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后消除
2023-06-13T00:00:00Z | 36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6-13T00:00:00Z
置后消除
红色警报:我的世界坍塌了
我在家里发现一张 SD 卡,里面有一段视频,点开后,我看到里面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我愣住了——是我自己?
「我是温有诚,下面是我的遗言……」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录过这个
我打着寒颤,视频里这个「我」……真死了吗?
1.探病
推开病房门时,我十分意外,许多年不见,温渡和我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能重合。
曾经身材挺拔又颇倔强的数学家已经不在,眼前年过花甲的男人,面色蜡黄中透着乌黑,头发疏疏落落没剩下几根,根本没有一点我想象中的精神矍铄。
温渡,这位业内人人敬仰,见面都要尊一声「温教授」的男人,而今却躺在病床上,插着输氧管,打着止痛针,当年的容光满面和神采奕奕都被时间和病痛砍斫殆尽。
自从九岁那年妈妈突然失踪,我就被温渡弃养了。
他把我送到奶奶家,原以为他是忙着找我妈妈,无力分心照顾我,没想到他却在下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扇了我两个耳光,大声质问我为什么不听话。
不到十岁的我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的父亲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的样子,他涕泗横流,满是委屈,仿佛无故被打的人是他。
我内心极速凝结成冰的感觉记忆犹新,当时的我完全回不过神,甚至忘了哭闹乞求。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父亲不要我了?
没有人知道原因。
温渡在那次痛哭后彻底抛弃了我,除了会向奶奶支付我的生活费和学费,偶尔会在奶奶家碰面,我们几乎再无交集。
我的性格大变,几乎是一夜长大,从顽皮少年变得沉默寡言。
考上初中那年,奶奶过世,温渡也组建了新的家庭,而我则被姑妈接走抚养。
从那以后,温渡和我就成了不在同一个平面的两条直线,各自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中继续延展,却再也没有参与过彼此的人生。
也不对,我十七岁那年,温渡还是插手了我的人生,甚至强行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他背着我改了我的高考志愿,我本想追随母亲的步伐报考物理系,却被他篡改成中文系。
当我拿到录取通知书跑到他家大闹时,温渡却指着那个和我同父异母的小屁孩吼我说:「不要胡闹,你弟弟都被吓哭了!」
从那以后,我与温渡彻底决裂,之后的十五年再无交集,甚至我结婚时也没有邀请他来参加我的婚礼。
前几天姑妈又打电话给我说起温渡的病情,说他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我还是被姑妈那句「好歹父子一场」说动,这才向公司申请了年假,叮嘱过妻子,独自回到了从小长大的那座城市。
这么多年的消磨,我以为我已经把他当成了陌路人,可看到温渡的一瞬间,还是让我心情沉重。
他还算有些残存的精神,眯缝着眼睛盯着我们进门,打量片刻,他毫无底气地惊讶出声:「大诚?真的是大诚吗……」
我没有说话,姑妈把我按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叮嘱说:「你们好好说说话,我先出去。」
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便出了病房,留我们父子单独谈话。
可是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面无表情,双手扶在双膝上,坐得端端正正,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背无话可说,余光却能察觉到他在打量我。
「你现在过得好吗?」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没头没尾的问题让我反应了几秒,这才点头回答:「好。」
「听你姑姑说你前年结婚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觉得你并不想知道。」我说。
沉默了几秒,他又问:「什么时候要小孩?」
「我们没打算要孩子。」
再次陷入沉默,几分钟后,他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道:「还是应该生个孩子。」
我没回答,也没点头或是摇头,依旧盯着自己的手背,却紧紧咬住了后槽牙。
温渡忽然轻声笑了一下,这一声彻底刺激到了我。
我猛地抬头瞪向他,很想知道他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又在得意洋洋地笑什么。
然而刚一抬头,我的视线便撞上了他的目光。
他目光柔软,仿佛一位母亲正在注视一个熟睡的婴儿,他微笑着,满是怜惜和宠爱,对眼前的孩子充满了好奇和希冀。
我一怔,连忙又低下头去,躲闪那让我不自在也不习惯的眼神,刚刚因为那声轻笑而腾起的怒火也在这一瞬被压了下去。
温渡慢慢抬起紫黑又皱了皮的手,试探着覆上我的手背。
被碰触到的皮肤一绷,他的手是凉的,不像童年记忆里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时那么温暖有力。
我本应该甩开的,可看到他手背上扎着的吊针,我犹豫一瞬,便假装帮他掖被子,把他的手礼貌又不客气地放回了病床上。
「岁月不饶人」这句话莫名闯进我的脑海,我的喉头发哽,轻轻做了一个吞咽动作平复心绪,在心中告诉自己「别这么不争气」,努力让自己屏蔽掉这个人传达出的示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罢了,别当真!
我反复这样告诫自己,让心底刚刚被触动到的一点柔软再次变得坚硬。
我听姑妈提起过,弟弟温有良在读研究生,听说他中学时就已露锋芒,国内外的比赛奖项拿了许多,现在手里握了十几个专利权,更是传承了温渡的衣钵,进了温渡曾任职的研究院。
所以,温渡在小儿子身上倾注了毕生心血,而我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真好!」温渡莫名其妙地蹦出两个字来,然后咧嘴笑。
我皱眉,「好什么?」
「我和你妈妈没有白忙活,你妈妈要是能够看到你健健康康的、有个稳定的工作、还娶了老婆,也一定很欣慰。」
这没来由的「褒奖」彻底炸开了我的情绪,我不再回避他的眼神,怒视着他,质问:「你怎么看出来我很好的?一个从小被亲生父亲弃养的孩子会很好?你就是这么给自己找借口的吗?!温教授,请你自欺欺人的时候别拉上我妈!你不配!」
他脸色一凝,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我「噌」地起身,腿把凳子撞得咣当响,门外的姑妈听见响动,立刻冲了进来。
「怎么啦?」姑妈慌张地问。
我没必要在这儿装出个孝子贤孙的样子,于是说:「没事,您求我回来探望,算帮您的忙,现在帮完了,我想回去吃您做的清蒸鱼。」
我故意把「帮您的忙」说得很重,让病床上的人听明白,我来只是为了给姑妈面子而已,和什么父子天伦没什么关系。
病床上的人也有了很大的情绪起伏,他伸着手似乎想要够到我,却徒劳无功,嘴里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大诚,爸爸错了!再坐一会儿,再说几句话……」
我充耳不闻,迈步往病房外走,身后的姑妈见扯不住我,有些气急地给了我后背两巴掌,可还是没能阻止我离开病房。
2.遗物
第二天我没有再去医院看温渡,直到深夜,弟弟有良突然打来电话说:「爸爸走了,就在刚刚。」
这一瞬间,我不知道是现实还是在做梦,大脑空白了好一会儿。
温渡,第二次从我的人生轨迹中消失,这次是真的真的再无交集,消失得彻底。
「老爸是自己主动放弃的,他以前就常说这样苟延残喘下去没有尊严。昨天见过你以后,就拒绝继续使用生命维持系统……」
站在遗体前,弟弟这样和我说。
所以,他是自己找死的。
弟弟接着说:「老爸再三叮嘱,等他死后务必尽快将遗体火化,入土为安,一切从简。」
「没有对我说的话?」
问出这句话时,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明明是不在意的,为什么会这么问。
弟弟摇头,没有!
本以为,我对于那个人是无感的,毕竟直到三天后,葬礼结束,我都没有情绪波动,更没有掉眼泪。
然而失眠啊,真折磨人。
一连三天毫无困意,我没感觉怎么样,却急坏了姑妈。
「大诚,难受你就哭两声,别憋在心里。」
「姑妈,我不难受,真的。」
葬礼结束后,我一个人在卧室里看着窗外的阳光出神,这都是一场梦吧?
我经常会有一种错觉,也许此刻我身处梦境,发生的一切都是梦魇,当清晨闹铃响起,我一睁眼,就会看见妈妈催促我起床洗漱的样子,还有坐在客厅端着豆浆看报纸的父亲。
晃了一会儿神,扭动两下发酸的脖子,忽然看见上锁的红木箱,箱子的红色外皮上有许多脱落的油漆,一看就知道是很有年代感的手工制品。
那个箱子是温渡留给我的遗物,说里面放着许多我妈妈留下来的东西,是葬礼结束后有良拿给我的。
于是我过去将它打开,里面规整地放了许多旧物,有温渡和妈妈抱着小时候的我一起照的照片,有几本厚厚的笔记本,还有我小时候的玩具、小红花、奖状……都是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
我随手翻看一个笔记本,竟然是妈妈曾经的日记本。
我对妈妈的字迹并不熟识,但每一篇日记结尾都有署名一样的「Z」字母,妈妈姓赵,那是她习惯的标记方式。
母子连心,看到那一页一页的字迹,妈妈曾经每天不同的心情和心事,虽然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有强烈的亲切感和陌生感,裹挟着无比巨大的委屈充斥了我。
「今天的工作内容还是不会写下来,高度机密,无可奉告。我只能说发生了特别有趣的事,同事们一起笑了好久……」
「今天温渡竟然送了我一朵玫瑰花,我的天啊!理工男开窍了!可他好像忘了,组里规定严禁携带任何与项目无关的非实验物品进楼,结果给我的玫瑰花被没收了,我还要反过来安慰倍受打击的温同学,又气又想笑……」
「今天工作不顺利,但是我要当妈妈啦!这个感觉太神奇了,我肚子里竟然有了一个新生命,我没办法形容现在的感受,明明我对生物学也很有研究,却像个傻瓜一样问温渡:你说这孩子打哪儿来的?哈哈,问完就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以后会不会被孩子鄙视?」
……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翻看,泪水越来越多。
可翻看到第二本日记的四分之三时,日记后面便都成了空白页。
最后一篇日记的日期是 1990 年 6 月 3 日。
我拿出第三本日记,瞧了瞧第一篇日期是 1992 年的元旦。
为什么中间间隔了那么久没有记日记?
那段空白期妈妈在忙什么,而且又开始写日记时,不接着第二本写,有什么「重新开头」的必要呢。
看着第二本日记后面那么多空白页,总觉得有点浪费。
第三本日记的书写格式整齐了很多,字与字之间的间距拉大,没有了字与字之间的连笔,上下行的字也是对齐的,整齐得像小学生站队做课间操一样。
瞧瞧内容,也没什么特别的嘛,依旧是一些日常。
我没有对这样的书写变化多做纠结,继续翻看着里面的内容。
「……我给大诚读相对论当睡前故事,他一脸茫然,我儿子不会是傻瓜吧……」
看到这里时,我突然破涕为笑,那时候我才五岁,读什么相对论,我肯定不是傻瓜,但妈妈一定是「笨蛋」。
可笑着笑着我便泣不成声,怕泪水弄脏字迹,我把东西放回箱子,蜷缩着坐到了床上,远远看着箱子,便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哭声。
如果妈妈一直在,我会不会不委屈?
而现在,连给我最多委屈的人也不在了,临走前一句话也没留给我。
似乎有一根弦终于崩断,我把自己闷进被子里大哭,忽然脑海中又闪出温渡抛弃我之前对我又哭又吼的疯狂样子。
经过二十多年的消磨,如今他连骂我的话也没有了,一句也没有。
3.视频
其实我一直好奇,妈妈当年到底是失踪,还是遭遇意外身亡了?
我问过姑妈,她说妈妈是下班路上突然失踪的。
当时和妈妈同路回家的女同事和警察说,她们一起在水果摊挑苹果,本来有说有笑,突然身后就没有人再搭话,回过头去看,妈妈就凭空不见了,前后不过三五秒的时间。
这话听起来十分邪乎,警方曾怀疑那个女同事在说谎,但水果摊的老板也这么说,扭头叫卖一声「水果」,再一回头,眼前的两个女人就剩下一个了。
「妈,你到底在哪儿?你还活着吗?」
我继续翻着箱子里的东西,试图从她的物品里寻找到蛛丝马迹,忽然在箱子角落发现了一个不太平整的小翘边。
大概是箱子太老旧起了皮,我有一点强迫性地使劲捋了捋那个翘边,试图抹平,却不想用力过猛,一块巴掌大的木片脱落下来。
我心道「糟糕」,却发现随之掉落箱底的还有两样东西——一张 SD 存储卡和一张抠了许多方洞的单线作文纸。
好像是个相机的原装存储卡,可那个都是洞的纸是干啥的?
看起来完全不搭调的两样东西,被单独用木片封死在了箱体上,奇奇怪怪。
我犹疑猜测许久,开始翻抽屉,幸好很早以前的万能读卡器没丢,我把 SD 卡插到读卡器上,又插上电脑。
竟然可以运行使用,看起来我运气不错,不知道可以窥探到什么有意思的回忆。
SD 卡里一段视频,我从容地点开,看到里面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我愣住了——是我自己?
但应该不是,视频里的人比我更清瘦,寸头却不显得利落,眼镜后面的眼神阴郁,嘴唇苍白却干裂爆皮,整个人看起来七分颓丧、三分疯癫。
「现在是 2021 年 6 月 15 日中午十一点零五分钟,我是温有诚,下面是我的遗言……」
声音没错,语气很像,名字也叫温有诚,真的是我?
可今天就是 2021 年 6 月 15 日的深夜,我发誓自己今天绝对没有录过这个视频,不但今天,我从来没有录过这个视频,更没有过视频里那个造型!
视频里的温有诚细说着往事,母亲失踪、父亲弃养、姑妈将我接回家……没错!就是我的经历!可后面就完全不同了,父亲没有更改他的高考志愿,他进入了父母任职的研究所,成为了一名科学家……
细数着往事,他忽然停止了言语,悲戚地盯着镜头片刻,然后声音颤抖地说:「爸,我以前恨死你了,恨你丢弃我,也恨你放弃寻找妈妈,又和陈慧美结婚生子,可直到我进了组,对项目研究得越深入,我终于明白你替我背负了什么……」
「其实妈妈没有失踪对吧?她被置后消除了对吧,你骗了我这么久还是被我发现了!原来我真的是一切的祸根……」
视频中的温有诚情绪崩溃,摘下眼镜,单手捂住脸泣不成声。
妈妈失踪的真相?与我有关?置后消除是什么东西?他说的内容仿佛天方夜谭,让我从头凉到脚。
可视频里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吗?我确定自己没有过失忆缺失,初中毕业后就没剃过寸头,然而视频里那个人真实到不可思议!
巨大的信息量灌入大脑,我自诩还算聪明,可对于眼前的信息却有些理解无能。
我似懂非懂、似信非信,却又像即将窥见「天机」一般,激动得手指微抖。
视频里那个温有诚哭声渐止,他把眼镜丢到了一边,用纸巾擦干净眼泪和鼻涕,继续对着镜头说:「妈妈,原本我想去 1996 年的那天找您,阻止您的违规行为。可从我的精神检查报告结果看,研究组肯定不会让我参加试验,我做不到,对不起!」
说到这里,视频里的温有诚低头顿了顿,再抬起头时,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哀怨表情直视着镜头,仿佛穿过镜头直视着我的眼睛,问:「我有机会在另一个世界再见到妈妈么?」
我打了一个寒颤,旋即视频里的人一声冷笑,然后他站起身走向镜头,伸手来关……视频到此结束。
视频里这个「温有诚」……死了吗?
我僵坐在椅子上许久,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瘫靠在椅背上,手指却依然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这个视频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
我刚刚经历了什么?
视频里那个「我」考上了我心心念念的大学专业,成了生物物理学天才,还进了研究院,参与涉密项目,甚至还进了父母曾经任职的项目组……
可现实中的我并没有经历这些事,然而母亲失踪、父亲弃养、父亲重组家庭的事又一模一样,甚至大学时被诊断出轻度抑郁症的事都如此惊人的相似……
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连夜将视频发给一个朋友去做鉴定,确定是否为合成的录像,而我自己也反反复复又看了无数遍,直到天亮,我决定去一趟温渡生前的那个家。
4.置后消除
提早打电话联系过,弟弟有良特意在家里等我。
弟弟招呼我坐下,开冰箱给我拿气泡水,我则单刀直入地问:「有良,你在爸的项目组任职,你们研究什么?」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关心这事,愣了下:「这……我们是高度涉密项目,不能说的。」
我看着他往玻璃杯中倒着气泡水,直接问:「你知道什么是『置后消除』吗?」
他倒水的手猛地一顿,惊讶地抬头看向我:「你怎么知道这个词的?」
我没有废话,拿出手机,将导入的那个视频给他看。
看着看着,有良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皱起眉头,紧抿双唇,时不时抬眼瞥我一下。
有良非常聪明,我想他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直到视频结束,我和弟弟都没有说话,一切仿佛静止一般,只有气泡水中偶尔上浮的气泡能证明时间仍在轮转。
我先开头打破了死寂,「我在温渡给我的那个箱子里发现了一张存储卡,里面存着这个视频。我先声明,我从来没有录过这个视频,类似的也没有。」
「合成的?」
我摇头,「视频我连夜找朋友鉴定过,不是合成的。」
有良咬咬唇,低头蹙眉道:「可是你现在还活着,也没有进我们研究小组……」
「没错!我也没有就读过某大的物理系,而且从来不戴眼镜。」
顿了顿,我继续道:「一个我从来没有录过的视频出现在温渡拿给我的箱子里,视频里出现了另一个『我』,难道有平行时空,视频里的人是平行时空里的我?我想不通,但我觉得一定和你们的研究项目有关。」
「平行时空……」有良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同时自言自语,「倒是有这个猜想,可是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试验数据可以印证这个猜想。」
见他注意力完全不在我的话上,便继续试探:「所以目前也只能做到时空穿越?」
有良依旧没有看我,若有所思地颔颔首。
看起来这世界上真的有「穿越」这种事,且可人工操控,重点是操控者就是温渡那个神秘的研究小组。
「按照视频说的,我妈妈是被置后消除的,那到底什么是置后消除?」
他忽然从思考中回过神来,难看地笑笑,「哥,你套我话?」
「我只问你什么是『置后消除』,回答我就可以,至于你们那个什么破研究,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你不用担心泄密。」
我语气恳求,眼神坚定,有良迟疑了一会儿,向我确认道:「真的?就解释一下置后消除的定义就可以?你保证?」
「我发誓!」
弟弟叹了一口气,解释道:「置后消除,顾名思义,就是同一生命体在时间轴靠后位置的相对不合理存在会被消除。」
我在心里好好捋了两遍这句话,「不明白!」
弟弟笑笑,举例说明。
「比如今天的我是 A,昨天的我是 B,当 A 通过……咳咳,当 A 穿越到昨天,那昨天就同时存在 A 和 B 两个我,这就是相对不合理的存在,而 A 本身存在于时间轴相对靠后的位置,所以 A 会被消除。」
我拧眉听着,提出质疑,「那 A 再穿越回来不就行了,各归各位,一切回归正轨,也没什么影响。」
弟弟玩着手里的空瓶摇摇头,「怎么可能完全没影响,A 一旦出现在昨天,扰动就已经形成,只是扰动幅度的问题,哎呀,这个一句两句也和你说不明白。」
我问:「所以 A 就死了?今天的活人死在昨天……emmm……」
弟弟看出我的费解,解释道:「今天的活人当然不会死在昨天,而且用『死』这个词也不严谨,是『消除』!没有意外,B 会照常活到今天,但今天的我可能已经不是 A 了,也可能依旧是 A,这个暂不讨论,但无论如何,今天的我都会在穿越的那一个时间点被消除。」
「消除去哪儿?」
「不知道。」
「如果是 B 来到了今天呢?」
「被消除的依然是 A,因为在时间轴上,A 始终存在于 B 的后面。」
我继续问:「按照这个逻辑,如果 A 回到的不是昨天,是两百年前,A 就不存在消除的可能性了吧?因为没有同时存在 AB 两个『我』,对吗?」
弟弟摇摇头,「一样,照样会消除。」
「所以只要我穿越到以前,无论穿越到哪个时间点,现在的我就立马消失了?」
弟弟点头,「是这么个意思。」
我皱眉,「那如果是穿越到两百年以后呢?两百年以后的我肯定挂了,也就不存在置后消除了。」
弟弟笑笑,说:「哥,科学不是玄学,这些结论都是需要案例与实验数据来做支撑的,目前这种情况未知,我也无法给你答案。」
我点点头,他还真严谨,那换个问题,「消除和死有什么不一样?」
「人死了会有死因,生病、衰老、天灾人祸等等,死后会有尸体、遗骸、骨灰等等物质残留,消除就是……」
说着,弟弟的左手在眼前轻握起拳头,旋即一下五指张开做分散的手势。
「毫无预兆,没有因果,唰一下就什么都没有了,凭空消失。」
凭空消失!
妈妈当年就是这样凭空消失的。
木讷片刻,我忽然笑了笑,自言自语:「原来你们研究的项目是时间穿越啊!」
弟弟一愣,忽然严肃地看着我的眼睛:「哥,你答应过我会保密的。」
「我当然会保密!只是现在我非常想知道在我母亲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现在置后消除可以解释她的凭空消失,但为什么还和我有关系?」
弟弟有些气,「我怎么知道啊,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你不是可以接触到相关资料吗?」
「可你想知道的那些资料保密级别很高的,我没有查阅权限……」话一顿,弟弟恍然大悟,突然明白了我想要做什么。
他诧异地瞪着我,「哥,你想让我去盗取资料库?」
「算我求你!」
「跟求不求没关系!别说我没权限,就算有,我也不会那么做。」
他拒绝得斩钉截铁,我看着他,他瞪着我,四目相对良久,我忽然站起身,绕过桌子,「噗通」跪在弟弟眼前。
弟弟显然没想到我会给他下跪,手足无措,试图拉我起来无果,无奈也跪在我的眼前,「哥,你干什么?你在让我犯罪知不知道!」
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想不到还有谁离真相更近,我只能丢下尊严和矜持,向弟弟求助。
「有良,我真的没办法,求你帮帮哥!视频你也看了,虽然我不知道那个视频是怎么回事,但是那里面有我母亲失踪的线索,显然失踪的事和你们那个研究有关联,而且还牵扯到了我!我求你帮我,我发誓不管看到什么内容,我都会保密!我也可以签保密合同,我只想搞清楚我妈妈失踪的真相!」
「哥,这个,我真的不能……」
5.录音
突然门锁转动声响,我和弟弟齐齐扭头看向门廊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陈慧美表情严肃地走进了客厅。
「妈……您没去上班吗?」
弟弟诧异地叫了一声,又意识到正和我跪在地上,突然尴尬,站起来想做解释,却支支吾吾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陈慧美摆了一下手,眼神不带任何情绪地瞪着我,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站起身:「我来求有良帮个忙。」
「帮什么忙?」
「与你无关。」
「这里是我家,我是温有良的妈,他的一切事情都和我有关。」
我瞥了一眼弟弟,忽然鼻子发酸,有妈妈真的了不起,一时不知道该羡慕还是该生气。
这么多年,即使曾经有过几面之缘,我和温渡的这位妻子却从来没有说过话,即使在温渡的葬礼上,我们也是全程零交流,没想到我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竟然是用这种方式开场。
气氛陷入尴尬,几秒后,弟弟张口缓解气氛:「妈,您不是上班去了,落东西了吗?」
陈慧美的眼神终于挪到了她儿子的脸上,神情稍有缓和,口吻依然严肃地说:「我看了一眼家里的监控……」
原来如此,所以她是怕我会对他儿子做什么坏事,特意跑回来护犊子的?!
「妈,哥就是找我来聊聊天,商量点事……」
我打断弟弟,单刀直入,「陈医生,我不是来找温有良分家产的,也没打算伤害他,只是我需要他帮我调查我母亲的失踪案。」
「你们的对话我听到了,温有诚,你在怂恿我儿子犯罪!」
她的口吻有些凌厉,我莫名也生出怒意,声音高了几格音量反驳道:「我没想让有良犯罪,我只是想我妈妈了,想知道真相……」
她眼神愤怒,与我对视,气势汹涌凌厉,但片刻后她的眼圈却红了。
一行眼泪从陈慧美眼角的鱼尾纹滑落腮边,弟弟连忙过去关切地问:「妈,您别哭啊,怎么了这是……」
然后回过头来对我说:「哥!你走吧!你说的事情,我不能帮你!违反保密协议是很严重的问题,我真的会坐牢的!」
听到弟弟彻底的拒绝,巨大的绝望感席卷向我,我没再说什么,迈步向门口走去。
着实令我没想到的是,五天后,陈慧美竟然会来姑妈家找我。
她也是直来直去的脾气,直接开门见山地告诉我。
「我今天来有两件事和你说,第一件事,我在整理老温遗物的时候发现一个录音笔,他生活中从来不做语音记录,出于好奇,我听了里面的录音……」
说到这里,她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你还是自己听吧!」
说完,她开始播放录音。
前一分钟只有背景杂音和呼吸声,听那呼吸的节奏,那个人似乎很紧张,或者说是很犹豫纠结。
正当我开口要问些什么,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终于响起,只是听起来十分的悲痛沉重,沙哑中透着哭腔。
「现在是 2006 年 5 月 4 日晚,我是温渡,我知道自己的这段录音违背了与研究小组签订的保密协议,但是……」
几声鼻息透着泪意,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我的前妻赵梅已经被置后消除,我的儿子大诚如今也……」
猛的一顿,一声吭哧的憋闷哭声传出,极近悲痛。
「大诚也死了……」
6.父爱
录音结束,片刻沉默后,我开口问:「能确定这是温渡的声音吗?」
陈慧美答:「我非常确定。」
再次陷入沉默。
陈慧美问:「要再听一遍吗?」
「好吧,谢谢。」
我点点头,伸手倒了一大杯白开水灌进肚子稳定住已经波涛汹涌的情绪。
一边又听一遍,这块巨大的迷雾拼图,也渐渐露出了全貌。
「……看到大诚坠楼的一刻,我终于体会到赵梅当年的心情,目睹自己的儿子有那样的惨痛遭遇,是任何一个为人父母的都不能坐视不理的……」
温渡的录音佐证了一件事,红木箱里发现的「我」的遗嘱视频是真实的。
原来我真的死过一次,就在 2021 年 6 月 15 日中午,我因抑郁症发作跳楼自杀,而温渡穿越时空后目睹了这一切。
「……其实关于研究组的一切信息都禁止在办公室以外被提及,研究组所有人员的工作日志、记录等都不许带出研究组,包括私人日记、信件在内的一切私人记录也都要被审核。」
「然而有些有趣的事实在不想忘记,赵梅常常会用特殊的方式写进日记里。」
「只是我太尊重妻子了,如果我去偷看她的日记,是不是就能早点发现她独自承受的痛苦和煎熬?是不是就能阻止她去赴死?但是阻止了她,又相当于害了大诚……」
这段录音里,温渡说了很多事,妈妈 1995 年时参加过穿越试验,却因为我的什么原因导致她在第二年被置后消除;而温渡通过妈妈的日记得知真相后,患上抑郁症,将我寄养,却因为种种误会再没能与我和好。
2006 年,温渡亲身参加穿越试验时却目睹了那个 2021 年的「我」跳楼自杀,并且将「我」握在手里的存储卡带了回来,看过那份遗嘱视频,在得知「我」的跳楼真相后,他决定为我的人生改道……
听起来有点扯!可从弟弟那里套来的信息可以证明,穿越时空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就是他们研究组的课题之一。
2006 年 5 月 4 日……温渡能用什么方法改变我的人生?
思考着,我握着水杯的手猛然攥紧!
那年刚好我参加高考,所以,温渡不惜和我彻底闹翻也要篡改我的高考志愿……
原来这才是真相吗?并不是因为他厌恶我、觉得我不配追随母亲的步伐才那样做的,而是为了彻底改变我悲惨的人生结局。
忽然回想起温渡躺在病床上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当时觉得那些话非常可笑,不知道他莫名其妙哪儿来的欣慰感,可现在回味那些话,回味他注视我的眼神……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为了让我平安无虞地长大,父母都做过同样的抉择,在旧有的时间里替我规避掉未来要面对的危险,煞费苦心,不惜性命。
我的手微微颤抖,鼻子发酸,愧疚、懊恼、自责……
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正面问过他关于妈妈失踪的事,也从来没有心平气和地找他聊聊为什么弃养我,只是在单方面的揣测和怨恨。
我自以为是地把自己当个理智成熟的大人,却不知道自己从来都活在父母的庇佑之下。
然而,在病房里,面对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的温渡我又做了什么?
为什么没和他多聊几句?为什么要冲他发脾气,还故意说难听的话刺激他?
后悔!遗憾!
「不好意思……」录音再次结束,我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陈医生,录音里提到的解读我妈妈日记的方法是什么,您知道吗?」
我没有注意到陈慧美脸上的尴尬和不开心,听她说「我不知道」,便有些着急地继续追问。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请您好好回想一下,温渡有没有特别提过什么定律、定理之类的……」
「我不知道!你爸爸和你妈妈谈恋爱写情书的密码,我应该知道吗?你睁眼看看我是谁,我是你爸爸的再婚妻子,问我这种问题,你是在羞辱我吗?」
我一下也尬住了,挠挠头,「呃,我没有那个意思。」
她烦躁地深呼吸了几下,把录音笔往我眼前一推,「你不是想查赵梅的失踪真相吗,这个你拿走吧,可能用得上。另外,这个也给你……」
说着,她又从提包里拿出几页纸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一边接过来,一边问。
「是老温他们研究组招募志愿者的报名表和风险责任告知书,因为是保密项目,所以只是小范围招募……」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直视着我的眼睛说:「你不是想知道你妈妈消失的真相吗?那你就尝试着自己去寻找答案,不要再打小良的主意。你要为你妈妈尽孝,别拿我儿子献祭!」
我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却并没有恼火,反而笑了笑,有些感激地说了句:「谢谢。」
7.探查
陈慧美离开后,我将录音笔收起,回到自己的房间。
打开那个红木箱,将妈妈的日记都拿出来,一本一本铺在床上,反复翻看、对比、寻找规律……
录音里,温渡没有具体说明解读妈妈秘密日记的方法,我只能自己探索。
几天过去了,仿佛一直在原地打转,没有任何进展。
我想知道「我」曾经到底做了怎样的蠢事才让自己永远失去了母亲,既然日记无法解读,那我就选择另外一个方法,亲眼去看看。
我向研究院提交报名表,还有自己的身份信息资料和健康证明,接下来就是一周后研究院组织的体检。
一切都很顺利,可是偏偏有一份知情权协议书和免责书要家属签字,找妻子……我不想让她掺和进来。
想到妻子,我有些心痛,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再有交集,我大概是回不来的,但愿她会有个更好的归宿。
姑妈就更不行了,她一定会拼命阻拦。
到最后,我还是只能求助有良帮忙。
听我说完这件事的有良当时傻了眼,一向有礼有节的弟弟突然暴跳如雷,还当着我的面打电话和他妈妈大吵了一架,质问陈慧美为什么要让我去送死。
「哥,放弃你脑子里那个想法吧!你根本不知道这个时空旅行项目有多复杂,它不是小孩子写字,错了,拿橡皮擦掉那么简单。你听说过逻辑链吗,你知道蝴蝶效应吧?一次时空扰动很可能牵动的是全世界和整个平行时空链条,造成的连锁反应是不可控的!」
我故作轻松地玩笑,「平行时空?有良,你能不能别突然搞笑?」
「谁在和你搞笑?你以为时空旅行就是在单一时间轴上进行游走吗?不是!我们研究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进展,你真的不要抱侥幸心理。」
看他一副教育人的口吻,我恍惚间看到了一点点温渡的影子。
我说:「还能是什么?还真有平行时空啊?你见过?」
有良的声音又高了几分,「验证平行时空猜想,也是其中的一个课题!」
「所以呢?我不懂,喂!老哥求你个签名这么难吗?」
弟弟为了阻止我的想法,也是苦口婆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耐心地给我分析有关平行时空的猜想,试图说服我不要去参加志愿者。
我大概听懂了,按照他们的猜想来说,所谓的「时空旅行」不一定就是穿越到了过去或者未来,也有可能会穿越到平行时空。
打个比方,比如我们身处的三维空间是一个房间,我们每一次穿越,试图改变将来或者过去的事情,其实都是在推开一扇通向另一个房间的门。
我们踏入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房间中,并不能发觉此地非彼地,却做些蠢事,还以为自己改变了原本房间中的格局。
其实,原本的房间中一切照旧,新的房间却因为有闯入者而被扰乱。
为了维持基本的秩序和逻辑,新的房间不得不又衍生或者开启更多的新房间,以达到新的平衡、补充新的逻辑链……
这样的连锁反应,会导致所有的平行世界都被搅扰,但所有的平行世界都要按照自身的合理秩序继续运转下去,于是,越来越多的「隔壁的门」被打开……
好像在玩多米诺骨牌,起始只是推倒一片,接下来便是连锁坍塌,而最可怕的是,这场多米诺骨牌游戏永远不会结束,它根本不存在「最后一片骨牌」,它会永远的无限坍塌。
「所以……」我递给弟弟一杯水,让他润润喉咙,「穿越者最后到底在哪个房间,一共有多少个房间,每个房间被扰动多少……是无解的?」
见我听懂了,弟弟如释重负一般长出一口气,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点点头。
我思忖道:「那想要修正这庞大体系链错误的最简单方法,就是阻止第一个『开门人』,不让第一块骨牌倒下去?」
弟弟点头,「理论上是这样,可谁都不知道第一块骨牌在哪里。」
思忖片刻,我说:「我知道在哪儿。」
弟弟诧异地瞪着我。
我笑笑,递给他签字笔,说:「大概,我就是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8.秘密日记
有良终于还是帮我签了字,经过一番小波折,我终于可以参加时空旅行实验,去探究根源。
只是我这次准备去往过去,多半是回不来了,所以我决定给妻子打电话报个平安,然后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物品。
床上还摆放着妈妈的日记本,我拿来红木箱,准备把那些日记码放回去。
打开箱子后,看到和存储卡一起被藏在夹层中的那张方洞作文纸被其他物品压皱了一点,虽然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干嘛的,但毕竟是父母的遗物,我没有团了扔进垃圾桶,而是随手夹进一本日记里。
那张方洞纸和日记本纸张差不多大小,刚好能夹进去,我把日记合上放进箱子里,突然动作一顿,脑海里回闪刚刚把方洞纸夹进日记本后一瞬间的画面,好像哪里有点太对劲儿。
我立刻把那本日记拿起,迅速翻到夹了方洞作文纸的那一页,仔细看了看,透过破洞露出来的日记上的字,竟然能够连成通顺的语句。
仿佛醍醐灌顶,我连忙继续验证这个新发现。
那张有着不规律方洞的作文纸夹在两页日记之间,向左页日记压下去,露出的字刚好可以连成通顺的几句话,再向右页日记下压去,露出的字同样是通顺语句,而且看起来和前面的内容是衔接的。
又试了几页日记,似乎可以顺利拼接出完整情节。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从第三本日记开始突然更改了书写格式,原来暗藏了这样的玄机。
我非常激动,也有些挫败感,没想到解读方法这么简单,没有代数几何,没有物理学公式,竟然只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文字书写游戏!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想破脑袋都猜不出的脑筋急转弯,吊足了胃口,可答案本身却尴尬到只想让人吐槽「好无聊」。
我笑了,这么看来,人类的幼稚是相通的,科学家也不例外。
一夜的时间,我顺利解读完母亲日记里隐藏的内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是我害死了妈妈」。
在 1990 年 6 月 4 日那次穿越中,妈妈看到了二十七岁的「我」,可是那个「我」却没有如她所想的那般娶妻生子。
那个二十七岁的「我」失去了一边手脚,小半边的颅骨也变成了钛合金板,人坐在轮椅上,对着空气一边傻笑一边顺着唇角淌涎水。
我不能想象妈妈看到那样失智又残障的儿子是多么的崩溃。
妈妈在隐藏日记中这样写道:「他已经六岁了,调皮,话多,一天天长大,我却日渐焦虑不安,因为我窥见了未来的灾祸,九岁的那场车祸会毁掉他光明的一生,我想救他,可救他,我就要违背职业操守……」
貌似是个二选一的难题,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似乎从一开始就只有唯一答案。
隐藏日记里还有一句话,「如果可以换命,我想用我的命来换儿子一生平安顺遂……」
解读出这句话时,我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这就是妈妈要参加第二次时空旅行的真正原因——她要和我换命!
所以妈妈拼命写申请,以各种理由来说服领导批准她再次参加旅行试验。
那个时候温渡也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妻子就是事业心强,对科研事业充满热忱,却从不知晓妻子内心忍受着多大的煎熬,所以他在得知真相的时候,一下子就精神崩溃了,温渡一定在后悔,为什么没有留意到妻子的异常。
也许是天意,就在我即将出车祸的前一年,妈妈阴差阳错地换补了同事的试验位,第二次参与了时空旅行。
于是她救下了「我」,她在第二年——也就是我九岁那年被置后消除。
终于得到了真相,我百感交集、默默垂泪许久,心中的痛处不知是甜是苦。
只是,事到如今我也并不打算退出时空旅行实验,反而让我更加坚定了决心。
如果一开始的目的是探查真相,那现在,我则是下定决心,真的去拿掉「第一张骨牌」,停止所有的错。
9.旅行
实验当天上午,我和另外四名旅行者一起被带到项目组楼前。
我们统一身着灰白色连体工装,据说这种衣服是特殊材质制作的旅行服,可我摸着和速干衣手感差不多。
我们先挨个背了一遍注意事项和需要做的工作,然后才被专门人员带到一个很像胶囊的舱体中。
我按照要求躺了进去,一百四十斤的我竟然是在里面悬浮的,太神奇了!
不过这个时候可不允许我大惊小怪,技术人员忙着反复检查舱体,为我戴上特制手环;记录人员向我确认身份信息和个人是否自愿。
因为我是唯一一个申请向时间轴前置点穿越的人,所以除了以上例行程序,我额外还要签一份遗嘱和一份免责协议。
等一切准备就绪后,舱体关闭,眼前却并不是一片漆黑,反而整个人都像飘浮在外太空中。
这是宇宙吗?空旷寂寥,群星或明或亮却毫无温度。
一个小小的旅行舱中竟然可以模拟出宇宙的空旷和寂寥,而且我在这宇宙中可以随意呼吸,太神奇了。
正在这时,舱门再次被打开,记录人员问:「请问刚刚关闭舱门的三十分钟里,您是否感觉不适?比如眩晕、想要呕吐、心悸心慌,呼吸困难、感觉恐惧等等?」
三十分钟?刚刚从关门到开门,感觉最多不超过一分钟,难道是我对时间的感知出了问题?
听到我的疑虑,记录人员客气地说:「处在仿宇宙环境里,失去对时间和方向的感知很正常。」
「哦,那我感觉还好。」
「好的!舱门再次关闭,随后旅行舱会被送到『始发站点』,开始正式的时空旅行,您这次的旅行时长为十分钟,手环可以看时间。接下来请您耐心等待,先祝您旅行愉快,平安回家。」
平安回家?
我苦笑,却还是说了句「谢谢」。
舱门再次闭合,我又陷入了宇宙中,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有点害怕眼前的宇宙星图,太空旷了,压抑、寂寥,我忽然产生一种恐惧,紧跟着有些喘不上气。
想起来注意事项里的应对方法,我赶紧闭上眼睛,有规律地呼吸平复情绪,正在这时,三声「嘀」的提示音响起,随后进入启动倒计时。
来了!我要集中注意力,因为我只有十分钟的穿越时间。
最后一声倒计时结束,一种强烈的坠落感充斥了整个身体,比跳楼机还要强烈的下坠感,让人不自觉心跳加速、肌肉紧绷。
这种冲击只维持了短短数秒,很快我的耳边有了嘈杂的声音。
我慢慢睁开眼睛,自己竟然站在一个熟悉的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
这里是我小时候上学的必经之路,离我当时的家大概只有不到一千米。
我这就穿越成功了吗?
看着又真实又充满熟悉感的周遭环境,不知是欣喜还是激动,我原地转了一圈,深深呼吸,闻着街道上飘来的各种熟悉的味道,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现在,我回到了 1996 年 6 月 1 日。
正在感慨,我远远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对面的便道上飞奔,然后从对面的街角拐弯向南跑去。
我反应了好几秒,终于意识到,那个背着书包狂奔的小男孩是九岁的我自己。
他奔跑的背影时不时会减个速,抽空去踢一脚路边的野猫、踹一脚电线杆,然后大笑着继续狂奔。
真欠儿啊!不过这孩子真够可怜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没有妈妈了。
我没忍住大喊一声:「温有诚!」
果然,那孩子停住脚,转回身四处寻找喊他的人,他扫视了我一眼,眼神却没多做停留。
大概环视一圈没看到有熟悉的面孔,他挠了挠脑袋,继续往南跑去。
我远远跟着他,先过了马路,让他始终保持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我一边跟着他,一边想着办法,既然他应该出一场车祸,为了修正逻辑链,把扰动幅度降到最小,最好也制造一起车祸。
经过一个小卖部的时候,一辆拉货的小卡车停在门前,车子没有熄火,驾驶室里没人,司机正在和小卖部的老板在柜台前算账。
我迅速跳上了车,猛轰油门,快速将车子开走,不管身后的叫骂声,慌张地冲向那个九岁小男孩的背影。
他必须死!
手环上的倒计时不到三分钟了,我猛踩着油门,九岁的温有诚似乎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危险,蹦蹦跳跳地到了人行横道前要过马路。
就是现在!我一踩油门,「嘭」一声巨响后,我慌张地向一旁打了方向,车子一下撞倒电线杆停了下来。
挡风玻璃碎了,我也头破血流,幸好有上车就系安全带的习惯,不然我一定被甩出了车子,不过,大概肋骨断了几根。
「死人了!撞死人啦!」
听到路人的惊呼声,我探头看去,正看到倒在地上的 9 岁的自己,心满意足地笑了,然而我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慢慢开始变轻。
大概我要消失了吧!9 岁的我死了,34 岁的我怎么可能会存在?
终于可以将一切复原了,妈妈不用被消除,爸爸也不会了,他们也许要悲伤几年,但可以再要一个孩子,继续幸福地生活下去……就是对不起弟弟了……
我越来越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重量,仿佛会变成一阵风,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
就在我欣然接受这一切时,原本倒在地上的 9 岁的温有诚竟然站了起来!
他没有死?!而且哭着跑到了我的车轮下大声哭喊……
「妈妈!妈妈!啊!妈妈你不要死,我是大诚,妈妈看看我……」
妈妈?
他在干什么?难道他的妈妈现在躺在我的车轮底下?
我猛然一惊,所以,我的妈妈躺在我的车轮底下……
我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事!眼泪瞬间盈满我的眼眶……
我跌跌撞撞下了车,妈妈倒在车轮下,一片血泊,那个 9 岁的我似乎被吓得够呛,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拉着妈妈的一根手指在晃,同时张着嘴巴仰头哭号。
我也「噗通」跪在了地上,周围人围观过来,有人去找电话报警,有人过来查看妈妈是否还有气息。
正当所有人乱作一团时,忽然妈妈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她慢慢变得有些透明,仔细看,她好像不是一个鲜活的人了,而是由无数像素堆叠而成的一个立体影像……
哀痛还未彻底淹没我,我已经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
仿佛被突然关掉的电视,妈妈如同电视画面一般,一闪便消失无踪,连一滴血也没留下。
九岁的温有诚也被吓懵了,刚才还在嚎哭,被妈妈突然消失的情况惊得没了声音,只是环视周围,试图找到刚才还趴在那里的妈妈。
我忽然抓住他的肩膀,问他:「温有诚,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
显然他没想到我能直接叫出他的名字,看着头破血流的我,又被吓了一跳。
「回答我!你今天来这里干什么?」我更加严厉地问了一遍。
「我……我们班组织去夏令营,可是妈妈不让我参加,我就偷偷跑出来,想去学校找老师和同学。」
他小声地说完,一股怒火窜上我的心头,扬手想给这个不听话偷跑出来,结果害妈妈早死的混孩子一巴掌!
可巴掌,最后落到了我自己的脸上。
因为他就是我,我就是他,该挨巴掌的是我!
因为我执意要修正一切错误的逻辑链,回到了自己九岁的时候制造了自己的车祸,妈妈为了救车祸致残的儿子,第二次穿越到我九岁时救下了我,导致了她被消除……
都是我造成的!我是元凶!我是搅扰了整个世界的开端!
手环开始震动,旅行时间进入了倒计时,妈妈刚才异样的消失场面,应该是回到了她的 1995 年 4 月 11 日了。
那我呢?对了,根据置后消除法则,我哪儿也去不了,我会凭空消失。
所以,我消失了,这一切就成了死循环。
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因为心灰意冷,我栽倒在地,看着自己一手造成的车祸现场,感受着越来越强烈的手环震动,濒死感席卷而来,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就是凭空消失的感觉吗?
10.回归
我猛然睁眼,这时候姑妈的尖叫声传进我的耳朵。
「醒了醒了!我去找医生!」
被姑妈这么一吵,我感觉天旋地转,非常想吐。
老实讲,我此时此刻对语言有点理解无能,那场车祸对我造成冲击太大,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
我难受得要死,有良还在说个没完。
「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知不知道,你是第一个打破置后消除法则的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很有可能成为第一个验证了平行时空猜想的试验者,你昏迷的这几天,院里的讨论会就没断,大家都盼着你赶紧醒过来,汇报你时空旅行的过程。」
我被他吵得要死,张张嘴,没发出声音,他连忙把耳朵凑了过来。
我缓了好一会儿,终于有气无力地对他说出一个字:「滚!」
有良突然给了我一拳,「我关心你,你还让我滚!」
我以为他这一拳能直接给我送走,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我活动了一下双手,又动了动腿,尝试着左右扭了扭身子,一点伤痛都没有!
我万分诧异,猛然坐起身,可头一晕,又躺下了,这么一折腾,我终于忍不住要反胃,干哕了好一阵。
太不可思议了,车祸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实际上并没有跟随我回到现实。
我又在医院睡了一天,然后出院回姑姑家又睡了三天,脑子终于清醒了许多,便开始和研究院那边周旋。
按照「置后消除」的法则,我会像当年的母亲一样凭空消失,但我却没有,我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我将穿越后发生的事告诉了弟弟,有良听后给我分析,因为此前种种,都是我真实做出的选择,所以,极有可能是我亲手开启了平行时空。
我听懂个大概,不过眼下最需要应付的是研究院那边。
研究院盘问得事无巨细,我又不敢说我的真实目的,只说自己在穿越后恰巧经历了一场车祸。这几天下来,询问、反复挖掘细节点、旁听平行时空研讨……
我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疗愈我日渐低落的情绪,一点一点缓解真相带给我的冲击。
几天后,我以自己还要上班为由再次逃离了这个城市。
妻子没有到机场接我,而是在家里为我准备饭菜。
我进了家门,放下行李,进了厨房,从身后环住妻子,终于有了踏踏实实的安全感。
「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我还是应该和你一起回去的,你偏不肯。」妻子说。
「都处理好了,不用担心,让我抱一会儿。」
我一直很介意让妻子直接面对我的原生家庭,大概这是我的软肋,我也因此非常自卑。
「有诚,我有件事想和你说。」妻子说完,把灶上的火关掉,转身拉着我的手,「我怀孕了。」
我没有防备,愣了一下,妻子连忙说:「我知道,我们婚前约定好了不要孩子,做丁克,但是这孩子你也有份儿,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以前我觉得自己一定不会要小孩,我不知道如何成为一个好父亲,不知道该如何教育孩子。
可刚刚妻子告诉我她怀孕时,我的内心竟然是无比的惊喜和欢快。
我笑着问妻子,「你呢?你想生小孩吗?据说生孩子很疼的,你不怕疼了?」
妻子咬咬唇,纠结地说:「我是很怕疼,也没想过生小孩,可是真的知道肚子里有了一个新生命时,感觉就很奇怪!好像突然就有了必须把他生下来的使命感,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犹豫。」
「别纠结了,生吧!」我说。
「真的要生下来?那你也要帮忙带孩子的……」
「傻瓜!我带我自己的孩子,怎么叫帮忙啊,乱讲话!」
我将妻子揽进怀中,揉着她的头发,「还是应该生个孩子,我们都体会一下为人父母的心情,难道你不好奇父母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吗?我很好奇,我们一起去他们的世界看看吧。」
作者:酒瓶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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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错爱
红色警报:我的世界坍塌了
X脑力研究所所长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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