自己化了一个妆面,看着镜子陌生的样子,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颗泪珠自己滚了下来,滑出浅浅的一道水痕。

镜子里的人在笑。

身后的门被打开,李朝明的身影出现在镜子下方。

他声音微颤,叫我,「月娘。」

他抬起手,走了几步过来,又像是在害怕什么,停在我不远处,「你还怨我?」

铜镜模糊,并不能清晰地映出他的模样,我轻轻擦拭掉水痕,平和地对他说,「不怨了,想清楚了,你因为记忆缺失,对我多加防备是事出有因。」

他向我靠近,我起身面向他,看到他眼中的喜意。

「但是,我已经确认我心中的人不是你,他早在你重生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早该确认的,我不是原书柳月,李朝明所亏欠的人并不是我,无论如何感同身受,我都不是她,又怎么能让他弥补到我身上?柳月死在了那本书里。

他是李朝明,却不是那个纯粹地喜爱我的李朝明,我又怎么能转移感情?

一开始我所期待的,就是不该存在的。

「现在的你,应该和上一世一样,和公主琴瑟和谐,恩爱不疑,而不是因为愧疚,对我念念不忘。」

他眼中的喜悦散尽,目光渐渐沉静,宛如一汪没有波澜的静潭。

「你爱的人是公主。」

我的话音刚落,他兀地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我找你五年,你现在来和我说,我该爱的是别人,」他垂眸,低叹,「月娘一直认为我聪明,现在却要来教我该去爱谁吗?」

「你与公主一世情缘,难道是假?只是重生后与我相处了一年,就能移情别恋?」

「不是一年,」他缓缓抬起身侧的手,意欲牵住我,「与你的过往,我如同亲历。于你而言是一年,但对我,是完完全全的十五年,我和你朝夕相处十五年,怎么会无动于衷。」

他牵到了我的手指,顺着指腹,滑到掌心,慢慢将我整个手包裹住。

我没有躲,没有挣扎,淡淡地反问他,「若是如此,你为什么那样试探我?十五年的情谊都不够让你判断我是个怎样的人吗?」

两手交握,两个人却宛如相隔天涯。

他握着我的手,逐渐缩紧,让我有些疼。

「你对公主呢?你高中状元,见到公主,见到上一世恩爱的妻子,心里是怎么想的?那时候,你是想继续做驸马,还是要我?」

身居高位的人,总是会不动声色地隐藏自己所有的情感,现在我在质问他,他却将他的情绪掩饰得很好,除了握着我的手僵硬了。

我抽出手,「抉择那么难,我替你做了,忘了对我的愧疚吧。」

良久,他咳了一声,一下逼红了眼尾,给他冷漠的脸上添了点艳色,眼里泛出点水光,漉漉地和我四目相对,突兀地笑了。

「重生至此,你不是我以为的你,公主也不是原本的公主,为什么你就一定认准了不要你要公主?」

公主不是原本的公主?我霎时愣住,转念就想开了,怪不得剧情偏离那么大,原来两个主角都已经变了。

我看着他,心底生出了一些怜悯,无论是他爱的,还是爱他的,都不存在了。

「李朝明,还有一点你不知道,」我微顿,「为你而死的月娘,你该弥补的月娘并不是我,我和那个为你委身他人的柳月,是两个人。」

他微不可见地摇头,目光似乎破碎了,猛地咳了两声,逐渐撕心裂肺起来,指缝里已经渗出了丝丝血红。

我突然想起那个酒后的道士,他说李朝明夜夜为我招魂,折损了性命。

这难道是真的?

我想起那个道观,抬脚就想去找,李朝明蓦地拉住我的手腕,力气很大,快要把我的骨头捏碎。

「月娘,别走。」他的唇瓣上染着朱砂一样的血,眼眶通红,向我露出了他的脆弱,「你别走,我把你的仲卿还你。」

「你说什么?」我的大脑空了一瞬间。

李朝明拉着我,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和那个老道士给我的一模一样。

他启开刀鞘,拽着我的手,将刀柄放在我的手心,引着我的手刺向他的胸膛,不容我的拒绝。「我还给你。」

手蓦地被重力拉扯,我眼睁睁地看着尖刃穿进他的胸膛,鲜血溅了出来,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的世界混沌了好长时间,空张着嘴却不能言语。

「李朝明!」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逐渐支撑不了身体向后倒下去,我抱着他,心脏在抖,我疯狂地叫人,可往日机敏的丫鬟此时来得特别慢。

李朝明好像要死了。

他在吐血,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我的衣裙上也染上了花瓣一样的血色。

「月娘……」

我捂着他不断流血的伤口,可怎么也止不住,汩汩得向外冒。

他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抬到我的脸颊边,「别怕。」

丫鬟下人终于姗姗来迟,公主似一股风,揪着太医,「去,不许让驸马出事!」

身体好像僵硬了,浑身上下都冷,似乎有寒风专门往我的骨缝里钻,大脑宛若被封住,什么也想不到,嘴里也说不出话。

我没想过让他死。

24

他们都在怪我,怪我倔强,怪我执迷不悟。

季文渊笑着说,「一点机会都不给,现在也不用给机会了。」

追着他跑的小郡主,因为季文渊帮了我那么多年,对我有很大的敌意,这时候她也在附和季文渊,「你的心好狠。」

公主没有怪我,她快马加鞭,接来了舒也,将她带到李朝明床前,对她说,「这是你爹爹。」

舒也便问我,「爹爹,这怎么还有一个爹爹?」

我的眼睛很涩,眨了眨眼,也没有得到缓解,「舒也,可以叫娘了,他才是你爹爹。」

舒也没有笑,小脸上很是凝重,「娘,爹爹怎么了?我不是没有爹爹吗?」

「是娘的错。」

我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怀疑,是我错了吗?

这是我的错吗?

这些年是我自讨苦吃,还害了李朝明吗?

李朝明没有死,他失血过多,昏迷了好久,等他醒来的时候,他的眼里都是迷茫,看着我,声音干哑的叫我,「月娘,这里是哪里?」

他的目光和煦,是我的仲卿?

如果他是我的仲卿,我和舒也就可以留在这,一家三口再不分开。

公主会离开,季文渊会继续和我们做朋友,一切都会好。

一切都会好。

只有我,我不想自欺欺人。

他一睁开眼,心里就有一个强烈的呼声,他不是。

他的演技并非高明,让我不禁怀疑自己,当初是怎么被蒙蔽了那么久。

我吸了一口气,想把眼泪憋回去,可惜没有成功,「李朝明,你别演了。」

「月娘,你在说什么?」他迷茫地看着我。

我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他眼中的迷茫逐渐消退,转为一汪幽潭。

「道士是你安排的是吗?」

他的脸色很苍白,嘴唇上没有一点血色,脆弱得随时都会死去。

「要么你休了我,要么我们和离,要么……你好好对待舒也,然后逼死我。」

我不想活在麻痹自己的算计里,在这一个世界里艰难求生,并不意味着我想违背自己的意愿苟活。

所以我选择了用自己的命去赌,也许这样真的有用,他垂下眸子,房间里只有我和他静静的呼吸声。

「呵。」良久,他轻笑,闭上了眼睛。

外人道,当年状元郎终究是抛弃了糟糠妻,选择公主与地位,令人心寒。

公主和我说,「你把他那点人气儿都给弄没了。」

我看着她,「公主,你又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她的视线一凛,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杀意一闪而过。

「我本以为在这里多活一世是我的幸运,却没想到会这么累。」

在这个世界庸庸碌碌二十多年,没有作为,没有意义,朋友随时因他人离我而去,只有一个女儿,现在她在疑惑为什么我要带着她离开她的爹爹。

「看不惯为男人要生要死,进来当大女主,可惜了,还是被困在了窄小的一方天地,可我不服,」公主忽然松懈下来,眉眼散漫,那股凌人的气势减弱,语气依旧猖狂,「我就要这世间女子有书可读,不再困于后院,有自由去踏遍万里河山。」

邓先生,方先生,她们都如同公主不甘于命运。

我狼狈地逃离剧情,摆脱自己的命运,她们却在迎难而上。

「为众人抱薪,虽死不悔。」

有一鼎钟在我耳边敲响,不断回响,疲惫不堪的心在慢慢充盈,茅塞顿开之后,豁然开朗。

「可如今陛下明显偏袒太子。」

「尚未尘埃落定,一切未成定局,怕什么?」她满不在乎地笑,眼里的光亮逼人,一点也不为现在的局势所扰。

她的张扬自信似乎有一个强大的气场,将我也包围了起来。

「我身无长物,唯有脑子不是空空,若是可以,」我和她四目相对,眼中光辉相映,「愿奉上微薄之力。」

25

太子一直备受宠爱,受陛下明显偏袒,现今公主出了朝堂韬光养晦,他的气焰更加嚣张。

面对太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公主视而不见,于无人处对我悠悠道,「看他起高楼,看他楼塌了。」

先前公主强势与他对峙,让他占尽上风,加上陛下已经年迈,他便以为自己胜利在望。

就如同弹簧,压得越低,松手之后,反弹得就越高。

太子并不是一个稳得住的人,在陛下一次又一次地纵容之后,他想要把控朝政。

民间便有传言,陛下有意退位,太子继位在即。

流言蜚语或可杀人,我写了一篇对太子歌功颂德的文章,送至各大酒楼的说书人那儿,这一股风霎时间压不住了,大街小巷,乃至孩童都知道,太子英明更甚君主。

没过多久,天子近臣亲自找到我,带我入宫,面见圣上。

九五至尊遥遥坐在龙椅之上,神情淡漠,不怒自威,叫人胆寒。

他在我行礼之后,淡淡出声,「竟是个女子。」

我屏气敛声。

「你写这文章的目的何在?」

我答,「赞扬太子殿下功德。」

「赞扬?」陛下神色意味不明,「赞扬他兴修水利,还是斥他中饱私囊?赞扬他招贤纳士,还是斥他任人唯亲?」

「民妇不敢。」

「你敢得很,明褒暗贬,将他斥进土里还叫他自以为意,」陛下将文章交给近侍,「怎么,太子如此不服民心?」

「东宫之主为陛下钦定,顺祖宗法制,众望所归乃是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陛下慢慢咀嚼这四个字,「那你可服?」

从进到金銮殿,我的头一直恭顺地垂着,没有半分逾越。直到此刻,我才将头抬起来,目视天颜,「民妇不服。」

陛下目光深邃,沉默地看着我,无形的压力顷刻间笼罩在我的四周。

我道:「高位本应有能者居之,铲除弊病,福泽万民,而不是无能者的庇护伞,让他们站在高处,漠视芸芸众生。」

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继续。」

「民妇不敢议论朝政,太子是非对错亦不敢多谈,那篇文章也只是泄愤之作。」

「你有何怨愤?」

「一怨民妇身为女子,终日宿命便是灶台三尺,二怨民妇心有不甘,空有包袱却只被世人当作妇人之见,三怨星火渺茫,自公主革新以来,不乏女子觉醒,朝堂有方陌云方先生,因隐瞒身份被诛,民间有邓莘邓先生,被人看作挡路石暗害,如二位先生的人不一而足,她们为众人抱薪,为女子开道,却毙于风雪,亡于荆棘。」

「唯有一愤,」我默默呼出一口气,「得益者视其利益理所应当,抱残守缺,尸位素餐,视反抗之举如笑柄。」

陛下长久不言,他身子向后略微倾倒,沉声道,「你当真大胆,不怕朕斩了你的脑袋。」

「陛下英明贤君,既然让民妇入宫,便是有意听民妇愚见。」

他的眼中隐隐有笑意,微不可见地点头,抬手,他身边的近臣便将我引了出去。

跪地太久,起身时膝盖酸疼,但到底是起来了。

我走出宫门,后知后觉地浑身发抖,似乎才意识到方才死里逃生了一遭,光照在我的脸上,我仰着头,沐浴在光里,舒出一口气。

陛下终于出手,以雷霆万钧之势,瞬间将太子的势头打压下去,他同时召见公主和太子进宫,夜晚便下诏公主官复原职,同意公主展开手脚进行变革。

霎时间公主府门庭若市,宾客满堂,各方拜帖如雪花般涌来。

我哄睡了舒也,挑了几封必要的交给公主,恰好碰到她对月饮酒。

「陛下已经重视公主,公主还有其他心事?」

她执着酒壶的手放在膝头,长叹了一口气,「你当什么重视,不过是他发现自己实在容忍不了有人对他的皇位虎视眈眈,即使那人是他和心爱女人的儿子,这才将我这个已经用顺手了的工具提出来平衡朝局罢了。」

月光盈盈地洒在她的脸上,弱化了她的凌厉,让她多了几分温柔,「不过,好歹现在和东宫那位站在同一水平线了……就为这个,我花了将近十年……」

今夜的她似乎格外多愁善感,但她本性并不是喜爱忧愁的人,很快她跳出了这氛围,将酒壶递给我,向我挑眉,「近来出门多带些侍卫,东宫那位受不了落差,可能会狗急跳墙。」

我意会,有丫鬟小跑过来,着急地禀报,「柳先生,季郎将送来口信,说李大人吐血,危在旦夕,让您赶快过去。」

我和公主对视一眼,她眉头一皱,「仲卿确实身体积弱,可胸膛上的伤势不是早已经控制住了吗?」

「你等着,备上马车,本宫和你同去。」

「殿下,宫里来了公公,说陛下此时召见你。」

几乎是公主话音刚落下,又有一个丫鬟跑过来。

她担忧地看着我,我宽解她,「没事,我一个人去也行。」

「本宫多安排几个护卫。」

自从我了李朝明和离之后,公主就以心中不爽快为由和他分府居住,在众人心中,他们最后必然会分开。

马车疾行,我撩了一下帘子,骤然的停顿让我倾倒在马车坐垫上。

霎时间,车外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侍卫和一队黑衣人厮杀在一起,而侍卫明显不敌。

我的心脏狂跳,车帘闯入一个黑衣人,刀刃上刺眼的反光无限放大,外面忽然传来季文渊的声音,「留活口!」

黑衣人只是迟疑了一下,胸膛便被人从身后贯穿。

季文渊探身进车门,「月娘,你没事吧?」

我惊魂未定,下意识地冲他摇头。

外面的打斗声逐渐停止,我问季文渊,「你怎么来了?」

「殿下在进宫的路上戳穿了那个公公,恰好今日我巡夜,她让我赶来救你。」

我跟着他下了马车,黑衣人被制服扣在地上,为了防止服毒,士兵首先卸了他的下巴。

「有人设计杀我?」

季文渊穿着甲胄,坚硬了铠甲让他染上了几分冷毅,「正好去找仲卿,交给大理寺。」

我很久没有见到李朝明了,他好像比之前更加虚弱,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几乎没有血色,他从房间出来,看到我时,目光微顿,随后若无其事地看向季文渊,季文渊直言,「有人派了杀手暗杀月娘,已经关到大理寺去了。」

李朝明沉沉的目光便在我身上转了一圈,「走。」

他连夜去审了那个假冒的公公还有杀手,直到天色微亮,他才从牢房里出来,衣摆上沾着点点血迹,他坐到案桌旁,执笔写字,我拽了拽季文渊,他从瞌睡里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凑到李朝明身边,过了一会儿,笑道,「这是来打瞌睡送枕头?」

他们要去上朝,我被护送着回到公主府,恰好舒也醒过来,坐在床头,迷迷糊糊地喊我,「娘。」

太子欲杀我是为了泄愤,行事仓促,留下太多把柄,被李朝明呈到陛下面前几乎辩无可辩,但树大根深,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他。

陛下收了他的一些权,遣他回宫闭门思过,贵妃去找陛下闹过,最后不了了之,他原本身子健硕,可在这之后突然病弱,宣公主入宫侍疾。

陛下原本就是将太子当成继承人培养,其余皇子早早封王赶离了京城,除了未成年的皇子,只有公主被他留下来制衡朝局。

但现在太子似乎到了陛下的容忍底线,他打算让太子清醒下来,可已经迟了。

贵妃的宫人给陛下下药被抓了一个现行,贵妃声泪俱下,将罪责全都推到宫人头上,即使陛下仍旧心有不忍,但皇后和公主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废太子,赐死贵妃,陛下心亦老去,他在最后几年,容公主辅佐朝堂,再一次顶着言官死谏改了祖宗法制,传位给公主。

和原书结局彻底不同,李朝明不可能入宫为后,公主便在登基前与他和离,擢升他的品阶,成为当朝宰相。

26

女子官学盛起,我送舒也入书院,她梳着两个小髻,混在一群年龄不一的女孩堆里,眼里跳动着新奇喜悦的光芒,和我们挥手后,顺着亮堂堂的道路走进去。

春末夏初,李朝明仍旧穿着厚重的狐裘,他站在我身侧,和我一同看着舒也走进书院,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这就是邓先生和方先生想看到的吧。」

我敛了笑,对李朝明说。

李朝明没有回我,我去看他,才发现他一直在注视我,有光点照在他的眼睛里,衬得眼瞳似琉璃。

兀地,他掩唇咳了起来,袖口又多了几点血迹,他的脸也更白了些,脸上多了层薄汗。

「你……」

「无事,」他微微顺了几口气,「月娘。」

他忽然叫了我月娘,这个称呼我已经很久没听他叫过了,现在听来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嗯。」

我应下之后,他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像是用视线描摹我面上的每一个细节。

这时我不懂他目光的含义,感受到不自在之后就挪开了视线,但第二日上朝,他就因病缺席。

夜间,李府传出了消息:李朝明,心疾发作,卒。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脑中空白了许久,恍恍惚惚,天地间似乎空无一物,心中竟在安慰自己,他是回到那本书中去做权倾朝野的宰相了。

我去见他时,他身上还穿着朝服,脸上还有一点余温,但是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的随从给了我一封信,说是他写给我的。

我打开来,却是一片空白,只有顶端那处滴了一滴墨汁,洇成了一团,就像是一个实心的句号。

番外李朝明

「你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但如果你再这么颓唐下去,你很快就不是了,你会死。」

在月娘死去的第二年,有一个道士找到了李朝明,自称:书。

他说这个世界是由一本书化成,书中有一男一女两位主角,他们两人身上的气运支撑着这个世界的运转,与此相对应,这个世界也是围着他们二人而转。

两位主角一个是公主,另一个是他。

他觉得很可笑,简直天方夜谭。

但书没有着急动怒,而是继续慢条斯理地说,「原来相安无事,你有固定轨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固定轨迹,但,现在出了差错。」

书的语气很凝重,「女主角的内里换了人,你是否已经感觉到了?」

在李朝明的印象里,公主贤惠、雍容、智慧,而非现在这样英武,凛然。

「公主已经换了人,但她仍旧有着女主角的气运,而且……现下你的气运也在逐渐被她吸收过去,若你不再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你会逐渐虚弱,直到死亡,这个世界只围绕公主发展,或许会重新构造,但更大的可能是崩坏。」

书言之凿凿,似乎确有其事。

李朝明神色却未稍变,他感受到了身体的不适,偶尔的心悸,头昏,但……这两年他并未爱惜身体。

「李大人,你不想知道你为何会重生吗?」

瞬间,李朝明眼神冷了下来,宛如一把利箭射向书,书微笑,「因公主体内的那位外来者,公主的气运空前的强大,公主变化时的你,却很弱小,甚至有可能因为偏差而死亡,所以,我将你回溯到现在,你位极人臣时是气运最强大的,更胜过同一时期的公主。」

「所以,你的使命是引导公主现在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

「原剧情……」李朝明终于开了口,却不是在问剧情,也不是问公主,「原剧情里的月娘,最后怎么样?」

书有一瞬间的迟疑,还是老实回答,「死于季文渊后院。」

李朝明呼吸一滞,心脏又开始钻心地疼。

「不过……这一世的月娘和公主一样是个外来者,她和你从小长大,与你结成夫妻,直到生孩子时才觉醒身份记忆……是以,她的轨迹亦是不能捕捉的。」

「月娘……不是月娘?」

书点头,「不过她并非关键,你要做的是要保证世界走向的轨迹,现今你们二人气运相当,世界犹能按照固定轨迹发展,但你再执着于月娘,那么公主极有可能将你的全部气运夺走,最后……你成为这个世界无用的气运子,最终的命运就是消亡。

「你要爱上公主。」

在他未重生时,李朝明一直有一种感觉,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在顺应着某种牵引,仿佛确实有命运一说。

他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鲜活,所有的感情都那么真切。

但他就是感觉,有一种一切都恰到好处的不真实。

如今他已经知晓是命运的牵引,跳脱了命运一说,却还要让他生硬地挤回到命运的轨迹中去,他是做不到的。

在遇见书之后,他时常在想,当初他会和公主恩爱有加,是因为命运,还是出自真心。

如今他如此惦念月娘,是因为命运,还是因为她的死亡。

一切无解,聪明如他,却想不出这个答案,

他尝试过与公主交谈,发现她是一个很好的知己,可这并不足以让他爱上她,她对他亦是没有那份心思,而曾经对公主厚重的感情也如同被沉淀冰封了。

他一日复一日的虚弱,本不该操劳,但他执拗地进了事务如山的大理寺。

上一世,他因失忆,又因谣言,让月娘屈死。

这一回,他想还她一个清白。

可他查不出来,仿佛有一双手在消去他所有的努力,他查不出来月娘死亡的真相,他找不到真凶。

李朝明为书在李府内修了一个简单的道观,书平日住在其中,他为了让李朝明及早振作,便提出了为月娘招魂,让月娘的灵魂告诉他害死她的人。

但是,李朝明会损失气运。

书原本的打算很好,一次招魂就好,只损失一点气运就可以打消李朝明的执念,但他没想到会失败,而李朝明却如同抓住浮木,固执地让他一次一次招魂。

李朝明的气运越发稀少,他的生命就如同狂风暴雨中的枯草,他却不在意,他时常在招魂失败后,对着月娘的画像发怔,思索她为何不入他的梦。

这个世界和他记忆中已经产生了细微的不同,大致走向尚未改变,比如季文渊依旧和他记忆中那样和他交好,比如他官场顺遂,比如仍旧有人在努力促成他和公主。

但是,他见到了原本应该死亡的月娘。

或者说是一个长得很像月娘的男人。

这并不妨碍他心里产生了微弱的希望,去试探,派人去向阳镇开棺。

结果出来后,他久违地笑了。

但他并未打算拆穿月娘,因为他知道她心中有心结,而他也想探究清楚自己真实的情感,李朝明并不是一个喜欢被牵着走的人。

因为上一世的牵引,他相信月娘放浪,这一世为补记忆缺失对她百般试探,让她对他疏远隔阂,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被愚弄的傻子。

他要徐徐图之,解开一切迷惘。

因着公主气运尚不足以完全挣脱世界,所以他们依旧要成亲。

成亲前,书找到了他和他说,他和公主的主观意识都太强,超脱了走向的控制,强行结合的后果只会是崩离。

接着他提出了一个办法,重新创设一个男女主,吸收公主这个最大变数的气运,他不奢求世界回归原样,但求不会分崩离析。

李朝明心动了,他想到了月娘,但他知道月娘对他避之不及,她心中所爱并不是他。

她想要的是。

「把我的仲卿还回来。」

她想要的不是他。

他最后设了一个局,用他的性命去赌,可惜他败了。

李朝明心想,月娘该恨死他老是骗她了。

这个世界已经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在李朝明醒来那日,书来到了他的床前,身体已经透明,对他说,「我要消失了,会有新的书出现,但你还有活路。」

「靠近公主,爱上公主,共享她的气运。」

李朝明的脸色也苍白到似透明,他闭上了眼,没有目视书的彻底消失。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日,他都在走向死亡。

心中思绪三千,提笔却想,罢了,他终归不是她想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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