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大人

2023-04-26T00:00:00Z | 35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4-26T00:00:00Z

主神大人

攻略失败后,我和系统在一起了。

我红着脸缩在被子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怎……怎么办?」

他漫不经心地挑挑眉:「不怎么办,男主我来当。」

1

我推开包间时,周倦正低头吻着一个女孩。

他嘴角似笑非笑,眼尾惯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纵使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我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偶像剧中男女主缱绻又青涩的初吻,也不过如此。

四周的起哄声在我推门而入时,戛然而止。

一瞬间,我似乎成了局外人。

周倦看到我时,我就这样愣愣地站在原地。

手中的红色丝绒盒子被冷汗浸湿,黏黏地抓着手指。

甚至有一刻,我第一次有了逃跑的冲动。

故事的女主角率先开了口:「姐姐,对不起,倦哥大冒险输了,我不该……」

这个女孩,我在一张大合照中见过她。

林嫣,周家资助她多年,今年刚刚从国外回来。

原来今天不仅是周倦的生日宴,还是为了迎接白月光回国。

怪不得准备得如此隆重用心。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哦」了一声。

但周倦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不悦。

他皱着眉,冰凉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江韵,你闹什么,玩游戏而已。」

我没闹,我有什么资格闹脾气?

我追了他整整三年,他从未亲口承认过我是他的女朋友。

我甩开手,自顾自找了个角落坐下,给聊天置顶的人发出了一条消息。

2

「系统,我要换人。」

车祸的第二天,我就穿进了这场攻略游戏。

但别人的系统是靠高级环保的脑电波交流,我的却是个躺在手机里的微信号。

我质疑过他的身份,但是当他精准地曝出我的口味、喜好,以及从小到大的每一件事时,我还是信了。

周倦,是我自己挑选的攻略对象。

就在一个普通的午后,我抬头时,看到周倦单手拎着外套,漫不经心地走在阳光下仿若撒满金箔的江边。

心底忽地升腾起一阵暖意。

我喜欢他对待世界漫不经心的态度,喜欢他如风一般的性格。

我当即拍照发给了系统:「就他了。」

十分钟后,他只回了句:「好。」

那天之后,我追了周倦整整三年。

系统会时不时会给我发来周倦的资料,他所有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我们的相遇,是场「美救英雄」的戏码。

但这件事,是个意外。

按照我和系统原本的打算「英雄救美」或许更好。

但我小时候被绑架过,有些心理阴影。

再加上系统极力反对。

最终还是作罢。

还没等我们商量出对策,周倦就出事了。

他的车在弯道处坠江,生死未卜。

第一个跳下去救他的人,是我。

我将昏迷的周倦从水下捞出,又顶着高烧在床前守了三天三夜。

那次过后,周倦的朋友看我的眼神多了些不一样的神色。

我成功来到了周倦的身边。

但系统半个月没理我。

许久,才发来一条消息:「太冒险了,这是最后一次。」

哦,许是担心自己的业绩吧。

后来,我和周倦关系逐渐亲密。

我们拥抱,亲吻,做尽亲密的事。

他或许爱我,但未必只爱我。

我天真地以为,总会等到修成正果的那一天。

直到今天看到他在亲吻林嫣时,我才发现。

原来亲吻真正喜欢的人,手会紧张到微微颤抖。

但这些,都是我从未体会过的。

算了,放弃吧。

3

过了许久,系统回复了两个字:「地址」。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秉持着对他的信任,我还是把地址发了过去。

刚关掉手机,周倦不知何时站在了我面前。

他朝我手中的礼盒招了招手,低声道:「给我的生日礼物?」

他眉心微蹙,浅棕色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诱人的深渊。

这就算是周倦的道歉了。

偌大的房间内,人人屏气凝神,等着我乖乖奉上礼物。

我送周倦的礼物谈不上最贵重,但总是最用心。

那份限量版的球衣,是我喝酒喝到胃出血,牺牲三个项目才换来的。

他还有段时间喜欢喝茶,我跑到江南,包下了最贵的一片茶园,只为送他一包最新鲜的毛尖。

一小包十两的茶叶,我却奔波了整整一年。

但周倦喝到时,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不错」。

不错。

算是我在周倦那里得到的最高评价了。

我仰起头笑了笑,当着周倦的面,把礼盒丢到了窗外。

「抱歉,忘记准备了。」

周倦不可置信地看着礼物消失的方向,腮边咬得发紧:「江韵,你……」

眼前的人单手扯开领带,正打算找我算账,旁边的林嫣却脚下一软,顺势跌在了周倦怀里。

现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平静。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被再度推开。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昏暗的灯光中,八位数的腕表闪着金光。

他不顾四周人的目光,长腿迈上前来,牵起了我的手。

「怎么这么凉?」

一瞬间,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我。

我?

周倦一把将林嫣推开,他怒不可遏地指着我身旁的男人:「齐砚礼,你他妈把手放开!」

男人将我的手握得更紧,在周倦面前炫耀:「抱歉,我女朋友喜欢。」

我从未见过周倦这般盛怒的样子,桌上摆放精致的香槟塔几乎在瞬间化成了碎片。

碎落的瞬间,齐砚礼将我结结实实地搂在了怀里。

隔着西装外套,我听到了林嫣尖叫倒地的声音。

尘埃落定时,我看到林嫣碎发微落,半裸的小腿被玻璃碴割出点点鲜血。

「阿倦,别……别这样,你吓到我了。」

白月光的娇嗔到底还是让他恢复了几分神智。

但周倦依旧没有看林嫣一眼,始终死死地盯着我和齐砚礼。

我被周倦盯得有些发毛。

毕竟他可是个实实在在的混世祖。

逼急了,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齐砚礼倒是不紧不慢,十指修长,轻捏着我发间的玻璃碎片。

「齐砚礼,你他妈放开她,听到没有!」

周倦觉得不解气,尽管被周遭的人拉着,还是狠狠地踹了沙发一脚。

我没预料到这一出,在齐砚礼怀里被吓得一激灵。

齐砚礼几乎是瞬间变了神色,一记眼风扫了过去。

「周倦,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会场的氛围一瞬间降到了冰点,原本拦着周倦的人作鸟兽散。

妈呀,好他妈帅!

「论辈分,我是你小叔。这个家以后姓齐还是姓周,还是我说了算。」

周家的事,系统和我讲过一些。

周倦的爷爷当年是入赘齐家,老爷子咽气的时候,周倦的父辈竟然依靠改姓来自立门户,在家族内形成了两大派,内斗至今。

齐砚礼,齐砚礼……我想起来了。

我好像见过他两次,怪不得有些熟悉。

一次是在酒桌上,我为周倦推杯换盏,喝到眼尾泛红时,齐砚礼如天神降临。

他三言两语,搞得同桌的大佬面色煞白,落荒而逃。

但我那天实在喝得烂醉,当场就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没了他的踪迹。

第二次,是我壮着胆子,踮起脚亲周倦的那次,他只露了一面,就匆匆离开了……

可是,系统为什么会派他来呢?

齐砚礼拧着眉,气势压制下,周倦动也不敢动。

许久,才梗着脖子看向我:「可江韵是我女朋友,就算你是长辈,也没有这个道理。」

齐砚礼听后也不恼,饶有兴致地回头看我:「他说,你是他女朋友。」

我追了周倦三年,无数次在深夜的街头问他:「周倦,我们算什么?」

回应我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带着醉意的吻。

追问了三年的答案,现在被周倦亲口说出来,我内心竟然没有半分波澜。

我面色平静地看了看半跪在地上的周倦:「不,我是他爹。」

周倦被气得不轻,胸膛剧烈起伏,正要壮着胆子要来质问我,却被一旁的林嫣抢了先。

「姐姐,你怎么能瞒着周倦和他小叔搞在一起呢?」

呵,一边和周倦不清不楚,一边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我。

但还没等我出手,齐砚礼把裹着玻璃碴的西装外套甩到周倦身上,淡淡地瞥了一眼林嫣。

「想死可以直说。」

痛快。

热闹看够,我拎起包正准备离开,却发现屋外起了暴雨。

我回头看向齐砚礼,他毕竟是系统派来的,总不会不管我吧。

事实证明,他管了,而且管得很到位。

他直接让周倦为我们在楼上准备了一间房。

就在周倦卧室的对面。

4

「江韵,我有话和你说。」

齐砚礼进门后,周倦大着胆子拉起我的手腕。

眉间微皱,一双含情目直勾勾地看着我。

「江韵,你找小叔来,就是为了气我?」

「只要你认个错,我可以当今天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

我像是吞了苍蝇一样恶心,刚把手抽回,身后压上来一个身影。

「周倦,大晚上的别逼我扇你。」

说罢,直接拥我进了卧室。

牛逼啊,系统这是给我派了个嘴炮吗?

齐砚礼一个妥妥的西装暴徒,骂起人来也是格外地带劲儿。

这种人就应该手拿皮带沾碘伏,让人跪地喊 daddy。

系统也太够意思了。

回到卧室时,齐砚礼裹着浴巾,自顾自擦着头,水滴顺着湿发淌进了浴巾深处。

三年,整整三年,我为什么只知道围着周倦打转?

但来不及垂涎美色,我还有一些事情没问清楚。

「你……是系统派来的救兵吗?」

齐砚礼动作一顿,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也可以这么说。」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快步走到了齐砚礼身后。

「你见到他了吗?他什么尺寸?」

虽然系统和我用微信号交流,但我一直怀疑他是个机器人。

还是那种大头老式电脑的感觉,打字又少又慢。

所以我一直对系统很是好奇。

齐砚礼微微蹙眉,耳尖泛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红晕:「189,26」。

这……长得也不匀称啊。

我面露难色地摇了摇头:「一般。」

这机器人的审美真的很一般。

齐砚礼几乎立刻沉下了脸色:「你试过?」

我和系统聊了三年,怎么没试过?

本来就是性能差,打字慢啊。

「嗯,不太行。」

齐砚礼扔掉毛巾,慢慢欺身过来。

「那我为什么不知道呢,我的主神大人?」

我去,系统有时候也这样叫我。

我慌乱地翻出齐砚礼的手机,逐一核实。

一路翻到聊天记录最顶端,我绝望了。

跟了我三年的系统居然是个真人!

我追周倦最烦的时候,大半夜还找他发过癫。

齐砚礼单手撑在床边,笑意盈盈地偏头看我。

「还需要什么证据?」

「需要,我最喜欢的花?」

「向日葵。」

「我小时候被绑架的地点。」

「建华福利院。」

「我第一次见到周倦的地点。」

「江边。」

……

完蛋了,真是他!

我心绪有些乱,随手拎了件衣服躲去了浴室。

一直以为系统是类似文件助手的存在,没想到皮下居然是个真人。

想起我无数次醉酒后和他发疯的瞬间……

啊,想死,现在只想死。

那他为什么还骗我系统是什么 189,26……

该不会是……

我忽然反应过来时,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

不是吧?

系统跑来救场,我居然明目张胆地调戏他?

鉴于那段尴尬的对话,我等了许久才磨磨蹭蹭地迈出浴室。

出门后,发现齐砚礼已经在地铺上睡着了。

他长腿微屈,眼睫微颤,睡得昏昏沉沉的。

也好,这事儿就当过去了。

我简单收拾后上床睡觉,不知是不是床太软的缘故,总是翻来覆去。

还总是做着同一个噩梦。

十二岁那年,我被亲生父母从福利院认领回去的三个月后,被绑架了。

曾经最好的朋友把玩着飞刀站在我面前,她见我醒来,大力钳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看她。

「江韵,凭什么你的父母那么有钱,我却要被那群杂碎骗回家抵债?」

我被领回家的第二天,她的父母也找到了她。

本来我很替她开心,但始终联系不上她,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情景。

她手中的刀在我脸上比画,我不敢动,呆呆地望着她。

曾经,我们也是很好的朋友。

她终于骂够了,门口一个黑衣人不知何时钻了进来:「我说你差不多算了,等拿到赎金我们就撤。」

我不知道她用什么作为筹码,可以说服一个成年人按照她的计划行事。

趁他们在门口争吵的间隙,我逃了出去。

我抱着玩具熊,一直向前跑。

一条长长的路,却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终于从噩梦中清醒时,我发现自己整个人贴在了齐砚礼身上。

真丝的睡衣裙摆已经被蹭到了腰间,双臂死死地环着他的腰。

齐砚礼似乎早就醒了,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听到动静后偏头看我:「醒了?」

我偶尔会有梦游的习惯,但我怎么跑到地铺上,怎么钻到齐砚礼被子里的,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我不会……对他做了什么吧?

我红着脸缩在被子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怎……怎么办?」

攻略对象还没有正式更换,不会受到惩罚吧?

说起惩罚,在我私自下水救周倦的那次。

有一次午夜睡得正香时,我感到周身一阵电流漫过。

虽然只有那一次,但我再也不想体会了。

齐砚礼倒是不慌不忙,挑起睡衣慢悠悠地系着扣子。

他漫不经心地挑挑眉:「不怎么办,男主我来当。」

5

齐砚礼去洗澡,我刚穿好衣服,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站在门口的,是林嫣。

双手捧着一杯茶,披肩欲遮还休,露出些许红痕。

「唉呀,敲错门了,是姐姐呀。」

我双臂环胸,慵懒地倚在门框上看她表演。

昨晚我洗澡出来时,就听到了对面的声音。

怎么,刚从对面出来,就不认识门了?

「姐姐,你也别怪我多嘴,周倦他心里有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你生日时送他的那包茶叶,他放在茶柜的最高处,谁也碰不得。」

「但你为了气他,和他小叔搞在一起,就是你的不是了。」

「不如早点找他服个软,事情就过去了。」

在茶园奔波了大半年,我对茶的味道再熟悉不过。

她手中捧的,绝对是我送周倦的那包。

「林嫣,我并不记得我得罪过你。」

「若是因为周倦的事情,那你现在更应该夹紧尾巴,好好傍着你的大腿。」

系统替我查过林嫣,当初能主动联系上周家资助,背后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过,这些跟我也没关系了。

连周倦我都不要了,还在乎林嫣干嘛?

林嫣刚要发作,听到身后开门的动静,立刻换了一副柔弱小白花的嘴脸。

「姐姐,你说我可以,你不要这样说周倦,他是真的爱你。」

周倦衣衫不整,锁骨上的红痕遮都遮不住。

许是见到我心虚,他把林嫣拉回房间,手足无措地站在我面前。

「江韵,昨天林嫣见我心情不好,陪我喝酒,我们就是喝多了而已,不作数的。」

「倒是你和我小叔,我相信你们昨晚没什么,闹够了就回来。」

无语,话都让你说了。

以前的莺莺燕燕,最多也不过是和他搂搂抱抱。

现在都明明已经有实质进展了,还要拿这种话来恶心我。

过去的三年,仿佛是喂了狗。

我甚至气到找不到一个精准的词来骂他。

「谁,谁大早上在我门口喷粪?」

西装暴徒打着领带从我身后走来,小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呼,痛快了,就是这句话。

林嫣像是踩着点,娇弱地抚着自己的小腿推门而出。

「阿倦,昨晚我的腿被玻璃碴伤到了,好像还有块碎玻璃,可以帮我看看吗?」

在齐砚礼面前,周倦几乎是落荒而逃,还随手关上了对面的门。

挺好,你俩就锁死吧。

我转过身,替齐砚礼整理了一下领带。

领带夹微凉,贴在指腹上,带着一丝畅快。

从昨晚齐砚礼如天神般降临时开始,一切似乎都走向了不同的轨道。

我捏了捏他的领带夹:「找个地方,聊聊吧。」

6

「所以,我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齐砚礼带我去了一家顶楼的私人咖啡厅,抬头望去,就是整个海城。

「没错,这个世界是以你的精神世界为基石而搭建的,我只是一个辅助。」

「所以过去的三年,我虽然一直以齐砚礼的身份在海城活动,但是没有你的召唤,我不能私自闯入你的故事线,只能游离在外,通过手机和你沟通。」

「你可以把自己想象成太后,我是你的丞相,但你勾勾手,让我做你的男宠,我也是不会拒绝的。」

齐砚礼忽然欺身过来,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喊着我「我的主神大人」。

我心中一颤,小说果然还是要少看。

这三年,我都错过了什么,我兢兢业业地搞任务,结果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没问,而且,是你要主动追周倦的,我以为你喜欢他。」

我喜欢周倦?

或许,曾经是真的喜欢过吧。

周倦像极了年少时爱而不得的那种男孩,错过了觉得可惜,但他像风一样,根本就抓不住。

我总怀疑,周倦根本就没有心。

没有心的人,也没有爱。

我望着远处一处不规则的湖泊,摇了摇头。

算了,都过去了。

「那……我要怎么样才可以离开这个世界?」

我还没有放弃小说中,完成任务可以死而复生的设定。

毕竟,现实生活中的江韵,应该还躺在病床上。

「根据我的经验,平静的精神世界可能会自然消亡。」

「也就是说,如果你有了爱与被爱的幸福感,或许,这个世界就消失了。」

所以,我还需要一个男主。

思索片刻,我朝齐砚礼抬了抬下巴:「就你了。」

齐砚礼有一瞬间的失神。

7

和齐砚礼培养感情的第二个月,纠结再三,我准备直接搬去他家。

谁知,搬家第一天,就接到了张嘉的电话。

张嘉,周倦的狐朋狗友中最出色的一个。

当初周倦的车坠江时,跟着我跳下去的人,只有他。

思来想去,我还是接通了。

「江韵姐,我知道打给你不太合适,但周倦这样下去真的要不行了。」

周倦生日宴那晚,我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听说,那天我离开后,他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日没夜地喝酒。

张嘉不是个没分寸的人,若不是事情很严重,他也不会和我开口。

我抬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地址发我吧。」

最后一次了。

到达阁景别墅时,正是大中午。

门口的密码,我记得是林嫣的生日。

当初为了这件事,我和周倦闹过脾气。

他只是抽着烟,云淡风轻地来了一句:「林嫣是我妹妹,忘记改了而已。」

妹妹?

妹妹会给哥哥打电话一整夜,仅仅是因为害怕一只溜进门的松鼠吗?

妹妹会在哥哥的生日宴上准备 9999 朵玫瑰花高调示爱吗?

妹妹会踮起脚尖亲吻哥哥吗?

我平静地输入了林嫣的生日——密码错误。

鬼使神差地,我试了试自己的。

密码正确。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些迟来的深情,到底是在感动谁啊?

我笑了笑,抬手推开了门。

门刚被推开,我就被叮咣作响的酒瓶吓了一跳。

屋内昏暗到伸手不见五指。

我打亮了屋内所有的灯,这才看到窝在沙发深处的周倦。

他怀里抱着我送他的限量版球衣。

周倦平日爱玩,衣服穿完就扔,从不重样。

头发也总是精致到头发丝。

像这样颓然的周倦,我也是第一次见。

周倦被灯光晃醒,抬起小臂压在了眼睛上,勉强适应后,才看向站在门口的我。

「江韵,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还是放心不下我对不对?」

周倦踉踉跄跄地抱住我的腿,如信徒般虔诚地凝望着我。

「我已经送林嫣出国,她再也不会打扰我们了。」

「江韵,我以为你只是闹脾气,直到你真的拉黑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时,我才慌了神。」

「想到你和我小叔在一起,我的心像被人挖空了一样。」

「江韵,我是真的爱你。」

若是几天前,我听到这些话,可能都要感动得哭出来了。

但现在,我只觉得吵闹。

整整三年,我对他的心意从没变过。

将真心抛却,视而不见的人是他。

现在求我回来的人,也是他。

我抽身,坐在了沙发上:「张嘉给我打电话,我才来的。」

「江韵,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我们重新……」

我无心听这些废话,缓缓从包里抽出一张火红的请柬:「下个月摆酒,希望你能来。」

周倦像是受了当头一棒,灵魂出窍般愣在原地。

失神的眼睛落在刺目的请柬上,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我走出门时,才听到身后传来周倦的嘶吼声。

何必呢,他既然从未承认过我的女友身份。

一个女伴离开他而已,何必把自己搞成这样。

我掸掸裤脚,正准备开车离开时,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熟悉的迈巴赫。

齐砚礼靠着车身,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我,揶揄道:

「主神大人,结婚的事,怎么没有通知我?」

我们最近天天在一起增进感情,彼此之间竟很快有了一些别样的默契。

「那你现在不就知道了?」我偏头看他,「不过,你是有顺风耳吗?这都能听到。」

「不止,我还会瞬移,保护你,也是我的任务之一。」齐砚礼说得一本正经。

「那我这个主人,怎么什么能力都没有?」

「有,操纵时间,是你的特权。」

不得不说,西装暴徒一本正经开玩笑的样子,总让我有欺负他的欲望。

想把他铐起来,让他双膝跪地,颤抖着吻我上鼻尖,虔诚地喊我「主神大人」。

我面上淡定,内心的车已经开出了十万八千里。

末了,我单手抻了抻他的领带:「走,回家培养一下感情。」

8

最终,还是没买到手铐。

齐砚礼公司不知出了什么事,电话像疯了一样打进来。

我踢了踢他:「接吧。」

齐砚礼暴躁地扯了扯领带,咬牙切齿地开口:「如果没事的话,有事的就是你了。」

这人,一点都不稳重。

但下一秒,齐砚礼的脸色愈发沉重,看来是真出事了。

我裹好衣服,把新的西装外套递给他。

眼前的人拧着眉,亲了亲我的额头:「在家,谁叫你也不要出门。」

话音刚落,齐砚礼像一阵风一样出了门。

妈呀,还真会瞬移。

头发白给他打理了。

我简单收拾后,瘫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挂断,再来。

再挂,还来。

「您好,请问您是周倦的家属吗?我看他手机上备注的老婆。我们是市刑侦支队,他在江边出车祸,被人送到了医院,您方便来过来一趟吗?」

老婆?

我是他未来婶婶。

想起齐砚礼临走前凝重的神色,我摇了摇头:「不方便,你们联系别人吧。」

他手机里那么多狐朋狗友,总不能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我挂断电话,打给了齐砚礼。

忙音。

打给张嘉,也是忙音。

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正给齐砚礼微信留言时,楼顶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被人迷晕了。

齐砚礼,你大爷的,买的什么破别墅。

我在心里暗暗咒骂,才想起来,他虽然有顺风耳,但可没有读心术。

我们为什么不是高级环保的脑电波交流啊!

我昏睡前的最后一点意识,都留给了齐砚礼。

再见面,我一定要骂死他。

9

醒来时,我躺在一个破旧仓库里。

裸露的门框正对着江边,汹涌的浪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来。

和我一同被绑的,还有林嫣。

她不是被周倦送去国外了吗?

林嫣身上的白裙被苔藓、泥沙染得不成样子,脚踝处也有几处红痕。

我喊着她的名字,踹了踹她。

一双小鹿眼才勉强睁开,不知为何,她虽然总是眼中含情,但总会让我和当年绑架我的人联系在一起。

我摇摇头,不会这么倒霉吧。

既然是我搭建的世界,为什么还要把仇人放进来。

林嫣终于醒了过来,一双眼睛惊慌地观察着四周,脸上的碎发为她平添了一份凄美。

「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倦不是说你去国外了吗?」

提起周倦,林嫣脸上的岁月静好再也绷不住了。

「呵,阿倦为什么会送我去国外,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我悄悄按下了怀里的录音笔。

录音笔是齐砚礼临走前塞给我的,这些话,留着将来在他们婚礼上放。

「怎么,我这个婶婶可没有棒打鸳鸯。」

林嫣装也不装了,冷眼睨着我,咬牙切齿地,像是个护食的狼崽子。

「江韵,你凭良心说,要不是你趁我出国,对阿倦死缠烂打,他会允许你在他身边三年?」

「现在又玩什么欲擒故纵,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他不过受不了一直对他好的人突然离开罢了,等你回头舔他,他不出三个月就腻了。」

不得不承认,林嫣看男人还是有些本事在的。

「第一,我追求周倦时,他是单身,并且在所有人面前称呼你为妹妹。」

「第二,我本就没打算回头,所以,你与其追着我不放,不如把时间花在他身上,我作为婶婶,到时候一定送一份大礼。」

林嫣闻言,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

「笑话,我又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

我皱眉,满脸不解地看着她。

那我今天他妈的为什么会被绑架?

正狐疑时,一个面具黑衣人拎着包走进来,拿出一串炸药包。

我去,我去,我去!

在这里死了,现实世界会不会也死翘翘啊。

齐砚礼你赶快瞬移过来啊!

我焦急地环望四周,但绝望地发现,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就算齐砚礼有读心术,也找不到我啊!

黑衣人熟练地拿出两串炸药包,分别绑在了我和林嫣身上。

「大……大哥,有话好好说,你用我手机打电话,绝对会有人送钱过来的。」

大哥业务能力极强,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宽厚的手掌几乎在瞬间制服了我的挣扎。

我被五花大绑后,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反观林嫣,满脸淡定,还颐指气使地指挥大哥怎么绑。

她如果不是共犯,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黑衣大哥干活极其利索,绑好炸药后,双腕相握在身后,站在了门口。

我不再敢乱动,转头看向左侧:「周倦现在对我还很上头,你猜他知道了,会不会迁怒你?」

我其实也在赌,手中冷汗直冒。

她冷笑一声,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江韵,周倦出车祸,还躺在医院里,你猜他为什么会出车祸?」

「他不吃不喝,看着个破请柬,非要去机场,说要去找什么茶园。」

她指的,或许是我在江南包下的那个茶园。

「江韵,门口那个,是我名义上的爸爸,他要把我卖了换钱,我骗他说读书能赚更多的钱,他才放任我读了几年书,但我知道,这不是长久的办法。后来,我盯上了周家。」

「本来,齐砚礼权势渐盛,可他实在是油盐不进,没办法,只能去贴周倦那个废物了。」

林嫣谈起周倦时,竟然满是鄙夷。

我忽然想起,我为周倦喝酒喝到胃出血的时候,他却为了林嫣一通电话跑去了大洋彼岸。

周倦回来时,一句解释也没有,但嘴角总是止不住地上扬。

那是我过去三年中最想放弃的瞬间。

我总以为,周倦至少被人爱着。

但现在看来,可悲啊,原来没一个人爱他。

林嫣的话,让恐惧在一瞬间蔓延至我的全身。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恐惧又陌生。

我心中暗暗祈祷,齐砚礼快来吧。

然而,最先出现在门口的,却是张嘉。

他风尘仆仆地赶来,精致的鞋底踩满了泥沙。

可是,他来干什么呢?

许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林嫣莞尔一笑:「好戏,要开场了。」

10

「嘉哥,嘉哥你救救我。」

林嫣捏着嗓子,不顾身上绑满的炸药包,弯着身子向屋外的张嘉喊道。

张嘉被门口的人拦住,只能眼神示意安抚我们。

「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黑衣人沉默不语,握着手中的榔头渐渐朝张嘉逼近。

张嘉也是个标准的公子哥,哪儿见过这个架势。

他半蹲着,慢慢向后退去。

就在这时,身上炸药包的倒计时,突然响了起来。

我去,小命要玩完了。

张嘉越退越远,渐渐变成了远方的一个小人。

在这么紧张的时刻,他竟然还有时间接电话。

就在我怀疑救兵是不是已经走掉的时候,齐砚礼闪着残影,一把卸下了黑衣人手中的武器。

在场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时,齐砚礼已经半蹲在了我的身前。

妈的,帅得我想哭。

齐砚礼还穿着我递给他的西装,精致的皮鞋一尘不染。

不愧是飞来的,就是发型有些乱。

我眼底含泪,正要开口时,旁边的林嫣率先开了口:「小叔,救救我。」

白皙的脸颊粘着微干的泥沙,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齐砚礼看了她一眼,朝呆愣在远处的张嘉招了招手:「你来。」

「嘴塞上,再绑结实点,扔出去。」

……

林嫣挣扎未果,被张嘉捆成粽子扛回了车上。

空旷的废旧工厂,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才终于放松,我毫无形象地放声大哭。

齐砚礼摸摸头,将我揽在怀里。

我正要回抱,却发现身上的计时器正在加速。

齐砚礼抽出身,低头看着我身上的炸弹:「问题不大,交给我。」

我相信他,但心里还是乱得很。

心里越乱,我发现倒计时的声音频率越来越高。

齐砚礼手中动作没停,修长的手指在五颜六色的线之间飞舞。

「还记得我说过,你可以控制时间吗?」

我闻言,僵硬地点了点头。

「你放轻松,时间会过得慢一点,相信我。」

我企图让自己想一些开心的事情来放松,才发现,来到这个世界的三年,跟在周倦身后的每一天,都谈不上真正的快乐。

反倒是齐砚礼出现后的日子……但是,太短暂了。

我心中发紧,耳边的倒计时愈发震耳欲聋。

「我不行。」我泄了一口气。

「好,那你听我说,我来到这个世界,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齐砚礼声音难得的温柔低沉,我竟然真的慢慢平静了下来。

「其实,我看到的第一眼,就喜欢你了。」

「但原则上,系统要和主神回避,只需要暗中保护,执行任务就好,所以我找到了一个将死之人的皮囊附了上去。」

这个我听说过,周倦有个小叔,本来医院都判了死刑,家里都等着分他的股份时,他又挺了过来。

没想到,原来是这样。

我被他的话吸引,看到红色的倒计时竟然真的慢了下来。

「滴答滴答」的声音,缓慢得像是老式的挂钟般摇摇摆摆。

「你知道吗?我家里有把 AK47,看到你亲周倦那天,在黑市上买的。」

「当时一心想着干死周倦,不识好歹的王八蛋。」

齐砚礼说到这里,歪头看向我,头上的冷汗滴落在地上。

我才发现,原来他的手一直都在微微颤抖。

我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争取更多的时间。

「后来又觉得不行,很难全身而退,我如果真的进去了,谁来保护你?」

我曾经和系统说过,我胆子很小。

小时候在福利院的时候,小巷里路太黑,路过的老鼠都会把我吓得心尖一颤。

其实同样的话,我也和周倦说过,只是他从未放在心上罢了。

「再说,那时候你是真喜欢他,我也不该拦着。」

炸弹拆了一半,我抬起右臂,轻轻拨开他的刘海。

「你怎么知道我是真喜欢他,还是为了完成任务?」

毕竟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有点分不清。

「我当然知道,我可以感受,甚至放大你的情绪。」

齐砚礼手上搭着七八根线,埋头细细分辨。

所以,周倦生日宴那天,他才会那么生气吗?

每次我想发飙,甚至是开口骂人的时候,他都会抢先一步。

那时候,我以为是系统赋予了他什么特殊的能力。

现在想想,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我看着越来越慢的红色倒计时,歪下头去问他:「真的?那你说说我现在心情什么样?」

「真的,你现在很爱我。」

齐砚礼剪短最后一根黑线时,抬头看向了我。

我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眼里,心跳漏了一拍。

「但我更爱你,主神大人。」齐砚礼的声音在我脑海中炸开。

耳边的计时器开始疯狂叫嚣,眼看就要归零。

糟糕了,黑衣人手中还有另外一个备用遥控。

齐砚礼扯落我身上残存的线,半搂着我跳出了窗外。

蓝色的天空下,是望不到尽头的江岸。

11

意识有些模糊,只记得齐砚礼紧紧地握着我的双手。

即便我失去意识,开始拖他下水时,他也没放松分毫。

我浑浑噩噩地想着,我恐怕是最菜的主神大人了吧。

之后的记忆,就是在医院。

来来往往的白衣人围着我的床东奔西跑。

我在现实世界的最后的一丝记忆也不过如此。

恍惚间,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意识最强的那一次,感到有人轻点着我的鼻尖:「主神大人,你不知道,我爱你的时候,恐惧也无边无际。」

肯定不是齐砚礼。

他个西装暴徒,哪会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一个月后。

见到的第一个人却是张嘉:「江韵,你终于醒了。」

「等我把话说完再告诉齐砚礼,反正他一秒就到了。」

……

我半靠在病床上,边喝着流食边听张嘉说:「林嫣被捕了。」

「她在周倦的刹车上动了手脚,试图伪造成自然死亡,之后凭假的怀孕单骗取财产,周倦车祸后我就觉得不对劲,才和齐砚礼有了联系。」

「后来她自导自演一出绑架案,就是想除掉你和齐砚礼,还想拿我当证人洗清自己的嫌疑。」

「多亏了你身上的防水录音笔,可是帮大忙了。」

「周倦双腿撞断了,现在还不能正常行走。」

我平静地听着二人的下场。

挺好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好了,叫齐砚礼过来吧。」

张嘉刚从一阵唏嘘中缓过神来,挑眉看着我:「他说,你想他,他就会出现。」

我……

齐砚礼是被送去恋综改造了吗?

竟然交代张嘉这种话?

张嘉关上门默默退出,我翻了个白眼,心里念着齐砚礼的名字。

下一秒,他真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小东西,还挺浪漫。

12

他瘦了。

齐砚礼穿着一身烟灰色西装站在我的面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怎么穿这么正式?」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下周是请柬上我们婚礼的日子,提前试试衣服,好看吗?」

我愣了愣,当初为了让周倦死心,随意捏造了一个婚礼。

居然,就在下周吗?

我回过神来,看着齐砚礼坚实的臂膀上,隐隐透露的皮质袖箍。

好看,他怎么样都好看,不穿衣服更好看。

我不过是想想,下一秒,齐砚礼就戳破了我的小心思。

「我有必要提醒一下,我现在可以听到你的想法了。」

!!!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世界又瞒着我偷偷进化了?

「什……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想把我铐起来,让我跪地求饶的时候。」

……那些黄色废料啊!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半露出一双眼睛。

那岂不是在他面前没有秘密了。

「那是不是说明,我更爱你了?所以你可以听到我在想什么?」

出乎意料地,齐砚礼变了神色,淡淡地道了句:「或许吧。」

或许是什么意思?

不知是听到了我的想法,抑或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

齐砚礼微微俯下身来摸着我的头,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主神大人,或许……要离开了。」

我不知道齐砚礼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病房。

据齐砚礼所说,他是在我下水救周倦那次,第一次和现实世界取得了联系。

那次下水后,我发高烧,在医院躺了好几天。

之后,我本以为是系统惩罚的那次电击,其实是现实生活中的心脏起搏器在作用。

那天,我命悬一线。

齐砚礼第一次得知我的身份,看到我在现实中的处境。

所以,从那以后,任何冒险的行为,他都会全力制止。

这次落水,实在不是他的本意。

而脑电波的交流,其实是意识苏醒的前兆。

简而言之,现实中的我,要醒来了。

这个世界随时都会随着我的苏醒而崩塌。

一同消失的,还会有齐砚礼。

13

齐砚礼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顶楼看星星。

「冷不冷?」

我没回头,任由他将羊毛披肩披在我的身上。

绵软的暖意,瞬时将我包裹了起来。

「齐砚礼,这就是你说的无边的恐惧吗?」

获得爱与被爱的宁静后,大脑会苏醒,虚拟世界全面崩塌,我们再也无法重逢。

齐砚礼抿抿唇,没说话。

夜空沉凝,流星出现又消失不见。

我从没见过这样低落的齐砚礼。

片刻,我强打起精神,甩着披肩上的流苏戳了戳他:「欸,最近有空吗?」

齐砚礼抬头,强颜欢笑地看着我:「随时。」

「下周三婚礼照常,记得来。」

说罢,我潇洒地甩手离开,留给他一个背影。

但我知道,瞒不过他的。

他能感觉到我的情绪,他只会比我更难过呀。

可是,主神大人也没有办法了。

人间的相逢为什么总是如此短暂?

14

婚礼定在了江边,我准备了最隆重的婚纱。

齐砚礼请来了他生意场上所有的朋友。

甚至周倦也推着轮椅,坐到了嘉宾席的前排。

他褪去了些许莽撞,举手投足间,稳重了不少。

我拖着十米长的裙摆走上红毯时,齐砚礼穿着修剪得体的西装,站在红毯的尽头。

一如我每一次见他的样子。

他总喜欢叫我主神大人。

但其实,对于我而言,他才是如天神般的存在。

婚礼进行时,齐砚礼虔诚地吻上我的戒指。

「主神大人,如果只能许一个愿望,我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就算不记得我也没关系。

但这句齐砚礼未说出口的话,我听到了。

我怎么会忘记呢?

你可是齐砚礼啊。

一道金光闪过,再睁眼时,是刺目的白。

床边围满了忙碌的人群,大家奔走相告:「醒来,终于醒了。」

等父母围拢过来时,我才发现我一直在哭。

一种巨大的悲怆几乎要将我吞没。

我扬起嘴角,边哭边笑。

天可怜见,我还记得他。

15

清醒后,我才知道,当初造成我意外车祸的人,就是当年绑架我的那个女孩。

我出院后的第一时间,去了监狱。

「林嫣,你现在是叫这个名字吧?」

我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或许曾经,我们是好朋友。

「江韵,你命可真大,可惜了,如果不是在你身上发现了一支录音笔,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有钱父母是你的,全球知名的画家是你的私教,而我只能靠不断地取悦那个人渣,替他骗钱,替他绑架,才能换来一个上学的机会。现在我被抓了,你开心了?」

我看着她在铁窗的另一侧发泄,她愤恨的眼神,像铁钉般刺向我。

我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林嫣。

「林嫣,离开福利院后第一次见面时,我抱了一只玩具熊,那本来是准备送给你的,你睡觉轻,我当时想着,不知道你去新家,会不会睡不习惯。」

林嫣愣了愣,深吸了一口气。

毕竟,在福利院时,我们曾经真的相依为命过。

「从你绑架我的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不只想要钱吧,你怂恿他欺负我,这些我都听到了。所以,我才会冒险逃跑。」

「你听过一句话吗?在乌鸦的世界里,天鹅都是有罪的。但我们,原本都可以是天鹅的。」

但是,这世间终究没有如果。

离开监狱时,我觉得身心俱疲。

康复后,我从没放弃过寻找齐砚礼。

我问过心理医生,他说可能是大脑皮层深处的意识在自救。

所谓的系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我不相信。

自从清醒过来,齐砚礼在我心中,越来越清晰。

这样真实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一场幻影。

我重拾画笔,细细描摹齐砚礼的画像。

骂人的,瞬移的,拆炸弹的西装暴徒……

我画得太过投入,以至于邀约模特什么时候进的门,我都不知道。

「画得还挺像。」

我闻声抬头,落入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

眼前的人,和画上的一模一样。

手中的画笔砰地落地,我颤抖着问他:「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画得不错,主神大人。」

【齐砚礼视角番外】

1

我撑在车窗上发呆时,旁边的小侄子一直叽叽喳喳个不停。

听说江韵最近喜欢个吊儿郎当的富二代。

我实在想不通,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有什么魅力。

心中烦躁,连带着看窗外的落日都染上了一丝黯然。

正无处发泄时,小外甥手中的东西「咔」的一声戳到了我的腿上。

我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的转头看他:「别逼我扇你。」

他知道我不敢,晃荡着腿,葡萄眼直勾勾的看着我。

看他笑,我没来由得想,如果以后我和江韵有个孩子,我肯定不会凶他。

最好是个女儿,儿子也行。

想到这里,我轻咳两声,摸了摸他的头。

「玩儿什么呢?给小叔看看。」

孩子小,也不记仇,小手捧着一副 VR 眼镜似的东西,拖着小奶音向我解释。

「这个就是,那个,最新款的沉浸式游戏,完成主神的任务才能通关。」

「什么玩意儿,我为什么不是主神?我还得听他的,他算个什么东西?」

「小叔叔你不讲理,难怪人家女孩不喜欢你。」

我……

被戳到痛处,我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眼镜。

还没想好怎么反击,车子忽然剧烈的晃动起来。

我一把将小侄搂在怀里,后脊感到一阵猛烈的挤压,一口鲜血猛地上涌。

怀里的小人发出闷响,我发不出声音,只能最大幅度的安抚着他的后背。

没事儿,还不相信你小叔吗?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小侄跟哭丧似的跟着我的担架一路小跑。

小东西,嗓门还挺大,看来是真没事儿。

就是可惜了,还没看到我家江韵穿婚纱的样子。

许是我执念太深,再次醒来时,竟然真的见到了她。

她安静的睡在一片睡莲正中央,四周流淌的湖水在风中起了涟漪。

我此时像个魂魄,飘在她身旁。

她眼睫微颤,眉头紧锁,不知做了什么噩梦。

我没忍住,附身轻轻吻了她的眼尾。

情到浓时,这应该不算欺负她吧。

谁知就在我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江韵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周的高楼拔地而起,俨然形成了一座现代城市。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一阵机械的声音:「欢迎主神大人降临」。

机械声在我耳边宣读了整整八十页的《系统守则》。

总而言之——忠于主神,保护主神。

我想,如果主神是江韵。

这些或许已经是我的本能了。

2

我以前叫齐砚。

家里嫌我骂人太脏,才加了个「礼」字。

但没什么用。

我依旧看谁都不顺眼,除了江韵。

我比江韵大五岁,小时候两家是邻居,两家家长都忙,偶尔会让我带孩子。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冷着脸,企图吓退她。

她却踩着小碎步,勾上了我的手,昂头对我笑了笑。

我难得对小孩子这么有耐心,我领着她拔草,摘花,去向日葵地里扣瓜子。

我单手替她压低着花盘,任她贪婪地索取。

「哥哥,哥哥,他转过去了。」

我闻声后慢慢转过身去:「嗯,他去追随他的太阳了。」

江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那段时间,是我内心最平静的一段时光。

只是后来,因为父母生意缘故,我们搬离了海城。

离开前夜,我没忍住,翻墙去找她:「乖,花拿好,以后哥哥回来娶你。」

江韵半眯着睡眼,点点头:「那你记得那天早点来哦。」

但我终究还是没等到那一天。

江韵失踪了,江家父母再接回她时,是在建华福利院。

她不知受了什么伤,将小时候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我抽身去看她时,却听说她被绑架,刚刚解救回来。

江家父母晦暗不明的拒绝了我的探视:「小齐,她不太记得你了,虽然没出什么事儿,但看到男孩还是会有些紧张,等她好点你再来好不好?」

我颓然的带着花回去了。

没人知道,我有多想抱抱她。

后来,我一直派人暗中保护她,却怎么也没有勇气站到她面前。

我怕她不记得我,我怕她怕我,我怕她根本就不爱我。

加班到深夜时,我经常盯着保镖传回来的照片发呆。

这事儿被我哥撞见过一次,他骂我是变态。

变态就变态吧,只要江韵好好的。

但我没想到,我还是没护好她。

就在我出车祸的那天,她远在海城,也出事了。

3

发现这件事,是在江韵跳河救下周倦后不久。

那天晚上,她一直高烧不退。

我甚至能感觉到江韵身体中有什么东西在流逝。

我第一次懊悔自己没有实体,连照顾她这种事都做不到。

恍惚间,我看到了另一个江韵——现实中的江韵。

她身上插满管子,胸膛微弱的起伏,仿佛睡美人一般躺在病床上,观察室外,是江家父母。

那晚,我才真正明白整件事情的缘由。

现实生活中,我和江韵同时发生车祸,灵魂游离在外时,是那款沉浸式的游戏使得我们跨越山海,得以重逢。

她成了主神,我成了系统。

得知真相那天,我找到了那个和我同名同姓,就连长相也一模一样的人。

要想保护好江韵,还得有一副身躯才是。

说来也奇怪,江韵在现实生活中忘记了我,却还记得在构建世界时给我留下一席之地。

我摇摇头,笑自己真是命苦。

在这里,居然也是个深情男二的剧本。

我齐砚礼啊,什么时候甘愿这样等一个人。

所幸是,我终于还是等到了。

4

游戏崩塌后,我在现实生活中也醒来了。

整整三年的时光,像是大梦一场。

康复后,我听说江韵在找我,才冒险来到了海城。

我十几年没见到江家父母,没想到,他们竟然也都不记得我了。

江韵那惟妙惟肖的画像竟然没有勾起二老半点回忆。

最后还是我哥,告诉了我江韵正在找我的消息。

他单手插兜,斜靠在病房门口:「哥劝你,主动出击,别跟个变态似的看着人家的照片哭。」

「不过你要是去抢亲,我也乐意,记得工作日找我。」

我直接把床头的水杯砸了过去。

凡事遇到江韵,我总有些犹豫。

她是否真的记得我,是否还记得我们江边婚礼上的誓言,这些我都不得而知。

我二十岁接管家里的企业,从未这样忐忑过。

去海城的路上,我交代了律师一些事情。

叫林嫣的那个人,不仅偷偷破坏刹车导致江韵车祸重伤。

还和江韵小时候遭受的绑架案脱不了干系。

不过当时年龄小,又惯会拿悲惨的经历博同情,才逃过一劫。

想到江韵在福利院那些年,是和这样的人相依为命,我不由皱起了眉。

「我加钱,江韵受伤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要追究到底。」

5

来到海城后,我借特邀模特的名义,找到了她的画室。

江韵专注地捏着画笔,周围散落的,都是我的画像。

拆弹的,骂人的……

我内心有一瞬间的欣喜,这次等待我的,或许会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我捏了捏衬衫夹,压制住声音中所有的颤栗。

「画得不错,主神大人。」

话说出口时,她有一瞬间的错愕,眼底几乎在瞬间弥漫起了水汽。

我极力控制自己想要吻她眼睛的变态想法,却在下一秒,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真好,这次,她都记得。

我再也不会失去她了。

6

江韵网购了手铐和镜子,地址却错填到了我这里。

我佯作不知,让快递又寄回了家。

那晚一进门,刚脱掉西装外套,我就被铐住了。

我扫视四周,镜子被摆放在了正中央。

她小手慌乱的将我双手反压在身后,半晌我才听到落锁的声音。

她坐在床边,我单膝跪地配合她。

江韵穿着红色的高跟鞋踩在我的大腿上,因为核心不足,还有些微微颤抖。

我自行挪动,给她找了个舒服的落脚点。

「你今晚把我伺候满意了,我就帮你解开。」

我听着她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台词,低头笑了笑:「好的,主神大人。」

话音刚落,她神秘兮兮的俯下身:「我要看看你的 26。」

「嗯?」

我在脑海中仔细搜索着这个词,才想起我们在游戏中第一次相遇时,我好像提到了身高和年龄。

我当时以为她嘴瓢,没在意。

和初次相亲的小伙子一样,红着耳尖自报了家门。

她不会以为……

我微微直起身,附在江韵的耳边:「26 要死人的,你该不会什么都不懂吧。」

我越来越怀疑,她和周倦是不是从来都没什么。

江韵肉眼可见的红了脸:「我……我是说,看看……」

她红着脸结结巴巴的样子,实在让我忍不了了。

她是在要我的命。

我手腕轻轻一拧,双手就挣脱了出来,等江韵反应过来时,双手已经被我拷住了。

为了保护她,我在游戏里把能学的都学了。

连枪我都敢开,区区一副手铐而已。

江韵不可置信的看着我,长长的眼睫在脸颊上落下一片翻飞的阴影。

我起身,拿起门口准备送她的向日葵,用红色的丝带,将一朵向日葵绑在了她小臂中间。

「夹好,不要掉。」

「我花粉过敏,心疼心疼我,主神大人。」

桌上的香薰燃到尽头时,金黄的花瓣粘得到处都是。

我抱江韵洗完澡后,她已经累到神智不清,问什么都只会「嗯嗯」。

「你爱我吗?」

「嗯嗯。」

「你只爱我吗?」

「嗯嗯。」

「你愿意嫁给我吗?再一次。」

「嗯嗯。」

我把早就准备好的戒指套在了她的手上。

再嫁给我一次吧,主神大人。

7

江韵说,十米的婚纱穿着太累了,最终改成了鱼尾裙。

我白色西装的计划被她驳回。

江韵当着婚礼策划人的面咬我的耳朵:「相信我,黑色西装,你不知道你穿黑色西装有多帅。」

我想我大概知道。

八次了。

西装马甲根本不让脱,袖箍勒到我想死。

我轻拍她的背,向她求饶时,她用脚尖踩着我的肩膀:「不准脱,谁让你拿花粉过敏的事儿骗我。」

我发誓,这辈子只骗过她这一次。

婚礼场地选在了山脚下,江韵汗津津的抓着我的肩膀:「怎么,江边看腻了?」

「没有,给你准备了惊喜。」

在山脚下,有一整片向日葵。

从我离开海城的第一天,我就拜托父母买下了这块地。

为此,我搭上了整整一年的零用钱,并承诺三个月不骂人。

工作不顺时,我经常飞来这里发呆,看着向日葵追自己的太阳。

如今,这片金黄的向日葵终于见证了我的得偿所愿。

白色的鱼尾婚纱勾勒出江韵完美的身材,我第一次见到这样耀眼的她。

在游戏世界崩塌的瞬间,我慌乱的以为自己要真的要死去了。

我在脑海中反复描摹着江韵穿婚纱的样子。

我告诫自己,一定要记住啊。

这就是我家江韵最幸福的样子。

或许是上天终于听到了我的祷告。

让我再一次,真实的、永恒的拥有了江韵。

到婚礼誓词环节时,江韵捏了捏我的指腹:「问你呢?答不答应啊。」

我回回神,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出那句再熟悉不过的誓词。

「我将永远忠于你,保护你。」

——我的主神大人。备案号:YXX1GnmrDrtOyPB5lGcpQp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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