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巴草上的喜欢
2023-04-12T00:00:00Z | 24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4-12T00:00:00Z
狗尾巴草上的喜欢
爱你如一:四季不灭的爱恋
我和姜易平认识快十年,我求过他三次。
救我,爱我,毁了我。
他无一做到,却也无一没做到。
1
故事追溯到高二那年。
在确诊躁郁症的第五个月,我依旧厌食,厌世。从前的学校也不愿意再接纳我。
于是,在父亲的安排下,他花了许多钱买通关系替我换了学校,试图让我在新的环境里改变现状。
班主任知道我的情况,因此对我格外优待。不论是座位,宿舍,还是前后桌,她都让我自己选择。
文科班的女生居多,且大多嘴碎。
从被老师每日叫到办公室监督我吃药开始,我有躁郁症的事情就被她们刨根问底追问不停。
因为我的孤僻,也因为我的特立独行,不论在哪儿,我往往都是圈子之外的人。
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她们在茶余饭后都悄悄议论着我。
直到有一天,同寝室的室友闲聊提起,我才明白在悄无声息里我已经成了学校名人。
「今天放学的时候田甜她们又把我堵在楼梯口了,还问我徐湄晚上会不会梦游,怕不怕她半夜梦游起来杀我们。」
我喝水的动作一顿,她们问的主人公正是我。
「那你怎么回答的?」
「还能怎么回答?我又没见过她梦游,只能说不知道啊。」
她们从来不会为我辩驳,在她们的小集体里,我永远都是外人。
将水杯放在桌面上,我上床把床帘拉得死死,平躺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一个话题开了闸,就永远不会合上。
从最开始她们只是暗自在私下议论,到逐渐变得当着我的面开口问道:「徐湄,你今天吃药没有?你多吃点吧,万一哪天犯病了危及我们的人身安全就不好了。」
她们模样端的是善意,说出来的话却比冰锥还要伤人。
我也曾想过反抗,将这事告诉了班主任,但是等来的结果却是教导处的谈话,整个高中部都知道我徐湄名声在外。
但他们不知道,流言蜚语是真的能杀死人。
2
初见姜易平的时候,他真的很讨人厌。
姜易平是学校出了名的校霸,不止于他胡作非为,更是因为他真的有个当校长的爸爸。这也从根本导致了他骨子里的桀骜不驯。
深夜,几尽无人的时候,我还待在亮着灯的教室里没有回去。
我坐在顶楼的阳台上。
我呆滞地看着寂静寡淡的夜空,无星无月。
身旁忽然露出个脑袋,出现一个人。他右边的唇角微勾,嘲讽的开口:「你不会真的有不好的想法吧?」
我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回他。
他却开始自顾自地开口,喋喋不休:「你可真稀奇,干坐在这里干什么?你不会还等着有人同情你,来安慰你吧?」
「你要是真能把你想法实施,我今儿就现在这儿给你鼓掌磕个头,敬你是条汉子!」他像是笃定我不会,又或是不敢。
我终于转过头仔仔细细地瞧他,对上他那双看戏的眼,短短的几十秒像是博弈,不论输赢。
到最后,我只留给他一个自嘲的笑,这才定了心神。
我眼眸微垂,无神地点点头。
他像是心软了,又或者觉得自己语气过重,又补了一句:「好好的整天瞎想些什么,是我嘴贱说错了话,我扇自己巴掌,你别这样。」
姜易平真的打了自己一巴掌,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他送我回到宿舍楼下,借着微弱的灯光,我才发现他的脸被扇的那一边已经微微肿起,红成一片。
3
那一晚之后,姜易平像是抽了疯。
他非但没有避着我,甚至还滥用特权搬到我身边当同桌,洋洋得意地笑看着我。
他像个跟屁虫,总跟在我身后。
纵使我去女厕,他也蹲在厕所门口捏着鼻子,等我一出来就抱怨:「上个厕所怎么磨磨唧唧,下次快点。」
我冷眼睨他,他便讪笑开口:「那,下不为例。」
我也时常怀疑姜易平是属蚊子的,跟在我身边整日里嗡嗡地叨叨不停,赶也赶不走。
不过有了他,唯一的好处就是很少再听见有人议论我,恶意中伤我。
毕竟他权势滔天,大多人都是欺软怕硬。
我也渐渐适应了身边跟着一个他。
适应了出厕所就看见他憋得涨红的脸;适应了他每天带着我去食堂插队别人敢怒不敢言;适应了他带着我光明正大上课睡觉等下课;更适应了他明明心软的要命嘴上却安了刀子刀刀致命。
我对姜易平从无话可说到无话不说。
直到他看见我手上的伤疤。「你这是受了家暴还是怎么回事?」
我挣扎着想把手抽回来,他却死死抓住我的手腕,用另一只手将袖子拽住。
「你说不说?你不说我可就让大家伙来看看了啊…」话说得漫不经心,他面上却紧紧蹙着眉。
我顿时冷了脸,没再说话。
他知道我脾气上来,连忙松开了手,挠了挠头。见我别过脸不搭理他,沉沉叹息一声。
我和他僵持到最后一节晚自习。
他先打破沉默,说要借我的卷子纠错题,还我的时候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心形,脸上还挂着一如既往地痞笑:「总是马着个脸给谁看,开心一点啦。」
他冲我做鬼脸,还故作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我到底没忍住笑出声来,这是没有对不起的和好。
回到宿舍,我正准备抄题。
看着那张心形的试卷,拆的时候我内心还有一些惋惜。
试卷张开,里面一张裁好的白卡纸顺势落在地上。
上面是他写的话。「许多的事情都是我们无法选择的,虽然我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但是,倘若你不满意现在的生活,完全可以去自己创造自己喜欢的未来。你的存在即意义所在,要坚强,要向阳。」末了,最后还画上了丑乖的笑脸,和他一样又拽又猥琐。
后来,我敞开了心扉。
他知道我母亲出轨父母离异,而我抑郁四年无人带我医治;也听说了我出现幻听幻觉夜夜噩梦,醒来瘫在床上四肢不可动弹。
那次,我哭着对他说:「姜易平,你救救我。」
姜易平摸了摸我的头,柔声说:遇见他,我命不该绝。
4
余下的盛夏时光,是璀璨的阳光勾勒似火的热情,是蝉鸣声在树梢孜孜不倦,也是风与叶在尘沙间速写的缠绵。
倒数的日记翻了一篇又一篇,在紧张严肃的氛围下我和他显得格格不入。
他是世家公子,就算他再怎么荒唐也有家业上赶着等他继承。
我和他是不同的,为了治病我爸早已经掏空了家底。
也许是他察觉到我的不对劲。
终于有一天,他先开了口问我:「高考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确实困扰我许久。
我杵着头,沉吟好一阵才回他:「我想去写书,但是我应该是上不了岸的。」
上岸即指考入理想的大学。
「写书啊…那确实有些硬性要求的。不过,上不了岸那可不一定,这主要还得看你想不想。」
他故作高深莫测:「我姜易平是谁,我可是占据学校一方霸业的霸主。你作为我的小弟,只要你想,这个小小的愿望我也不是不可以满足的。」
我原以为他说得那么玄乎,是要给我开后门。
我的确想错了,但是我后来也没有后悔。
就因为我鬼使神差地点头,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带着我过上了日夜混淆的生活。
十点最后一节晚自习,回了寝室收拾完便是十一点了。每每这时候,他就准时弹来视频,带着我日也啃书,夜也啃书,不知所为的熬到凌晨三四点。
周围人都说新奇,他竟然也会好好学习。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他说,为了满足你的愿望啊。
或许就是从那时候起,他于我而言就已经不再是所谓的跟屁虫和苍蝇。
这感觉比盛夏的第一缕阳光还要温暖照人,抑或者他真就成了我的光。至少,直到很多年以后,那个痞笑刀子嘴的男孩都永远藏在我心底。
5
我们终将各奔东西。
高考前一晚班上组织了聚会,他们说:「敬我们三年同盟情谊,敬我们三年师生友谊。」
这些都不是我要的。那一晚我只喝了一杯酒,敬的是姜易平。
红绿交织昏暗的灯光,一缕夹杂在里面的白透在他眉眼间,本就清澈的眼在那一刻更为璀璨明亮。
「姜易平,你眼里有星星。」我如是说。
他说他不信。
「高考之后还会见面吗?」这个问题压在我心头一个多月,我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他吊儿郎当地揉了揉头发,细细地看着我打量了许久。「我俩都是半吊子,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说不准儿能考在一块儿去呢。」
我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手中摇晃的红酒杯微醺,仰头喝下之后我看见他的脸颊悄悄爬上一抹嫩粉。我笑他,他的酒量就这啊。
姜易平恼了,聚会只进行了半场就把我拽回了学校。他抱着厚厚的一本英汉词典当着我的面摊开来:「临时抱佛脚。就现在,你背不完今晚就别回去。」
我连忙摆手说不行。他环胸俯视着我,空气似乎也在那一瞬停滞了片刻,直到他突然轻笑出声:「你也就这啊。」
美好的氛围,都被他这句就这全然打破。
我吸了吸鼻涕,装作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对,我就这。」
我们溜回来的时候是晚上八点。
而我抱着书啃到十一点就已经熬不下去睡着了。
第二天被室友叫醒的时候,我始终没想起来我是怎么回来的。室友拿我开玩笑:「昨天十一点半的时候姜易平把你拖回来的,他说怕你睡教室被狗叼走了。」我淬了口水,直骂他不是人。
可是回过神,去考场的路上我还是没忍住湿了眼眶。
我不否认我是个弱者,我不能想象如果生活里真的没了这个跟屁虫,我是不是又会一下被打回原点,跌入谷底。
我贪婪的还想要更多。
车停了,姜易平乘坐的车在后面,还没有到。
我无意间余光瞥见旁边的花台里娇艳花丛中生出一根格格不入的狗尾巴草。
那根狗尾巴草像极了我。
我缓缓挪动步子上前将它摘下,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疯狂的想法告诉着我:说吧,把你全部压在心头的话都说出来,把你所有执念一般感恩戴德的话都变成一句最原始,最简单的……。
我做了,硬着头皮做了。
在所有人都忙着进场的时候,我独独停在了队尾。姜易平远远的一眼就看见了我,他在朝我走来。
狗尾巴草被我虔诚的双手奉上,那一刻我如数尽奉的还有我一颗赤诚的心。
「姜易平,你等我。」
他接住的手停在半空,眼神换了又换,从诧异到震惊,最后停在了漠然。我不知道在那一刻,在那短短的一两秒钟,他的心绪究竟飘到了哪儿,想了些什么。
我只知道,他漫不经心地接过狗尾巴草,用着最淡漠的语气说:
「走吧,该进场了。」
他将那根草丢进垃圾桶的动作就像随手丢垃圾一样熟稔。
他没有回头。
我浑浑噩噩的进了考场。
第一堂考试,由于我的胡思乱想导致又犯病了。120 来得很快,晕过去之前,朦胧间我看到有人将我抱起来,大喊着救命。
他身上的气味很熟悉。
醒来的时候,姜易平在我身旁,我爸在病房外面。
「你以为你这样做我真的看不起你!我早就受不了你了,你就是个疯子!」
「收起你那些不知所谓的情绪,我讨厌你,厌恶你!」
「算我拜托你,从此以后,我们再无瓜葛,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模样很颓废,他说的话和他的模样截然相反,字字尖锐。
他说完就要离开,我拉住了他的衣袖。
那次,我哭着对他说:「姜易平,算我求你,我求求你,别离开我。」
姜易平拽开了我的手,我被重重的推回病床上。
那一刻他似乎有过不忍,也只是片刻,然后他神情厌恶地说:
「滚!」(截断位)
6
我又重回了深渊。
我好像忽然明白了,是不是所有的懦弱都来自于依赖?
在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直到我听说我犯病的时候,除了姜易平之外,还有我爸在旁边。我整整昏迷了两天两夜,他在屋外走廊守了我两天两夜,滴水未进,什么也没吃。他为了给我交住院费,亲戚走访借便了钱。
有天我叔叔他们来看我,隔着房门我听见他们对我爸说,我爸摊上了我真是倒了血霉。
透过窗,我看见他摇了摇头,沉沉叹息一声:「她是我的孩子。」
出院之后,学校通知我,我可以复读补考。
我没有犹豫,填了表之后换了班级,寝室。一切好像又换了个环境。
这一次我很努力,我为的是自己,也为了我爸。
事实证明上天真的会眷顾有准备的人。
我重新奋斗努力了一年。这一年,在他们口中的我好像变了一个人。
我一贯的不爱说话,独来独往,但是我少有再犯病,没有发疯。
我不知道在和谁较劲一般,比从前姜易平在的时候更加努力。吃饭,休息的时间被我挤了又挤,因此好一度我患上了严重的胃病。
后来,在看到高考考场不是去年的那个场地的时候,我心下庆幸,隐隐松了口气。
结果出来的时候,成绩意料之中,说不上优异,但是上个一本绰绰有余。
但是学校说,有一笔匿名的资助金打来,指明是给我的,让我出国留学。
我不知道是谁给的,但是我确实需要这笔钱。
一是我真的期望可以出国留学,真正意义上换个环境。
二是,这笔钱可以抽出来还我爸借的那些钱。
领的时候,我当着校领导的面写了欠条,按了手印,录了屏。
不论是不是无偿,我承诺五年内必定还清。
于是,我孤身踏上了去英国的行程,在夏尔顿大学深造四年。
时间确实是一剂良药,可以冲淡伤痕。但是,事实又是,痕迹不论再小,都不会完全消失。
姜易平被我藏在心脏最下面的那条小缝里,好像从未来过。
回国那天,下飞机的时候出了意外。一个我后座的乘客忽然晕倒在了原地,是心脏病突发。晕倒这种事对我来说多的像是家常便饭,但是正当我要上前的时候,有个女孩子抢过身去给他做心肺复苏。
她没有提醒,但是我从善如流地蹲下身在她旁边翻找,那个晕倒乘客的包里有速效救心丸。
她接过药的时候愣了一瞬,对我笑了笑。
「我叫宋玉。」事后,我和她一起出的机场。她伸出手要和我认识,我本想拒绝,但是她实在是个可爱的女孩,我没忍心。
「我叫徐湄。」我和她就算是认识了。
深交之后我才知道,她是个真正的富家千金。
她家是 C 市有名的房地产开发商,就是隔壁的 S 市也有融资。
C 市就是我生活的地方。
再回来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从前的同学都散在这座城市或是其他城市的各个角落,认识的人也少有见面的时候。
我回去的那天去见了我爸。
我答应他,我以后要好好的。
我在 C 市找了个工作,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奋斗三年后我终于在 C 市买了个不大的房,才算是和我爸真正安了家。
那一年,我 26 岁。
7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姜易平。
但是命运是真的邪门而又凑巧,不论结果,两个人还是见面了。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我和宋玉认识了三年,我们虽然关系不错,我也一直知道她有个婚约对象。但我始终没想过那个人就是姜易平。
那一天,是在我第二次放了宋玉鸽子之后,终于答应了当天去陪她挑选婚纱。
她总是跟我骂骂咧咧,说我不是个称职的朋友。对象不帮她把关就算了,就连挑婚纱还一次再一次地放她鸽子。
看见姜易平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放她鸽子这件事是冥冥中就注定了的。
「诶,你看这身怎么样?」她身上穿着一件深 V 鱼尾的缎面婚纱,一只手上拿着另一件刺绣重工的,镶了水晶钻的蕾丝边婚纱。
我装作沉思,犹豫了好一阵:「你手里这套更适合你。」
她微微蹙眉,有些不满,低头看着镜子细细打量:「为什么?」
「深 V 你衬…」
「玉玉。」我话还没说话,便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那道声音,就好像一把刀刃,破开厚茧,从我心底的缝隙里将那个封印多年的人重新挖了出来。
我转头有些不可置信,他才下车。
西装革履,和从前俨然换了个模样。
他脸上没了从前的痞笑,淡漠的眼神有些刺人。直到视线扫到我这里,我和他都愣在了原地。
「你怎么才来?认识一下,徐湄,我的朋友。」宋玉声音发嗲,挂在姜易平身上撒娇。姜易平没有理她,深邃的眼不是曾经的清澈,他只在看着我。
「我和她认识,高中同学。」他终于开了口,将身上挂着的宋玉扯了下来。
姜易平没顾及宋玉的不高兴,看了下手腕上的表,低头说:「我还有事,既然她在那就你们先选,账单划我的卡。」
我一直没有说话,目送他的背影上车,直到离开。
女人都是敏感的生物,纵使宋玉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但是到底没说什么。
她最后要的还是那套深 V 的鱼尾。
她问我仅仅是因为只有在面对抉择的时候,人才会清楚自己更舍不得的到底是哪一个。
一场无声的闹剧拉下帷幕,我没提,姜易平没提,宋玉也没问。
8
宋玉并不是真的不在意。
直到她把一个木箱子托人搬到我家,一张欠条和汇款凭证打到了我脸上。刺痛感才清醒地告诉我,一切才刚刚开始。
女人的报复心向来都是极强的,宋玉也是。
「我不和你扯好朋友抢男人那一套,你和姜易平是过去的事,那就当做翻篇了。」
我跪趴在地上,身旁散落一地的是欠条,凭证,还有一大堆小纸条。小纸条是普通的作业纸,里面都是我和姜易平高中三年上课的密纸传书,末尾大多都有一个丑乖的笑脸。
那些纸条里,上到哪些教师办公室恋情,下到哪些同学心口不一干的坏事,一个个话题都是姜易平起的头,我收的尾。
宋玉注意到我并没有仔细听她说话,视线还停留在纸条上,她也不恼。「你高考之后收到一笔三十万的资助金是姜易平给的。」
我睫毛轻颤,这才抬了眼看她。
「我没别的意思,这里欠条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得你徐湄的名字,按了的手印也是你徐湄的。你说的五年内还清,但是现在整整逾期了四年。」
她话音一顿,从包里掏出手机来,手指戳屏幕的声音格外清楚。
末了,她把手机翻面正对着我面前开口:「我也不要多了,逾期一年那你就多还 20%,你一共逾期四年,就是 80%,本金加利息,一共五十四万。」
她把手机收回去,嘴角微勾,有些嘲笑的意味:「现金还是刷卡?」
我手扶着桌子踉跄起身,脑袋已经有些浑浑噩噩。
「我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
这是实话。
我留学在外,学费,生活,各种都要钱。回来之后努力打拼才买了房,现在已经没有多的钱。
我并不是不想还钱,只是我试着联系过学校,学校也没有给过我汇款人的信息。那就好像,他只留下一笔钱,然后就消失没了踪迹。
宋玉嗤笑一声,跨过我和她之间木箱散落在地的零杂东西,扯着我的头发,满含威胁的意味开口:「你已经逾期了四年,我就要你今天还。」
我没说话,只是闭上眼,眼角有些湿润。
「你别装可怜,这一套对我来说没用。」她松了手,将包放在桌上,坐在沙发上。她从包里掏出一盒女士香烟,我有些诧异,我并不知道她会抽烟。
她缓缓吐出烟雾,手竖在桌上,撑着下巴缓缓开口:「你要是拿不出钱,也不是没有办法。」
「C 市有个 KTV,名字叫宝格丽,那里正缺小姐。嗯…一场好像是…」她顿了顿,又吸了口烟才接着说话:「一场 500,一个半钟。你要是厉害,晚上八点上班,凌晨五点下班,够你赚了还钱的。」
我知道她在羞辱我。
「我会还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只有这句话。
「我说了,现在就还。你拿不出来,子债父偿,我就去找你爸。你们要是都拿不出来,那就等律师函走法律途径,你们一家子都去蹲大牢。」
宋玉步步紧逼,她最是知道我的把柄。
那一刻,我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时间,地点…我去。」
宋玉笑了。
她走的时候,给了我一巴掌。
如果不是我已经犯病,四肢僵硬动弹不了,我真的会还过去。
9
我进了宝格丽,那是整个 C 市最大的夜场,鱼龙混杂。
最可笑的是,那家 KTV 是姜易平名下的。
宋玉不是矫揉造作的小姐,她有钱有权,我落得这个地步也是咎由自取。
领我过去的时候她派了人跟着我,是个身高一米九的壮汉。填表的时候,是那个壮汉给我填的。
每个小姐都有个艺名,其实就是代号。他填表的速度很快,在艺名那一栏我清楚地看见他写的是「小三」。
我没说话,也没怨他。我怪我自己,到这个地步活该。
从那天开始,我食宿都在这个地方。每晚八点上班,凌晨五点下了班洗漱睡觉。
我和别的小姐不一样。她们是自由的,而我日夜门外都有人跟着,宋玉说那是给我的保镖,以后就算卫生巾都由其他人代劳去买。
宝格丽生意确实好。小姐们清一色的黑白蕾丝裙,只到大腿根,走一步就能看点里面白花花的大腿根和底裤。上面是深 V,到胸沟那一截,两边肩膀是吊带。
「湄姐,C30 的包房点名要你,来头好像还不小,一个半钟。」身穿西装的男人长的秀气,名字叫简洁。他是领小姐试台的挂名经理。
他叫我的时候,我正靠在透明玻璃的墙上抽烟。
第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那天是一个满身肥肉的彪汉一只手抓着我的头发,一个瘦弱的男人掰开我的嘴,彪汉的另一只手将点燃的烟使劲塞到我嘴里。「臭娘们儿装什么清高,来了这个地方你还想装纯情?臭婊子立牌坊哈哈哈…」
我侧了身,手上的烟还没掐灭,又深深地猛吸一口。确认烟芯已经见了底之后,我把烟头怼到墙上灭了剩下的火星。
「知道了。」
简洁领我过去的时候,我身旁还有另一个姑娘,也是小姐。
这时候,我已经在宝格丽呆了一个多月了。我适应了这里的生存规则,你要长得美,还要玩儿的开。
我不是没想过跑,之前试过一次。
看我的人把我抓回来,关在什么都没有的空屋子里不吃不喝饿了三天。
我想死,我用头撞墙。宋玉给我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律师函,一张是拍的我爸正在修剪阳台花草的照片。
我犯了病,直接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看守我的壮汉转达了宋玉的原话:你耽误了整个 KTV 的业绩,罚款 3 万。
那一天,我熬了半个月赚的钱没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我无数次地在想,是不是那一次我没要那来路不明的资助金,就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人不人,鬼不鬼,活不好,死不成。
「咚咚。」简洁在叩门,我回过了神。
先进去的是简洁,然后是和我一起来的小姐,叫六六,而我,叫小三。
包房里很吵,放着上世纪的老歌,灯光是红蓝色的。
「诶,哪个是小三啊?」开口说话的是个满身肥膘的中年人。他身边两个男人,一个一直淡漠的喝酒,事不关己的国字脸男人;另一个和肥膘男人对视笑着,身材消瘦,模样不怀好意。
我稳了心神,笑意不达眼底,走了过去。「是我呢。」
六六似乎有些不服气,连忙就要挤上来,却被瘦个儿男人扯了过去。
服务好是有小费的。
「你这名字取得真好,你要是想当,哥哥我出钱包你。」他油腻的脸凑到我跟前,肥手不老实的在我的腰和背上摸索,勾住我肩膀上的吊带,笑着。
我没说话,去桌上开了香槟。
宝格丽也好,有喝不完的酒,抽不完的酒。
「来,我先敬你一杯。」我迫切地渴望酒精将我麻醉,只有一切都不清醒的时候,我才不会觉得自己脏。
当他的脸就要凑过来时,我连忙把酒杯格挡在中间,他是 KTV 的老手,懂我在避他。
「啪」,清脆的声音不是打我的脸,酒杯被他丢到了地上。他按着我的肩就要把我扑倒在沙发上。
我想推开他,但是我的力气显然不够。
六六在一旁从容地坐在瘦个儿男人身上,吻着他的脸勾着他的衣领,眼睛看的却是我这一边。
「哎呀,就让哥哥玩儿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三儿姐你快别不给面子啊。」
她说着风凉话,等同于火上浇油。
我惊恐地瞪着眼,泪水打湿在皮质的沙发上。
我想尖叫,他的手捂住我的嘴。
「起来。」刚才喝酒的淡漠男人动了,走到我面前将我身上的男人扒开。肥膘男人有些不满,却也没说什么。
那个男人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眼,最后从桌上抽出几张纸巾给我。
「去洗手间收拾一下。」
我想动,但是动不了。
「抱歉。我好像,犯病了。」
声音小的如蚊啼,那个男人连忙上前打量我,最后摸上我冰凉的手臂。
他恶狠狠地盯了一眼肥膘男人,那个人却支吾着:「这关我什么事?来这儿不就是来玩儿的吗?我去叫经理过来,这种有病的怎么放进来的?」
「坐这儿!」男人低沉开口,肥膘男人立刻不动了。
我看见他从一旁的公文包里拿出手机来,屏幕很亮,光有些恍人。
他打了个电话之后将我扶坐了起来。他在抽烟,没说话。
10
我知道他肯定叫了人来,但是我没想到来的人是姜易平。
音乐声停了,周围亮的是白光。
姜易平把我抱起来的时候,我浑身上下已经快僵了,纵使包房里开着暖气。
那一刻我漂泊的,支离破碎的心好像忽然找到了栖息的港湾。我安心地闭上了眼,我知道,他在我耳边叫我。
我很想说,姜易平,你来晚了。
你能不能再早一点来,在我被宋玉打那一巴掌的时候,你就应该过来。
但是已经这样了,我被无数的咸猪手揩过油,我自己都觉得脏。
醒过来的时候,姜易平在我身边。我好像回忆起了那一天,姜易平说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我。
他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模样看上去有些憔悴。
「醒了?」他的声音很低。
我很想不看他,但是只他一说话,我所有建筑的堡垒便顷刻间瓦解,分崩离析。
我哭了,我承认,我很没用。
我哑着嗓子开了口,声音很难听:「姜易平,我求求你,毁了我吧。」
姜易平沉默了许久,用极低的声音回我:「乖,说什么胡话。」
11
我被姜易平带走了。他抱着我上车,又抱着我下车,直到到了他自己居住的小区。
姜易平很仔细地照顾我,好像我是个易碎品。
他没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宝格丽,他只告诉我,他和宋玉解除婚约了。
姜易平很温柔,很耐心地坐在我床边对我说:「宋家是我爸生意上的朋友,我和她的婚约是我爸定下的。」
「我还以为,真的就不会见到你了…」他很少这样连一个字都要温温柔柔小心翼翼的。
我没看他,只是对他说:「姜易平,我放下了。」
不是我放下了,是我配不上他了。
我觉得我无比的脏。
「我不会犯病,也不会死。」我的声音很轻,他很认真地听我说话,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发。
姜易平出去上班的时候,我本来要收拾东西离开。走到门外的时候,忽然有个快递小哥送来包裹,是个文件袋。
他说收货人让我代签。
我把东西放在桌上,正准备离开,余光瞥见寄出地址是 C 市的县医院。
好奇心驱使下,我拆开了它。
就诊人:姜易平
病例:回避型人格障碍
病史:约十五年
病因:幼年目睹家人离世而导致后天回避型人格障碍,主要表现为心理自卑,敏感,退缩。
我没有走,我知道,这是姜易平要给我看的,他有话要对我说。
姜易平回来的时候,我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他的就诊单。
「十二岁那年,我妈死在我面前,出车祸被撞死的。我爸总说是我把我妈害死了,我也觉得。后来莫名其妙查出来患了这个病,我爸就没再管过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手里的包放在桌上。
「我其实挺自卑的,但是我要强。很矛盾吧?」他笑着,挠了挠头,坐在我对面。
「你那天跟我说的话,我可高兴了,但是我给不了你未来。你啊,本来就是个笨丫头,爱出岔子,再加上我…两个人放一起这是非得要把医生都请家里才能安心的。」姜易平自嘲地笑了笑,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没有拒绝他,也没有反抗。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些年他真的变了很多。
「你不在的时候,我很积极的配合治疗呢。你是不知道,那些药真的是苦死人,我总算知道你之前为什么总是避着老班看你吃药了。我跟你说啊,七年,真的,绝了。那苦不拉几的东西小爷我吃了七年…」他绘声绘色的说着,面上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我安静的听他说着。
「所以,我们在一起吧。」
我被这忽然来的不搭边的话愣在原地。
姜易平很认真的看着我,起身弯腰伸手划了下我的鼻梁。
「我们,在一起吧。」
12
高考一别八年之后,我和姜易平在一起了。
明明是个快奔三的人了,偏偏还像个小孩似的跟我闹腾。
他说他要娶我,就在今年。
「我爸找人给我算了命,三十七岁前不宜嫁人。」我转了转眼睛,随口一诌。
我不想轻易就答应他,我怕他是觉得对不起我,所以可怜我。
姜易平一愣,没说话,只是掐着我的脸亲上我的嘴:「好。」
灯光昏暗,他的手在我身上摸索着。有那么一刻,那些不堪的记忆忽然涌上脑海,我惊得身子发抖。
姜易平没有停下,他把我揽到怀里,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胸膛,凑到我耳边低声开口:「你仔细听,听听我的心。」
他煞有其事地看着我,问我听到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没懂他的意思。
「我的心上是徐湄,听到了吗?」
他把被子一撩,盖在头上。被子上除了洗衣液的味道就是他身上特有的,说不出来的味道。
我不可否认,和他呆在一起我格外安心。
或许我就是个懦弱者,我依赖他。
依赖这个拉我出深渊的人。
第二天天一亮的时候,姜易平就已经没了踪影。
桌上是热好的饭菜,我是被他一个电话吵醒的。
他告诉我,他要出差一些时日。
因为工作上的问题,可能一个星期都不会回来。
我回了句知道了,就掐断了电话。
我安心地等他。
等了一个星期。
等了两个星期。
直到就快半个月,消息没回,电话不接。
我没想到,到最后我等来的是一句分手短信。
姜易平说,把这套房子留给我,我和他再也没有关系。
所有都是以书面短信交代的,哪怕一个电话他都没有接,一条语音也没有发。
在确认我知道之后,他很干净利落地删除了我所有的聊天好友,电话,微信,统一拉黑。
如果不是我还在这间房子里,快的就好像,根本就没有过这回事。
我让物业给他打了个电话,听到他的声音我只说了一句:「谢谢。」
我谢他八年前拉我出深渊,谢他资助我出国,也谢他救我出 KTV。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实在没想明白。但是我没有去问这个答案,我害怕自取其辱。
或许他本就和从前一样厌恶我,之所以对我好,不过是兴之所至。
我像个玩物,勾勾手指就来了,用过之后又弃之如履。
我没有收拾好东西把钥匙交给物业我就走了。
多的一样没拿,少的一样没落。
我回了家。
宋玉也没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我找了个踏实的工作,安心地赚着小钱,有时候跟我爸还开着玩笑。
生活很简单,简单的就好像我没有去过宝格丽,没见过姜易平。
13
和姜易平分手一百零七天的时候,我收到了他的死亡请帖,是用邮箱发出来的。
我起先不信,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
直到在从前的班群里看到他们都在讨论姜易平,我才忽然像整个人都蒙了一般待在原地。
姜易平,死了?
我在家里闷了三天,没吃没喝,醒的时候在哭,睡着的时候眼角也挂着泪。
我本来是不打算去的。我觉得,他大抵是厌恶我的。
可是我没忍住,还是在他下葬的当天匆匆忙赶到了现场。
白色的绸布高高悬挂,烛火摇曳,周围一片悲鸣。
姜父让人把棺盖打开让我见了他最后一面。
时隔一百零七天,我在葬礼上见到姜易平第一面,却成了最后一面。
在棺木被打开的那一刻,我看到他面色苍白,瘦弱的不成样子,面上却还挂着浅浅的笑。
他胸前双手交叠,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被他握在掌心。
我站在原地,没有说话,我也无话可说。
姜父说,姜易平是病死的。
他前年体检时诊出了白血病,最初是没有恶化的,他也一直在积极的配合治疗。
直到今年,他的病情忽然加剧,半年前更是到了吐血的地步,心肺功能衰竭。
他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
姜父接着说,他死前一个星期一直在看这根狗尾巴草。
他犹豫了很久,才决定让人等他死后告诉我,他死了的消息。
那天,风吹得很大,呼呼地刮在脸上,我却没觉得疼。
姜易平的葬礼现场,我晕了过去。
脑海里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他手握着狗尾巴草,安静的躺在棺木里,浅浅的笑着。
我不知道他是否清楚狗尾巴草的花语是暗恋。
我只知道,这是那年高考入考场时我送给姜易平的。
那一年,我将赤诚的心捧到他面前,他却当着我的面丢进了垃圾桶。
那一年,他说他厌恶我,让我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但是我没有想到,狗尾巴草至今还在。
我更没想到,我以为姜易平到死都不愿意见我;最后,他却把我送给他的狗尾巴草带进了棺材。
说来好笑,我和姜易平认识快十年。
我求过他三次。
救我,爱我,毁了我。
他无一做到,却也无一没做到。
2017 年,9 月。
他没有按照答应我的承诺,在我 37 岁时娶我。
我的少年带着我送他的狗尾巴草死在了那个秋天。
那一年,他 27 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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