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上梁山
2023-04-15T00:00:00Z | 58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4-15T00:00:00Z
有一种人绝对不能惹,他能报复你一辈子。
93 年我得罪了一个人,他追了我十七年。
93 年,我 22 岁。
那天有喜事,我女朋友李芳怀孕了。
我叫了几个兄弟出来想问他们借钱,好上门跟李芳家里提亲。
我带他们去路边摊吃烧烤,准备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开口借钱。
结果隔壁桌的男人喝醉了跑来我们这桌。
他先看了眼李芳,然后就调戏她。
那时候我年轻气盛,带着几个兄弟把他按在地上打。
后面警察来了,他们都跑了,只有我还在地上打人,结果被当场逮捕。
李芳当时着急,她极力跟警察解释我打人的原因,可我打了人是事实,还是要被警察带走。
我让李芳别急,让她回家休息,她就站在路边,亲眼看见我被抓上警车。
后来到了警局拘留室,我以为就是普通的打架斗殴,做个笔录就把我放了。
可我在拘留室等了一天,没等到释放的消息,结果等到警察的一句话:
「你把那男的一颗肾打爆了,他家里人要告你,你可能要坐几年牢。」
听到这个消息,我傻了。
后来听说那男的可以不告我,但要我拿三千块钱赔给他。
93 年的时候,两块钱能买一只老母鸡,三千块就是一千五百只老母鸡。
我爸早死了,我妈也改嫁了,就是因为没人管我,我才成了混混,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对方说没钱免谈。
最后没有意外。
我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判入狱,要坐四年的牢。
坐牢的头两个月,李芳偶尔会来看看我,后来她有段日子没来,再来的时候,气色很差,肚子也小了。
然后我才知道,她家里人发现她怀孕的事儿,知道是我的种,又听说我在坐牢,于是全家都劝她去打胎。
她说什么也不肯,可家里告诉她:
「你还没结婚,哪来的准生证?就算你执意生下来,孩子怎么上户口?难道要等那个男人坐完四年牢再说?到时候孩子都三岁了!这三年怎么熬,你想过吗?」
家里人最后劝动了李芳,带她去做了流产。
这趟她来见我,是瞒着家里偷跑出来的,就为了和我说对不起。
我悔啊,我打自己巴掌,我骂自己混蛋,如果我那晚只是点到为止,或者那晚我也跑了。
那我就不会坐牢,李芳也不会被家里带去流产。
后面李芳对我说她会等我出来时。
我贴着玻璃,哭得打抖。
我在心里发誓,将来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却不知道「将来」二字那么短暂。
四年后,也就是 97 年,我刑满释放。
出狱后,我找了份餐馆洗盘子的工作。
再把自己打理得干净一些,用在监狱里糊纸盒的收入,买了一提旺仔牛奶和旺旺大礼包带去李芳家里。
当时李芳给我开门,她满脸的高兴。
她爸坐在客厅看电视,扭头问了句谁来了,看见是我就冷哼一声,继续看电视。
她妈从厨房出来,好奇是谁,看见是我,转身就回厨房。
我低着头,很羞愧。
李芳跟我说:「他们只是在忙,先进来吧。」
然后从我手里接过见面礼,放到茶几上,接着关门,拿了双合脚的拖鞋给我,最后把我往沙发上领。
她爸坐在长沙发的中间,我坐在小沙发上,李芳夹在我们中间。
刚想和她爸说一句话,她爸就拿遥控器关掉电视,对厨房喊了句「晚饭不用叫我」就回房间了。
来之前我就想过她爸会不待见我,只是没想到有这么严重。
一想到她爸因为我不吃晚饭我就坐立难安,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离开。
我起身。
「我、我可能来得不是时候,我下次再来。」
李芳也没办法。
「我送你吧。」
话刚说完,李芳她妈从厨房出来。
「你要走了,那就不留你了,李芳过来,帮我搭把手。」
我知道她妈的意思是让她留下。
李芳只能点头。
最后,我出门,往自己四十平的出租屋走。
那时候路灯少,隔几十米才有一个昏黄的路灯。
我的视野时明时暗,前路如何?
模糊不清。
洗盘子的工作挣不到什么钱,还很枯燥乏味。
从上班到下班,每天有上千个盘子送到我面前,一根水管在我手边,只放出很小的水流。
一坐就是一天。
要放在四年前,这样重复且枯燥的生活我想都不敢想。
可放到现在,我居然很习惯。
大约是在监狱待久了,性子也磨平了。
二十多天后,我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钱,只有四百块。
我去农贸市场买了两只三黄鸡和一盒茶叶,觉得买少了,又买了两斤坚果和几袋大白兔奶糖,准备第二次去李芳家。
刚走到李芳家楼下的时候,看见卖橘子的小车,就又称了两斤橘子,终于是显得手上沉甸甸的。
上楼梯时,我怕又像上次一样影响李芳她爸吃饭,便准备送完礼就走。
李芳在门口笑脸嘻嘻地迎接我。
「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我只笑,说:「这鸡,还有茶叶是给叔叔阿姨买的,大白兔奶糖是给你买的,你喜欢吃。」
「快进来吧,这些都给我。」
「我拿着吧,这两只鸡是活的,一会儿挠到你。」
李芳接过我右手的东西,一样样地放在茶几上,然后把我左手的两只鸡送进厨房。
紧接着我就听见她和她妈聊了几句。
「哟,两只鸡呢?」
「是啊,母鸡。」
「能下蛋不?」
「能吧,咱先养着,到过年了要是都不下蛋,咱喝鸡汤。」
「好,先放厨房,阳台冷,一会儿冻死了。」
「好。」
我听着他们母女的谈话,感觉这次她妈妈心情不算太差。
可毕竟是第二次上门,我不敢待太久,生怕叔叔又因为我跑房间去。
于是我说:「叔叔,那我走了。」
李芳他爸皱眉看我,好像在打量我。
「这就走啊?」
我苦笑。
「啊……那个……今天东西买多了,就给您送点来……送完了,我、我先走了。」
说着,我转身出去把门带上。
在下到二楼的时候听见李芳追了出来。
「你等会。」
「哦……」
我停下步子,听着李芳的脚步越来越近。
等她走到我面前时,手里拿了个红色的塑料袋子,里面有几根毛线针凸出来。
她从袋子里拿了一副手套出来喊我伸手。
我起初是摊开手掌,她说:「竖着伸。」
我照办。
然后她一边说话一边把手套戴到我手上。
「这么冷的天,你们那洗盘子还是冷水,你别傻傻地就戴个塑胶手套,你可以在塑胶手套里再套一层毛线手套啊,这样洗盘子手不冷,本来还给你织了围巾的,还没织好,等织好了我给你送过去。」
我那时候眼睛一下就红了。
真的,这么好的女人,我这辈子都不会遇到第二个了。
可能是这段时间太憋屈了,我有点控制不住表情,脸上的肌肉扭在一起,一下就哭了。
李芳站在比我高一级的台阶上,比我高小半个头,她把我抱在怀里,哄小孩一样地说:
「好了好了,你做得很棒,你都没看到,我妈今天脸色可好了,刚才出门的时候我爸都不拦着我,他们是给你机会。」
听到这句话,我更憋屈了,在李芳怀里大哭。
「哎哟,好了好了。」
她一边哄我,一边拍我的背。
我那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就想大哭一场,以至于忘了我们在外头。
期间有个邻居买完东西上楼,正好撞见我们,还特地侧过身子走上楼,上去以后还不忘「哎哟」了一声。
李芳也觉得羞了,就小声说:
「阿成,可以了,别哭了,丢死人了。」
我哭够了,重新站好,跟她说:「那我下次再来……」
「好,下次来不用带那么多东西,人来了就行。」
「嗯……」
之后,我下楼,出了巷子。
这次回家的路,总感觉比上次要亮一点。
而且我戴着手套,手一点也不冷。
后面我去李芳家的频率比较高,隔三差五就会去一趟。
但去的时候不带礼物,只带些灯泡水管。
李芳来餐馆看我的时候,偶尔会和我提起家里哪里的灯不亮了,水管有点漏水,床板有点吱嘎响。
我会修,就想趁休息的时候去她家修一修。
李芳她妈是全职主妇,平时都待在家里,她爸是国营机电厂的熟练工,我去的时候他都在厂里上班,时间上正好能错开。
也许是我常来修东西,李芳妈妈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这次下午来她家修水管,刚换完新的,她妈妈就拿了条热毛巾给我擦脸擦手。
「哎呀,小黄辛苦了,平时我叫你叔叔来修,他总要拖好久,这下都让你修好了。」
我很腼腆,只说:「下午餐馆没人吃饭,盘子都洗完了,我闲着也是闲着……」
她妈妈看着我,哎哟了一声。
「挺好的一孩子,李芳都跟我说了,你当初跟人打架,是因为那人欺负李芳,你是帮李芳出头,你骨子里是个好孩子。」
我很羞愧。
打我十五岁起就没人管过我了,我成天混迹街头巷尾,没想到有一天能成为家长口中的好孩子。
这时,客厅的门锁开了,然后听见李芳他爸的声音:
「孩她妈,发年货了。」
说着,就看见李芳他爸手里领着大米、油、腊肉、喜糖往里走。
我俩正好打了个照面。
他问我:「你怎么在这?」
我忽然哑巴了,说不出话来。
我一直很怕他爸,总觉得天下没有一个男孩子在结婚前不怕女朋友她爸的……
后面是李芳妈妈出来打圆场:
「人家这段时间都会趁着下午休息来帮咱家做事,你以为那些坏掉的灯,家具,水管都是自己好的?你平时一回家就看电视,家务你从来不管,还不都是人家小黄做的?」
听了这话,李芳爸爸的眉头又皱紧了一点,开始在我身上打量。
我觉得不自在,就找借口说:「那个……我……可能又有盘子了,我、我回去上班了。」
说完就要走。
李芳他爸叫住我:
「诶!」
我吓得僵在原地。
谁知道他下一句居然是:「下班来家里吃饭,我单位发了腊猪舌。」
那一刻,我先是紧张,然后是惊讶,反应过来后就成了开心,再后面莫名有些想哭。
我赶紧转身给叔叔鞠躬:
「谢谢叔叔。」
他只是拿右手手掌在空中上下比划了一下,用一种有点嫌弃,又有点亲近的口吻对我说:
「行行行,走吧走吧走吧。」
我抬头,看见李芳在她妈后面笑,我跟她四目相对了一会儿,然后就回去上班了。
真的。
开心。
特别开心。
这一刻的幸福,即便是多年以后再回想起来,也依然是我心里最柔软的记忆。
……
农历 97 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除夕,我是在李芳家过的。
起初李芳叫我的时候我还不敢。
那可是除夕,大伙吃的是年夜饭,我怕我去了影响他们家的氛围。
可李芳告诉我:「我爸让你来的。」
我听完都懵了,很惊喜,上个月我去李芳家吃腊猪舌的时候,他爸爸一直低头吃菜,什么也不说,我还以为是我倒了他的胃口,没想到还有机会再去李芳家。
「我爸一直这样,做事冲动,嘴硬心软,虽然他总说不会同意我俩的事儿,但他还是会尊重我的意见,不然我哪敢让你一出狱就来我家啊。」
紧接着,李芳又说:「我教你,你除夕来的时候买两条红塔山,我爸爱抽这个,他看到烟脸色能好看很多,你再给我妈带一罐蜂蜜,她老以为那东西贵不肯买,其实没几块钱。」
然后除夕当天,我真的按李芳说的,两条红塔山和一罐蜂蜜。
她爸妈的脸色真的好了很多。
一进门的时候,看电视的叔叔「嗯」了一下,指着烟冲我瞪眼睛。
我赶紧点头,把两条烟往叔叔手上送。
「是,叔叔,除夕快乐。」
「好啊好啊,坐坐坐。」
我指着厨房:
「我给阿姨也带了点东西。」
「好好好,去吧去吧,去完回来陪我看电视。」
我走去厨房,把袋子放在砧板边,对她妈说:「阿姨,之前有人来我们餐馆卖野山蜜,我给您称了一罐,您看下。」
阿姨一看,眼睛都直了,特别高兴。
「哎哟哎哟,你瞧这蜜颜色这么清,这是……」
我赶紧回答:「槐花蜜。」
「哦……对对对,好东西呀,这得放冰箱才行,小黄你看看,过来吃个饭带这么好的东西。」
说着,阿姨带着罐子往冰箱走,我则和一边切菜的李芳四目相对。
她冲我笑,好像在问:「这招好使吧。」
我直点头。
后面开饭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
他家电视在客厅,那时候电视在放新闻,过会儿就是春晚。
虽然客厅没人,但她爸就是要把电视开着,说听声。
我们坐在餐厅,他爸开了瓶白酒,让阿姨拿了两个杯子来,问我「能不能喝」。
我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 C。
「一点点。」
可能是 C 的口子比得太大了,叔叔眼睛放光。
「哟,这么多得三四两。」
说着就给我倒酒。
我肯定是站着端酒杯,哪敢坐着等人倒酒啊。
年夜饭是六菜一汤,有一道切片酱肘子特别好吃,李芳给我碗里夹了很多,我起初是害羞的。
她爸就说:「你得吃点,不能干喝,干喝对胃不好。」
我点头,后面就真的陪叔叔喝酒,碰杯的时候我是双手碰杯,杯子低他一指多,就这样还怕不够尊敬。
一杯喝完,叔叔又给我加,当时酒都满出杯子了,就是不洒出来。
我提杯子的时候得低头嗦一口才拿得起杯子。
那时候我就觉得叔叔是练过的。
后面叔叔问了我点事儿。
我可能是喝了点酒,心里的话藏不住。
「我知道你爸走得早,你妈改嫁了,什么时候呢?」
我答。
「我爸是我 13 岁时候走的,我妈带我到 14 岁改的嫁,后面是我爷爷带我,85 年的时候老人家走了。」
他算了下。
「哦,是你 15 岁那年老人家走了。」
「对。」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了。」
「那你后来怎么生活的?」
「没法生活,要钱没钱,宅子还让我妈带走了,我那时候没办法,就……捡瓶子,后面跟一些混混出去当街溜子,做过一点小偷小摸。」
说到这,李芳的手在桌子底下拍了我一下。
我当时醉着,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于是就看着她,我估计我当时目光呆滞,看她的眼神挺傻的。
没想到李芳又拍我一下,还给我使眼色。
我还是没反应过来。
这时候他爸把酒杯往桌上撞,然后对李芳说:「干什么你?你是嫌丢人啊?哪里丢人?男人谁年轻不犯点错?小偷小摸怎么了?那时候叫浪子,现在回头了就好,你要是嫌丢人你就别找他,小黄啊,喝酒。」
我这才明白李芳是怕他爸误会我。
我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他爸给我夹菜,说:「以前是生活所迫,那是没办法的,我看得出来你本心是好的,李芳跟我说了,你那次打人坐牢,是因为那个男的对李芳动手动脚,这没错,你打得好,男人嘛,有时候是要做点男人要做的事。」
说到情深处,他举杯,我赶紧回敬。
等我们抿了一口后,接着说:「但是那是年轻不懂事,你现在牢也坐完了,要长大了,要成熟了,我跟你说,一个家里,男人是顶梁柱,男人做事一定要三思后行,你看你打了人,去坐牢了,坐牢的这几年你想过家里人怎么办吗?当然你那时候没有家里人,我是说以后,以后要是再有这种事,你进去坐牢了,家里人怎么办?是吧。」
我听着鼻酸,直点头。
叔叔见我红了眼眶,意味深长地「哎呀」了一声,然后拍我的背,边拍边说:
「年轻都会犯错的,我年轻也犯过错,那时候叫投机倒把,我当时差点没挺过来,你阿姨那时候差点没等到我,我是觉得,犯错不重要,犯了错要改,要浪子回头知道吧,我就这么个女儿,我是不想这么早把她嫁出去的,但是她也有这么大了,我觉得你们年轻人,还是要早点成家,生活才有盼头。」
听到最后那句话,我就算喝了再多酒,脑子再迷糊,也一下反应过来了。
那时候感动得别说眼泪,鼻涕都呼得冒泡了……哎呀,真的是。
其实那时候说了很多,但我就记得一句话。
当时李芳抽纸给我擦完鼻涕,我抬头就跟叔叔说:「叔叔我没钱。」
叔叔当时猛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客厅边上李芳的房间:
「钱多有钱多的活法,钱少有钱少的活法,我敢把女儿嫁给你,就是图你踏实!李芳的房间够大,给你当婚房!你要肯,彩礼我不要你一分钱,酒席也不要你办,年后去把证领了,你现在改口叫我声爸。」
我哭得更激动了。
从小到大没哭得这么激动过。
我站起来,一把抱住他,大叫了一声「爸」。
我记得那时候我激动得直跺脚。
后面喝高了,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就记得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还是在李芳床上醒的。
再后头的事儿……没什么好说的。
我改口叫了岳父岳母,还叫了老婆。
年后我真的和李芳领证了,退了那间出租屋,去餐馆上班第一天就给同事和老板发喜糖。
当时老板娘还问我什么喜事。
我羞着脸说:「我结婚了。」
老板听完就拍我:「结婚怎么不叫我去喝喜酒啊,就发个喜糖,不够意思啊。」
我低头,卑微地说:「没办喜酒,就是领了证。」
老板娘是开餐馆的,很懂人情世故,她只长长地「哦」了一声就走了。
我当时心情挺复杂的,转身回后面洗盘子。
结果当天晚上下班的时候,老板娘在柜台后头小声地叫住我,喊我过去。
等我走到柜台那边的时候,她跟我说:「你结婚了,不是小伙子了,以后拖家带口的,光洗盘子能挣几个钱了?从明天起你就去厨房干活当学徒,工资先不变,后面干出来了,姐给你改工资。」
我听完感动,忙说谢谢。
老板娘又把手往裤子口袋里伸,但是她比较胖,费了点劲抽出一封红包。
她把红包递给我:
「结婚是大事,得有人庆祝,太突然了,姐没准备什么,给你包个红包,祝你婚后的日子红红火火。」
我看着这封写着「虎年大吉」的红包,知道这是老板娘临时包的,真的很有心意。
「谢谢老板娘。」
「这两瓶白酒,你带回去给你老丈人喝,你老丈人是个好人,你得孝顺他。」
「是,我一定孝顺。」
……
回去的路上我拆开红包看了眼。
四百块,是我一个月的工资。
回去后我把钱交给李芳。
李芳一看。
「怎么这么多钱啊?」
「老板娘包的红包,说祝我新婚快乐,她还让我去后厨干,将来给我涨工资。」
李芳听完就冲我笑。
「你看,日子会变好的,你以后得用心给人家干活儿。」
「嗯。」
「我妈今早去买的喜字,还给我们买了红色的床上四件套,你去房间看,都套好了。」
我直说:「是咱妈。」
「……」
李芳惊讶地看着我,然后就扑我怀里笑。
「对,咱妈。」
日子过到 99 年 5 月。
我已经是餐馆的小厨,每月工资七百多块,每天下班还能带几道自己烧的菜回家当夜宵。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我和老丈人相处得像是一家人。
虽然邻居都叫我入赘女婿,但是我不在乎。
入赘就入赘吧。
我没家,给自己找个家有什么不好?
……
这天我下班回家,手里拎着自己做的菜,迎面看见老丈人和丈母娘坐在餐桌上,他们满脸幸福地看着李芳。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怎么了。
可我进门后,他们都冲我笑,丈母娘更是眼睛眯弯了,冲我招手喊我过去。
就算我再傻也知道怎么了。
我不敢相信。
「妈,李芳怀了?」
丈母娘连点了好几下头来表示肯定。
我赶紧把鞋踩掉,不穿拖鞋就往餐桌边上赶,问李芳:
「你真的怀了!」
她点头。
「嗯,害喜,一下午吐了好几次,妈准备带我明天去医院做检查。」
那时候别提多高兴了。
那年我 28,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人生巅峰。
回想起六年前的我。
一无所有。
现如今,我有稳定工作,有家,有爸妈,有老婆,马上连孩子也要有了。
我真的觉得人生美满幸福,我多希望以后的人生就这样持续下去。
即便是很多年以后,我富甲一方,再回头看以前的人生,这一刻的幸福也是弥足珍贵的。
可你们知道的,人生总是起起伏伏。
……
可能是我那时候起得太高了。
所以后面摔得很惨。
仔细回忆起来,我人生中一共遇到过四件很大的祸事。
第一件是 93 年坐牢。
第二件,就是失去李芳。
……
2000 年 1 月。
世纪跨年。
那年的元旦,餐馆很忙。
之后的十几天,餐馆的生意依然很好,以往我都是九点下班,这段时间却熬到了凌晨两点。
到家已经三点了,睡一觉起来十点就又要往餐馆赶,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
虽然辛苦,但工资给得多啊,餐馆挣钱了,老板娘每个月都发奖金。
我拿钱回去的时候,李芳会惊讶。
「这么多啊。」
我只抹了把汗,找衣服准备洗澡,然后说:
「是,这几个月生意好,发的奖金也多。」
「这、你要再干两年,咱能买房了。」
「哪有你说得那么好,现在房价涨得那么快,一天一个价,再过几年,这点钱未必买得起房,还是给你买点营养品,你怀孩子不容易,现在八个月了吧。」
「七个月,还差十几天才八个月呢。」
「我这脑子也记不住,你明天产检让妈带你去一趟吧,餐馆太忙了,我抽不开身。」
「外地的亲戚家里办白事儿,妈今早就走了。」
「啊?」
「没事没事,你就放心去上班,明天我看情况,不行就晚几天再去产检。」
我有点担心。
「真的没事啊?」
「没事,你看我肚子,健康着呢,而且肚子尖尖的,我估计是男孩。」
「说什么男孩啊,生男生女都一样。」
「那不一样,你不在乎,我爸在乎啊,他想抱孙子。」
我只笑了一下。
「咱爸就嘴上说说,你要给他生个孙女,他笑得比你都开心。」
说到这,坐在床上的李芳忽然从背后搂住我的腰。
「我第一次生孩子,我怕。」
我愣住了,转过身,轻轻拍她的背。
「我也怕,到时候要真疼得不行,咱就剖吧,不能把你疼坏了。」
她还是搂着我,带点娇气的口吻说:
「不行,听邻居说剖腹产的孩子都不聪明,我要我们的儿子聪明,将来我还要他出国留学,开大公司。」
「好,一定会的。」
「老公你怎么这么好啊。」
「你才好,你是我这辈子遇到最好的人。」
这天,是我人生中最难最难的一天。
中午吃饭的客人多,餐馆后厨很忙。
老板娘接到一通电话,然后就急忙跑到后厨喊我:
「小黄!小黄!」
我还在颠勺。
「怎么了老板娘?」
老板娘赶紧叫住我。
「你岳父单位打电话过来,说你老婆产检路上出事了,在医院抢救,他喊你快去市医院二楼。」
我丢下锅铲,甩下围裙往外跑。
拦了辆的士去医院。
可到了医院也没用。
我看见岳父手术室外来回踱步。
我跟上去,问怎么了。
岳父摇头,他也是接到医院通知才来的,到底怎么回事他也不清楚。
手术室里,护士开门,我拦着她,可她只对我说了句:「不要拦我,病人在抢救,时间就是生命。」
然后就小跑着出去,几分钟后带了名医生回来,直奔手术室。
又过了半小时,护士又出来,这次跑得更快,没多久又领了位大夫回来。
我急得跺脚,老丈人更是捂着胸口说:「我之前高血压血管爆了都没叫过这么多医生,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听到老丈人这么说,我更慌了。
赶紧找了个外面留守的护士问:「我老婆在里面我不能进去吗?电视里演的不都说老婆生孩子老公能进去吗?」
护士告诉我:
「电视里演的是生孩子,里面不是在生孩子,是在救命。」
听到这,我心凉了一半。
李芳不是说今天不来产检了吗?怎么好端端的就进医院了?就这几个小时的工夫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和岳父等了很久。
等到天都要黑了。
这时,门开了,一个医生走出来。
他神色凝重地问我们:
「二位是病人家属吗?」
我们都点头。
「我是她爸。」
「我是她爱人。」
医生拿出一份同意书,对我们说:
「产妇怀胎七月,之前有过刮宫流产的经历,这次跌倒引发大出血,导致病人早产,产妇可能救不回来了,我们在尽力保住孩子,请你们谁在同意书上签字?」
听到这,我不肯签,老丈人也不肯签,他破口大骂:
「什么叫救不回来了?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医生只说:「产妇之前刮宫流产,不像是在正规医院做的手术,子宫壁很薄,情况很危险。」
说到这,老丈人面露难色。
我赶紧看向他。
「爸,您之前带李芳去哪做的流产?」
他说不出话,只伸手发抖。
「我、我……」
我心如乱麻,可眼下顾不了那么多,我问医生:
「我签了这个字,你们是不是就放弃我老婆了?」
医生说:
「不会放弃,有希望的话我们一定救她。」
我点头。
「那拜托您了医生,能保大一定要保大,拜托您了医生,我这里有点钱,您收下,求求您了医生。」
说完我掏出兜里的钱往医生那边送。
医生收下了,然后拿着同意书进了手术室。
一个小时后。
手术室门口的灯变绿了。
护士让我们进去。
那时,我看见了奄奄一息的李芳,和李芳身边的婴儿。
我懵了,整个人愣在那里。
我听见李芳的声音,气息很微弱:
「阿成,爸。」
我和老丈人赶紧跑去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可是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我了。
「阿成,我……不该自己出来,都是我的错,医生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孩子是……男孩,我以后不能陪着他,你不能给他找后妈,你不能给他找……」
我哭得说不出话,很难很难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好」。
「爸,是我的错,和您没关系,您以后要安安心心地……过日子,您要……长命……百岁,帮我跟妈说……我好喜欢她做的糖醋排骨,她一定要做给她孙子吃。」
老丈人哭不出声音,干张着嘴仰天难过,另一只手攥得很用力,一直在敲自己的腿。
我知道,他很自责。
「好!都听你的!」
「阿成,儿子……叫什么名字?」
她忽然问我,我摇头。
「我不知道,我太笨了,我还要等你起名呢,你要撑住!」
李芳忽然浑身发抖着大吸一口气,吸完以后,撑着脖子说:「叫黄赟,我希望他以后,又有才,又厉害,又有钱……」
「会的,一定会的。」
「你不准……给他找后妈,你要孝顺……咱爸妈,你要一直喜欢我……」
我真的忍不住了。
「李芳你不要死!你不死,我做什么都行!」
她这次没有回答我,伴随而来是心跳检测器发出尖锐的长音。
我跪在地上,握着她的手,把头紧紧贴在她手上。
我老婆死了。
我老婆死了!
那晚,我用同一支笔签了死亡证明和出生证明。
我抱了黄赟一会儿,护士就把孩子带去育婴室了。
老丈人在太平间哭,我沉默了很久,最后站起身,往门外走。
「爸,这事儿我一定给您个交代。」
老丈人见我气势汹汹,赶紧问我:
「你要去哪?」
「我问过护士了,她们说是有人推了李芳一下,我要去查是谁。」
「你报警啊!交给警察!」
我摇头。
「这事儿您别管了,等我给您个交代。」
说完我就走了,不管老丈人怎么喊我,我头也没回。
……
我和老丈人只说了一半的实话。
确实是有人推了李芳。
是四个混混。
如果报警的话,那四个混混算不上什么大罪过,甚至不一定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做的。
但让我当这件事没发生过,那绝不可能。
……
我坐了四年的牢,在里面认识了很多混社会的人。
我找了几个以前的狱友,跟他们打听圈子里的情况,问问今天有没有传出和孕妇有关的消息。
果真问到一个。
「说是有四个光膀子抽烟纹身的混混光天化日在巷子里调戏孕妇,结果害得孕妇滑下坡去,事后混混跑了,孕妇好像让救护车带走了。」
我问他们那四个混混在哪?叫什么名字?
他们给了我个酒吧的地址,说在那里可以找到,又把四个人的名字写下来。
我走在小巷子里,在别人的铝合金房梁上抽了根钢管出来,然后在大路上打了辆摩的。
摩的司机见我拿着钢管,起初是不想拉我的,我直接给他塞了张五十的,让他把我送到酒吧。
等我到了酒吧门口,在门口看见了看场子的人,我把钢管塞进袖子里溜进了酒吧。
进酒吧后,我拿出纸条,去吧台问酒保:
「兄弟,我找人,见过吗?」
酒保看了眼,指着那边那桌:
「那四个,搂着波浪头小姐的那桌就是。」
我扭头,一桌正好四个人。
于是我走到他们前头,拿出纸条,把他们的名字报出来,然后问是不是他们。
那四人中的一个还很嚣张:
「你谁啊?」
我只问:
「是你们吗?」
「是我们啊。」
我点头,没找错人。
于是把钢管放出来,对着最近一个就开始敲。
……
那天,我大闹酒吧,看场子的几个人上来拦我,但这时候走上来一个人拦住他们,说:「他就是死掉那个孕妇的老公。」
于是那几个看场子的就没真的上来拦我,只是在边上做出要拦我的动作。
我占了先手的优势,四个人叫我先打晕两个。
后面经过一番苦斗,我把这四个都撂倒了。
我丢下钢棍,用脚踩住他们的手,拿起酒吧的高脚凳高高举起,敲向他们左手的小臂,四个人挨个敲,全部敲碎。
我不管他们是用哪只手推的我老婆,我只砸左手,右手留给他们以后生活。
酒吧的客人跑了一半,剩下一些看热闹的。
我砸完他们的手后,在现场找了包烟,随地摸了个打火机,坐在酒吧的台阶上点烟。
那几个看场子的就那么看着我。
我一边吸烟一边看他们。
抽完那一口,吐出来,然后说:「我知道规矩,我闹了场子就要负责,什么后果我都认,但是人我必须要打,哥几个不拦着我,够仗义,谢谢哥几个。」
说着,我给他们发烟,但我和那四个混混打架的时候也受了伤,现在站不起来,只能坐着给他们发。
几个看场子的接烟,面面相觑,又看了边上那个男的。
我也顺着他们看过去,那男的应该是这个场子的话事人。
那男人看着我,说:「今晚有人告诉过我你会来,他跟我说了你的事儿,大半个圈子的人都知道你的事儿了,兄弟,你孩子还在医院,也没打坏多少东西,就碎了张玻璃桌,我会找这四个人赔的,我帮你叫辆的士,快回医院看孩子吧。」
我惊讶地看他,然后侧过头,两手抱拳对他比划了一下:
「仗义,谢谢。」
他对几个看场子的比划了一下,那些人就上来扶我,把我送到门外去,他们帮我拦了出租车,其中一人还拿了张二十的给司机,让师傅一定要把我送到目的地。
起初师傅是往医院开,后来我跟师傅说:「师傅,不去医院,去东湾巷子。」
「哎哟小伙子,我看你现在头在流血啊。」
「已经流干了,我想回去换身衣服再去医院。」
「不会有事吧?」
「没事师傅,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
出租车转道,把我送回了家楼下。
因为是晚上,楼下没什么人,我摸着黑上了楼,没让邻居看见我一身是血的样子。
等我洗完澡,擦完药,换完衣服,就准备出门。
想起要用钱,就回房间拿了存折银行卡,还带了几件衣服,又重新下楼往医院奔。
我去到医院的时候,岳父已经在太平间外头的长椅上坐着睡着了。
我把带来的衣服披在他身上,坐在他身边。
他是想给芳芳守夜。
我陪他。
第二天,丈母娘接到消息赶回来了。
在医院看见她的时候,她鼻子流了血,膝盖也摔破了,好像是在路上摔了跤。
可这不影响她见到我们就问:「女儿呢?李芳呢?」
老丈人的情绪本来已经好很多了,被丈母娘这么一问,又哭得没声音,吸了几口气后跟丈母娘说说:「都是我的错啊!医生说她是刮宫流产留下的病根,好好一个人,没了!」
「啊!?」
丈母娘听完,一口气没吸进去,翻白眼,晕了,后面血压忽然变低,险些有生命危险,因此住进了病房。
就在老丈人照顾丈母娘的时候,有人敲我们病房的门,是个穿西装的,我们回头一看,谁都不认识他,就没管。
可这人叫出了我的名字:
「请问黄鑫成先生在这里吗?」
我诧异,老丈人也诧异,他看着我,指着门外那个人,张嘴却没说话。
我回头看他,也奇怪是谁。
一身西装,看上去和蔼可亲,我不记得我认识这个人。
「爸,可能找我有事,我去一趟。」
老丈人抓住我,跟我说:「你记得那年除夕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我点头。
「记得,我是有家的人了,我做事会注意的。」
……
在医院外的小公园里,西装男自我介绍:
「我叫刘奔,道上叫我一声刘哥,你打的那四个人是我手下的。」
我低头。
「我在里面听过你的事儿,你开的场子大,什么生意都有,火车站边上那个红灯区就是你的,你这趟是来替他们要说法的吗?」
「兄弟,误会了,只要你开口,那几个另一只手我也帮你废掉。」
「那不用,右手留给他们吃饭。」
「这事儿前因后果我都知道了,是我没管教好手下人,你老婆的事儿,是我对不住你,这里是一万,我知道这肯定不够,但是你先拿着,算我一点心意。」
我很惊讶,这位产业遍布黄赌毒的黑老大居然低头给我拿钱?
我没接,总有一种如果我接了,这事儿就变味了的感觉。
刘哥把钱塞我手里,直说:「兄弟,你这人我也打听过了,我身边的人都说你血性,是个好男人,而且你一个打四个,打赢了也只废左手,不害性命,太讲究了,现在出来混社会的,太缺你这样有道义的,我知道你现在有家庭,但是你养孩子花销不小,我是真心想请你给我做事,绝对不亏待你。」
我看着一万块钱,摇头。
「谢谢刘哥。」
「惭愧,我在你面前没脸当哥。」
「嗯……我不能跟你做事,我现在当厨师日子挺好的,而且我老婆在天上也不想看我再混。」
听了这句话,刘哥点头:
「好,没事,兄弟,我欠你,以后有事儿你能来这里找我,你就报你自己的名字,肯定能见着我,能摆平的我一定帮你。」
他给了我张名片。
我收下名片,说了声谢谢。
后面他走了,我看着名片,觉得自己不会有用到他的那天。
然后带着钱回去病房里。
后面我老婆火化了,办了死亡证明,也改了户籍状态,丈母娘也出院了。
黄赟虽然是早产儿,但身体很健康,医院方面也允许我们带回家。
当时我老丈人捧着骨灰盒,丈母娘扶着老丈人的手。
我在后头抱着黄赟跟在后头。
到家后,一推门,看到客厅边上我和李芳的房间。
全哭了。
大人一哭,小的也哭了。
可是没办法。
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夜里,孩子跟丈母娘他们睡。
我独自坐在床头,那晚月亮特别圆。
我把李芳的衣服拿出来叠。
把李芳给我织的手套和围巾拿出来戴。
我想着李芳帮我贴腰上的狗皮膏药。
想着她怀孕的时候吐得吃不下东西,想吃白兔奶糖。
想着我好几次累得受不了,趴在她怀里像个男孩。
我就坐在她那边的床头。
像个傻子。
坐一整晚。
我还是接受不了她走了。
一回头看向床上。
什么都没有。
特别难受。
以前不懂想一个人想到痛是什么感觉。
现在是痛得撕心裂肺。
一晚上我要哭好几次。
我还是不能接受没有李芳的生活。
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
两千年的春节,是最难熬的日子。
李芳怀孕时候给孩子打了好几套毛线的衣裤鞋帽,过年的时候都穿上了。
我抱着黄赟在李芳的遗像前面。
「老婆你看,咱儿子,眼睛真像你。」
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很不好受,我甚至听到丈母娘抹眼泪的声音。
可我得和老婆汇报一下,以后每年我都要和她汇报。
不能让她在天上担心孩子。
之后日子一天天地过。
那天晚上,我下班回家,老丈人坐在餐桌上喝闷酒。
我正好带了点冷盘回来,我往餐桌走,老丈人也喊我过去。
等我坐下后,老丈人拿了张存折出来。
我眼睛都瞪圆了。
「爸,您这是……」
他冲我立手掌,示意我先别说话。
我沉默。
老丈人说:「女婿,我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年纪很大了,我们老两口有攒钱的习惯,起初是给儿子攒的,但是儿子出意外死了,后面就想把这个钱攒给女儿,现在女儿也不在了……我们老两口……攒不动了,你是个男人,现在还当爸爸了,你要担起责任来,这笔钱,我现在给你,你是做生意也好,是继续攒着也好,爸都支持你。」
我震惊,看了眼存折上的钱,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爸,这钱您和妈留着养老呀。」
他喝了口酒,摆手,冲我竖大拇指。
「女婿,你是这个,从你坐牢出来,到现在,你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孩子,我认你是我亲儿子你知道吧。」
我点头:
「知道。」
「这个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给儿子就挺好的。」
这时,丈母娘也过来:
「是,你就听你爸的,咱们是一家人,不要那么计较得失。」
说完,丈母娘把存折塞进我手里。
我又一次沉默了。
我终于知道李芳为什么这么善解人意了。
她真的生活在一个很好的家庭里。
我惭愧得红了鼻子。
「谢谢爸,谢谢妈,我一定孝顺你们。」
我从餐馆辞职了。
走的那天老板娘还抹着眼泪跟我说:「小黄啊,真是老天不开眼啊,怎么光挑善良的人害呢?你以后有什么难处,你记得来找姐,姐得拉你一把,啊。」
我只能说谢谢。
……
后来我拿着老丈人给我的钱,还有之前刘哥给的钱,凑一起开了间小馆子。
卖拌粉、馄饨、盖浇饭之类的,招牌叫黄记小吃。
馆子不大,就十几个座,现在就我一个人做,丈母娘在家里帮我带孩子。
早上五点起床准备,晚上八点关门,一天净利润大概在八十块左右。
也别小看这八十块,00 年工地散工一天才挣 30,我一个人能顶两个半的工地散工,算很不错了。
一个月林林总总能赚到两千五,是我原先当厨师工资的三倍。
照这个进度下去,我能攒不少钱。
后面经营了七八个月,因为我用料扎实,生意更好了,现在每个月能挣三千多。
那时候真的干活有劲。
是在 2000 年的 9 月份,第三件坏事来了。
93 年那个晚上被我打爆一颗肾的男人,时隔七年,我再次见到了他。
我记得他叫孟伟,他看上去老了不少,胖了不少,剃了个光头,身上还多了几道疤。
那天,他一个人进店,看了眼菜单,就叫了碗招牌馄饨。
我起初没认出他。
是给他送馄饨的时候他认出了我。
他当时叫住我:
「诶诶诶,眼熟啊。」
我这时候才认出他,但我低头不说话。
开小店最重要的就是与人为善,不能闹事。
「是,好久没见了,这、这馄饨趁热,我店里的招牌。」
谁知道他把馄饨推到一边。
「老子怕烫,市里这么大,又让老子碰见你,因为你,老子给摘了一颗肾。」
「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你知道就一颗肾是什么感觉吗?隔三差五就会腰痛,身子会有一边侧着难受,尿有时候是黄的,有时候是棕的,都他妈是你害的!」
「是我的错,我也蹲了四年牢,这事能了吗?」
「了?我呸!你休想!」
他甩手把馄饨碗砸了,然后指着我这个店,说:「你今天让老子碰见了,老子能让你把这个店开下去?老子非搞到你破产!」
说完,他扬长而去。
店里此时有两个客人,我只能跟他们赔笑。
「对不住,老熟人。」
我一边说,一边弯腰捡碎碗。
第二天,我开店,早餐的时候还挺好,到接近中午的时候,就看见孟伟带了一帮人坐进我店里。
天气比较热,这些人都是光膀子纹身嘴里叼烟的人。
瞧上去接近三十岁吧。
他们带了副牌在我这打,有客人靠近他们就把客人喝走。
我站在小厨房一时间没办法,只能先包馄饨。
可是一下午了,孟伟打了几个小时的牌,把店里的风扇都对着他们吹,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动了报警的念头,可那时候我没手机,店里也没座机,我只能在厨房里,想着今天以后,他看我没什么反应,也许就走了。
可第二天,他们来得更早,八点左右就到了,幸好是在做完学生的早点生意后来的,没吓着学生。
他们带了两扎啤酒和瓜子花生,还有麻将。
生生把我这里当作了棋牌室。
今天也毫无疑问地,打了一天的麻将,晚上九点才走。
我不敢把这事儿告诉老丈人,我怕他着急。
只当等孟伟的气消了这事儿就结束了。
可一连十几天,孟伟天天来,店里天天亏本。
我都奇怪他们不用挣钱吃饭吗?
后面问了道上的朋友,这个孟伟也是混的,是一个黑老大的亲戚,家里有钱,还有不老少人当官开厂,他就一不愁吃喝的公子哥,整天愿意当个街溜子。
听完我就绝望了。
我知道我是耗不过他了,于是提前报了警,希望第二天警察来把他们轰走。
到了第二天,警察确实来了,批评教育了一顿后,孟伟笑嘻嘻地带着那帮人走了。
可等警察离开后,孟伟不知道又从哪里带着那帮人蹿出来。
孟伟指着我的鼻子告诉我:
「小子诶!你报警也没用,我们也没做什么,报了警也不能拿我们怎么着。」
这一刻,我明白了。
不怕坏人坏,怕的是这个人不仅坏,还懂法。
我是恨自己不会读书,要是会读书,我也想做个懂法的「坏人」。
我看着存折,这个店一个月连材料带租金亏了六千。
我那时候就想。
他妈的不开了。
可是如果不开这个店,家里的老两口问起来,我该怎么和他们说?
总不能说是孟伟害的,老两口都是直爽人,万一起冲突怎么办?
像孟伟这种人,万万得罪不起,老两口身体不好,要是因此出了什么闪失,我要怎么和李芳交代啊?
思前想后,我决定装几天病。
我想着,也许关几天店,孟伟见我不开门,没准就把我忘了。
可我错了。
我躺在床上,有人敲门,丈母娘抱着黄赟去开门。
紧接着就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那黄记小吃老板是住这吗?今儿怎么没开门啊?」
丈母娘还以为是熟客,就笑脸相迎,说:「不巧,我女婿他病了。」
我赶紧从房间出来。
「孟伟!你干什么?」
孟伟看着我。
「这不没病吗?怎么不开店啊?」
我不敢说,只能穿上鞋。
「开,现在就开,你要吃什么,我去店里给你做。」
孟伟幸灾乐祸。
「哎哟那可太好了,我一天不坐你店里我就浑身不自在。」
丈母娘还拱火:
「是嘛,哎哟,我女婿手艺可好了,做东西特别好吃,还得谢谢您关照啊。」
我冲丈母娘挤了个笑容,然后关门,瞪着孟伟。
「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不怎么样,我就要看你赔钱,这店,你得天天开,少一天我就找你家里来。」
「你这样不留活路,我真的开不下去了,一个月亏六千,在外面找份工作半年未必赚得到六千啊。」
「你亏再多能弥补我这七八年的苦日子?」
「那你想怎么样?摘我一颗肾啊!」
「我查过,咱俩血型不匹配,这腰子移不过来,不然我早移了。」
说完,孟伟往前走。
我就这样又被迫继续开店。
这天下午。
孟伟打牌输了不少钱,一气之下掀了桌子,把所有人都赶走了。
店里一片狼藉,桌椅全倒了,我坐在厨房里也不管,只觉得胸口有火在烧。
等那些人都走了,孟伟一个人在店里赶人,但已经一个多月没人光顾我这家店了,所以平时也没什么客人。
大约是孟伟觉得无聊,就冲厨房里喊:
「那天那个是你丈母娘?」
我不说话。
「我看你孩子都有了,你老婆呢?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过,是那晚那个吧?」
我还是不说话。
孟伟一气之下冲我喊:「你不说话老子也知道,你老婆死了,那天去你家里看见遗像了,真是个短命的,要老子说就是你克妻,活生生把她克死了,她要是当了老子的……」
我听不下去了,抄起菜刀就指着他:
「你他妈再说!」
可能孟伟也奇怪,我这个当了一个多月的孙子的人,怎么忽然就硬气起来了。
他冲我喊:
「怎么着?要砍老子?你来啊!你不砍你孙子!」
我当时真的火冒三丈失去理智了,拿着刀冲出厨房真的砍了他一刀。
他挨了一刀后,意识到我来真的,赶紧往外跑。
他一路跑,我一路追。
血滴了一地。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
「我草你妈的孟伟!老子今天砍死你!」
压抑了一个多月的怒火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他跑了一路,跑到路边拦了辆的士,然后上车,车子开了。
我当时站在原地看着车子开走。
孟伟摇下车窗,冲我喊:「孙子诶!你牛逼!老子去告你,你这回是二进宫,老子看你坐几年牢!」
听到这句话,我一下就清醒了。
我跪在地上,一边听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一边开始反思。
我这趟要是再关进去,得十年吧?
十年见不着儿子,孝顺不了老人。
我……我怎么和李芳交代啊……
我很后悔,但后悔也没用。
我想起来一月的时候,刘老大给我的那张名片。
他说过有事可以找他。
于是我赶回家在抽屉里找到了那张名片,然后打车去了地址上的那处歌舞厅。
我往里走,跟这儿的经理说我是黄鑫成,我要找刘哥。
确实如刘老大所说的,报我自己的名字能见到他。
经理把我带到了一间很大的办公室里,但里面没人。
经理说:「老大在外面,已经联系过他了,他说晚上会回来,让你等一会儿,老大吩咐我们招待好你,你可以去舞厅里喝点酒,跳跳舞,要找小姐也可以。」
我摇头,我没心情做那些。
「不了,谢谢。」
我一直等到晚上,后面刘老大来了,见面问我怎么了。
我把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刘老大,也说了孟伟的身份。
刘老大听完,并没当一回事,只拍我的肩膀:
「这事儿我平了,你就坐这里,我打个电话。」
刘老大坐到办公桌上,拿出通讯录,翻了几页,找到一个号码拿座机拨过去。
之后刘老大聊了几句,听对话的内容,电话对面的那人好像是孟伟的亲戚,似乎也是混社会的。
几句话下来,电话挂断,刘老大告诉我事情已经摆平了。
我诧异。
「没事了?」
刘老大点头:
「没事了,你可以放心地回家,警察不会去找你,孟伟也不会再去你店里了。」
「您怎么做到的?」
「孟伟的大哥,以前和我混一个口子的,有点交情,而且他大哥也听说过你的事,也很欣赏你,所以他帮你教训了孟伟一顿。」
我听完,还觉得像是做梦,就这样一通电话,我就不用坐牢了?
我还在沉思,刘老大又向我抛来橄榄枝:
「兄弟,我是真的很欣赏你,你看你又能打架,又会做生意,又讲义气,你这样的人太适合做兄弟了,你跟我做事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可我再一次拒绝了:
「对不起刘哥,我老婆走了,剩下岳父岳母和孩子,我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不能冒险。」
刘老大点头:
「理解,没事,这次我帮你的事只是小事,平不了你老婆的账,你以后如果有事儿还能再来找我,我还会帮你。」
「谢谢刘哥。」
因为这件事,我对他有了很多好感。
我回到家,警察似乎还没找上家里来,二老都不知道我砍人的事儿。
我以为这事儿过去了,可事实上并没有。
之后我开店,做了一天也没生意。
原本以为是人气散了,等几天就好。
可过了几天,依然没什么生意。
这次没有孟伟了,为什么还是这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跟周围的店主打听了一下。
后来才知道,那天我拿刀砍人的事情已经在这一片传遍了,后面就有人打听了我的事儿,发现我因为打人坐过牢。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坐牢的事儿,没人敢来我店里吃东西,大家都觉得坐过牢的人开的店,肯定也是黑店。
我无话可说。
只能沉默着每天继续开店。
可每天依然没有生意,就算有,也只是一些过客。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
最后我认清现实。
这个店开不下去了。
我没和家里商量,把店关了,然后又偷偷去找了之前餐馆的老板娘。
「老板娘,您这还招人吗?我走投无路了……」
可老板娘却说:「我是想帮你的,可我要招了你,店里就没人来吃饭了。」
老板娘的话点到为止。
她是好人,曾经不嫌弃刚出狱的我。
是我自己拿着刀满街砍人,搞臭了自己的名声。
最后只能默默离开。
回到家后,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和老丈人和丈母娘说了。
他们听完后都惊呆了。
老丈人气得拍桌子。
「都七年了!怎么有这样的人啊!」
我摇头,把存折还给老丈人,说:「店开不下去了,之前挣的都亏光了,存折里的钱也亏了几千,过段时间我再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工作,实在不行我就去工地,再不行就进厂。」
老丈人想了想,收下存折。
「这样,明天我去厂里和领导求情,看看能不能给你谋个差事。」
「可我不会技术啊。」
「不会可以学嘛,从学徒做起,你别小看这个工作,这是国企,干好了有编制的。」
「……」
也只能这样了。
老丈人打通了厂里的关系,把我喊去面试。
面试的时候负责人问了些问题,我答得不算好,可事后老丈人却满不在乎。
回去的路上还让我放心,说这事儿十拿九稳。
我见老丈人这么有信心,便安心留在家里等消息。
几天后,厂里来了电话,原以为是我被录取的事儿,可电话那头却传来了另一个消息。
老丈人中风送医院了。
我和丈母娘赶紧带着孩子去了医院,看见病床上歪了嘴巴的老丈人。
赶紧问随行的厂工人怎么回事。
厂工人就告诉我们。
「还是你的事儿,原先李师傅为了你的工作,塞了两万块钱给厂领导,你的工作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但是面试那天,副厂长看见你了。」
我不解。
「我和副厂长有什么关系?」
「你和副厂长是没什么关系,但是你和副厂长他侄子有关系。」
「他侄子?」
「我们副厂长姓孟,他侄子是孟伟。」
「!」
「嗯,副厂长后面让厂领导把你刷下来,还让人把李师傅给辞了,李师傅因为这事儿去找厂领导说理,结果说着说着,急到中风了。」
孟伟,又是孟伟……
他怎么阴魂不散啊!
我想去找他讨个说法,还没走出病房的大门,中风的老丈人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叫住我:
「女!女婿!」
这一声女婿,让我留在了原地。
我知道老丈人的意思。
我已经为人父了,不能再惹事了。
我低下头,回到病床边。
「爸,我知道,我不会去了。」
我,不能再招惹那个孟伟了。
也希望他以后也放过我。
我真的惹不起他。
他孟伟真的很厉害,哥哥是黑老大,叔叔是副厂长。
谁知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亲戚。
我总以为世家门阀是旧世界的产物,新时代的大家都是普通百姓。
原来是我不会读书,误会了。
世家门阀依然存在。
只是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
抛开眼前这些事不谈。
丈母娘要帮我带黄赟,还要照顾老丈人。
挣钱的担子落在了我身上。
眼下我需要一份工作。
可我能上哪找一份工资够用,又肯聘我的工作呢?
思来想去,这时候肯用我的只有刘老大。
回想起先前我两次拒绝刘老大。
我不禁觉得可笑。
原来没有选择也是一种选择。
逼上……梁山。
逼上梁山啊……
……
那晚,我神色紧张,却还是对刘老大开口:
「我需要钱,家里只剩我能挣钱了,刘老大,我知道您手下产业多,您找一个钱多事难的活儿给我,卖淫卖粉都行,我都做,我一定给您打理好。」
刘老大却告诉我:
「你想做,我未必给你做,你是有家庭的人,不像我连个正经老婆都没有,我有些比较干净的产业,都没算在我名下,是一些棋牌室、歌舞厅、酒吧之类的,还算干净,我先给你一个棋牌室,你如果打理得好,剩下的就以后再说。」
就这样,我开始在刘老大手底下做事,帮他经营一间八十多平的棋牌室。
这事儿我和家里人讲过。
他们不希望我在这做事儿,老丈人更是因此气得不肯看我。
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不、不能、不能。」
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我跪在他病床前磕头。
「爸,您信我一回,我要把这个家撑起来。」
老丈人当时也哭了。
「做……做人……难啊……」
我也抹眼泪。
是,做人难啊。
老丈人的中风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治好的,加上黄赟还小,很容易就有个小病小痛,送去医院花的钱比大人还多。
棋牌室虽然乱了点,但总比卖淫吸毒好。
我先干了半年,管理得很好,也带了一批小弟,生意上没有烂账,放出去的款都收得回来。
可唯一不好的是棋牌室的收入没有之前的管事人在的时候收入多。
我以为这会让刘老大不高兴。
可后面再分地盘的时候,刘老大又给我分了两间棋牌室和一个酒吧。
我当时很奇怪为什么。
结果刘老大跟我讲了一长串的道理。
他问我:「你觉得出来混社会的人是为什么?是为了喝酒抽烟纹身烫头吗?那是傻逼。混社会是为了让我们这些没文化的人赚大钱。你别觉得好笑。我说真的。不管是做什么,最后的目的都是赚钱。这不寒碜。但赚了钱也要有命花才行。在你之前打理棋牌室的人是个狠人,放贷他敢玩命地放,收债的时候也敢玩命地收,警察来过很多次,生意根本做不安生。你虽然赚得没有他多,但是你经营得很稳定,你不让警察落话柄,这就是好事。我之所以经营这些酒吧、舞厅、歌厅之类的产业,不是因为它们多赚钱,而是想将来哪天落魄了,还能留一些地盘,东山再起。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这时才意识到我和刘老大的格局差距。
如果以后我有幸从商,一定要跟他学。
04 年时。
我在刘老大手底下干了三年,已经接管了他手下所有正经产业,他很信任我,甚至把这些产业转到了我名下。
我手底下有十几个小弟,也在圈里混成了半个大哥,存款早就破了百万。
但不论我在外面怎么样,在家里,我依然是二老的女婿,孩子的父亲。
老丈人去年出院,现在在家和丈母娘一起带孩子。
我给家里换了间两百平的大平层,家具什么都是新的,尤其是彩电,我知道老丈人喜欢看电视,特地买了 72 寸的。
还请了阿姨来家里帮工,我回家有空的时候会给老两口下厨做饭,就想让二老能过个安详的晚年。
黄赟三岁了,我最近在给他物色幼儿园,可是他有点胆小,不太敢跟人说话。
我有时候真的很担心他的将来。
不是都说三岁看八十吗?
也许是我太爱操心了。
日子过成现在这样,我不知道够不够和李芳交差。
同年 9 月,市里忽然开始了一阵扫黑反腐。
我收到消息,开始整理现金,可由于我手下的生意相对干净,并没有被盯上,反而是刘老大因为那些灰色产业被关了进去。
05 年 3 月的时候,他被判服刑十八年。
我当时找人,托了很多关系,给监狱里的刘老大带一句话:
「刘哥,我这边的产业一切都好,等您出来后,这些产业都是您的。」
我那时候真是这么想的。
可我没等到刘老大出来。
05 年 7 月的时候,监狱里头传来消息,刘老大在监狱里被人刺死了,但由于同一个监舍另外十一个人都不承认是自己干的,监狱方面查不出来是谁刺死的,到后面只能给他们监舍的所有人都记了处分,然后草草了事。
我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人傻了。
我找人打听消息,一个在监狱四进四出的线人告诉我,刘老大在监狱里换过一次监舍,好像是有人买通了关系。
我觉得这里面有事儿,想不了太多,拿了笔钱给线人。
「查……给我查到底。」
线人也和我表示了担忧。
「这事儿查下去不一定有结果,即便查到了结果,你敢说你一定敢惹对方吗?」
「先查,查到再说。」
线人收下了这笔钱,之后开始四处打听消息。
刘老大是个仗义的人,可他仇家也多,我不知道是谁害死了他,可我也查不出来。
此时,回想起刘老大为我做过的事,我必须报答他。
话虽如此,这件事不是那么好查的,也许一直查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所以我在想,还有什么是我能为他做的?
刘老大没有老婆,只有外面养的几个小三,那些人在刘老大进去后也都找了新的金主。
经过多方打听,最后查到刘老大有个弟弟叫刘锋,前几年犯事关进去了,最近马上要被放出来。
为了报答刘老大的恩情,我决定帮他照顾好这个弟弟。
在刘锋出狱那天,我带人去监狱门口接他,然后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
刘锋在监狱的时候就知道刘老大的死讯了,只是他没想到居然还有我。
我告诉刘锋,我可以把产业全部交给他打理。
可刘锋以不懂经营,只会干黑事儿为由拒绝了,而且他现在出狱,花不了什么钱。
于是我给刘锋买了套房子,先帮他安置下来。
后面刘锋看到了我的车,就说要给我当司机。
我当时是不愿意的,他是刘老大的弟弟,哪能给我开车。
可刘锋说:
「光吃饭不干活儿,迟早会讨人嫌的,如果我要跟着你,我得找点事做。」
他说得有道理。
于是刘锋成了我的司机。
那之后,我继续经营这些相对合法的产业。
也许是刘老大的死给了我不小的冲击。
我现在看谁都觉得不像好人。
等这一阵扫黑反复的风头过去后,我重新整理人手,开始扩张产业。
这次不仅仅是做干净的,不干净的我也要插手,刘老大先前被查封的产业,我要慢慢养回来。
为此中间用了一些暴力手段,都是刘锋去处理的,我没让家里知道。
就是这几年,我发现我做事越来越冒险,手段也越来越黑。
但我回过头来问自己。
我错了吗?
我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没错。
正如那天刘老大和我说的:
「赚钱嘛,不寒碜。」
我现在不止管着一家的吃喝死活。
还管着手下几百号人的吃喝。
在这个吃人的社会里,那么多人被吃。
凭什么他们可以吃,我不能吃?
干到 07 年的时候,我已经拿下了市中心两个区的灰色产业。
也是这时候,我意识到风头开始变紧,国家好像将要有一次铁腕行动。
如果再这样下去,也许要不了多久我也会被抓进去。
当然,更重要的是。
黄赟已经七岁了,开始懂事了。
我很害怕将来他将来知道他爸爸是混社会的。
我不想把他教成我这个样子。
所以我决定洗白自己。
当时,房地产是最野蛮生长的行业,也是门槛相对较低的行业。
我开始变卖名下的产业,积累现金,准备重新开始。
07 年末。
虽然我筹备了大量的资金,可我没文化,在涉足一个全新领域的时候,就会显得谨慎小心。
昨天去招标的时候接了一份合同,结果去找律师看,发现合同上有十几处漏洞和坑。
那些人就是欺负我没文化。
回想起当年的孟伟,我真想成为一个像他一样的人。
有手段,懂规则。
我这辈子是不太可能了,我不会读书,于是就想找一个能帮我办事的人。
这个人不能太干净,否则同道不同心,迟早会给我挖坑把我害死。
可懂法律又同心同德的人太难找了。
直到后来,我听一个经理说,在我名下一处酒吧里,有个小酒保在给客人提供法律帮助。
我当时以为这个酒保是来打工的大学生。
经理告诉我,是个鸡头把他介绍过来的,好像是个犯过事儿,正在躲事儿的。
我听了就觉得很好。
这不就是我要找的人吗?
于是我赶紧去酒吧见了那个叫徐兵的,他看上去不大,文质彬彬的。
我问他:
「我看你天天帮客人做法律援助,你懂法?」
他说以前学过。
我又问:「读过大学?」
他回答我没机会读。
我混了这几年的社会,看得出来这个人有秘密。
有秘密是好事,有秘密的人好用。
我让经理拿了之前那份合同的复印件给他,让他看看上面的问题。
我等了他半个小时。
事实证明,等待是值得的。
他指出的点,和专业律师指出来的点一模一样。
就冲这个,我就知道他是我要找的人。
我聘了他,让他做我的秘书,帮我处理合同一类的事儿。
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我正式进入了房地产行业。
起初我以为这一行很干净。
但日子久了,发现并没有那么干净。
我在这一行看见了很多以前混社会时候的老朋友。
他们用的手段,可以说十分狠毒,想在他们嘴里分蛋糕,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我既然已经变卖了所有产业,就不能让这笔钱砸在我手里。
于是我把拿地的工作交给刘锋,我对刘锋说:
「只要不死人,只要查不到我们头上,你就放心地干,钱我出。」
后面刘锋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伪造车祸那招我真的很喜欢。
但叫小姐和记者来给同行泼脏水那招我觉得更厉害。
在刘锋和徐兵的辅佐下,我拿下了很多地皮,生意越做越大。
09 年的时候赚了很多钱,我第一件事就是盖自己的公司大楼,我把公司起名叫鑫成集团。
其实最开始我是想叫芳赟集团的。
可事后,我意识到这家公司未来会有很多脏事儿,我不想侮辱老婆孩子,最后还是用了自己的名字。
2010 年,集团大楼盖好后,我坐在董事长办公室里,起初是心情不错的。
毕竟有了属于自己的大楼。
可坏消息接踵而至,让我非常暴躁。
那段时间,手底下的人几乎没和我汇报过好消息。
鑫成集团名下的几处楼盘在正式开发后,相继遇到了被有关部门勒令停工、罚款的情况。
后面我们找人去重新办理开工许可证,办证人员一反常态,直接把标准拉到了最高,导致公司的人去了几趟都没办下证来。
起初我还觉得奇怪,分明每个项目都预留出了打点关系的钱,怎么还会出这么多幺蛾子?
难道这钱被人贪了?
我把刘锋叫来,让他去查查这件事具体是什么原因。
后来,刘锋把那些经常来工地找事儿的工作人员带去吃饭,叫了些年轻貌美的姑娘陪着,又劝了几杯白酒,每人塞了两条烟,再发了个大红包。
什么都问出来了。
他们部门空降了一位领导,专门管这块的,可这位领导好像和鑫成集团有过节一样,总让手下的人盯着鑫成集团,甚至还暗示他们说,如果挑不出错误,当心被穿小鞋。
得知这件事,我又让刘锋去打听这位空降领导的消息。
结果你猜怎么着?
这位领导叫孟担民,又是他妈孟伟的亲戚!
这个孟伟他妈的到底有多少亲戚能搞我?
我气疯了,对刘锋大喊:
「去给我查,把这个孟伟所有的亲戚!他老子家的,他娘家的!一个不差全给我查出来!我要看看他家到底是什么新型土匪!」
刘锋听完,先没说话,而是拿了张照片和信纸给我。
我看了眼照片。
上面是一个坟包,前头有刻字的墓碑,墓碑上写的名字是我两年前找的线人。
他死了?
我赶紧把信纸翻开,仔细看了下上面的内容。
「黄老大,两年前你让我丈夫给你调查一件事,他查到了,但是他怕这时候告诉你,对方会顺藤摸瓜找到他,就打算等两年再告诉您真相,可对方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丈夫在查他,居然找人酒驾撞死了我丈夫,那个酒驾的人最后只判了两年,这事儿我只能求您了,您能不能在那个人出狱后把他杀掉!我求您了!」
看到这,我产生了很多疑问,刘锋都解答了:
「这是那个线人的老婆写的,你让那个线人去查我哥的死,他查到了,但是他怕惹麻烦,想晚几年告诉你。」
「所以是谁杀了你哥?」
刘锋说。
「孟伟。」
「……」
刘锋接着说:「他之前找你麻烦,我哥替你出头,他一直怀恨在心,打那以后一直在找机会搞我哥,那次扫黑反腐,就是他举报我哥的场子,等我哥坐牢以后,也是他在一个监舍里安插了人手,然后买通关系把我哥调到那个监舍,我哥就是这么死的。」
听到这,我有些乱。
我捂着眼睛,想了很久。
可能……像孟伟这种人,只要恨了一个人,就会缠他一辈子吧。
他已经缠了我十七年了,整整十七年啊,怎么还不够呢?
我问刘锋:
「这个孟伟结婚了吗?」
「家里安排过,但女方觉得他流氓,离了。」
「有过孩子吗?」
「没有。」
「也对……这种人要是都有孩子,那才真是祸害遗千年。」
我深吸一口气,躺在椅子的靠背上。
「刘锋,监舍里杀你哥的人是谁知道吗?」
「知道。」
「酒驾撞死我线人的那个人在哪个监狱,出狱的日子是哪天知道吗?」
「知道。」
「孟伟住哪知道吗?」
「知道。」
「行,你看着办吧。」
……
这天,我穿了一身新西装,特地做了发型,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成功商人。
随后,我拿起桌上那本五厘米厚的标书,准备去找孟担民。
想见他不难,刘锋之前请了那么多工作人员吃饭,总能有点面子进来。
我几乎是大摇大摆地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口。
先敲门。
「进来。」
我推门而入,然后把门带上。
孟担民看了眼我,问:「你是谁?」
我冲他笑。
「您贵人多忘事,前段时间您还让人停了我们集团的项目呢。」
「哦……」
孟担民的表情风轻云淡,甚至打开保温杯喝了口热茶才说:
「你就是黄鑫成。」
我点头,然后谄媚地坐到他面前,默默把手上的标书放到他的面前,轻轻往前推。
他看着标书二字,不屑地笑了。
「我这可没什么要招标的东西。」
「别这么说,您先打开看看。」
「哼。」
他翻开第一页,脸色立刻变了。
第一页上记着他家的所有信息,包括家里的人口、照片、住址、年龄、生日、工作、学校、电话、爱好。
他看我的眼神忽然就没有刚才从容了。
我只说:
「别别别,您再翻下一页。」
他低头,翻开第二页。
这一页的字比上一页小。
因为要记录的东西比上一页多。
这一页记的东西是以孟伟为中心,三代以内亲戚的信息,我特地让人把孟伟家里有身份的人的职业标黄。
有当老板的,有从政的,有在大学任教的,有在国外发展的,这种规模,确实和我这种母亲改嫁抛弃孩子的家庭不是一个阶级的。
「第三页也很好看。」
此时,走廊出现了人走动的脚步声。
他草木皆兵,赶紧将标书合起来。
我起身,抓住他的手。
「别合起来,看看第三页。」
说着,我帮他翻到第三页。
这一页上记录的是孟伟这些年做过的事。
小事儿占了大多数,但大事儿也有几件。
诱奸少女多起,事后说成两相情愿。
诬陷他人犯罪,致多人受罚。
买凶杀人,然后利用刑法规则轻判。
随便几件拎出来,都是很大的坏事。
孟担民显然慌了。
我趁热打铁:
「你们孟家是个大家族,不论是上一辈还是这一辈都很争气,偏偏就出了孟伟这么一号人物,说句不好听的,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孟担民深吸一口气,但还要故作镇定,压低嗓音,显得自己说话很有中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坐回椅子上。
「请您再往下翻。」
他往后翻了几页,都是白纸,于是疑惑地看着我。
我朝他比划手指,示意他接着翻。
于是他开始扫页,在翻了几十页后,发现这本标书的中间有几块镂空。
在这些镂空里,放着四根 100 克的金条。
孟担民的脸色又变了。
他显然很疑惑。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刘锋的号码,然后把手机递给孟担民。
他把手机放在耳边。
电话那边传来刘锋的声音:
「这是你叔,说话。」
紧接着,声音变成了孟伟:
「叔!救我!救我!他们绑架我!关了我好几天!救我……」
孟担民脸色一下就绿了。
「孟伟!?你怎么了?你在哪里?」
我冲孟担民比了个「嘘」。
孟担民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赶紧收小:
「黄鑫成,你到底要干吗?」
我先没说话,只是把装着金条的标书又往前推了点,使金条距离孟担民更近。
随后我说:
「领导,我和孟伟是 93 年认识的,当时他对我老婆动手动脚,那时候我年少不懂事,把他一颗肾打爆了,后面我也坐了四年牢,该还清了。」
「可是出狱后的第三年,我开了间小店,他带人来毁我生意,害得我店开不下去,还弄臭了名声,之后我关店,准备去打工,可那一片没一家敢用我。」
「后面我老丈人拿着存款去求他们厂领导,希望能给我安排份工作,结果又是孟伟,让他当副厂长的叔叔,也就是您二哥把我拒了,还把我老丈人辞了,害得我老丈人突发脑溢血中风住院。」
「我当时上有老下有小,家里没钱,也找不到工作,是他逼得我不得不混黑社会。」
「扫黑除恶的时候,他为了针对我,把我大哥弄进去,又在监狱里安排人手把我大哥弄死。」
「现如今我好不容易把公司做到这么大,他居然又找您来害我。」
「当然,我知道,领导,咱俩之间没有过节,肯定是孟伟知道您管我,就来求着您办事,您考虑两家亲戚关系,耐不住他一直软磨硬泡,您才动动手指头让我不好过的。」
「所以我就把他给绑了关几天,然后找人去收集了这些信息。」
「但领导您评评理,孟伟这个人太记仇、太可怕了,他足足缠了我十七年,一个人居然能拿十七年去持续不断地报复别人,这难道不恐怖吗?」
「要换作是您,您忍得了吗?我是真忍不了了,今天来找您,就是想和您谈合作。」
「我知道孟家有钱,看不上我这点,但是要我说,这个孟伟他就值这么多。」
「孟家这么多优秀杰出的后辈,就出了他这么一个畜生,如果你们继续纵容他,迟早有一天,他会拖垮你们全家。」
「您也看到了,这个孟伟这些年来做过这么多坏事,要是曝光出去,孟家可怎么办啊?」
「我现在呢,就想给您一个选择。」
「一个能长期合作的朋友。」
「和一个败坏门风的亲戚。」
「您选哪一个?」
孟担民迟迟说不出话来,拿出了领导深思熟虑的做派。
我告诉他。
「不管您选哪个,我都支持您,您要是选亲戚,我立刻让人把孟伟放了,但是相应地,孟家其他人的安全,还有孟家的很多秘密,我就不能保证了。」
「但是如果您选我这个朋友,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您,以后我就是您的一条狗!您说什么我听什么,但是孟伟,得死。」
「孟伟是死是活,我就交给您了。」
孟担民满头汗,眼镜被熏得起雾。
我注意到他嘴唇有点发抖。
似乎在强烈的纠结中。
他看向我。
「你们这是犯法的!」
「瞧您说的,孟家犯法的事儿少了?」
「可……孟伟是我大哥的儿子,我、我要怎么跟我大哥交代?」
「您放心,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权当孟伟失踪了,你大哥查不到,我这位兄弟,业务熟练,您放心地选吧。」
「……」
他低头看着金条。
默默合上标书。
重新吸了一口气。
「这个……鑫成集团的整改做得很好,具体方案我要带回去研究,希望以后能建立长期的合作。」
我微笑,点头,把通话开成了免提模式,然后对那头的刘锋说:
「听见没?领导发话了。」
紧接着,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人挣扎求生却不出声音的动静。
大约持续了几分钟。
直到电话挂断。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起身,朝孟担民鞠躬。
「谢谢领导栽培!」
说完,我扬长而去。
不知道孟担民是什么表情。
……
除掉孟伟后的几年,我一帆风顺,毕竟我掌握着孟担民同意让我杀掉孟伟的录音。
从此以后,我们两个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互相利用,谁也别想摆脱谁。
有他给我一路开绿灯,我怎么能不顺?
当一个人有捷径可走时,除非他傻,否则他一定选捷径。
这条路真的太好走了。
我靠着孟担民这条线,称霸了市里的房地产。
我还学到了一种新的金融玩法,叫杠杆。
在房地产这一行里能玩出花来。
简单来说就是,我拿着一笔钱去买地,然后用买到的地和银行贷款做工程款,但工程款我不拿去盖楼,而是继续拿去买地,然后继续用买到的地和银行贷款。
用这招,我能迅速扩展公司的规模,也很快尝到了甜头。
徐老弟其间提醒我说:「黄总,杠杆您得有度,不能一直玩下去,否则迟早会崩盘的。」
可我当时没听,从而酿下了我人生中的第四件祸事。
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祸事。
2013 年 5 月。
因为加杠杆次数过多,已经达到了危险标准,银行拒绝向鑫成集团放贷,民间信贷,影子银行一类的公司,也因为担心杠杆崩盘而拒绝向鑫成集团放款。
其实不放贷也不是大事,只要鑫成集团多盖几个楼盘就能解决问题。
可偏偏上个月,孟担民从我这里弄走了两千万,直接导致鑫成集团账户上的资金变少。
现在账上的钱,别说盖一个楼盘,就算是盖一栋楼都很困难。
要放在以前,我还可以通过卖掉一处地皮来筹款,但现在所有的地皮都已经抵押给了银行。
此时,鑫成集团急需一笔现金流进入账户,如果没有这个现金流,鑫成集团将极有可能因为烂账而崩盘。
我不能接受。
于是我让公司高层,还有徐老弟给我出主意。
可公司高层除了让我去筹款之外,说不出别的办法。
反而是徐老弟说出了一个很危险,但却可行的计划。
那天,他把门关上,董事长办公室里只有我和他。
他说:「鑫成集团现在需要一笔现金流,那我们就想办法弄一笔现金流,现在银行那边的贷款可以先拖着,只要没开工,银行的贷款利率迟早能还上,当务之急是要先做出一个楼盘,然后把这个楼盘去做预售,用预售款去补窟窿,这样才能救活鑫成集团。」
可我告诉他:「我们的钱不够盖一个楼盘。」
他答:「可以空手套白狼,你让锋哥内部安排一个人假装承包商,让他去对外招标包工头干活儿,签按项目结算的合同,项目没结束就不发钱,等房子建到一定程度后,我们就预售,收回预售款去填集团的窟窿,等达成这个目的后,就让那个承包商躲起来,这样一来,包工头和承包商签的合同,跟鑫成集团就没关系了,后面可以说鑫成集团已经把工程款转给承包商了,承包商卷款携逃,鑫成集团也是受害者。」
「这招高明……那建材呢?」
「据我了解,建材厂都是按批次出货,有时候机器出问题,或是原材料有问题,都会导致那一批次的建材质量不达标,这样的建材通常都会按废品卖,我建议您去买这些劣质建材,几乎花不了什么钱。」
我都开始佩服他的胆大。
「可用劣质建材盖楼是有安全隐患的啊,而且那些包工头也不会善罢甘休。」
「没事,把锅甩给承包商,就说房子盖到一半,承包商卷款携逃,项目的资金链崩盘,导致楼盘不得不停工,业主得不到房子,自然就不存在什么安全隐患,至于那些包工头,你可以对他们说,虽然这件事情和鑫成集团没有关系,但鑫成集团愿意给他们几套工抵房,以此来安抚他们,等将来有钱了,再把这个楼盘爆破掉,最后赔偿那些购房业主损失,至于包工头,由于是工抵房,自然不存在赔偿问题,这件事就结束了。」
听到这,确实是一个完美闭环。
虽然这么做很缺德,甚至可以说是断子绝孙的事儿。
眼下鑫成集团确实到了即将崩盘的地步。
我只能铤而走险。
如他所说,我让刘锋的一个手下去扮演承包商,由他去放出消息吸引包工头竞标,我则匿名去购买劣质批次的建材。
剩下的钱,需要全部用于打通关系。
项目是 2013 年 7 月底开始的。
人员、建材,一切都很充足,还安排了一个曾经的老熟人做工地的项目经理。
即便内心忐忑,但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了。
2014 年 2 月 9 日的那个晚上,我、刘锋、徐老弟一起去到工地查看施工情况。
下车没多久,就有一个工人拿着截断的钢筋往我们这走,他起初和徐老弟说话我没听,可后面听到他说的是劣质建材的事儿。
本来我打算让徐老弟来处理这件事,可看上去那个男人并不领徐老弟的情,反而一味地强调这是劣质建材。
我本来就因为这是违法的事儿而整天提心吊胆,当我听到这个工人一遍一遍地强调这是劣质建材的时候,我真的受不了。
这事儿不能败露,更不能东窗事发。
于是我走到这个男人的身边,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张平。
我点头。
顺势将他推下地基,看着他被锚固定的钢筋贯穿身体。
现场所有人都被我这个举动吓到了。
只有我知道我必须得这么做。
我交代项目经理周钱善后,然后带着徐老弟和刘锋上车离开。
对我而言,这个工地是鑫成集团唯一的希望。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他的正义之心放在台面上。
老实说。
这一刻我都怕我自己。
我感觉我变了好多,甚至可以说是面目全非。
但我必须这么做。
我答应过李芳。
我要让我们的儿子出国留学,开大公司。
前几年我已经把二老和黄赟送去英国的贵族学校念书了,现在就只差开大公司这一条。
我要把鑫成集团经营成一家大公司,然后等将来黄赟留学回来,亲自交到他的手里。
为此,鑫成集团决不能垮在我手里。
即便是用这些违法的手段,我也一定要让鑫成集团持续下去。
番外一:医者仁心。
2000 年 1 月,市人民医院。
黄鑫成:「那拜托您了医生,能保大一定要保大,拜托您了医生,我这里有点钱,您收下,求求您了医生。」
黄鑫成掏钱给医生。
医生收下了,然后拿着同意书进了手术室。
术后,医生只保住了孩子。
他默默地看着黄鑫成塞给他的一百多块的散钱,走到了缴费处。
「这些钱,记进李芳的账户上。」
番外二:
2014 年 11 月 20 日,鑫成集团董事长办公室。
黄总拿出小本子,翻了几页,用备用手机打了一个号码。
黄总:「喂,领导,有件事想请您帮忙,不是很大的事情,就是我和徐敏想带个人去看守所见犯人。」
「诶!是是是,领导,我知道这不归您管,但是确实有需要,确实是遇到问题了,遇到问题要解决啊。」
「领导,您不能这么说,我给您的孝敬可不少啊……」
「嗨!瞧您说的,怎么是威胁您呢,我哪儿敢啊,真的是这件事如果过不去,鑫成集团可能就完了。」
「对,对对对,只要您让看守所那边放个绿灯,让我们进去一趟就行。」
「不对,绝对不会,您放心,绝对不给您添麻烦,好的,谢谢谢谢,太谢谢您了。」
电话挂断,黄鑫成看着手机。
「草。」
……
2014 年 11 月 24 日,看守所外。
黄总:「徐敏,一会儿见到周钱后,你知道怎么说吗?」
徐敏:「一定要这么说吗?」
黄总:「这也是为你好,这一次警察差点就去查售楼部了,你不怕吗?」
徐敏:「怕……」
黄总:「怕就对了,与其整天提心吊胆,不如就把所有责任都甩给他周钱。」
徐敏:「我们拿他妻儿要挟他,如果他是个自私的人怎么办?他可能会反水。」
黄总:「不会的,他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啊,我不会看错的,他一定会为了自己的老婆孩子认下来的。」
徐敏:「真要做得这么绝吗?」
黄总:「他不死,我睡不着觉。」
……
番外三:杀母留子
2015 年 3 月 3 日。
火葬场内。
周钱的妻儿来领周钱的骨灰盒。
正在里面抱着周钱的骨灰盒哭。
徐敏和刘锋在后面看着她们。
徐敏:「锋哥,黄总不是答应过周钱会保她们母子的平安富贵吗?」
刘锋:「是答应过,反悔了。」
徐敏:「可……」
刘锋:「别劝,一会儿等他们出来,我手下会迷晕他们,你就开车回律所,剩下的事你别管了。」
徐敏:「锋哥,积阴德啊。」
刘锋看向徐敏:「烂尾楼的主意是你出的,你出主意的时候想过积阴德吗?」
徐敏:「我……我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会产生这么多后果。」
刘锋:「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联系好砖窑厂了,火力够猛,骨头渣子会和那些烧坏的砖头一起处理掉,没人会发现的。」
徐敏:「……」
刘锋:「怎么?」
徐敏:「孩子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至少留孩子一命。」
刘锋:「斩草要除根。」
徐敏:「你也有儿子。」
刘锋:「……」
他想了一会儿,答:「好,杀母留子。」
徐敏:「那就这么说。」
刘锋:「你想过怎么处理留下的孩子吗?」
徐敏:「我会把他送到国外去,找个家庭领养他。」
刘锋:「黄总那边我怎么交代?」
徐敏:「你就说都杀了,省得黄总多疑。」
刘锋:「行。」
徐敏:「说起来马上四月了,你是不是要去处理那个承包商了?」
刘锋点头:「对,给他家人留了笔钱,他应该可以放心地死了。」
徐敏:「为了救活鑫成集团,害了几条人命啊?」
刘锋:「快有两只手了。」
……
番外四:从前说。
2019 年,鑫成集团大楼电梯内。
一名员工刷抖音,放了一段背景音乐。
黄鑫成在电梯内皱眉,叫住那名员工。
黄鑫成:「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员工回头,看见董事长,愣得说不出话。
黄鑫成:「我问你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员工:「叫……从前说。」
黄鑫成点头:「好。」
说完拿出手机,搜了下这首歌。
……
到办公室后,黄鑫成还在看手机,然后开了音乐外放。
他把手机放在办公桌上,自己靠着老板椅,听着这首歌的旋律。
「还记得,妈妈说」
「陪一个男孩子长大要用」
「青春来做赌注」
「我要听着亲戚们的闲话」
「等你为我送来一束鲜花」
……
黄鑫成红了鼻子,拿起办公桌上李芳的照片,仔细端详,说:「声音像,歌词也好,李芳……对不起啊……」
说完,把相框贴近胸口。
「我还是想你啊……」
番外五:孟伟结局
勒死,烧了。
番外六:祸根苗
2022 年 8 月 4 日,鑫成集团大楼董事长办公室。
黄鑫成:「儿子,长高了!也帅!和你妈妈一样好看,当年我答应你妈要把你培养得一表人才,能文能武还有钱,现在你留学归来,爸都替你想好了,你先去基层历练一下,等你掌握了集团的运作规律,我们再慢慢地提升,爸会一点一点地放权给你,等以后把整个公司交给你打理。」
黄赟:「嗯。」
黄鑫成:「公司的账户干干净净,也没有税务问题,公司制度也很齐全,你只要把这一套学会了,我就能放心甩手,再过几年就和你外公外婆去乡下找个宅子养老。」
黄赟:「爸,说起这个,我想问下经开区的那个烂尾楼盘,15 年因为资金问题停工了,现在都过了七年了,我们集团真的缺这笔钱吗?」
黄鑫成:「这……这件事是一笔烂账,你别管了,爸会处理好的。」
黄赟:「好。」
黄鑫成:「来来来,和爸说说你交女朋友没有?有没有你妈好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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