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若

2023-04-24T00:00:00Z | 25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4-24T00:00:00Z

迦若

迦若

帝宠:深宫的爱,妃子的恨

四月春末,盛夏将至,天气一天天变的漫长而闷热,我拖着残破的身躯,倚靠在墙壁上,望着窗外的菩提树,那是一株有些年龄的古树了,绿意盎然,亭亭如盖矣,由内而外流露着勃勃生机,繁茂的枝叶在日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辉,苍翠欲滴,如梦如幻,有一种宝相庄严之美。

传说,佛陀释迦摩尼曾在菩提树下悟道,普渡众生,又说佛祖慈悲为怀,见不得世人受苦,可为何我诵了千百遍的佛经,祷告了无数个日夜,却依旧不得超脱?

酷暑炎炎,饥渴难耐,照料我的宫女也不知躲到何处避暑纳凉去了,我喊了好多遍,依旧没出现,我只好拖着被打折的双腿,艰难的爬向不远处的粗陶碗——里面还有一些水,虽然已经落满了灰尘,但好歹能让我解渴,我高兴的捧着陶碗,贪婪的灌下几口水。

「这样浑浊的水,你竟也喝得下去吗?」锦衣华服,满头珠翠的安惠走了进来,蹲下身来平视着我,眼中是毫不遮掩的鄙夷和厌恶:「你如今这样子,真是让我觉得既可恨又可怜,从前高高在上的宣惠长公主,怎么就沦落到这般田地了呢?」

「你打折了我的双腿,将我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不就是看我生不如死的活着吗?」我看向安惠,这个我从前的四妹,她有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如同暗夜里黑猫的瞳孔,模样也和她死去的娘亲敏承徽像极了。

「你害得皇后娘娘心悸发作,害得父皇差点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我怎能轻易让你死去?」她恶狠狠的看着我,仿佛恨不得将我扒皮抽筋:「你冒充西凉遗孤,享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还做出那般不顾纲常伦理的丑事,即便是下地狱,也是洗不清身上的罪孽的。」

「你见过枪林弹雨,肝髓流野的情形吗?你见过逃亡路上易子而食,析骸以爨的惨烈吗?」我看向安惠,神色平静如水,她自小长在锦衣玉食堆里,自然是不会见过这些东西的。

「我看过尸横遍野,见血流成河,经历过国破家亡后的颠沛流离,见证过人性的丑陋和道德沦丧,所以你认为这些虚无缥缈的道德约束我会在乎吗?」我笑笑,什么三纲五常,什么伦理道德,我都不在乎的,我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做了一些我想做的事情罢了。

「所以你从不认为你做错,也从没有过半点悔意是吧?」安惠怜悯的望向我,她一直很疑惑我为何如此冥顽不灵,执迷不悟。

「死过一遭的人,再活过来,就只想随心所欲的活着,所以无论是杀死西凉小郡主,冒名顶替她,还是后来我给你父皇下迷药,爬了他的床,我都是不后悔的,」我望着面前的安惠,忽然觉得格外羡慕她,从手上褪下了一枚紫玉扳指递给她。

「再过些时日,就是你父皇的生辰了吧,看在我喊了你是多年妹妹的份上,帮我把这枚扳指送给他吧。」这枚紫玉扳指,是西凉世子和大宛公主的定情信物,原本是戴在我的小姐——西凉小郡主伊米娅手上的,在我杀死她后,我就将其取下来随身携带。

「父皇不会收的。」安惠神色复杂的看着我。

「他会的。」我笃信不疑,纵然他厌恶我入骨髓,纵然他那时候刚醒来就要杀了我,纵然他对我弃之如敝履,但是这枚紫玉扳指他一定会收下的,因为它与西凉埋藏的巨额宝藏有关。

安惠不知我为何说的如此信誓旦旦,但还是收下了扳指,面色复杂的看着我:「他们都说你刁奴欺主,大逆不道,杀害了真正的西凉小郡主,可我却从来没听人说起,你的真实身份,你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我叫迦若,在大宛话中是草籽的意思。」望向窗外灼灼的日光,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尘封的往事缓缓揭开,我记得,大黎铁骑攻破大宛王都,我杀死伊米娅的时候,也是这样炎热的天气,日光仿佛要将大地烤焦灼,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败的腥臭和暑气。

我的生母是大宛公主的陪嫁,后来被指给了西凉世子手下的一个马夫为妻,我与伊米娅同年出生,所以在很小的时候,我就被送到了伊米娅身边伺候,小时候是陪她玩的玩伴,大一点后是她伺候她的丫鬟和侍读。

作为宋皇后远嫁后,整个西凉国唯一的女孩,伊米娅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还没出生就获得了小郡主的封诰。千娇万宠之下成长起来的伊米娅自然不会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小公主,其刁蛮任性比之她的姑母宋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更确切的来说,她继承了大宛公主的秉性,凶残暴虐的很。

小的时候,我们一众伺候她的人会被她当作马骑,大一点,她稍不开心就会拿着高昌王送的小马鞭各种抽我们,而我就是其中被打的最狠的一个。

原因仅仅是因为与西凉国交好的莎车国小王子无意说了句,伊米娅,你身边的这个伴读好漂亮啊,比你好看多了。

所以被莎车小王子称赞的我,就成了伊米娅后来重点关注的对象,她这点秉性和大宛公主如出一辙,我的生母就是因为被西凉世子无意称赞了一句好看,就被大宛郡主划花了脸赐给府中的马夫。

年幼的我,屡屡被伊米娅鞭打的遍体鳞伤,她还会故意让我陪着她去念书,然后她各种戏弄教书的夫子,夫子恼怒要加以惩戒,可金枝玉叶的伊米娅自然不是他能惩处的,于是惩罚就落到了我这个伴读的身上,一堂课下来,我的手被夫子打的红肿,如同发酵好的馒头。

我曾拖着遍体的伤痕问生母,为什么我们不离开西凉王宫,为什么我要守伊米娅这般欺辱于折磨,但奴婢出身,从小就被训练为忠心的生母,只会一边心疼的给我受伤涂药,一边告诉我这就是命,这就是我们做奴仆,做下人的命。

至于我的生父,他的忠心比我的生母还要坚毅千百倍,他满心满眼在乎的,只是如何照料好西凉世子的战马,如何拌好马料,如何料理好马厩,我也曾找到过他,和他抱怨过小郡主对我的所作所为,期待他能为我做主,但他却只是头也不会给战马梳着毛,等我说完来,才愣愣的问我一句说了啥,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和生母,即便是死,他也不在乎的。

伊米娅恨我入骨,可悲的是,西凉国灭后,最终相依为命的却是我们两个人。

西凉城破的时候,是一个冬夜,战火染红了半边天,我的生父为了掩护西凉世子逃走,被乱箭射成了筛子,我的生母,为了给大宛公主争取逃走的契机,被大黎将领所凌辱,那时候大宛公主刚刚落了胎,身娇体弱,敌军又在全程搜捕西凉余孽,她自知走不脱,于是塞给我了一块令牌,让我带着伊米娅,去投靠大宛国。

「你父亲为救世子而死,你母亲为护我而亡,你们一家都是忠仆,」病弱的世子妃靠在阴暗的地道里,奄奄一息,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凌厉:「所以,迦若你发誓,你会如你的父母一般忠诚,一生效忠于郡主,会护着她好好到大宛,若有背叛,你便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我发誓,世子妃。」我举起手掌,信誓旦旦。

逃亡的路上,日子过的很难,但伊米娅娇惯的性格却一点没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国破家亡的流民,水要喝加了蜂蜜的,饮食要吃精细的,野菜粥,杂粮窝窝头这些东西,她不到最后一步是不会碰的,稍不满意,就会各种踹我,打我。

为了给她取蜂蜜,我曾无数次被蜜蜂叮的满头包,为了让她吃到肉,我学会这抓蛇,捕兔子,在乞讨时曾被主人家的护院狗咬伤无数次,但伊米娅却只会嫌弃我没办法让她恢复到锦衣玉食的生活,只会觉得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我格外失礼,厌恶我让她丢了脸面。

「她毕竟是金尊玉贵的郡主啊,难免挑剔娇惯些,可你也不应该就这样杀了她啊。『』安惠有些为伊米娅鸣不平。

那是的我还只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怎么会因为主子的挑剔就以下犯上呢,我没有直接回答安惠的话,而是继续讲述起下面的事情:「在逃亡的路上,我们遇上了流民。」

那是一群没有人性的畜生,也是我一生罪恶和不幸的开端。

那一天,我打到了一只野兔,这对于一路逃亡,难得见荤腥的我们来说,是非常难得的,我耐心的躲在树林里,烧烤着兔子,金黄色的兔肉散发出阵阵香味,勾的人垂涎欲滴,就连一直苛责我的伊米娅也被美食所吸引,难得的没给我甩脸子。

高兴过头的我,万万没想到烤肉的香味会引来一群流民。

一群衣不蔽体,易子而食的流民。

我曾亲眼他们杀死小孩子,煮熟死去的同伴以充饥果腹,他们一拥而上,如同饿虎扑食一般撕食了烤兔,然后开始把贪婪的目光看向我们,我暗道不好,拉着伊米娅就开始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我们已经筋疲力尽,但是流民还在后面紧追不舍。

「伊米娅说自己跑不动了,要我背着她,可我刚刚背着她没跑多久,就被石头绊倒了,然后我一直效忠的郡主,就毫不犹豫的舍我而去,把我扔给了流民。」

「后来呢?」宣惠捂住口,不敢再想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追上来的流民本想煮食了我,但我欺骗她们我得了疫病,为首的几个流民就说,既然我不能让他们饱腹,那就让他们爽一下吧。」我说的云淡风轻,但手指却仅仅的扣着墙壁,那是我毕生不敢回顾的噩梦。

「十八个流民头子,轮番玷污了我,彻地绝了我生育的可能,后来,我没有后来了。」我苦笑。

「难怪三年前的中秋宴会,安陵侯世子奸污了你的宫女后,你要不惜忤逆父皇,不顾贤妃的祈求,单场刺死了他,我忽然有些理解你了。」对面的安惠却紧紧攥住了手,眼中闪烁着泪花。

我原以为我会死在树林里,若能就这样干脆的死去,后面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吧。

但是伊米娅重新回来找到了我。

她搂着我嚎啕大哭,说不是故意要抛下我,她只是害怕了,是她对不起我,我受的这番苦她会一生一世牢记,还拉着我结拜为了姐妹,说到了大宛后,会给我同样的尊荣,她有什么,必定给予我什么。

皇室出来的孩子,即便是小小年纪,也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的,他们骨子里就流淌着明枪暗箭,勾心斗角的血液,但是当时的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被伊米娅感动的痛哭流涕,随后的路途,我们开始以姐妹相称,因我长她两个月,于是我成了姐姐,我把她真正当成了妹妹,处处以姐姐的身份照料着她,为了让她睡的舒服些,我曾穿过荆棘丛找来野草,给她铺床,为了让她吃的尽兴,我吃的都是她吃剩的残羹冷炙,食物紧缺的时候,我甚至几度饿昏。

但彼时我却没有丝毫怨怼和后悔,我真心实意把她当做相依为命的妹妹,只想竭尽所能让她过的好些。

我们终于抵达了大宛,我以为我将迎来光明和幸福,但我的噩梦却刚刚可开始。

伊米娅这个外孙女,被国王封为公主,重新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而我则被打发到了浣衣局,清洗宫人和杂役的衣服,吃不饱,穿不暖,每天洗衣服洗到双手脱皮红肿。

比起未兑现的荣华富贵,我更想不通的是伊米娅为什么会背叛和抛弃我,会什么会翻脸不认人,在经过了重重险阻后,我终于用积攒了半年的月钱买通了宫人,见到了伊米娅。

遍体绫罗,满头珠翠的她端坐在贵妃榻上,亦如从前在西凉那样,带着鄙夷而厌恶的目光,俯视着我,没等我说话,就先开口了:「你一个卑贱奴才秧子,竟然幻想着和本宫做姐妹?真真是可笑至极,若不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的护送本宫到大宛,本宫才不会这么委曲求全呢。」

「那你为什么还有回来找我,当时,你明明已经跑路了。」我依旧不甘心,不肯相信眼的人所说的话。」

「本宫乃是金枝玉叶,如何受得了颠沛流离之苦,若没有你这样的奴才在身边,谁能给本宫找吃的,谁能背着本宫赶路呢。」

「看在你伺候本宫有功的份上,这支金钗就赏你吧。」她随手摘下一只金钗,扔到我面前,如同富家子弟打发叫花子,再没有半点逃亡路上,喊我姐姐时那般可爱天真的模样。

「禄衣,送她出去吧,记住以后可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别脏了金玉宫的地。」

我拿着金钗,失魂落魄的回到浣衣局的住所,这金钗可值好多钱呢,能换不少衣裳和食物呢,比我逃亡路上,为了给伊米娅换馒头,典当出去的生母留给我的祖传遗物——一支中原来的喜鹊登梅银簪贵重多了,可真划算啊。

我举起金钗,迎着明媚的日光,细细的端详着,然后得意的笑了,闭上眼,泪水就肆无忌惮的留了出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所有的承诺和誓言都是不可信的,只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能活下去,人是可以违背良心,舍弃道义的,再高贵的人也不例外。

这世间,没有任何人是可以真正值得你舍生入死的,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例外,你对别人真心实意的好,在别人看来,也许就是廉价而愚蠢的善良。

我的一颗心,至此死去。

「从未想过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所以从那时候起,你一定恨毒了伊米娅吧?」安惠望着我,眼中有同情,有怜悯,可更多的还是深深的厌恶「可你再如何恨他,也不应该将这份恨意转移到皇后娘娘的身上,她视你如亲生女儿,含辛茹苦抚养你多年,即便是一块石头也该捂得有温度了吧,你怎忍心不顾礼仪廉耻爬了父皇的床榻,活生生的往她心里面扎刀子?」

「我从未想过要报复皇后,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父皇的。」我摇摇头,都定了安惠的话「而且即便要恨,我应该恨的也是你父皇,是你们大黎王朝的铁骑灭了西凉,平了大宛,踏遍整个西域,害得无数西域人国破家亡,颠沛流离,而皇后,她不过是可一个可怜的女人罢了。」

伊米娅在大宛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四年后,大黎军队兵临城下,大宛,国破。

带兵的将领是武安侯林轲,大宛王都精兵颇多,储粮丰厚,占据了山川之险要,所以林轲整整花费了四个月围城,才攻破了大宛王都。

黎朝的官兵们早积怨已久,急需发泄,所以城破的那一日,林轲下令,屠城三日。

那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王都的大街小巷都洒满了鲜血,白昼黑夜都回荡着歇斯底里的哀嚎,奸淫掳掠,烧杀抢劫,无数花容月貌的姑娘被他们玷污,无数家财万贯的富商被他们洗劫,街头巷尾尸体随处可见,手无寸铁的大宛百姓在黎朝士兵的面前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不过三日,整个王都化为炼狱。

伊米娅没死,我救了她。

王都破了后,皇城就是一片内乱,伊米娅的宫女打晕了她,抢走了金玉宫的所有金银细软,深夜醒来时,她听到宫人们讲,皇室的男人都已经被林轲屠戮俘虏,林轲是个好色的,宫里但凡平头正脸些的女眷都被他强行带走了。

我找到了伊米娅,将她带到了我的藏身之所,一个御膳房废弃的储菜地窖。

「公主,如今皇城内外都是黎朝的军队,您逃不出的。」我向她解释「这地窖里有些粮食,我们省着吃,可以熬上些日子,等城中稍微安定了,奴婢就带您去车莎国找小王子。」

车莎国的小王子,就是年幼是称赞过我那人,也是伊米娅的未婚夫。

「我年幼是那般对你,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伊米娅将信将疑。

「我的生母为了就世子妃而死,我的生父为了掩护世子而死,忠心护主使他们教会我的唯一东西。」我的话打破了伊米娅的大部分顾虑,接下来的日子我更是竭尽所能的照料着她。

三日屠杀已过,城中开始慢慢安定下来,林轲在宫中安营扎寨,每日与强征来的女眷寻欢作乐,这些被奸污的女人有公主,有妃嫔,有各大世家的千金小姐,在大宛不曾灭亡之前,她们全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

「林轲还好幼女,伽罗家的三小姐被他活生生折磨死了。」我把打听来的这些消息悉数讲给伊米娅听,伽罗家的三小姐和伊米娅一样,年仅十一岁,二人素来交好。

伊米娅果然被吓坏了,彻底绝了出地窖的心思。

半个月后,我等到了我要的时机。

大黎皇帝传旨,要林轲找寻大宛的「图兰公主『』,西凉世子的遗孤伊米娅,将其护送入京。

「你想要这份荣华富贵,于是你就杀了她?」安慧面色复杂的看着我「荣华富贵就这么有人吗?」

「是,但也不是。」受够了颠沛流离,为奴为婢的苦楚,我比谁都向往皇权富贵,但我更厌恶伊米娅的背叛和违约,她说过要给我荣华富贵,结果却食言了,既然如此,那我就自己来取,用她的性命做垫脚石,我从一开始救下她就是为了这一天。

在伊米娅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我用腰带活生生勒死了她,然后我拿走了她的紫玉扳指,作为身份信物,找到了林轲。

「那是我第一次踏足中原,城池是那么热闹,房屋是那么华丽,它比西域繁华的太多了,当时我就在想,是什么样的国君,才能拥有这样的锦绣河山呢?后来我就见到了你父皇。」

他身着十二章纹玄色冕服,头顶二十四旒冕冠,站在台阶的尽头,上衣绘满了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纹,下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纹,威仪赫赫,气吞山河,让天地都黯然失色。

或许是因为愧疚的缘故,御乾华待我极好,彼时宫里面没有任何孩子,宋皇后也因为西凉国灭的事情而和他形同陌路,所以御乾华直接将我封为长公主,赐号「宣惠」,这是嫡长公主才有的尊荣和待遇。

宋皇后待我很好,但她并没有照料别人的经验,只是想当然觉得最华丽的衣服,最璀璨的珠宝,最精致的饮食……送到我面前,我就会过的很开心,然后就自顾自的去诵经念佛了。

物质的丰盈的确填补了我内心的空虚,但我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异国他乡,言语不通,所以我甚至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但御乾华却是通晓西域诸国语言的,于是我时常会到宝光殿去寻他,装作一副小女儿的样子,撒娇卖乖纠缠着他,宝光殿是帝王处理政务和商议朝政的地方,就连妃嫔除非有传召否则都不能擅入,但我却来去自如。

朝臣也责怪过他,不该如此纵着我,但他却不以为然,只言我是他的掌上明珠,非常人可比,他把我当女儿,却不曾想过他不过二十七岁,而立之年都不到,而我已近十一岁了,在中原,女子十五六岁嫁娶,在西域甚至还会更早些。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对我父皇有了不一样的心思?」安惠看着我,眼中多了些探究的意味,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所以献嫔的死,也是与你有关吧?」

御乾华很喜欢能歌善舞的女子,献嫔高绰丽就是他当时的心头好,高绰丽是大晟府协律郎高延年的女儿,腰肢纤细,最擅长做胡旋舞,我至今还记得在当年的千秋岁上,高绰丽一曲胡旋舞,引得御乾华龙颜大悦,独霸圣宠一月有余。

我却是格外不开心,胡旋舞源自西域,高绰丽一个中原女子做胡旋舞如何比的上我的好看的,于是我找准机会,私下为御乾华跳了一曲胡旋舞,舞姿只唯美比高绰丽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欢喜。

事情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高绰丽的耳中,她打着拜访的名义来到我居住的天心殿,但眼中却是满满的讥讽,她说,宣惠公主,你以为你能作胡旋舞,就可以和我同日而语吗,只要你还是公主一日,你心中所想的就永远只能是镜花水月。

在西域有一种不成文的说法,未婚女子的第一曲胡旋舞,是舞给意中人的,大黎练习胡旋舞的人很少,对于这种说法也知之甚少,但浸淫胡旋舞多年的高绰丽却不会不知道,她甚至还一针见血的猜到了我对御乾华的心思。

「我怀孕了,御医诊断是个男儿,」高绰丽的手搭在小腹上,春风得意「只要长公主愿意说服皇后,将我这孩儿认养在膝下,我就一辈子替长公主保守住这个秘密,若不让某一日说漏嘴,宣惠公主的清名怕是彻底没了呢。」

以庶充嫡,图谋太子之位,高绰丽好大的心思,可更让我愤怒的,是小心翼翼掩藏的秘密被戳破,恼羞成怒的我当即恶向胆边生,拿起桌上的砚台砸晕了高绰丽,用手绢活生生的捂死。

然后我就装出一副被吓坏的样子,哭哭啼啼的跑到御乾华跟前,说献嫔来我宫中做客,忽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我的伪装骗过了所有人,高绰丽的死最终被定为了恶疾发作,御乾华为了给我压惊,还流水般的赏赐了很多东西。

我以为杀死了献嫔,没有人戳破我的心思,我就可以一辈子以养女的身份,陪伴在他的身边,那怕是远远的看着,哪怕是爱只能埋藏在心底,可我依旧四甘之如饴的。

「献嫔竟然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心思,死了便死了吧,省得给皇后娘娘添麻烦。」安惠对于献嫔的死并没有多大在意,又把话题转回到我的身上「只是你没想到,父皇竟然会为你议亲是吧?」

御乾华为我议亲,的确是我最让我始料未及的,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正在丹凤殿和宋皇后学习制作苏麻糕,这是西凉的王室专用的一种糕点,也是御乾华很喜欢的一道点心,但宫中如今没有人会做了,唯一知道做法的宋皇后,在西凉国灭之后,也再没做过这道点心。

我以怀念故国味道的借口为掩饰,和宋皇后学习苏麻糕的做法,实则是想有朝一日能博得御乾华开口一笑,但听到御乾华为我议亲的事情,我已经顾不得这些了,连手上的面粉都来不及擦,就惊慌失措的闯入了宝光殿。

「父皇,我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留在宫里陪着你和姑母。」也不顾御乾华正在宝光殿接见朝臣,我闯进去就拉着他的手,哭得梨花带雨。

「胡说些什么呢,男婚女嫁乃是终生大事,我若真留你一辈子在宫里,到时候我们宣惠该怨她的父皇了,」御乾华掏出手绢,温柔的为我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半点不在意朝臣的面面相觑,只当我是耍小女儿脾气,耐心的安慰我「你是父皇的掌上明珠,父皇怎么会轻易把你嫁出去呢,如今不过是议亲罢了,再怎么说也要多留你几年的。」

「可是,可是万一碰到那等凶残暴虐的人怎么办,父皇,到时候一定会被他打死的。」我啜泣着,试图打消御乾华为我议亲的心思。

「你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父皇必定是要千挑万选,为你挑一个这天下最出色的儿郎的,到时候他若敢惹你半分不开心,父皇必定灭了他的九族。」

「可我舍不得你和姑母。」我做着最后的挣扎,哭得越发伤心。

「父皇也舍不得你远嫁,你放心,等定了驸马之后,父皇就让人在帝都给你修一座美轮美奂的公主府,到时候,不论是你想进宫,还是我和你姑母想去见你,都只是片刻的事。」

我多想告诉他,我不是不愿意嫁人,只是不愿意嫁给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但我知道,我不能说,他是九五至尊的地位,是天下人的表率,一旦知道我有了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只会把我以更快的速度,远远地嫁出去,那时候我便一生都没办法再见到他了。

御乾华似乎已经为我打算好了一切,我已经无法通过撒娇卖乖来阻止他,既如此我就只能从议亲的人选下手。

我暗中命宫人留意着,御乾华都为我相看了那些世家子弟,又对那些年轻俊杰青睐有加,然后我就会想方设法破坏他们在御乾华眼中的形象。

御乾华为我相中的第一个人选,是和顺候家的小公子,十七岁就中了探花,是帝都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于是我安排一个才貌双全,楚楚可怜清倌人故意接近他,没过多久帝都就传遍了和顺候家的小公子纳了清倌人做外室的佳话。

第二个是定远侯家的嫡长孙,少年英武,立下了赫赫战功,但定远侯管教有方,他也格外洁身自好,并没有染上军营中的酒色脾气,于是我故意让一个军妓闯入他的营帐中,弄得他流言蜚语缠身。

第三个,出身千年世家江东吴氏,少年严谨对女子恪守君子之道,于是我就安排了人故意扮做赶考的书生,与他结识,然后某一日醒来,二人就赤身裸体相拥而眠,吴家公子是断袖的事迹一时间轰动京城。

第四个,是一个出身寒门的状元郎,于是我找到了她的一个远方表妹,让她捏着状元郎母亲从前赠与的一个玉佩,故意上门去闹。

第五个,是御乾华的姑姑,德昌公主的孙子,这样的皇亲国戚不是一般人能惹的,于是我的想了一个损招,让秋猕是在他的坐骑上动了手,让他摔断了腿……

有的人,被我毁了名誉,有的人,被我误了前程,有的人,被我害成残疾,更有甚者,直接被我弄死了,一桩桩,一件件,凡是与被御乾华看中的年轻人,我都会想方设法的除了去。

我就这样竭尽全力的拖延着时间,留在宫里,一转眼,我已经到了十八岁,御乾华觉得对不住我,没为我挑选到一位如意郎君,我面上安慰着他,说愿意一辈子陪着姑母,一面心里却暗自窃喜。

我以为只要的拖延的够久,拖到了过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就能避免离开皇宫的厄运,但我没想到武安侯世子林郁清会忽然入京,更为恐怖的时,他竟然怀疑上了我的身世。

大宛被灭后,武安侯林轲就被加封为河西都护,携家眷驻守西域,统领原来的大宛和莎车两国之地,此番林郁清入京,乃是为了护送林轲的遗骸回乡下葬。

当时的帝都,已经隐隐约约流传着我克夫的名声,御乾华正为此事头疼,器宇轩昂,雄姿英发且远道而来,对京中情况一无所知的林郁清就成了御乾华眼中的合适人选。

眼看克夫名声已传出去,我自然是不甘心功败垂成的,但是林郁清要比我以往遇见的任何人都难对付——

我找美女去诱惑他,佳人却被他打断了腿;

我让男人去接近他,他却以守孝为由闭门不出;

我在他马匹上动手脚,他却如早有所料一般,换了马出行;

我找了刺客却刺杀他,刺客却被他擒住,然后把我这个幕后主使供了出来。

林郁清暗中给我送了一封信,以此为要挟,约我在城中的某个酒楼见面。

我去的时候,他正在看诗经,那是我第一次正式打量他,他继承了父亲的英武,但却比林轲俊逸斯文多了,脸上没有酒色之气,而是多了些书卷气,与其说是叱咤风云的将军,不若说是文武双全的武将。

「在西域,我出行的时候,有不少姑娘都往朝我扔花和丝帕,我自问也算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就这般入不得宣惠公主的眼吗?」他好奇的打量着我。

「你出色不假,但你便非本宫中意的类型。」我毫不犹豫的拒绝。

「公主这话说的敷衍,」林郁清嗤笑,放下手中的书卷「这些年和公主议亲的青年才俊,前前后后几十人了吧,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公主觉得我会相信这话?」

「你信不信关我何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知为何,我心底竟隐隐约约涌起了一丝不安。

「可我对公主,却喜欢的紧呢,别的男人都喜欢柔情似水的,但我林郁清就喜欢公主这样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林郁清转动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温和的笑了「公主大概不知道吧,在都护府有一名厨娘,她从前是大宛的宫人,她告诉我,去大黎的并不是真正的伊米娅公主。」

我猛然一惊,怎么可能,大宛国灭后,时疫爆发,在我以伊米娅的身份去找林轲之前,我故意将一件时疫病人穿的衣服,扔到了林轲安置女人的那个院子的井中,直到确定了她们喝了水,染上疫病,被林轲处死后,我才拿着紫玉扳指却找了林轲。

之后的这些年,我也暗中派人去大宛找寻过伺候过伊米娅的旧人,然后暗暗将她们杀害,却没想到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你就是从那时候,注意到我的?」我没有否认,望着林郁清,暗暗谋划下一步的打算,「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并不相信林郁清说的话,我同他之前都不曾见过,如何谈的上喜欢。

「可我真的只想娶你,我注意到伺候过伊米娅公主的人都陆续被杀后,我就一直在暗暗调查此事,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公主身上,直到发现了那名厨娘后,我才有了这个大胆的猜测,从那时候起,我就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竟有这样的胆识。」

「实不相瞒,这个秘密我从没有告诉我任何人,包括我死去的父亲,我之所以告诉公主,并不是为了威胁公主,而想让公主明白,我是值得你信赖的。」林郁清认真的解释,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容我考虑一下,再给世子答复吧。」我虚与委蛇的同林郁清周旋。

眼前的人是个为达目的不则手段的人,虽然他并不想害我,也说不愿意威胁我,但从他今日约我出来,告诉我他的筹码,对我表白,就已经是一种威胁。

「那我就静候公主佳音了。」他凑到我耳边,温柔的呢喃,话语却如刀子一般直入心扉,扎的我鲜血淋漓,「我总是要娶你的。」

我知道,除了最后一搏,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所以,你就借着皇后娘娘的名义,再给父皇送的苏麻糕里下了药是吗?」安惠望着我「还好林郁清没娶了你,你们俩这样为了目的不则手段的人聚在一起,若是那一日想筹谋大黎的天下,想想就觉得可怕。」

「你说错了,我们要这天下做什么。」林郁清想要的是我这个人,而我想要的只有御乾华。十月二十五日,是他和宋皇后相识的纪念日,宋皇后照旧在丹凤宫的喝烂醉如泥,我携了一盒加了媚药的苏麻糕去见他,谎称是奉宋皇后之命送来。

他大喜,食之用尽,之后的事情不过睡到渠成,但我没想到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毫不犹豫的给了我几个耳刮子,一脚踹在我心窝口,将我踢下了床榻。

「你这个不顾纲常伦理的混账东西,竟敢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他指着我厉声呵斥,双目通红,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有痛恨,有愤慨,充斥着浓浓的悲怆。

「你打,打死我算了。」我半点不怯懦的望着他,赤足解下寝殿中悬挂的马鞭塞到他手里,宋皇后从前善骑射,好收集名马器具,这马鞭就是他们新婚后第一次秋狩时,宋皇后送给他的,他视若珍宝,藏于寝殿中日夜相伴「就用皇后送你的马鞭,活生生打死我啊,反正我也做够了这劳什子公主,也厌烦了盯着伊米娅的名头活了这么多年。」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手中的马鞭掉落在地,然后我就在他不可思议的神情中将我冒名顶替伊米娅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述出来,包括我如何仰慕于他,包括我为了不出嫁如何祸害了驸马人选。

「你简直疯了!」他压低了声音,唤了心腹宦官耿尽忠进来:「把她送回天心殿去,令人好生看守,除了皇后外,任何人不得探视,再传令内阁,就说宣惠长公主突发恶疾去世了,令他们拟旨昭告天下。」

他不仅不肯承认我们的关系,更要抹去我的存在?我不可思议的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宫娥上前拖拽我,我才回过神来。

「御乾华,你好狠的心啊……」我歇斯底里的呐喊,他却头也不肯回,只是背对着我,示意宫娥用丝帕捂了我的口。

「你被带着之后,父皇就吐了血,消息传到丹凤宫后,皇后娘娘更是直接昏厥了,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如宝似玉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儿,竟然是个狼心狗肺的孽障,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是想杀了你的。」安惠的面色平静如水,但我仍能感觉到她的愤怒和痛恨。

御乾华是想一杯鸩酒杀了我的,期间皇后来宝光殿看过我一次,面色深沉,一言不发,后来我听宫人讲,皇后曾劝御乾华,将我送入护国寺修行,让我日日在青灯古佛前念经赎罪。

我没能去成护国寺。

一个欲我生,一个欲我死,向来对皇后百依百顺的御乾华,第一次不顾皇后的意见,后来就是安惠献了计谋,打折我的双腿,将我贬入冷宫,让我一辈子生不如死的活着。

宋皇后念在母女一场的情分,指了个宫女照料我,只是虎落平阳,见上面的人不待见我后,也就不在对我多尽心了。

「我原是恨你的,想要你一辈子浑浑噩噩的活着的,可是现在我忽然不恨你了。」安惠从衣袖里找出一只玲珑小巧的玉瓶,取了一粒朱红色的药丸送到我唇边「这是由断肠草制成的药丸,三息即可毙命,姐姐,你安心的去吧,来生别在入帝王家,也别在爱上不该爱的人了。」

「谢谢你。」我平静的闭上了眼,耳边似乎传来阵阵梵唱,如泣如诉,恍惚间,我仿佛又听到了生母绝望的叹息,她说,这是命啊,都是命啊。

是命吗?可我从来不信命呢,即便真有必定的宿命,肆无忌惮的绽放无声无息的枯萎。

我原以为我会就此死去,可等我在此醒来的时候,却躺在了一个陌生的船舱里,掀起竹帘一看,周围尽是碧滢滢的江水,还有若有若无的白粥香味自外面飘来。

我循着香味走出船舱,是林郁清,他正弯着腰在船头煮粥,白衣乌发,身上无半点金银玉饰,仿佛浪迹天涯的侠客。

「我交出了河西都护府的军权和爵位,同安惠公主做了一笔交易,我说过,我总是要娶你的。」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而坚定。

「值得吗?」河西都护府的军权和爵位,那是武安侯留给他保命的东西,意味着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和高官厚禄。

「你的孤注一掷,又值得吗?」他反问,颇为轻松的感慨道:「不过从今以后,安惠也好,伊米娅也罢,都已经死了,这茫茫洞庭湖,只有一叶扁舟,一对如西子范蠡般的隐居人而已。」

小舟从此去,江海寄余生,似乎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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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0-07-01 11:16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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