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月光
2023-05-21T00:00:00Z | 44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5-21T00:00:00Z
永恒月光
凌晨三点,官方的警报消息吵醒了我,消息内容是:「不要抬头看月亮。」
凌晨三点,官方的警报消息吵醒了我,消息内容是:「不要抬头看月亮。」
看到官方消息,我立刻抬头,心想月亮有啥不能看的。
我抬起头,房里一片漆黑。哦哦,窗帘拉上了,我想看还看不见月亮呢。
与此同时,我手机的消息提示开始疯狂地振动。
我喜笑颜开。毕竟长这么大,我的社交媒体第一次获得这么多 99+。
我打开短信、微信、微博。无论陌生人、熟人,所有人的信息主题都一模一样。他们都在劝我:「看看月亮吧。」
直到此时,我才感觉到事情极其不对劲,后背一阵发冷。
我需要找到一个靠谱的方法,来判断究竟相信所谓的「官方」,还是相信其他众人。
官方通知是 110 发来的,千真万确。八百年不联系的前任私信我看月亮。综上,
必不能抬头看月亮。
我再次抬头看了一眼窗户,暗暗侥幸,幸好我睡觉都拉窗帘。
「爸?妈?」
我走下床,从房门探出头。家里静悄悄的,只有门轴年久失修,被我打开时发出的「咯吱」声。
我壮胆着胆子走出房间,来到客厅。客厅没拉窗帘,月光清辉,满屋银白。我低下头,急急地绕过客厅去到我父母的房间。
屋里的景象,让我顿感大事不妙。
房间里窗户和窗帘被大大地打开,帘子正随风飘舞。月光直直地照射在双人床的枕头上,两只枕头均微微凹陷。
如果他们睡觉没有拉上窗帘,一旦睁眼就能顺着月光,不自觉地看见窗外的月亮。
我走过去摸了摸床铺的温度,已经一片冰凉,他们应该已经离开好一阵子。
我终于开始感到恐慌,我爸妈恐怕凶多吉少。但还不能放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冷静下来,大脑高速地旋转。眼下,我要先和其他没看过月亮的人会合,综合所有已知信息推理出当前状况。究竟为什么不可以看月亮,看月亮又会出现什么糟糕的后果,如何面对未知的危险,还要去找到我的父母。
我离开父母卧房,往我的房间走。水波一样飘动的月光,正在地板上流连,异常动人妖冶。
我想起江户川乱步的一篇文章。妖异月色与建筑结构所为的不可思议犯罪,月色是一半的杀人凶手。
我瞥见月光,痴痴地发愣。
可「不要看月亮」。
该死的好奇心果然在此时水涨船高。这一瞬间,我真的很想,很想抬头看一眼月亮。飘扬的白窗帘褶皱,像女人修长的脖颈,她们摇摆,向上,仰起。鬼使神差地,我不禁缓缓地抬起后颈。
不行,绝对不行!我掐住自己,竭力地保持清醒,几个跨步跑回房间,一把关住房门上了反锁。
我在一片漆黑中微微喘气,暂时感到安全。心惊肉跳。月光,越注视越诡异的月光。
我拿出手机,在微信通讯录中翻取还能信任的人。
突然,一个微信电话打了过来,我被铃声吓得一个激灵。是我最好的兄弟李子奇打来的视频。
我清楚地记得,他也在微信上给我发了「看看月亮吧」的消息。所以……
他现在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或者,他还是不是人?
我很犹豫,到底要不要接这通视频。就当我准备摁下接听键的时候,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无比诡异的想法,令我不寒而栗。
如果我一接通视频,对面的画面中出现的是一个巨大的月亮呢?
阴谋!于是我立刻挂断了视频。瘫坐在墙边,心里感叹,好险!
还未缓过神,铃声再次响起。
还是李子奇,这一次他打了语音通话过来。
我想了想还是接通了,语音电话没什么问题。接通后,我屏息凝神,半天没说话。
李子奇率先开口,他压低声音问我:「向祁,你没事吧?你看了月亮了没?官方说千万不可以看月亮。」
「我…… 我暂时安全。你呢,你怎么样?」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明确地回答问题。毕竟,我不知道李子奇究竟有没有看过月亮。
「我暂时也安全。我联系了好几个同事和朋友,他们一接通电话,说几句以后,就劝我看月亮。估计都……」
说罢,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看了月亮究竟会怎么样?」
我问道。
「这,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也没看月亮啊。」
忽然,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巨大的杂音,紧接着是李子奇巨大的喘气声。他在奔跑。有人在追他吗?紧张之时,一切又猛地安静下来,他对我轻轻地说了一声「嘘」。
我立刻屏住呼吸,不敢动弹。李子奇似乎遇到了危险。
忐忑不安了几分钟后,他终于又开始说话,但是将声音压低:「我在地铁站,刚刚有一列地铁停下来,好像有人从地铁里出来,我担心有危险赶紧跑走了。地铁值班办公室门没有锁,我躲在里面,暂时安全。你现在在哪里,安全吗?」
「那就好,」我长舒一口气,「我在家里,暂时安全。不过我爸妈不见了,我要出去找他们。」
「那这样吧,我在洞井地铁站,你不是也住雨花区,刚好也不远。你先过来地铁站与我们会合,然后再做打算?」
他可能担心我不愿意过去,又补充道:「地下比地上安全,完全不用担心月亮的事。我们可以一起待在办公室里,等早上了再去地上活动。」
「我想想。」
我放下手机,环视了周围一圈令人安心的黑暗。但长久躲在这里不是上上策。更何况我这个人天生爱冒险,又有点儿英雄主义在身上,我知道,我今天一定得走出这个安全屋,谋求更大的希望。
我刚想答应李子奇,但话到嘴边再次犹豫。我怎么知道李子奇是不是真的说了百分百的实话,也许看过月亮的人也可以表现得非常正常,先诱惑我出门然后再将我同化。我翻到和李子奇的聊天记录,他的的确确发给我「看看月亮吧」的消息。
我陷入了纠结。去可能会有危险;不去,可能失去找到结盟打怪兽的好机会。
「喂,喂喂?向祁,你没事儿吧?」
李子奇见我没回声,有些着急。
「啊,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了。我给你看个东西。」
屏幕亮起,我收到李子奇发来的两张 QQ 截图。截图的内容令我更加震惊。
第一张截图里,我给李子奇发过去一句话「我要看月亮,我们会一起看月亮」,第二张截图里,李子奇用微信发给我「看看月亮,你看看月色多美。」
我完全搞不明白了。我根本没有看过月亮,也没有发过那种东西。
李子奇继续说道:「我本来也以为你肯定也被控制了,直到我翻遍手机,发现我自己也给别人发过看月亮的讯息。但我可以肯定,我根本没有看过月亮。所以现在可以推测,看月亮的消息是自动地发出去的,和有没有看过月亮无关。我就一个一个人联系找幸存者,不过大部分人的手机都无法接通,只有你接了我的电话。总之,两个人比一个人待着有希望,而且地下也比较安全。你还不信我吗?你可以试试我呀。」
「怎么试?」
李子奇说得有道理。如果消息是自动地发出去的,那么我就无法凭借谁给我发过「看月亮」的讯息判断感染与否。但这也不能保证李子奇就是绝对的正常人。我还不知道看过月亮后的症状。不过电话那头,李子奇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犯贱了。我无法再继续思考!
「你忘了吗?初中的时候,大家去上体育课,你在班上试女生的校服、新裙子,被班主任逮到。你跪在桌子上,逼班主任和我发誓,这件事只能有皇天后土,你知我知,不然天打雷劈。」
「还有,你女神在那里讨论『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你以为人家喜欢奥特曼。买了一只赛罗奥特曼给人家表白。结果……」
「我含泪收下你的奥特曼,吃了两大碗你的散伙饭。」
「停,我说婷婷。」
死去的回忆突然开始攻击我,我浑身发热,忍俊不禁。这李子奇倒是和以前一样混账,没什么变化。总是要走出这栋楼,不如就先去洞井站和他会合,但对李子奇仍然要提防。
我思考着。
「唉,你送我那奥特曼都还在我家里摆着呢。要相信光,一切都会过去的。」
「是啊。」
我笑了起来,望向窗帘外朦胧的月色,满怀壮志。就在此刻,我下定了决心,先开车去洞井站会合,接着等待天亮。
「我开车过去十分钟,从A口进去。你在哪个位置?」
「从 A 口,你走过安检口,继续直走有个办公室。敲三下快的,再敲三下慢的。我就给你开门。」
「好。」
挂断电话,我起身去抽屉里拿车钥匙。拿到钥匙,我从工具箱里拿了一把锤子别在腰间,用以防身。出于谨慎,我又戴上帽子和墨镜,阻断自己和诡异月光过度接触。
一切准备就绪,我慢慢地接近禁闭的大门,预备走向未知的外界。
「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我浑身发麻,我慢慢地抬起眼睛,看着黑色似黑洞的大门。一声又一声,「咚——咚——」,敲门声缓慢而不懈。
我被吓到僵硬在原地无法动弹。几秒后,我才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鼓起勇气从猫眼往外看。就在我往外窥探的一刹那,奇怪的敲门声停止了。猫眼外昏暗,一片斜照的月光落在中央,苍白如面。没有人在门外。那敲门声是从哪里来的?
如同天狗食月,那块月光仿佛被蚕食,缺了一块。直到一个黑色弧形出现,我才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过来,用影子一点点地遮住了月光。
有人过来了,我再次紧张到浑身发冷。
「啊——」
我猛得往后退,发出一声巨大的惨叫。
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忽然冲到猫眼前,向我扑过来。它紧紧地抵住猫眼,试图用黑色的瞳孔穿透这块阻碍。
「看看月亮,夜色多美啊。」
有人扒住门在说话,门发出轻微的震颤。
我冷静下来,只要还没出去,门外的人或怪物就对我没办法。我索性找把椅子坐下,耐心地等待着门外的东西离开。五分钟后,一切再次归于寂静。我再次走到猫眼前,将眼睛缓缓地贴近。
一片斜照的月光仍然落在中央,好几个参差的圆弧一点一点地将吃进去的月光吐出来。那个东西,不,那些东西,离开了。
我握紧锤子,保险起见,又等了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我在脑子里谋划好路线,深呼吸一口,轻轻地打开了大门。
门外角落躺着几大束花。
我疑惑但无暇深入思考,一开门,我立刻开始狂奔,从六楼冲往负一楼。此时,电梯是绝对不可以用的,容易成为瓮中之鳖。
好在,一切还算顺利,我顺利地来到地下停车场,没有遇到任何怪人。我穿梭在不同的车子间做掩护,平安地来到我的车前,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锁门。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我在座位上气喘吁吁,心脏狂跳。稍微休息几秒,我又立马打开导航,启动汽车,向洞井站出发。
街道上空无一人,一方面因为是深夜。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为今晚诡异的月亮事件。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银白色。那轮月亮此时正在我的右太阳穴上方悬挂,我将视线平行集中在正前方,丝毫不敢大意。
洞井站离我家并不远,10 分钟后我就到达了目的地。我扔下车,一溜烟地跑进地下。进入地下的一瞬间,我感到无比心安。我报复性抬起头,使劲儿地看了看头顶白色的天花板。
地铁站的女声仍在孜孜不倦地播报,站内没有人。我从墙角现身,找到前方的办公室门,一鼓作气地冲向前。
三下快的,三下慢的。
门被打开一条缝隙,我被抓进房间。
「向祁!」
还没等我看清楚,一个巨大的拥抱迎面而来。
「李子奇,够了够了,我又不是死了。」
我挣脱李子奇的怀抱,坐在地上,从刚才的惊魂中缓过劲儿。
我抬头观察李子奇,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我的意思是任何变异的状况出现。但我还是要保持一定的警觉。
「你有什么消息吗?」
我问他。
李子奇也坐在地上,一脸颓唐:「没有啊。目前来看,晚上行动不太保险。我们还是等白天,再出去看看有什么线索。好在这里还是很安全的。」
「是啊。」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现在快凌晨五点,马上就要天亮了。
「出事儿的时候你在干吗啊?」
我问李子奇。
「我刚从五一广场那边回来,路过地铁站附近的时候,收到官方的通知。我当时,我就往地铁里冲了,没敢停。然后就一直躲着,给其他人打电话。你呢?」
「我在家呢,幸好房间的窗帘是关着的。我爸妈不见了,我得找他们。必须把这件事查清楚。」
「嗯。」
李子奇拍了拍我的肩膀,接着打了一个哈欠,
「困了,睡一觉吧。睡醒了也就天亮了。」
说完,他躺在墙角的地板上,蜷缩着闭上了眼睛。
我坐到他对面的墙角,面对他躺了下来。我把锤子紧紧地抱在胸前,试图继续保持警惕。但终于还是抵不过睡意,意识朦胧过去。
「向祁,十点了。向祁,」我惊醒,看见李子奇在我身边摇晃我,「十点了,天亮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我爬起来,头痛欲裂。然后才想起来昨晚的事情,月亮、消失的父母、怪人。
妈的,这醒来还不如不要醒来。
「不知道那些看了月亮的人白天会不会出现?即便现在没有月亮了,也还是得小心。」
我嘱咐道。
李子奇点点头,站在我前面,打开门,谨慎地迈出第一步。
他的一举一动看起来极正常,思维也很清晰。昨晚,他也没有加害于我。看起来,我已经找到了第一个队友。我拿出手机,确定了一下现在的时间,上午十点零四分。
我们一前一后,拿着各自的武器,边时刻警惕着周围,边向A出口走去。出口前有一道长长的自动扶梯,站内的女声播报依旧可辨,前往湘潭的快车即将到站。我们站上缓慢地移动扶梯,向着自由走去。我非常兴奋,握紧锤子,另一只手已经预备解下我的帽子和墨镜。李子奇转身对我微笑,他看起来也很高兴。
「我的脖子都酸了。」
我感叹。
扶梯到头了,我们如同登月宇航员,踏出前往未知领域的第一步。坚定且满是希望。我不禁加快步子,超过了李子奇,来到地铁站外。
我的脚步如同灌满了铅,越来越慢。我停在了阶梯前。满脸惊恐,我转过身无助地看向李子奇。
天还是黑的,一片漆黑。月光,淡淡的月光洒满我的全身。我低下头,再次低下头,不敢仰望。
「这是怎么回事?」我掏出手机,仔仔细细地确认了一边时间,明明就是上午十点十五分。
「为什么天还是黑的?所以,时间将一直停在夜晚,月亮也永远不会消失?」
「是的吧,」
李子奇神色自若,十分冷静。我开始感到不安。
李子奇从地铁站的阴影中慢慢地走出来,来到我的身边,「看起来月亮会永远在那里了。得想其他办法,不能一辈子躲在地下车站里啊。」
「嗯——」
我还没回答完。李子奇猛地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推翻在地。袭击过于出其不意,我无力地反抗。他用膝盖压住我的手抢走了锤子,接着整个人坐在我身上,全力地控制住我。
他微笑,轻声细语地说:「我有一个办法,看月亮,看了月亮就可以了。你要相信光啊。」
我被迫仰面朝上,月亮就挂在头顶。只要睁眼,我就会看见月亮。我闭紧双眼,头扭来扭去,绝对不可以睁开眼睛。他于是腾出一只手,用手指扒我的眼皮。
「月色很美,看吧,看了就会好起来了。」
但我又不敢贸然动弹,任何大动作都会让我忍不住睁开眼睛。于是,我抽出一只手臂护住眼睛,和他来回拉扯。他用手指扣我的眼睛。隔着薄薄的眼皮,我感觉到诡异的月光在我脸上张牙舞爪。拉扯一阵,我实在是无法忍受,心一横,打算睁开眼睛跟他干一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李子奇突然从我身上倒了下去。我赶紧低头站起来,缓解刚才的惊慌。余光,我瞥见一双运动鞋。
抬头,眼前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李子奇倒在他脚边,身上插着一把刀。
「你,你杀了他?」
李子奇死了,我震惊到说不出话。
「不然呢?不然你就要有危险。我救了你。」
面具男脸上戴着一张黑色的面具,完全看不见他的面容。不过,他和我差不多高,听声音年纪也差不太多。
「他们不会死的。这些看过月亮的人,会不断地复活,所以,他一会儿又会醒过来。」
面具男踢了踢李子奇的尸体,拔出刀,转身离开。
「哎哎哎哎,」这面具男绝对不简单,我知道自己抱到了大腿,于是死皮赖脸地跟上去,「我还没谢谢你呢,我叫向祁,你叫什么?」
「齐翔。」
「翔哥,那我以后就跟着你混了,这世界太危险。哈哈哈哈。」
齐翔不置可否,于是我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满满的安全感。
齐翔带我到附近一辆小轿车上,示意我也上车。上车后,他将车窗四面的窗帘全部拉上,打开灯。这时,他轻轻地舒口气,将头仰起靠在椅子上,「你可以抬头了,车里很安全。」
「刚刚是怎么回事?」
翔哥问我事情的原委,于是我把收到官方消息、父母消失、李子奇背叛的事情全部交代。
「翔哥,你是怎么这么厉害的啊,戴个面具神神秘秘的。」
我很好奇眼前这个人,即使他救了我,我再也不敢稀里糊涂地相信任何人了。
「我?我很久以前就在这个世界了,我只知道我天生就是要杀掉那些看了月亮的人。但他们会不断地复活,卷土重来。
「总之,这是个循环。」
「你早就…… 可是这条通知凌晨三点才发送的啊,你怎么可能早就在这里?还是说,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原来的世界?」
黑夜永不天亮,月亮永远悬挂。这里看来,应该不是我原来生活的地方了。
「不是原来的世界。想活下去,就不能随便地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虽然我救了你,但我也不是百分百地相信你。你刚才看到了,你的朋友,完全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但他还是看过月亮,并且会用诡计让你就范。」
想到李子奇,我感到无比后怕。他表现得实在太正常了。这种正常,加大了我在这里的存活难度。
但齐翔也不是表现得很正常吗?想到这里,我心里一惊,不禁握紧腰间的锤子。
「所以,看过月亮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究竟为什么不可以看月亮?」
我要趁机把这些谜团问个清楚。
「会——」
我聚精会神。而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我那倒霉的破手机,再次响起来。
来电显示,我宝贝的女友郭云。
条件反射,我一秒也不敢耽搁,立刻接了。但我打开了免提。
电话里传来女友哭哭啼啼的声音:「向祁,你在哪里?我好害怕,有人敲我的门,让我出门看月亮,可是 110 说绝对不能看,我好害怕……」
听到她哭,我心都化了,立刻柔声柔气地安慰起来:「宝贝,不要害怕,你把门窗锁好,窗帘全部拉上,然后待着别动,我马上过来找你。我们约定一个暗号,敲门三下快的、三下慢的,就是我来了,你再开门。一定记住,千万不要看月亮。我马上就来。」
「好,你快来,」她抽噎了一下,冷静了不少,「我马上去检查窗户。」
电话那头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挂断电话,我向翔哥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双手作揖地拜托他:「翔哥,闲着也是闲着,你看,她住五一广场那边,离这里也就几十分钟的车程,咱们一起去过去,说不定还能逛逛太平街?」
翔哥戴了面具,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应该不是在笑。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和你朋友一样,已经看了月亮,现在是在诈你?」
翔哥冷冰冰地说。
「那我又怎么知道她其实没有看过月亮呢?翔哥你知道的嘛,这已经无法判断了。」
我无奈地回答,并且开始卖惨:「毕竟是我的女朋友,在一起好多年了,感情也很好。我一定要去看一看的。翔哥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自己坐地铁过去。真的,坐地铁虽然危险,但是我也不会放弃。没关系的,翔哥,你不用愧疚,你本来就没有义务送我……」
好在翔哥也是有点儿英雄主义在身上的人,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低头。正视前方」,便打开车里的窗帘,启动汽车,让我导航。我们向五一广场附近进发。
马路上基本都没有什么人。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三十六分,街道仍然笼罩在昏暗中,月光洋洋洒洒,清辉满地。偶尔会有一两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行人,在街道两边行走。幸好我们坐的是车,他们追不上我们。车辆平安地驶过前半段,上到韶山北路。
接近湖南妇幼保健医院的那条直路上,人开始诡异地变多了起来。起先是一个、两个,越往前开,一两个变成三四个抱团。
我不安地看了翔哥一眼。他仍然看不出表情,但加快了车速。
人又从三四个抱团,变成一串一串,他们集聚在前方路口边,围成一圈,不知道在干什么。惨白月色,诡异人群,像极了邪教聚会。
翔哥将油门踩到底,风驰电掣。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如果我们冲过路口的时候,他们冲过来用身体阻挡车辆,我和翔哥恐怕凶多吉少。
路过路口的一刹那,我身体猛然蜷缩,浑身如四分五裂,疼痛难忍。我大口地喘气,额头冒出汗珠。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艰难地抬起头,只觉得眼前血红一片。路口的那些人向我们的车冲过来了,他们举起双手在车后疯狂地奔跑,用平静却巨大的声音呼喊,呼喊的内容让我不敢细想。他们说:「向祁,看看月亮。月色很美。」
我咬牙僵坐在椅子上,忍受着不明不白的疼痛折磨。当车子左拐,将身后的诡异景象都甩在身后,我身上的不适又一瞬间消失。我倒吸一口冷气,猛直起身,大口地喘气。
「怎么了?没事吧?」
翔哥注意到我的不对劲:「那些人你都认识?」
我摇摇头,表示我根本不认识那些人,「刚才……. 刚才路过那个路口,我身上好像被车裂了一样痛。但是一会儿又消失了。那些人,怎么都知道我的名字?」
「这,我也不知道。你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总之万事小心。」
我闭上眼,脑海中回忆着刚才冲向我的人脸,面目一片模糊。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得,他们怎么都会知道我的名字?我闭目思考,脑袋里糨糊一团。
车在女友家楼下停住。我和翔哥谨慎地进入大楼,去往 18 楼。三声快的、三声慢的,我按照预先说好的敲响门,「云云,我是向祁。」
门打开半边,郭云探出脑袋,看到我之后她眼里的惊慌肉眼可见地变成安稳。我和翔哥立刻进门把门锁上。按照我在电话里的指示,屋里已经窗户紧闭,窗帘也被夹子夹紧,严丝合缝。郭云只留了几盏台灯,以免亮光引来那些见过月亮的人。我们坐在客厅,沉默了一阵儿。我抬头,翔哥的面具正死死地盯住我的女友,他应该在怀疑。
是的,我也很怀疑。我不经意地打量女友好几次,她看起来无助又害怕。
但,这种表现是真的吗?
「这个人是谁,他……」
女友看了翔哥一眼。翔哥戴着个黑面具,浑身上下好几把刀,身上还有血迹,换谁见了都会发怵。
我这才想起来得介绍一些。
「啊,这是翔哥,」我搂住女友,安慰她,「他救过我一命,是个好人。还是他开车带我来找你的,你放心吧。」
「哦,谢谢翔哥。」她冲翔哥感激得点点头,又关心起我来,「救命?被袭击了?没有受伤吧?」
「嗯。李子奇,就我那兄弟,他其实已经看过月亮了。但他装成无辜的样子,诈我看月亮。我的意思就是说,看过月亮的人,可以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样。所以要格外小心。」
「太可怕了。啊,」女友似乎想起来什么,解释道,「你们要相信我,我没有看过月亮。我真的没有,我是听见有人敲门才醒过来的,那个人趴在我家猫眼上,吓死我了,然后我就看到官方的消息,接着我就给你打电话,按照你说的把窗户窗帘都关上了。」
「你也遇到有人敲门了?那些人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在门口?」
我想起今天凌晨,自己也被敲门的事情,和那几大束诡计的兰花。
「没有。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女友无助地问道。
「既然都到这里了,先暂时在这里逗留一阵子吧。」
翔哥发话了,我也跟着点点头。
「已经中午了,吃饭?」
女友看了看钟,现在已经十二点四十多。折腾了一晚上一上午,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吃。
于是我和女友钻进厨房去做饭。翔哥伸手拍拍我的肩膀。他示意我一切小心,我轻轻地点头回应他。
米饭上锅。和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一样,我切菜,女友炒菜。抽油烟机「嗡嗡」作响,白色油烟带着香味儿钻进我鼻子里。我切着青椒,转身看女友忙碌的背影。这是难得的安心与放空,心里涌出暖暖的感觉。
我真的很希望,非常希望这一瞬间就是永恒,就在这里永远不要醒来。
但我又想起了我的爸妈,他们还完全没有下落。
「云云,我爸妈从家里消失了,我怀疑他们也……」
我对郭云说。
「这…… 我把你交待我的事情,也交待给我爸妈了,他们好像暂时安全。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向祁。我在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郭云停下手中的动作,轻声地安慰我。
「对了,就是,那个。我觉得还是要小心,」她朝厨房门口看了一眼,继续说道,「你刚才不是说,看了月亮和没看月亮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吗,那你怎么知道,门口的那个翔哥绝对可信?我看他戴个面具,总觉得很不安心。你知道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啊?他告诉你的是真名?他有没有解开过面具给你看呢?我的意思是,他也完全可以救你一命,给你给我设局。」
说到这里我也是心中一沉。齐翔的面具后究竟是谁?我对他有一种熟悉感,但总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与他差不多的人。他救了我一命后,我太信任他,一直无暇思考他是谁的问题。但女友呢?也不是百分百可以信任。我的心灵始终是孤军奋战。
「保持小心吧。翔哥目前来看还是没什么问题。」
我只能这么回答。
女友听后点点头,也不再说话。
菜切好了,女友让我去客厅休息,她自己把饭做完。等我回到客厅,翔哥正在啃面包。
「不吃饭啊?」我对翔哥笑笑。
翔哥扔给我一个面包:「你不盯着你女朋友做饭,跑外边来干什么?待会儿的饭,我可不敢吃。」
「这…….」
我拿起面包,心中一阵迟疑。翔哥的意思是女友可能在饭里下药?我抬头向厨房看去,饭菜的香味分子运动到我鼻腔,唤起我的饥饿感,但我突然也不想吃了。
云云笑吟吟地从厨房里端着饭菜走出来,来回几趟,客厅茶几上摆了好几个碗。翔哥依旧摇摇头,跟云云说他不吃。云云也不强求,把碗筷递给我后,自己愉快地吃了起来。
我看了一眼翔哥,云云自己都吃了,我应该也可以吃吧。犹豫再三,我在云云的催促下动筷。我本来想着说,少吃一点保持谨慎,但奈何我实在是不争气,在翔哥的注视下,含泪吃了三大碗。吃完饭,云云又给我们倒了果汁。这一次,翔哥还是没有喝。由于畏惧女友的威严,我忍痛喝了两大杯。
吃了这么些东西,我打了个饱嗝儿向翔哥投去求救的目光,大概的意思是如果我有危险翔哥你要救我。翔哥戴着面具,扭头不看我。
「唉,困了,一直没睡好。要不都回房里休息一下吧。翔哥,你想睡觉可以去客房休息,」
云云站起来,拉着我往卧室去。此时,翔哥也站起来,跟着我们一起,进了我们的主卧。
「翔哥,额,」云云不知道说什么好,「客房在旁边。」
「嗯,不用紧张。我检查一下房间里的窗户。毕竟两个人独处,比我们三个人一块儿,要危险很多。」
翔哥走到窗户前。云云家的主卧有一个小阳台。翔哥让我们低下头,接着他拉开窗帘,打开推拉门。月光皎洁,顿时感到眼前一亮。
翔哥将阳台锁好推拉门,把窗帘再次拉上。接着翔哥离开了,说就在客厅休息一会儿。
这时候,我也感觉到有些困,头都有点儿晕晕乎乎的。于是倒向床铺,不一会儿就意识全无,睡过去。
我是被冷醒的。
意识比眼睛先睁开。我用手掌搓了搓我被风吹得冰冷的手臂。耳边传来几阵风声。我本来慵懒得在心里抱怨了几句,忽然我意识到了什么,浑身绷紧。
我受到惊吓,下意识地睁大双眼。那一刻,我觉得完了。
那些风声和凉意让我意识到我现在在外面,而不是某个房间里。我仰面朝上躺着,头顶就是天空。接着我睁大了眼睛,我会看见那个月亮了。
但是我没有看见月亮。
一块布片罩在我脸上,我张开眼睛看见灰蒙蒙的一片。
「醒了啊,」翔哥的声音出现在我耳边,「小心点坐起来。」
我用手遮住额头,拿开布片,坐起来。云云突然大喊大叫起来:「向祁,你不要相信他,他才是坏人!」
局势变得格外奇怪。我坐在主卧的阳台上,云云被绑住坐在阳台另一侧。翔哥站在推拉门旁边,低头望着脚下的地面。唯一不变的就是月光与黑夜。
「她给你下药了吧。趁你睡着了把你搬到阳台,等你张开眼睛,就可以看见月亮了。」
翔哥在我发问前解释了我的疑惑。我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看向云云。我很难受。终于还是,我身边的每个人,都还是无一幸免。
云云很激动,她使劲儿地想挣脱身上的束缚,大声地回答:「我没有想要害你,向祁。你忘了我们以前有多好吗,我那么爱你我怎么会害你?你要相信光,抬头啊,抬头看看月亮吧,就在你头上。你相信我啊!」
云云的语气很真挚,但言语令我不寒而栗。她始终还是想要害我,这该死的月亮,该死的月亮!我心中无比愤慨,但无能为力。
这时,云云冷笑起来,她将话锋转向齐翔:「向祁,因为他救过你,你就这么相信这个戴面具的男人?你有没有想过,你究竟有没有想过,看了月亮以后真的是坏事吗?你看我,看李子奇,我们不都是好端端的。看月亮到底有什么不好的,他跟你说过吗?没有吧,那是因为看月亮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好的,他不让你看才是在害你!」
云云的话如一道惊雷,让我浑身一震。我半晌没动,脑子里一团乱麻。
是啊,虽然都说不可以看月亮,但始终没有人说看了月亮会有什么恶果。
如果,如果真的如云云所说,希望我看月亮才是在帮我呢?而这个翔哥只不过是一直在借着帮我的名义,拖累我?
我缓缓地抬头看了一眼翔哥。他还是依旧冷静。
「你知道官方的消息。」
翔哥说。
「官方?谁是官方?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了,官方到底是谁?」
云云继续争辩道。
「所以,翔哥,看了月亮究竟会怎么样?」
我再次发问。
「会有很糟糕的后果。」
翔哥说。
「多糟糕?」
「你究竟是谁?你把面具解开。不然我无法相信你。」
此时,三个人再度陷入沉默。齐翔的手肘微微地动了几下,他似乎想有所动作。我立刻跳起来,随手拿起身边的晾衣竿防身。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就知道,看见月亮究竟会有什么后果了。信不信在你自己。你可以跟我去,也可以留在这里陪着你女朋友。」
说完,翔哥往门外走。
其实我心里还是有基本的判断。吃完东西后奇怪的困意、被弄到阳台上等等,足以证明我的女友并非表面上那么「正常」。和她待在一起不是最好的选择。何况我又要找到父母,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我还是得跟齐翔走。我走过去跟云云最后交待了几句,让她在家里锁好门窗,保持警惕,等一切结束了我会来找她。我帮她松开绳子,然后离开了。
走到卧室门口,我依依不舍地回望了一眼。她正站在阳台上,抬头看着月亮。
我和齐翔重新坐上车。这时候我感觉到有些尴尬,坐到了后排。
「去哪儿?」
我问齐翔。
「岳麓区,枫林三路那边。找一个叫阿戴的女生。」
齐翔依旧波澜不惊。
车子开出去以后,我们又遇到了一拨人。齐翔加快车速,从小堆人中冲出去。这次我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那些人的样子,他们叫着我的名字:「向祁,向祁,抬头!月色好美。」
但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齐翔又忍不住问我:「你真的不认识他们,为什么他们都认识你?」
我也很想知道啊。我打开手机,社交媒体再次 99+,都是些叫我看月亮的讯息。这次我高兴不起来了,这些东西让我感到疑惑。父母也还是没有回电话、回微信。一切,都毫无头绪。
齐翔对这里很熟悉,他带着我走进一栋酒店后的小区,溜进居民楼。进屋前,他没有敲门,而是给对方打了个电话。接着,404 的门打开了,是一个清秀但是满脸透着疲倦的女孩儿。看见她的一瞬间,我感觉有些眩晕,模糊的画面在我面前一闪而过。
我看见我和她,我们分别躺在一张窄窄的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东西。仿佛死了一般。
我及时地扶住门框,才勉强地站稳,跟进屋子。回想方才诡异的画面,我心有余悸,不知道那究竟是过去还是说,那是我们的未来?
阿戴示意我们不要出声,仿佛在躲避什么人,蹑手蹑脚地把我们带进她的房间。她的房间里窗帘打开,一片明亮。我急忙摆过头,这时她才恍然大悟,走过去把窗帘拉紧。
「这是?」
她邀请我们随便坐,向齐翔发问。
「和原来的你一样,难得的,没有见过月亮的人。叫向祁。」
「你好,叫我阿戴就可以。」
她笑了笑:「有什么事吗?」
「翔哥说,你知道看了月亮以后会发生什么。究竟会发生什么,我的朋友看了月亮以后,好像没出现什么大问题?」
我着急切入主题。
阿戴笑了起来,起先是微笑。接着她大笑了起来,但十分无奈和凄凉,有些病态。我感到愧疚和不安。
「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我的房间没有拉窗帘?」
我点点头。
「我原来和你一样。那时候我刚刚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我谨遵官方的要求,绝对不看月亮。但是有很多人,他们用各种计谋、诱惑想让我看月亮。后来我遇到了齐翔,我们一直彼此帮助,勉强地在这里生活。后来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不明白我也觉得看月亮不会有什么坏处。相反,看了月亮我就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了啊,和我那些看了月亮的朋友们一起,过和原来差不多的生活。只要我看了月亮一切都可以变好起来。齐翔劝我不要冲动,但我心意已决。我还是看了。刚开始,一切和我想的一样,生活变好起来了,我爸妈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我的朋友也回来了,我再也不用胆战心惊地整天怕那个月亮。但是噩梦总在后面发生。」
阿戴突然站起来,惊恐得睁大双眼。她快步地走到卧室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仔仔细细地听。
她拧紧卧室门锁,转过头轻声地对我们说:「小声点,他们回来了。」
接着她走到床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尖锐的水果刀,牢牢地抓在身前,又坐回床上,继续和我说话。
「我看了月亮以后,我的眼前就一直一直有个月亮。永远在那里,怎么都摆脱不了。只要我一睁开眼睛,那个月亮,又圆又亮的月亮,就在我眼前。这很烦。比如现在,」她用尖刀指向我,「你身上就有一个惨白惨白的月亮。还有水声,老是有水的声音,到处都是水。」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因为她说的我既看不见也听不见。
这时,有人开始敲门。
「阿戴,你在房间里吧?阿戴,让爸爸、妈妈进去呀。」
阿戴转身,肉眼可见地僵硬在那里。她表情狰狞,对我们做出「嘘」的手势,示意我们千万不要出声。
敲门的声音变成了砸门的声音。有人在门外用力地踢门,试图闯进来。我这时才注意到她的门锁,门框上加装了好几道锁扣,门把手那个锁早就坏了。
「我爸妈。嘻嘻嘻,不过我会抢先。」
阿戴又笑起来,她的精神明显地有些恍惚了。
「看了月亮一个月以后,我记不清了,过了挺久的。我感觉我爸妈开始对我很冷漠。我跟他们说话他们也不怎么理睬我。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发现我爸妈在厨房窸窸窣窣地密谋什么事情。我一出现,他们就散开了,给我赔笑。太不对劲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在研究怎么杀了我。是半夜的时候,我被热醒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然后,我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我赶紧假装入睡。我感觉得到,有个人走进来,走到我的床边,然后不动了。我很害怕,我以为是小偷,但是我不敢睁眼。我就故意动了动,翻了个身面对那个人。过了一会儿,一直没有声音,我以为那个人走了,我就睁开眼睛。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我摇摇头。
「我看见我爸举着枕头,站在我床边。我一睁开眼睛,他就扔下枕头离开了。他是想捂死我。」
「不要随便看月亮,有的人看了月亮会幸福,有的人看了月亮会越活越痛苦。你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阿戴说完,「噌」地从床上站起来,提起刀:「所以我要在他们杀我之前,先杀了他们。我在他们的饭菜里下安眠药,然后趁他们睡觉的时候把他们捅死了。但是第二天他们又活了!」
阿戴猛地凑到我脸前,眼神绝望,她缓缓地开口:「这是一个永远也不会结束的循环,我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他们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结束。」
她走到卧室门口,打开了门锁。一会儿,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这就是阿戴的父母。阿戴的父母扫视了卧室一圈,二人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阿戴的妈妈突然对我说话:「向祁,看看月亮吧,月亮多美。你爸妈会很高兴的。」
「我爸妈?」
我几步上前大声地问道:「我爸妈在哪里?」
「在那里。」他们举起手,指向窗户外面,「在月亮的那一边。」
月亮的另一边,我看向厚重的窗帘,那里只有一片昏暗。我知道,月亮正高高地悬挂在外面,如一只随时觊觎的眼。
可月亮的那边,究竟是什么?
「谈话结束了吗,爸妈?」
阿戴边问边从背后抽出尖刀,两下捅向她的爸妈。血聚集在地板上,滴落成一小摊深红色。阿戴骑在尸体身上,继续补刀。她咬牙切齿地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如果不想受皮肉之苦,就必须先下手为强。」
齐翔对阿戴说了声「谢谢」,冲我点点头。我在震惊中,赶紧跟着他走了出去。回到车上,我仍然处在无比的震撼之中,紧皱眉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看月亮以后,可能会变成阿戴那样。一开始是幸福的团圆,但过一段时间,你的至亲就会开始烦你、怨恨你,甚至想要杀死你。为了不承受死亡的痛苦,你只能先杀了他们。这是一个循环,你们会互相谋杀,痛苦永无止境。风险还是挺大的。」
翔哥帮我总结了在阿戴那里的见闻。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面临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是别人?」
我回想起阿戴恍惚的精神状况,还有她捅死父母的那一幕幕可怕画面,觉得生理反胃。我捏紧拳头,痛苦地捶打着自己。重压之下,我忍不住开始抱怨和泄气。
一瞬间,我真的很想抬头看一眼 TMD 月亮,看了以后爸妈就会回来,一切都可以暂时回到正轨。毕竟,也只是有可能,有可能变成阿戴那样,不一定真的会变成阿戴那样的循环。我的心有些松动了。
「阿戴比我先到这里,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正常人。这里的人想要你们看月亮,但是他们想要杀死我。所以我不得不也杀死他们以求自保。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戴着面具。官方给我的消息是,永远不要摘下面具,也不要死去,杀死那些看月亮的人。这就是我的任务。每个人从官方那里获得的消息都不一样。」
齐翔笑了一下:「不过这里永远在循环,我杀死谁,他们都会复活。你呢,我已经和你说了我的事,交换一点信息。」
「我上午跟你说过了。啊,对了,除了那些,我还遇到几件很奇怪的事。有人敲我的门,跟在我女朋友家里一样,那些人趴在猫眼上。但我打开门后,门口居然留下了几束花。你说,为什么要留下花?这有什么意义?兰花。」
我想起来今天遇到的怪事。这些事绝对事出有因,可能蕴藏着很多线索。
「还有啊,我们路过妇幼保健院那里的时候,我浑身剧痛,像被人打了,比被人打了还痛。我觉得我见过阿戴,我进门的时候一恍惚,好像看见了我和她一起躺在床上。」
翔哥身体微微后倾,他现在的表情应该是很不可思议。
「哎哎哎哎不是啊。我的意思是两张床。像太平间或者医院病房,白茫茫一片,我们躺着不动,好像死了一样。」
我比画着。
「你…… 把你说的这些事联系起来,你是不是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出过什么事情?医院、花束、疼痛…… 比如,车祸或者打架受伤。」
「我…… 我不知道啊。我身体看起来也不像出了车祸什么的。」
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不痛不痒,确实不像有出过什么事情。
「那,我们就去那条街道再看一看。身体痛,忍不忍得住?」
翔哥提议回到妇幼保健院那里,看看我能不能想起来什么。痛也得忍着,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了。
「走吧。」
于是车开始往回开。越接近目的地,我越感到忐忑不安。目前身体还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拐弯过去就要到刚才我和翔哥被人群攻击的地方了,也是我感到身体四分五裂的地点。之前来附近时这里有很多人聚集,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极其诡异。
翔哥故意把车速放缓一些,以防我出现严重不适。这一次很奇怪,我完全没有先前那种身体碎裂的疼痛,浑身上下只有紧张而已。
「我想下车在附近转一转,看能不能想起来什么。」
我让翔哥在同一个位置停车。然后我们两人小心走下车,往人行道上走去。
「在正常世界里的时候,我每天都会经过这里上下班。」
我慢慢地往北走,仔细地回想着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并没有什么结果,我的脑子里只有我每天背着背包横穿马路到对面去的情景。于是我在斑马线前面停下来。尽管没有人,红绿灯依旧正常运作,此时正是红灯。我和翔哥站在马路边。
突然,汽车的轰鸣声远远地传来。我难以置信地皱紧眉头,除了我们还有其他正常的人类吗?还是只是那些看过月亮的人?我捏紧武器,紧紧地注视着路口来车的方向。
一辆黑色的本田飞速驶来。我的思维还没反应过来,身体率先做出了反应。
危险!我的脑海中自动地浮现出危险的讯号。可是哪里有危险呢?等我回过头再看向马路中间的时候,那里居然站着一个约莫七八岁左右的孩子!我的身体同时和那辆疾驰的汽车冲向孩子。我几步跑过去推开孩子,而那辆车也撞上了我。
我被重重地撞飞,那锥心般四分五裂的痛出现了!
我趴在地上,呼吸不畅,每吸一口气肋骨和脖子都剧痛难忍。手和脚也失去了知觉。但我的意识格外清醒,我知道我的脸贴在柏油路面上,恐怕已经不成样子。
「向祁!」
翔哥着急的声音传来,我猛地惊醒坐起来。
眼前没有汽车,也没有小孩。我浑身上下完好无损。我正呆坐在马路中央。等我循声扭头转向翔哥,才知道大事不妙。
原本空旷的街道突然涌出许许多多的人,他们嘴里叫着我的名字,重复着那句无比诡异的句子:「向祁,看看月亮吧。」
「翔哥!」
齐翔被控制住了。男的女的,大人孩子,他们紧紧地捉住他的四肢,将他摁住。我准备站起来逃开,但也来不及。那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我的出路围得水泄不通。接着他们捉住我,钳住我的手脚和脖子,我被死死地架住。
我往齐翔的方向看去。人群中闪现出翔哥那把尖刀。只不过那把刀并没有握在翔哥手中,而是另一个人。我想大喊却无法出声,只能睁大眼睛满腔愤怒地看着他们杀掉了齐翔!
「那些看过月亮的人想要杀死我。」
我回忆齐翔的这句话。是真的。那些人要杀死他。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而不是像我一样看看月亮?
我还没思考明白,那些手指来到我的眼睛上,他们推起我的下巴,把我的头向上仰起。接着,那些孩子开始抠我的眼皮,努力地撑开我闭紧的眼皮。
月亮仿佛在坠落,越来越大,离我越来越近。惨白的光线铺满了我整张脸,我感受到一股如酒精般的凉意。
我努力地闭上双眼,但我知道,这一次没有办法了。只有一赌。于是我不再挣扎。
我自己睁开了双眼。
而就在我睁眼看向月亮的一刹那,所有人,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
当我看向天空的时候,我发现了更加让人震撼的事情。我恐惧到无法行动。
天空一片黑暗,泛着朦胧的白光,仿佛涂抹了一层亮雾。
但根本没有月亮。我根本看不见月亮。
我呆呆地跪在原地,努力地睁大眼睛在天上寻找。我转身向南、向西、向北,哪里都没有月亮,只有一片朦胧的白光,只有一片月光。
一切再度回到原点,成为一团糨糊。如果这里根本就没有月亮,为什么所有人还要费尽心机地让我去看月亮?
我拖着步子,走到齐翔身边。他已经死了,心脏的位置插着一把刀。我忍不住痛哭,跪在他身边,无能为力。
不,这一切是个循环。这里的一切都是循环。翔哥自己也说过,阿戴也说过。死了生,生了死。翔哥还会再活过来的。我只要在他身边守着他就可以。现在我也已经看过月亮,虽然我并没有真的见到一轮圆月。但至少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再来骚扰我们。
我静静地坐在翔哥身边,拼命地思考。
为什么其他人可以看见月亮,而我就看不见呢?我既然看不见,为什么他们处心积虑地要我看见月亮?还有,为何会有一场不存在的车祸,我是否真的曾经救下过一个小男孩?如果我真的救下过一个小男孩,我此时是不是就会身负重伤,躺在医院里?
医院,我又想起我和阿戴躺在医院里的那一幕。阿戴,我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呢……
我最终决定先把齐翔的尸体先搬进车里,在车里等待比较安全。我弯腰托起齐翔的手臂,看到他面具的一刹那,我犹豫了。
我慢慢地伸出手,将他的黑色面具揭开。令人更加震惊的事情出现了。
齐翔,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这让我更加疑惑。我急忙把齐翔的面具重新戴上去,把他抗回车上。锁上车门,我开始了漫长的思考与等待。此时是下午两点左右。抬头看天,深黑天幕,一片朦胧的白光,依旧没有月亮。
我推断,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应该是救过一个孩子。所以,我才会在发生车祸的路口处出现身体疼痛症状与救人的幻觉。那么,此时我应该躺在医院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怪异的世界?
不断循环的世界,是否只是一个意识的世界?真正的我仍然在昏迷?大概率,很大的概率,这里的一切都只是某个人的精神世界,有某种我不明白的原因,我被类似执念的东西困在了此处。
除开这个,更让我疑惑的是后座的齐翔。为什么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记得齐翔说过,官方会给每个人不同的任务。我是不能观看月亮,而那些人拼命地希望我看见月亮。齐翔是要杀死那些教唆他人看月亮的人,这样的任务设置又有什么深意吗?
唉,月亮,看到月亮究竟是指什么?为什么阿戴说,看见月亮以后可能幸福也可能不幸福。我很惧怕那种不幸福。尤其是看见阿戴和父母互相厮杀以后,我更加害怕去看那轮月亮了。
老话说心不诚则不灵。是因为我自己不想看见月亮,所以有关月亮的一切都无法在我身上发生效力吗?
我捋清楚一些,但有些东西却越想越乱。我决定先睡一觉,等齐翔重新活过来再跟他商量。
「喂。」
是齐翔把我叫醒的。时间过得很快。
我听见他声音时吓了一跳。手机显示现在是晚上八点二十分。看来复活需要差不多六个小时的时间。
我将我的发现全部告诉了齐翔。
「我怀疑,我们被困在了某个人的精神世界。我记得我来到这里之前,因为救一个小男孩出了车祸,受伤很重,此时应该是昏迷的。出于某种执念,我不愿意醒来,或者脱离这个精神世界。」
「原来如此。」齐翔点点头,「也只有在精神世界才会有生死循环的奇迹吧。」
「还有,」我打开副驾驶的镜子,问齐翔,「你知道你自己长什么样子吗?」
齐翔摇摇头:「从我第一天在这里醒来,我就戴着这个面具,并且不允许我摘下来。」
「那你摘下来看一眼吧。现在我们必须相信彼此了。」
我对他说。
齐翔愣了几秒,摘下了面具。看向镜子后,他睁大眼睛,看着我:「我们…… 我们是同一个人?」
「是的。不过我们的目标统一,就是阻止我看见月亮。但是,刚才我们遭遇了袭击,你被刺杀,而我……」
「你看了月亮了?」
齐翔警觉起来。
「我看了,但是——」
「你什么也看不见,对吗?」
齐翔怎么也知道,难道他也早就?
「是的。我也看不见月亮。我也厌倦了在这里生活,我也很想回到正常的生活,尽管我什么都不记得。甚至我愿意赌一把,像阿戴那样悲惨我也认了。总之我不愿意再这样整天孤苦伶仃。我就抬起头看了月亮,但天空只有一团模糊的光,其他什么都没有。」
「等等,你是自愿去看了月亮,也什么都没有看见吗?」
「是的。」
「我之前做过一个推测,只有自愿看月亮的人,才可以看见月亮。因为我刚才是被人扒着眼皮被迫观看的。可是,你这样说不就又…….」
我又不明白了。自愿看月亮,可这个自愿又该怎么定义?但「自愿」一定不是自己抬起头的意思,而是有更多的心灵意义上的含义——愿意放弃某些执念。
「我们再去找一次阿戴。她还有东西没全部告诉你。再问一次,我感觉有一点头绪了。」
齐翔说道。
「好。」
我立刻启动汽车,往岳麓区飞驰而去。
404 号屋。
阿戴打开门,见到我们两个。她的父母被绑在了椅子上,阿戴正在准备今天的第二次谋杀。她邀请我们一起坐在客厅谈话。
「阿戴,我想问问你,你还记得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事吗?」
我问她。
「不记得了。」阿戴低下头想了一会儿,「但从我醒来那天开始,我总是听到奇怪的水声,好像耳朵里有水的感觉。」
我想到自己那种被车撞击的疼痛感。我预感这一定和阿戴身前的事情有关,也许,她溺水是昏迷的。
「你有没有产生过幻觉?」
翔哥发问。
「常有。我总是看见几个穿白衣服戴口罩的人,站在我眼前说话。我躺在那里,无法动弹。但我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
我和齐翔交换眼神。
「医生吗?」我说道,「很像医生吧?」
阿戴点头。
这就与我先前的幻觉不谋而合。我和阿戴在来到这个精神世界之前,都在医院昏迷。并且,我们俩很可能并排躺在一个病房。是空间的作用吗?
「阿戴比你我都先存在在这里,」齐翔说道,「会不会是阿戴你的精神世界?」
突然,我的脑子里出现一个想法,一个让我惊喜的想法。我急忙找阿戴确认:「你说,你可以一直看见月亮?那个月亮是什么样子的?」
「圆圆的、白色的,就是一个月亮。但是比一般的月亮要亮白了一点吧。」
「你是怎么看月亮的?是因为,你想要回归正常生活,所以你自己抬头看了月亮?」
我再次发问。
「是啊,我的那些至亲,都劝我看看月亮。」
我知道了!
我跳起来拍大腿,满屋子急急地踱步,难掩欣喜之情。
我走到大门边。对他们说:「准备好看那个真正的月亮了吗?」
阿戴和齐翔疑惑地望着我。我伸手将客厅的圆形大灯打开了。一瞬间整间屋子被白光照亮。
「抬头,」我说。
我们一起抬头,看见了一个圆形的灯具,发出幽幽白光。
「这就是月亮?」
齐翔不可思议地问我。
「月亮!重,重合了……」
阿戴移动了几下位置,站定不动,她抬头痴痴地望着头顶的圆形白色灯具。看了十几秒,又低下头,对我说:「重合了。和我眼前的月亮几乎重合了。」
「是的。因为这个世界的月亮,就是另一个真实世界的灯。」
我重新坐下,继续对他们说道:「翔哥,我和真正的阿戴应该都在医院昏迷中。我怀疑那个月亮,就是医院天花板上的灯。醒来的人,才可以看见月亮,也就是看见那盏灯。阿戴凭借求生的意志醒过来了,而我出于某些原因,仍然不愿意睁开眼。」
「那这里究竟是阿戴的精神世界,还是我们的呢。为什么我要存在?」翔哥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我是说如果。醒过来并不是一件坏事,我在这里阻止你们看到月亮醒过来,那我岂不是坏人了?」
这时,阿戴的父母突然开始说话:「你的父母,会帮助你看到月亮的,向祁。月色很美的。」
又提到了我的父母。同时,我的手机开始疯狂地振动。打开手机,我看到无数条来自父母的微信和未接电话。
「你去哪里了?」
「你没事吧?」
「儿子,怎么不接电话?这么晚还不回家。」
「爸妈来湘雅医院了,你一定要挺住!」
「你怎么还不醒过来啊,醒过来我们一家人团聚…….」
「隔壁病房 1208 那个男生,他醒过来了。你也快了吧,儿子。爸妈不会放弃的……」
看到这里我眼眶湿润,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涌入心中。我一定要把这些事情全部弄清楚,然后醒过来!
「是湘雅医院,去医院。」
于是我们三人立刻驱车前往湘雅医院。
1206 病房前。我们看见了这一切。
这间病房有两张床,各躺着一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阿戴。
一切回忆开始在这里流转。我试图用手去触碰走进病房的父母,但我仿佛一团虚无,什么也捉不住。
病床上,我和阿戴都闭着眼睛。
阿戴的父母进来了,与我的父母寒暄起来。
「你的儿子是个救人的英雄,希望他可以赶快醒过来。」
「你的女儿也一定醒过来,都是宝贵的年轻生命。她——」
「溺水,一直昏迷。我只希望她能够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啊……」
而后是两对父母,孜孜不倦地照顾。他们给两具昏迷的身体无微不至地擦拭身体。坐在床边讲着回忆里的各种趣事,小时候的顽皮、青春期的吵闹、工作后的烦恼,他们试图用故事唤醒这两个沉睡的灵魂,还让他们保持新鲜。
有人进来了。
是李子奇。他带着那个从我这里「诈骗」过去的奥特曼。他一个人留在病房里,跟我说话。
「兄弟,你这个兄弟我认一辈子。」
他把奥特曼摆在我的床头柜子上,继续鼓励我:「你说要相信光的嘛。赶快醒过来嘛。让光助你一臂之力啊。」
他开始偷偷地用袖子抹眼泪。
后来,是云云。
她提着饭盒进来了,她把饭盒递给爸妈,叫他们好好吃饭,一定要注意身体。然后她坐在我床边,替我整理头发,帮我检查药水。她守着点滴从一满瓶滴滴落下,直到穷尽。然后她叫铃,呼唤护士为我换药。临走前,她红了眼眶,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说她会永远爱我。
还有不认识的人们,和那个被我救下的小男孩。
他们神情严肃,在我的床头留下几大捧洁净的兰花。卡片上写着感谢英雄,希望我早日醒来。
社交媒体上成百上千的私信消息,都是在鼓励我,为我祈祷。
……
我偷偷地用袖子抹掉眼泪,心里满是愧疚与感动。
原来看见月亮就是醒来。
他们拼命地想让我看见月亮,其实是希望我醒来。所有人都在祝福我醒过来,回到这个充满爱与善意的世界。
我断定那个虚假的世界便是我自己的精神世界,可究竟为什么我要阻止自己睁开眼睛,在意识中不断地循环呢?
阿戴的父母走了进来。
穿着白衣服的医生出现了。
「如果做手术的话,很可能醒过来。但有 80% 的可能性只是睁开眼睛,身体无法活动。要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恐怕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如果不做手术,她的生命还可以维持两个月左右。在同意做手术之前,我们必须跟您说清楚这个问题。」
阿戴的父母,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手术。
阿戴睁开了眼睛,但也只是睁开了眼睛。如此而已。
身边的阿戴开始颤抖。我也忍不住叹气。我们都明白了。
这场博弈,他们没能成功。阿戴睁开眼睛,看见那轮月亮。这是爱,也是沉重负担的爱。
这对父母将花后半生,去照料一个植物人女儿。也许,他们在不堪重负之下,曾后悔做出为女儿手术的决定,甚至对植物人女儿起过杀心。
但阿戴躺在床上,清楚地感知着这一切,她何尝不痛苦不迷惘?
在意识的世界里,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变成了循环的互相伤害。
而我也躺在那里。我听见了这一切一切的悲哀。我也听见医生对我父母做出同样的告知,我只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性,醒过来恢复正常。
我害怕了,害怕和阿戴一样,成为他们后半生的拖累。于是我创造了一个意识的世界,将自己困在那里,把所有善意作为恶意,阻止我自己受感动醒来。
我宁愿在昏迷中悄然地死去。
「翔哥,」我转头看向齐翔。
他眼眶红红的,情绪也不稳定。
「所以,是你创造了一个新的自己,也就是我,去杀掉那些让你看月亮的人,来阻止我们醒过来。你必须战胜我,战胜我这个黑暗的意识,真正地愿意去活,才可能看见月亮吧。」
翔哥指了指病床上紧闭双眼的我们自己。
「原来如此啊,」这时,阿戴拍了拍我肩膀,「无论是醒过来还是继续昏迷,我都尊重你的选择。但一定要把这个操蛋的虚假时空解散了好吗,我受不了了。」
阿戴离开了。
我害了阿戴受苦,也害了自己在意识里受苦。我有义务解决这一切。可我犹豫不决。
我不敢,我根本不敢醒过来,我害怕变成那个样子,害怕自己变成植物人,然后拖累父母后半生。我明明是好心救人,这一切怎么被迫变成这样的可怕抉择!
我蹲下,将头埋在膝盖间痛哭。我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不知如何是好。我感到恐慌,谁来安慰我呢,又怎么安慰我呢!
有一阵歌声传过来了。是长沙一首小民谣,我眼泪婆娑地抬起头。
是爸爸,他正在像小时候那样,给我唱歌,哄我睡觉。
「月亮粑粑,肚里坐个爹爹,爹爹出来买菜,肚里坐个奶奶,
奶奶出来绣花,绣杂糍粑,糍粑跌得井里,变杂蛤蟆,
蛤蟆伸脚,变杂喜鹊,喜鹊上树,变杂斑鸠,
斑鸠咕咕咕,告诉和尚打屁股!」
我的父亲握着我的手,满脸柔情,给我唱小时候睡前的晚安曲。唱完,他轻轻地说:「睡咯睡咯。睡一晚我们就起来哟。乖宝。」
「月亮粑粑……」
我情不自禁地跟着嗫嚅起来。
月亮。
月亮不仅仅是头顶那盏灯光而已。
我的父母,一直都在月亮的另一边等着我。
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会在月亮那一边,永远等着我。我绝对不可以放弃。
我忽然浑身再次充满了生的斗志,我跟齐翔说,我必须要试一试,我要活下去。我要解放这个不能看月亮的世界,我要看见月亮。
齐翔笑了。他从袖中掏出刀子,递给我。
「好好地活下去。」
「嗯。」
我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很是不舍。但我别无选择,齐翔留在这里也只有痛苦。我必须解放困在我意识世界里的人。
就在我将刀插进齐翔心脏的时候,父母也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字。
我把齐翔的尸体摆放在门边,对他说了「谢谢」,深鞠一躬。然后我满怀希望地走向窗户边。
迎风吹拂,窗外是昏黑的夜,月色皎洁,白茫茫似雪。
我深呼吸一口气,将头抬起来。
这一次,我看见了月亮。
一轮巨大的圆月,如同头顶的那盏灯。
「爸妈,我回来了!」
今天是周末,我回父母家吃饭。刚和李子奇他们聚会结束,把送云云顺利地送回家。一群人疯玩儿了一个下午,我现在饿坏了,欢欢喜喜地进家门等饭菜。
饭菜很丰盛,我妈烧了她拿手的啤酒鸭。我敞开怀吃了两大碗。父母见我胃口好,也很高兴。吃完饭,我们一起看了会儿湖南卫视的新剧,唠了会儿嗑。
我无心看电视剧,忍不住打量这件房子里的每一个装饰、家具和人。我满怀感激地看着眼前和睦的家庭生活,十分庆幸当时勇敢的自己和不放弃的父母。
那一把,我们赌赢了。
我不仅看见了月亮,还恢复正常,过上了和以前一样的愉快生活。
我感恩阿戴,也很惋惜。阿戴仍然在昏迷。我每周按时去医院看望她,给她父母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我一定会好好地珍惜现在的生活,努力工作挣钱,我还打算和云云求婚。我想,这也是对翔哥最好的报答。
夜晚到了,我收拾好自己回房间睡觉。父母还不睡,他们的卧室亮着灯,两个人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我也无心睡眠,走到窗前站定。我踌躇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将头仰起,今夜浑圆的月亮映入眼帘。沐浴柔光,十分惬意、宁静。
唉,我终于可以安心地看着这颗天体了。
月光像一只大手,托着我的困意,安顿我的疲倦。我躺在床上满意地睡去。
午夜,我被什么声音吵醒。我下意识地翻身,朝着音源艰难地睁开眼睛。
霎那间,我立刻惊醒,浑身紧绷,恐惧至极。
我看见了我的父亲,拿着枕头站在我面前。
「嘘~」他咧开嘴笑了。
我还看见,他身前有一轮圆圆的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