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是如何一步步对男朋友失望的?
2023-04-12T00:00:00Z | 53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4-12T00:00:00Z
在一起八年,说好年初二到我家商量婚期,他们全家都放了我鸽子。
我去要个说法,看到他带了个女同事回家过年。
他让我别多想,别发疯。
他爸妈说,涂可你收敛一点,像什么样子。
我爸爸,一大早就起来忙活,准备了满满的一桌子菜,逢人就说亲家待会儿要过来。
结果他说忘了,改天吧。
他出国留学期间,他爸患了肾衰竭,全程都是我陪着去医院。
我爸那时身体也不好,怕我忙不过来,自己去医院手术,瞒着不说。
那一刻我突然就崩溃了,疯了似的踹他家的门:
「我今天就是来发疯的,我收敛你妈!楚昂,我收敛你全家!」
1
我被楚昂打了。
毕竟大过年的,我不仅踹了门,还骂了他全家。
他爸妈站在一旁,半晌没反应过来。
待到反应过来,楚昂忍无可忍地给了我一巴掌:
「涂可,你闹什么!大过年的发什么疯!」
是,我在发疯。
年前说好的,初二他爸妈和他一起,去我家商量婚期。
现在一句「对不起可可,我忘了,改天吧」就可以一带而过。
楚昂还摸了摸我的头,表示歉意。
我望向他爸妈,他爸将目光挪开,没有看我。
他妈笑着往自己身上揽:「是我不好,可可,阿姨记错了日子,还以为是下个月初二呢。」
言语之间,好像大家都认为这是无关紧要的事。
他们家的客厅,电视热闹地放着,方瑾坐在沙发上,穿着漂亮的红毛衣,面容白皙,在冲我笑。
我问楚昂:「她为什么在这儿?」
「方瑾爸妈都在国外,过年没地方去,所以来了家里。」
他说得那样坦然,风轻云淡。
可我知道不是这样。
我和他高中时就在一起了,走过青葱校园,也走过漫长的异地恋。
他在国外留学那会儿,认识了方瑾。
不知从何时起,我们之间隔着电话聊天的时候,他常提起她。
方瑾爸妈是商人,家里从事金融行业,在国内小有资产。
她是典型的白富美,性格爽朗,对朋友很真诚,也很仗义。
楚昂提起她的时候,含着欣赏的语气。
说的次数多了,我便有些不高兴,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楚昂一愣,在电话里笑出了声,声音揶揄:「宝宝,格局放大一些,你老公不是那种人。」
他声音很好听,悦耳又充满磁性,隔着手机,也能使我面上一红。
楚昂一直都很优秀。
上学时他成绩好,样貌出众,很耀眼。
后来出国留学,回来后仿佛更耀眼了。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敛着深邃的黑眸,看上去斯文冷静,仿佛永远从容不迫,云淡风轻。
这样的人,身边是不乏女孩子追捧的。
但我一直很相信他,因为他很坦荡,总是认真地告诉我:「可可,回去后我们就结婚,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你早就是我们家的媳妇儿了,我爸妈说除了你谁都不认。」
「我跟方瑾就是朋友,以后你见了她就知道了,大家关系很好,你一定也会喜欢她。」
他回国时,是和方瑾一起回来的。
我和他爸妈一起去接机,看到推着行李箱出来的二人,有说有笑,身材高挑,无比地登对。
楚昂看到我,眉眼含笑,率先走过来,拥抱了下。
「可可,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
当着他爸妈和方瑾的面,他还亲了亲我的额头,宠溺地揉我的头发:「你瘦了,不过不要紧,以后我可以亲自照顾你了。」
叔叔阿姨在一旁笑,方瑾友好地冲我伸出手:「你好涂可,我是方瑾,久仰大名。」
我红着脸,伸出了自己的手:「你好,我也常听楚昂提起你。」
楚昂留学期间,他爸查出了肾衰竭,是尿毒症。
住院治疗时,医生建议后续选择药物和血液透析。
楚叔叔生活还算规律,医生说配合好的话,维持二三十年的寿命不成问题。
也因此,他每个星期需要往返医院三趟做透析,定期检查。
为了方便照顾,我后来一直住在他家。
钱阿姨是个遇事没有主心骨的人,她经常哭哭啼啼地告诉我,楚昂不在,没有我的话,她都不知道怎么撑下去。
我后来还辞了薪资不错的工作,找了家时间相对轻松的公司做文员。
楚昂回国时,他爸的情况已经稳定,一切妥当了。
他很感激我,回来后总是拘着我留在他们家,当着他爸妈的面打趣:「爸、妈,要抓紧找涂叔叔商量下我和可可的婚事了,不然我怕我媳妇儿跑了,她最近总是躲着我,有些害羞。」
我是有些害羞。
楚昂从前跟我谈恋爱时,是很含蓄的性子,学校的操场上,我追问他无数次,他才肯红着耳朵,轻咳一声:「涂可,关于我喜欢你这件事,不用反复地确认,我知道自己的心。」
可能一开始跟他在一起,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吧。
我长相一般,成绩也一般,就是个爱笑的好脾气姑娘而已。
上学那会儿在班里人缘不错,男生女生都喜欢跟我一起玩儿。
情书也收过两封,被男孩子表白过。
但被班长楚昂表白时,还是挺震惊的。
他同那些男孩子比,无疑是更出众的。
那时,他比我还容易害羞,拉一拉我的手,都紧张到手心出汗。
大一时他出国留学,临行前亲吻我,眼眶都红了。
他说:「可可,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们以后会在一起的。」
他还叮嘱他爸妈:「把我女朋友看好了,照顾下她。」
他爸妈对我很好,此后经常来学校看我,买很多好吃的,让我分给室友。
内心深处,我也早就认定,自己将来是一定会和楚昂在一起的。
但他留学回来后,变得不太一样了。
可能是国外比较开放,他亲吻我时,不会再脸红了,更不会紧张得呼吸紧促。
他热情得令我招架不住。
当着他爸妈的面,也会大大方方地抱我、亲我,说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我不太习惯。
也因此找借口搬回了公司宿舍去住。
楚昂有些不满,后来搂着我的腰,颇是幽怨:「可可,你太保守了,早晚都要嫁给我的,还不肯跟我一起住?」
「不急,等结婚吧。」我脸红红,心慌慌。
本来说好的,等他回来就结婚,后来他问我能不能等他先稳定下来。
他要创业,和方瑾等人一起。
这是他们在国外时就规划好的未来前景。
我答应了。
坦白地来说,我不该怀疑他们。
他和方瑾看上去落落大方,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女人的第六感一向很敏锐。
他们一帮朋友聚会,有次我跟着去了,一起喝酒时,方瑾多喝了几杯,说头晕,不太舒服。
曾经跟他们一起在国外留学的一个男生,见状撞了下楚昂的胳膊,开玩笑道:「还不把肩膀借过去靠靠?」
楚昂把玩着我的手,倚着沙发,姿态漫不经意:「我女朋友在这儿呢,你别胡说。」
那男生回过神来,连连道:「哎呦我去,涂可你别介意啊,我这人就这样,嘴贱,喜欢开玩笑,他们之间啥也没有,你别误会。」
信誓旦旦的一番话,加上楚昂毫不心虚的镇定,我信了。
楚昂说,当初在国外,就他和方瑾两个人,一个女朋友不在身边,一个单身,常被他们调侃。
但他和方瑾只是朋友,互相欣赏,仅此而已。
那天他和方瑾都喝了酒,我便开车,一起先把方瑾送回家。
路上楚昂让我把车停下,他去了一家药店,买了盒药给她。
「回去如果不舒服,把药吃了,下次别喝那么多。」
「呵,你还知道我胃溃疡,有点儿良心。」
「那是,冲着交情也得给你买盒药备着。」
他们开着玩笑,楚昂还对我道:「可可你不知道,在国外那会儿,有次大家一起吃饭,她多喝了几杯,胃溃疡进了医院,真能作。」
「你才能作呢,涂可,别听他诋毁我啊。」方瑾笑道。
那晚,楚昂让我去他家住,我没同意。
他倒也没多说什么,笑了笑,让我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我开了他的车,想着他明天可能会用到,因而一早起来,买了早点,去给他送车。
开门的时候,钱阿姨还一脸惺忪。
我问楚昂起床了吗?
她说:「啊?他昨晚不是跟你在一起吗,没回来啊。」
后来,我打电话问他。
他先是一愣,继而笑道:「昨天乌鸦嘴了,方瑾胃疼得受不了,去医院急诊打了吊针,我去看她了。」
「可可,这样,我喊方瑾过来跟你说。」
他们似乎在公司,楚昂叫了她的名字,她很快地过来,接了电话。
「涂可,怎么了?」
「你昨晚去医院了?」
「对,楚昂告诉你的?」
「嗯,没事了吧?」
「没事了,已经好了。」
「那就好,你们忙吧。」
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总会生根发芽。
我开始留意他们之间的一举一动,留意方瑾的朋友圈。
她生日的时候,收到一条宝格丽玫瑰金项链。
我对楚昂说,这项链肯定是追她的男人送的,因为是七夕限量款。
楚昂愣了下,说一条项链而已,哪有那么多讲究。
我笑道:「不一样的,她发了朋友圈。」
过后不久,她朋友圈删掉了照片,而我无意中在楚昂的手机信息里,发现了一笔五万多的转账记录。
我没有问他,因为公司业务往来资金他经常先垫付,比这大金额的也有。
他们一起开公司,整天待在一起。
我去过一次,虽然楚昂一如既往,淡定从容,还把我带到办公室,开玩笑说我终于学会查岗了。
确定他们有问题,是方瑾后来谈了个男朋友,大方地带到了大家面前。
楚昂看似平静,但我明显地感觉到,他那段时间情绪不对了。
他说是工作上的事,比较烦心。
直到有次他和方瑾在电话里起了争执,他恼怒道:「如果心思没放在公司上,我们可以趁早散伙,别只顾着约会,耽误了重要工作。」
方瑾似乎气哭了,说为什么他能做的事,她就不可以。
楚昂语气一顿,对她道:「我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公司上,你也是知道的。」
他说得对,他后来确实很忙,一心想把公司做大。
方瑾短暂的恋情很快地结束,一切又恢复如常。
他有时加班,名正言顺地住在了公司。
同样在公司的,大概还有方瑾吧。
我问他,我能不能也去他公司上班,反正现在的工作也没什么意思。
楚昂笑了,摸了摸我的头:「不可以,你在的话,我完全没心思工作。」
我其实,已经意识到他和方瑾的关系不对了。
因为后来方瑾对我的态度,逐渐地含了几分女孩子才懂的敌意。
我喜欢楚昂,那么那么地喜欢。
虽然自他出国留学回来,改变了很多,再不是从前记忆中的少年。
人都是在逐渐地成长的,他如今公司步入正轨,人人称他楚总,自然不能跟从前比了。
好像只有我,还停留在原地,一如既往地仰望着他。
我问他:「我们什么时候结婚,还会结婚吗?」
他蹙了下眉,笑我:「说什么傻话?当然会。」
「那你能不能离方瑾远一点,我知道,她喜欢你。」
我认真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了无波澜。
楚昂神情一怔,没反驳,只亲了亲我:「可可,不要瞎想,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你会喜欢她吗?」
「我跟她只是朋友,我们八年的感情,你要相信我,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楚昂,我想结婚。」
「……好,回头我跟爸妈说一下,挑个时间去你家。」
看吧,是他自己说的,要挑个时间去我家。
他妈妈欢天喜地地告诉我,年初二吧,初二正好是儿媳妇儿回娘家的日子。
我记得清清楚楚。
钱阿姨还说,年底了楚昂公司事多,她和楚叔叔做主,买好了东西,到时候直接过去。
过年时我提前几天请假回了家,每天打扫卫生,屋内和院子都拾掇得干干净净。
收拾爸爸房间时,还意外地在床头柜里发现了一种药——
左甲状腺素。
我家是城东村的,妈妈在我小学时因病去世,是爸爸拉扯我长大的。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农民,包了十来亩地种大棚蔬菜。
我在家那几天,每天都要和他一起去地里给大棚盖保温被。
天亮的时候,再去地里把保温被掀开。
那是很费力气的活。
寒冬里也干得气喘,罩衣脏兮兮的,爸爸总冲我摆手:「去玩吧闺女,不用你干,爸爸自己来就行。」
他在我心里,一直是力气特别大,无所不能。
可我发现了他偷吃的药,翻出了压在桌子底下的出院通知单,以及病理分析。
甲状腺滤泡性腺癌,恶性肿瘤,已切除。
术后需长期监测甲状腺功能,口服左甲状腺素抑制治疗,因滤泡性腺癌有复发转移的可能,必须按要求进行定期随访,一旦局部复发,紧急住院治疗。
手术时间,是两年前。
算起来,正是楚昂他爸,尿毒症复发又住院那次。
我差一点点,就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我在他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爸爸慌了,一个劲儿地安慰我:「没事的闺女,就是个小瘤子,说是恶性,但是直径不大,医生都说发现得早,手术完就行了。」
「是微创手术,连切口都没有,你别哭,爸这不是没事嘛,两年了也没复发。」
我流着泪冲他吼:「复发了你也不会告诉我!复发就晚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说!」
他讪讪道:「那不是楚昂爸爸身体也不好嘛,我想着他比我严重,你每天去医院已经很累了,爸爸心疼,不想折腾你。」
不想折腾我,所以瞒着不说。
他甚至连周围的邻居都没说,雇我堂叔照看大棚,自己跑到医院做了手术。
我哭得泣不成声,爸爸又说:「手术头一天的时候,你赵阿姨家的儿子去医院看我了,就是刘嘉易,你还记得他吗?小伙子人不错,他在市里开饭店,经常来我们村大批量买菜,人刘嘉易可厚道了,从来不压蔬菜价格,蒜薹烂地里的时候,他还给五毛钱一斤呢……」
我在跟他讨论手术,他跟我说蒜薹五毛钱一斤。
我哭着哭着又笑了,笑完之后抹着眼泪,说我过完年立刻去公司辞职,陪他去医院好好地检查。
爸爸急了:「不用!真不用!我身体好着呢。」
「爸,你还想让我活吗,你要是有什么事,我怎么活啊!」
说着说着,我又哭了。
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我:「可可,你年龄也不小了,要不跟楚昂家商量一下,别拖着了,早点结婚吧,爸爸给你攒了好多嫁妆呢,别看咱们是种大棚的,不见得比不上他们的家底。」
我知道,楚昂妈妈是老师,爸爸是国企退休的干部,他们是城里人,爸爸一直担心他们看不起我们来着。
我抽泣着对他说:「楚叔叔他们对我很好,他们说初二的时候,来家里商量我和楚昂的婚事。」
爸爸很高兴,连连地说了几个「好」,又说要去集市买牛羊肉,先提前准备,年初一到初三,集市肉摊儿不开门。
他兴高采烈地忙活,在初二那天,一大早起来,准备了满满的一桌子菜。
他还对家附近的邻居们说,亲家今天要过来,商量小孩子们的婚事。
那天,菜都凉了,楚昂家没有来人。
爸爸抽着烟,面色逐渐地凝重起来,让我打电话问一问。
我没有打,也不想打。
回家之前,楚昂跟我说他们公司要筹办年会,可能会很忙。
我不想过多地打扰他,只在昨晚发了个信息,问他都忙完了吧?
他说忙完了,这两天总算闲了下来。
「那你好好地休息,明天早起一会儿。」
「好,你也早点睡。」
他们家自己定好的日子,没有来。
也没有一通电话。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手在抖,一颗心已经坠入冰窖。
如果需要一个说法,我不希望被敷衍。
我要楚昂和他爸妈当面说清楚,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所以天快黑的时候,爸爸开出了他拉蔬菜的面包车,带我去了楚昂家。
他找地方停车的时候,我率先去敲了门。
然后看到方瑾在他们家,正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地看电视。
餐桌上还有冒着热气的饺子。
楚昂一脸歉意,说:「对不起可可,我忘了,改天吧。」
他还说:「你怎么不打个电话?那么晚了亲自跑来。」
我问他:「为什么方瑾在这里?」
他一脸坦然,解释道:「方瑾爸妈都在国外,过年没地方去,所以来了家里。」
我冷笑一声,说:「让她走,现在就走。」
「她不走的话,我们就分手。」
楚昂皱眉,有些无奈:「可可,别闹了,她回去也是一个人,再说天也晚了,明天吧。」
「现在就让她走!」我盯着他,斩钉截铁。
「你能不能别多想,这么不相信我?」
「怎么相信你?你告诉我怎么信?你们全家放了我鸽子,在一起陪她过年,你告诉我怎么信!非要让我亲眼看到你们躺一张床上,你才肯说实话吗!」
我声音大了一些,有些歇斯底里,引得对门邻居打开了门观望。
他看着我,有些恼怒:「我说了,公司事太多,是真的忘了,大不了明天再去你家,我爸妈都还在,我跟方瑾能有什么?你别在这儿发疯,先进屋。」
「涂可,你别误会,我和楚昂真的只是朋友,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冷静点,好吗?」方瑾走了过来,看着我笑,声音温柔,显得那么大方得体。
钱阿姨一脸责备,语气不快,想要拉我进门:「是啊涂可,你收敛一点吧,像什么样子,让邻居看笑话。」
满心的失望,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八年的感情,无论是对楚昂还是他爸妈,我都付出了全部的真心。
疫情封控,他在国外回不来,我像亲闺女一样,带他爸爸看病,安慰他妈妈。
他们老家还有个八十多岁的奶奶,亲戚也多,以往红白喜事、逢年过节,也都是我请假,开车带他爸妈回去。
甚至于我的驾照,都是为了方便带他爸爸去医院才考的。
我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这些年都用在了他们家身上,自己的爸爸去医院手术,竟然还需要别人帮忙照顾。
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
他们全家放我鸽子,说忘了,记错了日子。
他爸爸压根儿不敢看我。
钱阿姨含糊其辞,还在打马虎眼。
方瑾站在一旁,看戏似的冲我笑。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可笑至极,愚蠢得像马戏团的小丑。
我很愤怒,眼泪「唰唰」地往下掉,突然疯了一般地踹他家的门:
「我今天就是来发疯的!我收敛你妈!楚昂!我收敛你全家!」
楚昂一脸震惊,反应过来后,怒不可遏地给了我一巴掌:
「涂可,你闹什么!大过年的发什么疯!」
打完之后,他愣了,我也愣了。
随后他又慌了,赶忙想要拉我的手:「可可,对不起,你听我说……」
他没机会说了,因为我爸爸过来了。
他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二话不说,上前给了楚昂一巴掌。
「亲家,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手呢!」
楚昂妈妈,开始急了,指责我爸。
爸爸看着他们,怒火中烧:「什么亲家?谁是你们亲家?!」
「我闺女养那么大,不是给人打的,你算什么东西,敢打她?!」
爸爸平时干农活,力气很大,这一巴掌,绝对比楚昂那一巴掌重得多。
钱阿姨忍不住恼火:「是涂可说话太难听!大过年的,怎么能骂人呢?」
「她骂人,我道歉,但你儿子打她,我不答应!」
「叔叔,都是误会。」
楚昂顶了顶嘴角,看着我爸,平静地开口。
爸爸道:「什么误会?你都把人领回家了,还装什么!你有没有二心,我闺女比谁都清楚,你自己也清楚!」
「亲家,真的是误会,方瑾跟我们儿子是朋友,人家姑娘父母在国外……」
「父母在国外,亲戚也没了?你们是她什么人,就非要到你家过年?难道她就认识楚昂一个?再说我闺女这么多年怎么对你们的,领人回家过年,不该给她说一声?」
「啥也别说了,你们这样的家庭,我们高攀不起,做人得有良心,没良心遭报应的。」
「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妈,别说了,都冷静一下,可可,你劝劝叔叔,等气消了咱们再谈。」
「谈什么?我爸不是说了吗,你们这样的家庭,我们高攀不起。」
我静静地看着他,冷笑:「楚昂,正式地通知你一下,我们分手,我不要你这种垃圾了。」
2
回家路上,爸爸一边开车,一边教育我:「女孩子怎么能骂人呢?骂人终归是不对的。」
车上一包抽纸,已经被我用了大半,我哭道:「我还想打人呢!现在全村人都知道我被甩了,好丢脸。」
「丢什么脸!这年头娶不上媳妇儿的才丢脸,女孩都是香饽饽,你瞧着吧,明天开始上门想给你说亲的队伍,能排到咱家大棚地。」
「呜呜呜,我不信。」
「真的闺女,你别不信,爸不骗人,二队人老李家的闺女,一百八十多斤还在挑呢,你长得比她好看多了,肯定能嫁出去。」
「……算了爸,我不打算嫁人了。」
「胡说,你都多大了,耽误这么多年,还想耽误下去?」
「爸爸,我不甘心,我想报复他们。」
「报复谁呀?听爸一句话,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早点儿看清也好,人就这么一辈子,咱得往前看,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无愧于心就行。」
爸爸总是这样,从小到大,把「无愧于心」挂在嘴边。
但是释怀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拉黑并删除了楚昂和他爸妈所有的联系方式,唯独在删掉方瑾的时候,愣神许久,还是忍不住给她发了信息。
我和她见了一面。
在市中心的咖啡馆,她一如既往,面容白皙,眼含笑意。
她为我解疑,很直白地告诉我,她和楚昂确实在国外时,一次聚会上喝了酒,发生了关系。
楚昂没想过跟我分手,事后很后悔。
但他们那个圈子,都很开放,这种事压根儿不算什么。
时间久了,楚昂的负罪感也没了,他甚至觉得,在国外玩玩也就算了,回国后断干净,不让我知道就行。
可是方瑾动了心。
她默不作声地策划着,跟着楚昂回了国,又一起创业开公司。
她说,楚昂确实想跟她划清界限,也讲明了以后二人只能是朋友。
但是这种关系,天天在一起,怎么撇得清?
「我费了那么多的心思,不是为了跟他做朋友,我喜欢的人,当然要想方设法地得到。」
方瑾坦率又平静,眸子里有明晃晃的光,又道:「涂可,我知道你们谈了八年,但你和他真的不合适,我没有别的意思,听说你家里是种地的,你读的也是普通大学,在事业上给不了楚昂任何帮助,我不一样,我在尽心地帮他。」
「帮的是你自己吧,公司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我看着她,心里翻腾的怒火,压了又压。
她笑了:「不瞒你说,我对创业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家里情况你知道,我就算每天养尊处优地到处消费,钱一辈子也花不完,我为的就是楚昂这个人。」
我输了。
不得不承认,输得很彻底。
明明恶心的是他们,可方瑾还能理直气壮地告诉我:「你听说过一种说法吗?如果一个人同时喜欢上两个人,要选择后来的那个,因为如果真的喜欢第一个,就不会有第二个人的出现。」
「涂可,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只要诱惑足够大,人性就会复杂,没有人经得住考验。」
「知三当三,你还挺有优越感。」
「楚昂和你男未婚女未嫁,算什么知三当三?我知道你现在很愤怒,很不甘心,但没办法,你已经输了。」
杀人诛心,她还顺势撩了下头发,给我看脖子上的宝格丽项链——
「你猜到了吧,这是楚昂送的,虽然是我主动地开口要的,但是他送了,我当时说要不给涂可也买一条吧,他说不必,涂可不适合戴这个。」
「这条项链五万多,我猜情人节的时候,他送了你大牌的口红,大概也就一千多块钱,对吗?」
「其实男人内心分得很清,你得承认,我在他心里和你不一样,五万多的项链,他认为我配得上,但你配不上。」
「他爸妈也是这样认为的。之前确实喜欢你,那是因为我没出现,在五万块和一千块之间选择,我想是不需要犹豫的吧。」
我不该见方瑾的。
见了之后,只有更愤怒,更痛苦。
那场谈话,以我站起来泼了她一脸咖啡结束,我说:「你们俩挺不要脸的,把男盗女娼玩得明明白白,那就祝你们长长久久,锁死了,不要再去恶心别人。」
我在家消沉了半个月,工作也辞了,整天魂不守舍,眼睛红肿。
那种痛苦,如深扎在心里的刺,疼得喘不过气。
爸爸每天忙着照看大棚,中午还不忘回家,做饭给我吃。
他说:「欢欢说下午来找你玩,你把脸洗洗,邋里邋遢的。」
我声音闷闷的:「我不想见人,你就说我不在家。」
「……整个村的人都知道你被甩了,在家哭呢。」
我本来已经两天没哭了,一听这话,眼泪夺眶而出,「哇」的一声:「我就知道,都在背后笑话我,你还说上门给我说亲的队伍,能排到咱家大棚地,是看我笑话的人能排到咱家大棚地吧,呜呜呜。」
「谁看你笑话,爸爸早就放话出去了,等你结婚,爸陪嫁五十万加一辆二十万以上的轿车,这几天想给你说亲的人多得是,爸是看你状态不好,都给推了。」
「呜呜呜,我这辈子都不想结婚了。」
「没出息,人家欢欢跟你一样大,孩子都两个了,你还在家窝着脚脖子哭,你都二十八了闺女,是要急死你爹啊。」
我抽泣着,忍不住纠正:「我二十六,虚岁二十七。」
「行,你二十七,在家窝着脚脖子哭,人家欢欢二十七,孩子马上一年级,闺女你吃个馒头争口气,楚昂也没啥好的,爸瞧着他也就那样,人家刘嘉易比他强多了,又会赚钱又会来事儿,心肠又好,谁见了不夸他一句……」
「爸,你别说了,我给你讲,我没开玩笑,我遭受的打击太大了,这辈子都不想结婚了。」
「不结婚,你想干啥?」
爸爸明显地有些急了,我抹了下眼泪:「我工作也辞了,以后就在家跟你一起种大棚,守着你。」
「你可拉倒吧,我辛辛苦苦地培养出个大学生,是让你回家种地的?」
「种地怎么了?大学生又怎么了?谁还能不吃地里种出来的东西?你不是常说,往上数三代大家都是农民,分什么高低贵贱,难不成连你自己也觉得,种地的庄稼人低人一等?」
「我可没那么说,谁敢这么说用粪叉子搂他,国家主席都不敢说这话。」
「就是,瞧不起谁呢,以后我就在家跟你种地,咱家十来亩大棚,我还能帮忙在网上搞搞团购,拓展销路。」
「闺女,你歇着吧,咱家的菜不愁卖,除了刘嘉易这种散户,都被农贸批发市场的菜贩子给包了。」
「……那,人家来收菜的时候,我帮忙摘。」
「行,你跟你堂婶她们一起去大棚摘菜吧,爸也给你开工资,一天五十。」
「一天才五十?!」
「看你在家窝脚脖子哭的那样,五十都给多了,你们现在这帮小闺女,就是没吃过生活的苦,等你知道钱难挣、屎难吃的时候,就不会在家哭了,这世上还有吃不上饭的人呢,知道不?看新闻了吗?那些在战乱的国家,老百姓命都没了,咱们国家让你吃好喝好,无灾无祸的,你就因为这点事走不出来了,脸也不洗,牙也不刷,邋里邋遢的……」
「……爸你别说了,我对不起党和人民,我这就去刷牙。」
「顺便把脸洗洗,下午去大棚地干活。」
吃了生活的苦,一切都将是浮云。
大棚室外春寒料峭,大棚室内温暖如夏。
进去就得脱衣服,穿着短袖也能忙活出一头汗。
我在种满菠菜和茼蒿的棚里,和堂婶她们一起采摘、打包。
堂婶一边麻利地干活,一边劝我:「茼蒿现在都十多块一斤了,小白菜也六七块,你爸这一冬天,小菜就得卖三四万,他有钱,而且把钱都给你存起来了,你还担心个啥,被甩就被甩呗,哭啥?咱这条件,啥样的找不到。」
「可是很丢脸啊。」
「丢啥脸?一点也不丢脸,没听说吗?有福之人不进无福之家,咱就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开开心心的,让他家后悔去。」
「对,是他家没福气,找个比他好的,气死他们。」
我刚进大棚地的时候,其实还有些忐忑,怕看到别人打量的目光。
结果是我想多了,这帮婶子们,个个热心肠,挨个儿地劝我,又说要给我介绍对象。
不知哪位老婶子,还用手机放了一首《最炫民族风》。
大家嘻嘻哈哈,大棚室内,蔬菜长势喜人,一片片青翠欲滴。
阳光透过棚顶,投射进闷热的室内,我回头,看到爸爸站在不远处,正和堂叔说话,沧桑又粗糙的脸,皱巴巴的。
他头发白了很多,好像也就是近几年,老得特别明显。
可他站在我身后,我便知道,只要他在,就会是我的底气和靠山。
婶子们刻意地劝说,逗我开心,想也知道是他提前打招呼了,让她们多劝劝我。
我眼眶不由得又有些发热,想起曾经对楚昂爸妈掏心掏肺的自己,自他爸爸患了尿毒症,我有近两年的时间都在他家住。
那时候又要上班,又要兼顾他家,回家看我爸的次数实在不多。
即便是回来了,也待不了多久,又要赶回市区。
我真的对不起他,作为子女,竟然两年后才知道,他得了甲状腺癌,动过手术。
自虐性地在大棚摘了两三个小时的菜,我累得胳膊都酸了。
堂婶让我去歇一歇。
正值傍晚,大棚地里突然变得很热闹,外面很多人在说话。
堂婶说是市区几家开饭店的,不想去批发市场的菜贩子那里,每天这个时候过来大棚地拉菜。
我想起爸爸说起的赵阿姨家的儿子,刘嘉易。
在他住院头一天,他抽空去照顾了我爸。
于情于理,我该向他表示感谢的。
刘嘉易这个人,我很早就知道。
我妈还活着的时候,和他妈妈是很好的朋友。
也就是赵阿姨,在我上幼儿园时,她常带刘嘉易来我家找我妈妈。
我和他大概那时候很要好,一起玩过家家、摔泥巴。
但后来他爸妈离婚了,赵阿姨带着他去了山东他舅舅家。
而我妈妈,在我小学时去世了。
所以我们也就在我六岁时见过,时隔那么久,早就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了。
堂婶说他应该在番茄和黄瓜那棚。
我套上羽绒服,在大棚地转了个弯,进了他所在的棚。
番茄是一筐筐地采摘好的,有几人在过秤,说话间,谈笑风生。
我记着堂婶的话,刘嘉易个头特别高,留着寸头,胳膊上有纹身。
大棚里大家都穿短袖,很容易就找到他。
只是没想到,他还挺潮流,耳朵上亮闪闪的耳钉,寸头贴着头皮,还染成了黄色。
堂婶说他长得特别好,五官端正,一脸正气。
这话我很想反驳,长得确实还行,脸很白,但流里流气,和一脸正气实在挂不上钩。
他蹲下拿出框里一个番茄时,我扯出一脸的笑,走过去拍他的肩:「嗨,刘嘉易。」
猛地回头,四目相对,他嘴里正叼着一个番茄。
咬得太大口,番茄汁顺着他嘴角往下流,还不小心滴在了衣服上。
我果然觉得他有些眼熟,也很想笑,忍不住道:「我是涂可,小时候跟你一起玩呢,还记得吗?」
嘴里含着番茄的家伙,快速地咽了下去,我以为他要跟我说些什么,结果他扯着嗓子喊:「七哥,涂可找你!」
我愣了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的大棚内,番茄枝架遮掩,站了几人。
我爸和我堂叔,竟然也在。
回头望过来的那个年轻男人,如堂婶所说,个头特别高,挺拔高大,留着青茬寸头,花臂纹身至手背,但五官端正,看上去确实充满正气。
有那流里流气的小白脸做比较,他真是耐看多了。
下颌线分明,好看的单眼皮,高鼻梁……只不过面容略显严肃,深沉的眸光透着股锋锐。
那目光望过来,四目相对,我紧张了下。
如我爸所说,他果然会来事儿,那几个堂叔大伯们,手里正拿着他递过去的烟。
我爸爸,一脸慈父笑地冲我招手:「快过来闺女!人刘嘉易在这儿呢!」
好尴尬,我突然好想转身就走。
但是堂叔大伯们,以及身旁那流里流气的小白脸,皆在笑眯眯地看我。
我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还没到地方,我爸爸已经领着堂叔等人,与我擦肩而过了——
「闺女,跟刘嘉易慢慢地聊,我们去其他棚里看看,不打扰你们。」
连那探头观望的小白脸,也被我爸拽走了。
我一时手足无措,尴尬至极。
刘嘉易真的好高,无形之中给了我这种矮子好多压力。
他手指修长,原本还拿着一根烟,看样子想点燃来着,见我过来,又塞进烟盒收了起来。
我抬头看他,声音细若蚊蝇,把刚才和小白脸说的话,又弱弱地重复了一遍:
「嗨,刘嘉易,我是涂可,小时候跟你一起玩呢,还记得吗?」
「记得。」
他看着严肃,但忍俊不禁的时候,眼眸弯了一弯,还挺好看。
声音也好听,勾着笑,低沉悦耳,像早春的溪涧:「你好涂可,我是刘嘉易。」
对上那双眼睛,我又尴尬得厉害,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又憋了一句:「你来买菜啊?」
「不,我来遛弯。」
他还挺幽默,含笑的声音,缓解了我的一丝尴尬,我于是也笑了:「你遛弯遛得还挺远哈。」
「嗯,顺便买菜。」
总之那天,真是一场奇奇怪怪的对话。
我问他怎么不去批发市场买菜,他问我是不是不想做他生意。
我又问他:「听说你在市里开了个饭店?」
他说:「对,所以来你家买菜。」
我还问他:「饭店生意怎么样?」
他说:「还成,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后来我才知道,他这人挺谦虚的。
那名叫「居福食府」的饭店,上下三层,占地面积颇大,里外装修得很上档次。
生意也很好,包厢都需要提前预定。
忙不过来的时候,他这个老板也需要去后厨炒菜。
我惊讶道:「你也会炒菜?」
他撩着眼皮,看着我笑:「嗯,我新东方毕业的。」
3
成年后,我和刘嘉易的第一次见面,在尴尬又奇怪的氛围下结束。
主要尴尬的是我。
他一直很淡定,配合着回答了很多无厘头的问题。
我对他曾经去医院照看过我爸,表示了感谢。
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应该的。」
回家之后,我爸追着问:「咋样闺女?人刘嘉易不错吧,他没对象呢,我上次见你赵阿姨,她说你要是也没对象就好了,正好和刘嘉易凑一对,你妈活着的时候都喊她亲家,喊刘嘉易未来女婿。」
「当时你没被甩,爸爸就没提这事儿,现在正好,你被甩了,他单身。」
我有些气急败坏:「你能别张口闭口我被甩了吗,多难听啊,明明是我甩了他们家!」
「行!就当你甩了他们家,现在你和刘嘉易都没对象,你们俩能结婚不?」
「你说什么呢,别乱点鸳鸯谱行吗?我们俩又不熟,而且人刘嘉易也看不上我。」
「他要是看得上呢?明天爸就去找你赵阿姨,问问她的意思。」
「爸,你能别这样吗?我现在真没那个心思,你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啊!」
「你二十八了。」
「二十六,虚岁二十七。」
「行,你二十七,那你告诉我,你啥时候有那个心思?」
「反正现在没有。爸爸,现在这个年代跟你们那时不一样,大家都崇尚自由,日子过得舒心最重要,所以结不结婚的,其实并不重要……」
「你拉倒吧!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你爸思想觉悟不高,就是一农村老头,不管别人怎么样,你是我闺女,今年必须找对象结婚,嫁出去。」
「为什么?我要是嫁得不好还不如不嫁,你怎么想的啊?」
「我怎么想的?我能怎么想,我那时候动手术,躺上面就一个念头,我要是真活不成了,我闺女没爹也没娘,咋办啊。」
「你妈死得早,我要是再没了,你一个人连个家都没有,我死了眼睛都闭不上,爸不是逼你结婚,就想让你安定下来,有个自己的家,就这点要求,过分吗?」
「……不过分。」
「人医生说了,我那毕竟是恶性的瘤子,五年内要是没扩散,存活的概率就很大,要是扩散了,也就很快的事。爸想看你嫁人,还想活到你有孩子,想抱抱外孙,可可,你得理解爸爸。」
「我理解,爸爸,我理解的。」
说着说着,我眼泪掉下来了,哽咽道:「你不会有事的,咱们以后都定期去医院检查,而且爸爸,我也不是不愿意找对象结婚,但是得找个合得来的,你不是说要给我说亲的人很多吗,安排着先见面呗。」
「爸瞧着刘嘉易就不错……」
「不一定非得是他啊,我跟他根本不来电,今天说话都尴尬死了。」
「闺女,你要真听爸的话,就跟刘嘉易处,爸都观察他两年了,真的是个不错的小伙子,靠谱得很,你堂婶之前要把她娘家侄女说给他,人刘嘉易还没看上呢,直接就给回绝了……」
「那他也不一定看得上我,他眼光那么高,你以为你闺女多好……」
「我不是吹,我老涂的闺女,在城东村怎么也得数一数二,首先你是大学生,咱长得也不差,而且爸爸有钱……」
「……爸你到底有多少钱啊?这么猖狂。」
「刘嘉易要是愿意跟你结婚,咱也不二十多万的车了,爸直接陪嫁一辆奔驰。」
「几个菜啊你喝成这样?二百多万的车也敢想?」
「啥?不是三十多万吗?」
「哈哈哈,爸你家底也没多厚啊,你觉得刘嘉易会因为一辆三十多万的奔驰做你女婿?人家来大棚地的时候,开了一辆大 G 好嘛。」
「他有是他的,他要是因为三十多万的车才娶你,爸该不乐意了,咱看中的是人品,刘嘉易厚道啊,有礼貌,还谦卑,做事又稳重,听爸的嫁给他准没错。」
我爸爸,简直是中了刘嘉易的毒,提起他就来精神。
我挺无奈。
平心而论,我真觉得刘嘉易看不上我,也没放在心上。
但是为了避免尴尬,隔天他带人来大棚地拉菜的时候,我又去和他说了几句话。
彼时天还很冷,我穿了件黑色的短款面包服。
巧了,他也穿了件黑色夹克款羽绒服,嘴里咬了根烟,往那儿一站,身姿高挺,腰身劲瘦,敛着锋锐的眸子,显得狂野不拘。
「呦,情侣装啊你们。」
昨天那流里流气的黄发小白脸,正站在一旁看人搬货,嘴里同样叼着烟,看着我笑的意味深长。
我顿时语结,脚步停下,也不知该不该上前了。
刘嘉易扫了他一眼,声音很淡:「你很闲啊,去搬菜。」
小白脸垮了脸,猛地吸一口烟,起身去帮忙。
走过我身边时,突然又笑嘻嘻地问我:「涂可,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我车晨,咱俩高中同学呢。」
我愣了下,很快地又反应过来,不可思议道:「你是车晨?」
「对啊。」
高中时期,我们班成绩最差的一个,坐最后面一排,上课总趴着睡觉。
他是个小混混来着,经常逃课打架,属于班里的吊车尾,老师也不太管他。
我那时候坐前排,跟他交集不多,说不上话的那种。
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高二那年他写过一封情书给我,在课间当众拍到了我桌子上。
那时我已经跟楚昂悄悄地谈恋爱了,看到楚昂眉头一皱,面色不快,立刻起身将情书送了回去。
「车,车晨,马上高三了,我们现在要以学习为重,这个,还给你。」
我结结巴巴,声音很低。
车晨看了一眼坐前面的楚昂,没好气地夺过那封情书,揉成一团,投进了垃圾桶。
「太没眼光了。」他瞥了我一眼,气哼哼的。
我的脸顿时红得厉害。
因为那时我还以为,我和楚昂谈恋爱的事是个秘密,结果这小子竟然什么都知道。
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再未见过。
褪去青春期的青涩和张狂,车晨如今变化还挺大,染了一头黄毛,流里流气。
老同学相见,总还是有几分惊奇的。
车晨又笑嘻嘻地跟我闲扯几句,攀谈之间,目光瞥见了我身后的刘嘉易,突然又正色道:「我先去搬菜了,改天再聊。」
他飞快地加入了搬菜的队伍。
我站在刘嘉易面前,看到他不动声色地把烟给掐了。
很奇怪,刚才和车晨还有说有笑,只剩我们俩的时候,气氛又尴尬了起来。
也不全然是尴尬的,至少刘嘉易看着挺随意,还冲我勾了勾嘴角,眼中含笑。
我不好意思道:「没想到,车晨变化还挺大的。」
「嗯,比以前靠谱多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认识挺久了,他现在跟我干,在店里帮忙。」
「哦,你们饭店应该挺忙的哈,我昨天搜了下,在网上没看到团购套餐啥的。」
「没做那个,你想去看看吗?直接过去就行,我基本都在。」
「啊,不用不用,我很少去饭店吃饭的。」
「店里菜品还行,改天你带你爸去尝尝。」
刘嘉易黑眸定定地看着我,声音含笑,神情有些认真。
他还挺客气,显得我小家子气了。
于是我赶忙也认真了起来:「行,等哪天有空,我会带他去光顾你们生意的。」
他闻言,眼眸弯了一弯,嘴角压着笑,心情不错的样子。
我挠了挠头皮,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刘嘉易,我爸爸他这人,挺聒噪的,想一出是一出,要是在你面前说些有的没的,你别搭理就行,也别放心上,如果对你造成困扰,我很抱歉。」
「你指什么?」
「……他要是问你三十多万的奔驰怎么样,你告诉他,十万以内的大众 POLO 就挺好。」
「你要买车?」
「……呃,有,有这个打算。」
「喜欢大 G 吗?女孩子开也可以,视线好,安全。」
「啊,那个,我想想啊……哈哈哈,哈哈哈我让我爸再干几年大棚吧,争取凑个首付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我原本是不想笑得,实在憋不住,眼泪飚了出来,捂着腰蹲在了地上。
「刘嘉易,你怎么这么搞笑啊,给我推荐大 G,哈哈哈,你咋想的?笑死我了。」
我蹲在地上,乐不可支地看着他。
他倒是神情自若,还挑了下眉。
接着又半蹲在我面前,胳膊搭在膝上,姿态随意,漆黑的眸子看着我:「笑完了吗?笑完车钥匙给你,以后我车给你开。」
我的笑挂在脸上,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勾了勾嘴角,漫不在意地从夹克羽绒服口袋掏出那辆大 G 的车钥匙,拉过我的手,塞到了我手里。
我半张着嘴,还是没反应过来。
他已经起了身,双手插兜,身姿高挺地站我面前,认真道:「大众 POLO 不适合你,三十多万的奔驰也不适合,我那辆,你开着刚刚好。」
随后,他冲我笑了笑,转身上了那辆拉菜的大货车副驾。
我目瞪口呆地站起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到坐在主驾位置的车晨,探出黄澄澄的脑袋,冲我咧着嘴招手:
「嫂子,回见啊!」
4
我惊呆了。
刘嘉易把车钥匙给我的第二天,他妈妈带着个媒人上门了。
我对赵阿姨其实没什么印象了。
但看到那个脸圆圆、一脸姨母笑的中年妇女,就觉得异常亲切。
她喜不自胜地拉着我的手,一口一个「可可」,一口一个「乖乖」,叫得亲热无比。
我有一种感觉,我被我爸给忽悠了。
赵阿姨说,刘嘉易店里忙,她带着媒人过来,直接给我们送聘礼,看订婚的日子。
我爸乐呵呵道:「订啥婚,咱这边没那么多规矩,直接看日子结婚!」
「那不行,多委屈可可啊,订婚有订婚的礼节,该给可可买的,都得买。」
「嗐,我原本说要陪嫁一辆车的,嘉易说他们店里除了拉货的车,还有一辆 SUV 和什么龙,他那辆直接给可可开就行了,没必要再买。」
「老涂,那你也不能省,把买车的钱折成嫁妆,还得给我们可可。」
「那是那是,我打算给她八十万的嫁妆。」
「哈哈哈,可可你赚了,刘嘉易说你爸给多少,他彩礼出双倍。」
「啊,嘉易这么说的吗?那我还得再看看存折,给我闺女再多添点……」
三天后,稀里糊涂地,我就与刘嘉易订了个婚。
订婚那天,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两家人在一起简单地吃了个饭。
他继父也来了,给了我厚厚的见面礼。
我爸和我堂叔,高兴得合不拢嘴,红光满面。
当然也不排除,是刘嘉易等人以小辈的身份,频频地给倒酒喝的。
在场的还有车晨和另外两名青年,以及一位年龄稍大点的老大哥。
他们看样子都是刘嘉易店里的人,热忱无比,一个劲儿地逮着给我爸和堂叔敬酒。
我有些急,在一旁劝:「爸,不能喝这么多,少喝点儿,你身体不好。」
「胡说,我身体好着呢,今天高兴,我多少都能喝。」
刘嘉易穿得还挺正式,衬衫西裤,簇新笔挺,轮廓分明的脸上,锋锐眉眼染着笑,不似之前那般严肃了。
包厢开着空调,一派热闹,他的衬衫袖子卷到了小臂,线条流畅,手臂至手背的刺青纹身,看上去显得很野。
他也喝了酒,吃完饭后,直接拉着我去了商场。
他问我:「买钻戒行吗?」
我声音吞吐,道:「不保值,我想要金的。」
他于是笑了,带我去黄金柜台,选金戒指、金手镯、吊坠、手链项链。
暴发户似的,全都挑克数大的,我在古法手镯和传承手镯之中犹豫不定时,他直接说都要,换着戴。
最终,林林总总,买了近二十万的金首饰。
柜台的几个女销售,围在一起帮忙选款,满是羡慕:「你老公太好了吧,他真的好疼你啊,哪里找的?长得帅还舍得花钱……」
他把车钥匙给我的那天,其实我一夜没睡。
问我爸他啥意思,我爸还在装:「你们小孩子的事,我一老头怎么知道?」
第二天他妈带着媒人上门,我沉默了,然后在我爸手机里翻出他的电话,拨了出去。
接通后,他那边声音嘈杂,似乎是在忙。
他说:「涂可,你等下。」
隔了好几分钟,他那边总算安静了下来,我听到打火机的声音,他似乎点了支烟。
然后笑着问我:「吓到了?」
我怪紧张的,结结巴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他又道:「你反正是要结婚的吧?」
「是,但是……」
「我有哪里不好吗?」
「没有,刘嘉易,你很好,就是我觉得太突然了吧,要不再考虑一下……」
「我比你大两岁,急着结婚,不考虑了。」
他笑了笑,隔着手机,又问我:「你对我不满意?」
「没有不满意,就是吧,就是……」
电话那边,安静地等着我说。
电话这边,我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说啥。
许久,我咬了咬牙,豁出去了:「你可别后悔!」
「嗯,不后悔。」他笑出了声,心情愉悦的样子。
直到订婚,我感觉都像在做梦一样。
但当他买了近二十万的首饰给我,走出商场,我就哭了。
站在人潮拥挤的马路上,他不解地看着我,问我哭什么。
我只是突然觉得委屈。
特别委屈。
我曾和一个男孩从青春时期在一起,蹉跎了八年,最后他送了别人五万多的项链,送我一千块的口红。
方瑾说在他心里,我配不上五万多的项链。
我也一度认为,自己确实配不上。
人家方瑾白富美,别说五万多的项链,就是五十万的,在楚昂心里,她也是配得上的。
我家里条件在这儿摆着了,我爸爸种大棚,挣得每一分钱都不容易,一千块的口红我已经觉得很不错了。
人与人的需求不同,自然有逾越不了鸿沟。
楚昂即便有钱,也只会给我买匹配我身份的东西。
人性就是这样,他没有错。
我想得通,可仍旧觉得心里好痛。
尤其是当刘嘉易毫不犹豫地付款,想把最好的、最贵的,买给我。
我的八年,输给了这第三次见面。
我站在街上,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刘嘉易皱眉,伸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抿唇问我:「涂可,你是不是后悔了?」
「现在后悔有点儿晚了吧?」
我摇了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不后悔,只要你不后悔就行。」
有关五万多的项链这件事,后来隔了很多年,我跟我爸以开玩笑的方式提过一次,他当时就生气了,说:「你那时候怎么不给爸爸说呢,爸有钱,你要是说了,爸直接就带你去买。」
他说完,又补充一句:「就算没钱,爸借钱也给你买。」
爸爸可能没什么本事,但爸爸会永远地爱你,做你的底气。
我和刘嘉易结婚的日子定得很仓促。
和订婚一样仓促。
算起来,不过是和楚昂分手一个半月,我就和刘嘉易领了证。
对此欢欢说:「咱们农村就这样,相亲、订婚、结婚,看对眼了就是快,想不快都难,媒人比谁都积极,生怕跑了她的大鲤鱼。」
「哈哈哈,哈哈哈……」
我被她逗得前仰后合,她抱着个小娃娃,也咧着嘴笑:「就是因为这样,离婚率也高啊,其实结婚还是不能太草率,一定要相互了解,脾气啥的合得来才行,这个过程不能省,省了这个过程,说不定会浪费更多的时间。」
「……有道理,我觉得我有点儿草率。」
「你草率啥啊,刘嘉易不是和你打小就认识吗,那叫青梅竹马,这还叫草率?」
「我就幼儿园时和他见过,其实一点也不熟。」
「可可,你知道打败离婚魔咒的另一种魔法是什么吗?」
「……什么?」
「听爸爸的话。」
「啊?」
「啊什么,我老公也是我爸给挑的啊,没什么大本事,但是疼老婆孩子,挣钱都上交,还顾家。」
欢欢与我一同长大,实在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初中毕业后上了个技校。
当时在学校谈了个男朋友,外地的,领回家见了爸妈,结果他爸观察了几天,死活不同意。
哭完闹完,最后还是分了。
再后来家里给她介绍了现在的老公。
她感慨道:「听我同学说,我之前谈的那个,结婚后又离了,忒不是东西,他赌博,赌输了回家问媳妇儿要钱,媳妇儿不给,直接一脚踹过去,他媳妇儿怀着孕呢,救护车给拉走的。」
「我想想就胆寒,他又是外地的,我那时候要是真嫁了他,他把我打死我爸妈都不知道。」
「现在说是男女平等,实际这个社会对女的是不公平的,就从力气说起,真到了动手的地步,有几个女的打得过男的?」
「当然了,现在敢对媳妇儿动手的男人很少,但少不代表没有,坏男人需要擦亮眼睛去辨别,尤其是结婚的时候,女孩子还是要多听家里意见,咱爸妈可都是过来人,看得比我们远,真到了以后哭着说早知道当初听我爸妈的,那就太晚了。」
「听人劝,吃饱饭,这句话尤其适应于女孩子。」
男孩小时候要听妈妈的话,女孩长大了要听爸爸的话。
很幸运,我听了他的话,嫁给了他考察了两年的女婿。
距离婚礼半个月的时候,有天晚上,楚昂来了我家。
我把他联系方式删除后,他换过别的手机号,给我打电话。
只打了一次,接通后我便挂掉了。
是真的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和瓜葛。
我爸说得对,他没有杀人放火,犯的是道德上的错。
道德上的错,你可以谴责,但没办法制裁。
这世道就是这个样子的,他在感情上伤害了我,只要他不在意,依旧会过得很好。
人人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甚至有可能,他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有什么过错。
他会过得很好,连愧疚都不曾有过。
所以请那些受到过伤害的女孩子,也务必要走出来。
请务必要走出来。
你在哭,他在笑,你心有不甘,想要报复,事实是感情上的事,辜负了也就辜负了。
法制社会,不是异想天开,报复谁啊?
所以哭过闹过,请一定要活得漂亮,化个妆,好好地对待自己,送自己玫瑰,吃一顿大餐。
报复不了别人,至少不要报复在自己身上。
看一看身边被忽略的风景,陪一陪家里人,站起来直面生活,勇往直前,终有一日,回头再看,过往不过是一笑而过。
继续往前走,还会有更美的风景。
远离伤害你的人,好好地爱自己,爱值得的人,才是最好的报复。
就像我在家蓬头垢面、痛彻心扉的那半个月,手一直在抖。
楚昂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明明心里叫嚣着,八年的感情呢,听他解释,让他道歉,给他一次机会……可我仍是用仅存的尊严,咬着牙对他道:
「如果你要脸的话,滚远一点,不要再打给我。」
自我与他认识,一向是个好脾气的姑娘。
他约莫估计着又过一个月了,我的气也该消了,晚上开车过来,敲了我家的大门。
以往,只要他过来,爸爸都是一脸笑意,热情地招待。
此刻,他板起脸,怒气冲冲地把大门关上了。
「走走走!你赶紧走!我们家不欢迎你,以后别来。」
楚昂是带着礼物上门的,他站在门外,声音一如既往地斯文冷静:「叔叔,让我跟可可谈谈吧。」
「谈什么谈!没必要,你赶紧的,再不走我可拿粪叉子了!」
我听到动静出来,得知是他,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隔着大门,冷冷道:「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你回去吧。」
「可可,我就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你站外面说吧。」
「你气消了吗?」
「滚!」
5
我警告楚昂,再不离开我就报警。
不多时,门外果然没了动静。
爸爸不高兴地念叨着:「报什么警,他要是再不走,我就拿粪叉子了。」
「……行了爸,去看你的『金牌调解』吧。」
我推他回屋看电视,扫了一眼挂钟,已经晚上十点了。
蹲在院里刷了牙,又洗了把脸,我在准备回屋睡觉时,大门又被敲响了。
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我顺手拿起墙角的粪叉子,趿拉着拖鞋,一脸凶悍地打开了大门:
「还敢敲!你要不要脸啊!我拿粪叉子……」
话未说完,我把剩下的吞进了肚子。
门外赫然地站着身姿挺拔的刘嘉易,正好笑地看着我,挑了下眉。
烫手山芋般,我赶忙把粪叉子扔一边了。
然后头皮发麻,红着脸问:「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嗯,店里这会儿不忙了,我过来看看。」
大门只开了一扇小门,他弯腰进了院子,右手还拎着几个袋子。
「什么呀?」我问。
「羊肉面鱼、干贝鲍鱼盅,还有几样切好的水果。」
「我不喜欢吃羊肉。」
「我烧的,你尝尝。」
「晚上吃东西容易胖。」
「所以我来了,你太瘦了,吃点儿吧。」
他轻车熟路地进了我们家的厨房,打开灯,从柜子里拿大碗,把还冒着热气的羊肉汤和鲍鱼盅倒了出来。
「大伯呢?」
「屋里看电视呢。」
「我去叫他。」
刘嘉易起身离开了厨房。
没多时,又笑着回来了:「他不肯来,你吃点儿吧。」
「哦,他们那个年龄过了晚饭时间,很少吃东西的。」
农家院子,厨房灯光亮着,四方四正的桌子上,羊肉汤冒着热气。
我用小碗盛了两勺,也没好意思看刘嘉易,坐着埋头喝汤。
此时距离我们结婚的日子,还有半个月。
订婚之后,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见面,但都是在大棚地。
他带人来拉菜,顺便跟我聊会儿天。
因为那个时候大棚地人挺多的,还有那张口闭口喊我嫂子的车晨,口无遮拦,每次都让我很不自在。
这也导致,我跟刘嘉易都半个月了,也没混很熟。
他干饭店餐饮,平时挺忙的,尤其是中午和晚上,脱不开身。
中间有次,他约我看下午场的电影。
电影院人很少,我看得津津有味,他却直接睡着了。
出来后,他跟我道歉,说昨晚忙到下半夜才回家,太困了。
我说没关系的,我理解。
然后他笑了笑,朝我伸出手,拉着我回了车上。
我们之间的进展,仅在手拉手。
说的话也不曾交心,直接导致我在面对他的时候,还是有些紧张和不自在。
因而埋头喝汤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目光落在我身上,但就是没好意思抬头。
他人高马大的,倚着我家厨房门,伸手点了支烟,看着我喝汤,突然开口问我:「好喝吗?」
「好喝。」我赶忙点头。
「鲍鱼吃一个,我做的。」
「哦。」
我乖乖地盛了一碗干贝鲍鱼,低头吃掉。
咽完最后一口,他又说:「再吃一碗。」
我这下抬头看他了,连连摆手:「真吃不下了,太撑了。」
刘嘉易嘴里咬着烟,看着我笑:「那就别吃了,歇会儿吧。」
已经快十一点了,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蹲在院里跟我聊了会儿。
堂屋檐下,老旧的灯泡灯光晕黄,投射到我们身上,在院里映出两道影子。
他的影子长,我的影子短,但紧挨着。
刘嘉易侧目看我,一手拿烟,一手搭着膝盖,眼睛眯着,姿态随意:「刚才开门的时候,要用粪叉子搂谁?」
距离很近,他眸光意味不定,身上的烟草味,隐约地夹杂着凌冽的气息。
我很紧张,低着头不敢看他,声音弱弱:「……前男友。」
「啧。」
他低「啧」了一声,目光落在我身上,似笑非笑:「没分干净?」
「不是!分干净了,我也没想到他会过来。」
「下次他再来,你打电话给我。」
「没有下次了,刘嘉易,我爸爸也在的,我保证以后不会见他。」
我赶忙看着他,只差举手发誓了。
他笑了:「你紧张什么?又不怪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可能是觉得,都要跟他结婚了,前男友这边还在纠缠不清,挺可恶的。
所以声音也闷闷的,道:「对不起,我会处理好的。」
「涂可,你不会,心里还有他吧?」
「……没有。」
「你犹豫了。」
「真没有。」
「那请他来喝喜酒,你不介意吧。」
「……刘嘉易,没这个必要,我真不想再见到他。」
「哦。」
他不说话了,有些烦似的,深吸了口烟,缓慢地吞吐。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我看着他,生出几分勇气,去握了他的手。
他有些不明所以,侧目看我。
我凑过去,压向他,吻他的唇。
刘嘉易身形一顿,手中的烟扔在了地上,继而揽住我的身子,反攻了过来。
我原本只是想蜻蜓点水地吻一下。
谁知他反应那么快,手扣着我的脑袋,欺身压过来。
然后我蹲太久,直接脚麻了,没站稳,倒在了地上。
好在他的手护着我的脑袋,跟我一起倒在了地上。
这种情况下,他竟然都没松开我,把我按在地上亲。
我被他压着,直接被这狂野整懵了,又好气又好笑,又羞涩又害怕,一边推他,一边「唔唔唔」地想要提醒。
我爸在屋里呢!家里有大人!
最终,他气息凌乱地松开了我,近距离地与我四目相对,黑漆漆的眼睛仿佛透着幽光,蒙着层潋滟水雾。
「涂可,我今晚不走了行吗?」他哑着嗓子道。
「不行。」
「很晚了。」
「不行。」
「大伯不会介意的。」
「不行就是不行。」
我红着脸没看他,声音坚持。
他又凑过来,低声道:「求你了,我开车回家要半小时呢。」
「那,我把大 G 的车钥匙给你。」
「……你跟我一起回去。」
「刘嘉易,你别闹。」
「没闹,婚房你都没见过,我带你去看看,给大伯说一声。」
说罢,他作势要拉我起来,去找我爸。
我一把将他拉回来,又气又急:「刘嘉易!你别胡来,半个月都不能等吗?」
说完,自己脸先红了,转过身去没看他。
他看着我,笑出了声:「行,你不愿意,那就等吧。」
半个月后,我和刘嘉易结婚了。
在他自己的饭店,摆了三十桌酒席。
我们家的亲戚不多,主要是他这边,朋友比较多。
尤其是本地干饭店餐饮的,来了好多老板。
虽然婚礼比较仓促,但完全是按照我的喜好置办的。
中式明制汉服婚礼,场面布置得恢宏大气,我穿着凤冠霞帔,一步步地走向他。
台下爸爸笑着拍手,一度又默默地抹泪。
轮到他上台说话时,哽咽得失了言语。
我没想到,楚昂会在我敬酒时出现。
我早就把他和他爸妈拉黑了,以及那些共同的朋友。
但是毕竟在一起八年,无可避免地,还是有漏网之鱼。
他出现在宴会大厅时,脸那样白。
一向从容不迫的男人,头发凌乱,衬衫也凌乱,失了分寸,眼眶泛红。
众目睽睽之下,他看着我,声音又慌又乱:「可可……」
我身上的法式一字肩敬酒服,如果他还记得,是他说要他爸妈选个日子去我家商量婚期那天,我在喜欢了很久的网上旗舰店挑选出来的。
当时他说:「在网上看什么,到时候我们去店里选。」
我笑着摇头,高兴地告诉他:「这件我真的很喜欢啊,你看看,一字肩那里是镂空蕾丝的,我脖子长,穿这个肯定好看……」
人生何其讽刺。
几个月前,他还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说:「行吧,你喜欢就好。」
几个月后,我穿着喜欢的敬酒服,妆容明艳,站在了别的男人身边。
刘嘉易一身西装,因为嫌热,衬衫领口敞开一颗,正式之中又添了几分恣意。
他撩着眼皮看楚昂,嘴角噙笑:「来都来了,喝杯喜酒再走?」
话音刚落,车晨等人已经围了过来。
尤其是车晨,走过来按着楚昂坐下,声音惊喜:「呀,这不是我们班长吗,咱们多少年没见了?」
「你怎么会来喝喜酒啊,是认识我哥还是认识我嫂子?」
「哦,我忘了,你跟我嫂子也是同学,咱们都是同学,缘分,都是缘分!」
车晨咋咋呼呼,刘嘉易揽着我的腰,带我去别桌敬酒。
后来,直到酒席结束,楚昂都还没走。
我想,总该做个了断的。
所以当着刘嘉易的面,我走向他,叹息一声:「你看到了,我结婚了,以后不要再出现,我老公会不高兴的。」
「可可……」
他脸色一直那么白,声音微微地颤抖:「你还没消气对不对?我跟你道歉,你打我骂我都行,但是不能因为赌气嫁给别人,我带你走,重新商量我们的婚事,我知道错了。」
「你哪儿错了?」
「我不该打你,但是叔叔也打回来了,我们翻篇好不好?重新来过。」
「太晚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笑了:「你那天,是真的忘了来我家的日子?」
「真的,我那段时间太忙了,根本没想那么多,你相信我。」
「你爸妈呢?也是真的记错了?」
楚昂脸色又是一白,缓缓道:「我说他们记错了,你也不会信,但是可可,这事儿全怪我,他们见我没有提去你家的事,以为我还没准备好,就想着先等一等。」
「楚昂,你们跟我玩过家家呢,不觉得太欺负人了吗?」
「对不起,我爸妈会跟你和叔叔道歉的,这件事确实是我们错了。」
「嗯,方瑾呢?」
「我已经跟她划清界限了,公司步入正轨,以后除非工作上的事,我会跟她保持距离。」
「都已经睡过了,怎么保持距离?」
「可可……」
楚昂震惊了下,反应过来,又想要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想过跟她在一起,那是个意外……」
「别说了,挺恶心的。」
我皱眉看他,目光清冷:「楚昂你累不累啊,前脚跟她睡完,后脚在我面前装深情,你不是非我不可,只是舍不得这八年的感情,一边享受我的付出,一边贪图她带给你的利益和刺激,你摇摆不定,最后你爸妈看出了你的摇摆不定,反正你们全家都挺恶心,算我倒霉吧,碰上了你们家。」
「你别这么说。」
楚昂眼睛通红,神情痛苦:「对不起可可,我错了,跟你道歉,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你给我一次机会,原谅我。」
「你想我原谅的话,就桥归桥路归路,从今往后,永远不要再出现我面前。」
我回头,看向刘嘉易,又对楚昂道:「我不是因为赌气才结的婚,我老公,是爸爸挑的,他很满意,我也很满意,而且你知道吗?我六岁时就认识他了,托你的福,兜兜转转,终于又遇见。」
「你看,上天自有安排,被辜负的人,无愧于心,终将得到福报,而弄脏了真心的人,很难再遇到另一份真心了,至少,你永远不会再遇到第二个涂可。」
我笑着看他,礼貌地告辞:「请回吧,替我向你爸妈问好。」
离开饭店时,爸爸还在絮絮叨叨,有些生气:「你还搭理他干什么!说那么多话,还不如直接把他撵走。」
刘嘉易捏了捏我的手,笑了:「爸,你不懂,这叫杀人诛心。」
「什么杀人诛心,你别胡说!」我「哼」了一声。
杀人诛心谈不上。
但我知道,他应该很难忘记我了,至少短时间内,我会是扎在他们家的一根刺。
谁在乎呢,那些已经与我无关了。
眼下我有自己的事需要担忧。
结婚当晚,我来了大姨妈,肚子疼得直「哼哼」。
大厨刘嘉易,一头黑线,先是去楼下超市买姨妈巾,回来又在厨房煮红糖姜茶。
他睨我一眼,哼道:「骗子,说好的等半个月。」
我把脸埋进枕头,深深地羞愧。
一星期后。
我在阳台晒衣服。
推拉门响动,刘嘉易站在我身后,倚着门抽烟。
我顺势打开窗户透气。
他笑着问我:「亲戚走了吗?」
我点头:「走了。」
「……那,我晚上早点回来。」
「……好。」
那天,我闲着无聊,晚上六点的时候,突发奇想地去了饭店找他。
生意刚开始忙,刘嘉易在后厨一直没出来。
我跟着端盘子上菜,车晨见了「哎呦呦」地直嚷嚷:
「这是老板娘该干的活吗,一会儿七哥见了不得心疼死。」
菜端上桌,我找机会问他:「你们为什么叫刘嘉易七哥啊?」
「六加一,等于七啊。」
「哦,哈哈哈,哈哈哈……」
我忍不住笑出声,前仰后合。
车晨没好气地白我一眼:「笑点还是这么低,也不知道七哥喜欢你什么?」
我扶着腰,突然也好奇起来,问他:「他真的喜欢我啊?」
「废话,不然写情书干吗?」
「啊?」
「啊什么,你不会以为当年那封情书,是我写给你的吧?」
「是刘嘉易写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
「……写了什么?」
「你自己问去。」
「他怎么会给我写情书?我那时候都没见过他。」
「怎么没见过?高二,寒假,溜冰场,你和楚昂还有咱班那谁谁,一起去过。」
「然后呢?」
「然后,我不告诉你,上菜去喽。」
车晨晃着颗黄脑袋,笑嘻嘻地离开。
我也跟去帮忙,忙忙碌碌,又过了半个时辰。
随后刘嘉易在二楼找到了我。
他换了身衣服,喊我走。
我说:「这会儿有点忙,等等吧。」
他走过来,直接揽着我的脖子,把我往外面带:「回家干正事儿,傻媳妇儿。」
6
想来是因为干餐饮的缘故,刘嘉易很爱干净,每天早晚都要冲澡。
他洗澡的时候,我便在厨房下了两碗面。
婚后这些天,只要他在家,基本都是他做饭。
刘大厨炒菜很有一套,颠勺颠锅,跟玩儿似的。
锅里炒着菜,然后忽然蹿起老高的火苗。
我特别喜欢看,总围在厨房惊叹。
顺便鼓个掌。
他便回头,轻「哼」一声:「被哥迷倒了吧?」
「刘嘉易,你真是新东方毕业的?」
「……那还有假?」
「哈哈哈,我是不是这辈子都不用做饭了?」
「想得美,最起码得会下面条吧。」
「我会下面条啊,我面条下得可好了。」
「呵呵。」
他在家的时候,通常只穿一条松松垮垮的睡裤。
炒菜的时候也是,身姿高挺地站在厨房,宽肩窄腰,背部线条流畅,腹肌紧实又分明。
双臂很有力量,变戏法似的,轻轻松松地就收盘出锅。
会做饭的男人,果然是很有魅力的。
只是他身上的纹身有点野,后背都是,遍布整条手臂和手背。
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吃完了一碗面,进厨房给他拿筷子。
刘嘉易把擦头发的浴巾盖在我头上,又兜住下巴,只露出我一张脸。
他笑得很坏很坏,痞气道:「洗澡去,我不吃面条,我吃荤。」
他从背后拥着我睡觉时,温存而餍足地闭着眼睛。
我握着他的手,一根根地掰着玩,突发奇想:「刘嘉易,我也想去纹身。」
「嗯?」
他懒懒地回应,低声失笑:「那不行,太疼了你受不了。」
「……我就只纹一点点,能忍住。」
「你忍不住,刚才都哭了。」
「……别说话,睡觉!」
「啧。」
「你啧什么?」
「不能啧吗?」
「不能。」
「哦,那睡觉。」
「……听说你以前给我写过一封情书,你给我讲一讲,写了什么?」
……
「刘嘉易?」
「睡着了。」
「你骗人。」
一个翻身,我正对着他,伸手去抠他的眼睛。
他嘴角勾着笑,突然抓住我作乱的手,压住了我:
「不让我睡是吧?那我可来精神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你睡吧,我不问了。」
「晚了,我现在不困了。」
(正文完)
【番外:刘嘉易的信】
1
你好涂可,我是刘嘉易。
放假在溜冰场看到你了,你没认出我。
你好像谈恋爱了?跟你们班的那个班长?
车晨说他叫什么楚昂。
你不能喜欢他,也不能跟他在一起。
你忘了你妈和我妈互相叫对方亲家母了。
你妈说我是她未来女婿,让我喊她丈母娘,还给我买辣条、买包子、买玩具。
我跟她拉过钩,吃了她的东西,以后就是她女婿。
她对我那么好,我得保护你,也对你好。
我们也经常拉钩的,你忘了?
你不能变心啊,你变心的话,我很难办。
丈母娘去世这些年,我和我妈一直在山东,今年才计划回来了。
我妈改嫁了,给我找了个继父。
他对我还行吧,就这样,
我学习成绩不好,我妈以后想让我学一门手艺。
你觉得厨子怎么样?
盼回复。
2
你好涂可,我是刘嘉易。
这封信不会给你。
因为上一封你没要,车晨给扔了垃圾桶。
你喜欢了别人,你叛变了。
我和丈母娘都很鄙视你。
生气了,以后不会写信给你了。
别以为你长得可爱,就可以为所欲为。
你好自为之吧。
冰冷的我,冰冷的笑。
冰冷的刘嘉易,你不知道。
3
你好涂可,我是刘嘉易。
二十七岁的刘嘉易。
这些年好吗?
我新东方毕业七年了。
一开始在饭店后厨给人打工,整天就是炒菜、炒菜、炒菜。
一言不合大家还群殴,拿着锅干架。
我寻思着自己得开个店,不能一直这样。
开口问我继父借钱了。
我亲爸你知道的,早就不联系了,不管我们死活。
继父人还行,看我妈的面,借给我钱了。
我在襄南路解放桥开了家饭店,生意还可以。
干了三年,下大雨解放桥附近积水,把我店给淹了。
妈的。
我刚把欠的钱还清,又借了出来。
并且这次打算寻个好门面,搞大的。
厨子真不是人干的,致敬所有的餐饮人。
这年头,钱难挣、屎难吃。
我好油,每天要洗两遍澡。
好在我的店起来了,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生意越来越好了,挣钱使我快乐。
对了,写这封信是因为我去你家大棚地买菜了。
我才知道你爸种大棚。
都是自己人,以后方便了。
最好你爸还能让我赊账。
不过,我来你家大棚拉菜,一次也没见到你。
大伯说你在市里上班,不常回来。
听说你住你男朋友家,他爸身体不好,你常带着去医院。
你爸身体也不好,你知道吗?
他去医院手术,头一天我去照看的。
第二天他能行动自如了,非要我回店里忙。
涂可你个傻玩意儿,但愿你能得偿所愿吧。
4
你好涂可,我是刘嘉易。
听你爸说你分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活该啊你!
你分手第一天,你爸在大棚地找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你处。
不愿意的话,他就安排你去跟别人相亲了。
我特么……
愿意。
你别误会,我只是平时太忙了,没空找对象。
饭店那些年轻小姑娘,叽叽喳喳,太聒噪了。
没几个长得好看的,长得好看的车晨那帮小子早就去追了。
我在你家看过你照片。
你好白啊,好瘦。
嗯,还是那么爱笑,傻乎乎。
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就觉得转了一圈,还是咱俩合适。
就凑合呗。
你家种大棚,我开饭店。
你大学生,我厨子。
般配的嘞。
你爸说你刚分手,情绪不好,那你就慢慢地缓和一下,缓和好了,记得来大棚地找我。
哥的怀抱随时向你敞开。
热情的刘嘉易,等着你。
【番外二:听爸爸的话】
我是涂可,婚后第二年,我怀孕了。
这一年发生挺多事儿。
首先是楚昂和方瑾离婚了。
啥时候结的婚?
在我和刘嘉易结婚半年后吧。
看吧,这世上,从来没有谁离不开谁。
但我注定会是他们家的一根刺。
为什么?
因为我当初放手得太过干脆。
在楚昂以为一切还没结束时,我率先离场,毫不犹豫地转身,弃他们如敝屣。
遇到垃圾的时候,人首先要先爱自己,才会有重来的勇气。
单单的异性相吸很容易,但婚姻不容易。
要磨合脾气,磨合家庭,磨合方方面面的琐碎事宜。
短暂的激情过后,方瑾也开始患得患失了,她高傲强势,总疑心楚昂心里还有我,甚至不能听到我的名字。
可是过年回老家,楚昂八十多岁的奶奶,张口就问:「可可呢?我孙媳妇儿怎么没来?」
她做不到像我那样,亲闺女一样地对待楚昂爸妈。
楚昂爸爸自从患了尿毒症,病得太久,越来越像个孩子。
他身上无时无刻地带着尿袋,需要人精心地照顾。
后来又复发住了一次院。
方瑾是绝对不会去医院陪护的,她只会花钱请护工。
楚叔叔犯糊涂的时候,也总叫她可可。
钱阿姨背地里对楚昂抱怨:「咱家也不缺钱,谁也不是请不起护工,但是护工哪有家里人照顾得精细,她是一点儿都不愿意付出,连涂可一半都比不上。」
「是吗?涂可那么好,当初说好去她家,你为什么到日子了也不提醒我,自作主张地放了她鸽子,现在又来抱怨什么?」
楚昂神情冷淡,声音也漠然。
钱阿姨愣怔过后,恼怒地指责他:「你现在怪我了?当初是谁把方瑾领回家过年的?你要是对涂可一心一意,怎么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
家里有病人,照顾起来焦头烂额,总会相互指责。
后来,方瑾从公司撤资,去了国外。
楚昂来找过我一次,他爸住院,情况不太好,总问他,可可怎么不来?
他红着眼睛,求我去医院看他。
我拒绝了。
实在是分身无术,那一年,我爸爸的甲状腺滤泡性腺癌也复发了。
好在这一次,我在。
刘嘉易也在。
他说我怀着孕,不能老往医院跑,于是我每天去饭店坐一坐,收钱做账。
爸爸一直是刘嘉易在照顾。
他说得对,人活一世,孤零零的一个人太可怜。
我们需要相互取暖,互相依靠。
从前我的底气是他,后来我的底气,是刘嘉易。
家里的大棚地,有近两年的时间都是我在打理。
直到后来,实在忙不过来了,刘嘉易与我商议,把十来亩的大棚蔬菜,转给了我堂叔一家。
生活总是有奔头的,我们之后又开了一家饭店,生意依旧很好。
爸爸复发的瘤子切掉了,又开始了化疗。
我把他接到身边照顾,时刻地看着他,不准抽烟喝酒,吃辛辣食物。
他倒也没闲着,大棚不种了,帮我带儿子。
隔辈儿亲是真的,孩子被他惯得无法无天,气得我家法伺候。
那年,楚昂的爸爸去世了。
我想起医生当年说的话,若是护理得好,他活二十年不成问题。
问题出在哪里,我不知道。
但我有一瞬间的愣怔,还是打电话给他爸爸订了个花圈。
我还记得,大学那会儿,他爸爸常去学校看我来着。
问我钱够不够花,带我去超市买很多东西。
我实习期的工作,还是他爸爸帮我找的。
他也曾真心地关怀过我。
只是归根结底,更爱的是自己的儿子。
那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爸爸还算幸运,虽说两次都是恶性肿瘤,但甲状腺一期的十年生存率,为百分之九十九。
我无比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闲暇时,我们一家人去海边玩。
儿子骑在刘嘉易脖子上,爷俩耀武扬威地走在前面。
我挽着爸爸的胳膊,在后面慢慢地走,听他怀念地给我讲,年轻时和我妈是如何相识相知的。
我妈死后,很多人劝他再找一个。
他不肯。
老头重情义,说当年我妈跟他,他无父无母,穷得「叮当」响。
他还说,总有一日,他要去找我妈。
「闺女,你要听爸爸的话,到时爸爸就算不在了,你也不要害怕,不要哭,人嘛,总有那么一段路要学会自己走。」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我点着头,听了很多。
那就听爸爸的话吧。
女孩子长大了,是要多听爸爸的话。
故事的最后,如果你也遇到了一个刘嘉易,那么请抱紧他。
如果没有,请先抱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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