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的信仰

2023-07-13T00:00:00Z | 19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7-13T00:00:00Z

腐烂的信仰

腐烂的信仰

01

01

我妈是被拐来的,她是个大学生,而我爸是穷山沟里的光棍。

对我妈来说,我爸简直就是恶魔,经常打骂她,那时候我还小。

支教的陈老师留了作业,让我们写一篇关于妈妈的作文。

可我从生下来,就没见过妈妈,我只有爸爸。

我把老师留的作业,告诉我爸,我爸「呵呵」一笑,他说:「儿子,你有妈妈。」

我被我爸抱着下了地窖,我一直以为地窖里放的是土豆,没想到,地窖里,还有一个女人。

她的头发很乱,缩在墙角里,身上还有股臭味儿,屎尿都在附近,还有一个铁盆,那应该是她吃饭的盆。

见到这个女人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厌恶,她好脏。

陈老师讲的妈妈,是会抱着我唱歌、会教我读书认字的人,她像个狗一样,怎么会是我妈?

可我爸,却笑着说道:「儿子,她就是你妈,你妈还是个大学生。」

大学生?陈老师也是大学生,为什么陈老师那么美;而这个女人,却很丑、很脏?我想不明白。

我爸提了提裤子,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儿子,你先出去,爸有事要跟你妈说。」

地窖里很臭,我根本不想待在这里,我转身离开。

我爬到地窖口,就听见地窖里传来女人刺耳的尖叫声,原来她不是哑巴,她好像很怕我爸。

我回到屋子里,看着作业本,迟迟无法下笔,我不知道该如何写我妈,是按照真实情况写吗?

我纠结了好久,才开始动笔写:「我的妈妈,被我爸关在地窖里,她是个大学生,我从来没喊过她妈妈,她浑身都是屎臭味儿,我不喜欢她,她… …」

没等我写完,我爸就开门进屋,他一脸的满足,裤子的拉链还是开的。

他拿起桌子的白酒瓶,猛地喝了两口,他走到我身边,笑着说道:「儿子,写什么呢?」

我如实回答:「写作文。」

我爸坐在我身边,把我的作业本拿起来,看了看,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差,把我的作业本撕碎:「你在乱写什么?」

我被我爸吓到,他从来没有对我发过火,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我在写作文。」

「狗屁!」我爸把我的作业本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

我被吓哭,站在原地,哭得喘不上气:「我写的是事实,你说那个女人是我妈,她为什么被拴在地窖里?那么脏,我不要她当我妈妈。」

我爸见我哭了,急忙蹲下身,把我抱起来,给我擦眼泪:「好儿子,别哭了,那不是你妈,爸逗你玩呢,你妈生你难产死了。」

我小声地抽泣着:「那地窖里的女人是谁?她为什么被关在地窖里?」

我爸笑了笑,亲了我的脸,他说:「等你长大,爸也给你弄一个,让你养在地窖里。」

02

我爸的话,我不信。

他就是为了哄我才说谎的,地窖里的女人就是我妈。

等我长大,我才不要地窖里的女人,我想要像陈老师一样漂亮的女人。

我爸把我放在土炕上,继续喝酒;我又拿了个新的作业本,继续写作文。

这次,我把妈妈的样子,写成陈老师那样的女人。

午夜,我被震耳欲聋的打雷声吵醒。

我翻身看向我爸,他睡得正熟,外面下起瓢泼大雨,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地窖里的女人,她会不会冷?

我看她穿得很单薄,地窖里本来就潮湿、阴冷。

我从土炕上坐起来,看向窗外,地窖上压着一个很大的石墩,除了我爸,根本没人能把石墩移开。

第二天早上,我被尿憋醒,坐了起来。

地窖里的女人竟然在屋里。

她缩在墙角,脖子上套着铁链,她被拴在木桩上,身上的衣服湿透,光着脚。

我看她的同时,她也看我,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她示意我过去。

我讨厌她,当然不会跟她接触,我绕开她,跑了出去。

院子里,我爸、我奶奶正在抽水,昨天的雨太大,地窖里进水了。

我走到我爸身边,大声地说道:「爸,你咋把那女人放屋里了?吓我一跳。」

我奶瞪了我爸一眼:「那疯女人养着有什么用?卖掉算了。」

我爸倒吸了口气,又吐了出去:「卖了,我咋办?村里连个女人都没有。」

我奶又瞪了我爸一眼,随后看向我,笑着说道:「孙儿,饿了吧?奶给你做饭去。」

我是家里独苗,我奶对我特别好:「嗯嗯。」

尿完尿,我回到屋里,那女人跪坐在地上,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她又朝我招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过来。」

她的声音非常沙哑,还很小。

见我不过去,她又开口:「你过来,我给你个好玩的。」

她的左手握拳,示意我过去。

我很好奇,她说的好玩的是什么。

我朝她走过去,问道:「什么好玩的?」

我话音儿刚落,她突然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按倒在地上,我的头狠狠地磕在地上,好疼。

我第一次感到窒息,她要掐死我。

我本能地求生:「咳咳咳,救命,爸!」

地窖的女人双眼发红,像是充了血,她发出沙哑的声音:「杀了你,杀了你这个野种!」

我抓住女人的手腕,拼命地挣扎,但无济于事,女人的力气实在太大:「妈,别杀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叫出妈。

女人掐在我脖子上的手,突然一松,我猛地吸入一大口气:「咳咳咳…. ..」

女人愣了几秒,她的手依旧放在我脖子上,但没有用力掐,她死死地盯着我看。

突然,她哭出声,猛地将我推开,她躲到角落,缩成一团:「别打我,我不跑了,我再也不敢跑了。」

女人的话音儿刚落,我就听见奶奶的脚步声,她进屋,看了眼女人,又看了眼我:「孙儿,怎么了?」

女人用惊恐的目光,看着我,她害怕奶奶。

我要是说实话,奶奶肯定动手打她。

03

我摇了摇头:「没怎么,奶,我饿了。」

我奶的手里拿着烧火棍,她盯着我看了几秒,还是发现了异样:「脖子是怎么弄的?」

我的脖子上有红色的手印,我奶奶是个精明的人,她虽然年纪大,但脑子很好使。

她举起烧火棍,狠狠地砸在女人的头上:「反了你了,敢打我孙子!」

女人被打得四处乱爬,但她脖子上的铁链限制她的逃跑,她只有挨打的份儿。

我奶朝门外大喊一声:「军儿,快进来,这疯女人要杀你儿子。」

女人缩在墙角,我爸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他把我抱起来,仔细地看了看我的脖子,咬牙切齿地骂道:「妈的,老子杀了你。」

我爸把我放下,朝那女人狠狠地踢了几脚,我被吓哭,我奶把我抱到院子里。

屋里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奶用手给我擦眼泪:「别哭,孙儿,咱们去吃饭。」

「我不去。」我挣开我奶,跑进屋里。

我爸抡起凳子,狠狠地砸在女人身上,我跑到女人前面,张开双手:「她是我妈,你不能打她。」

「陈老师说了,打人犯法。」我年纪虽然小,但陈老师教的,我都记得。

我爸愣了几秒,他抓着我的衣服,把我拽起来:「狗屁,你老师教的都是狗屁!」

我奶走进屋,把我爸推开:「你跟孩子来什么劲?要我说,就把她卖了,就没这些糟心事。」

我爸面色难看,没有说话。

我奶又说:「这孩子叫她妈,要是有感情了,还不得记恨你?」

我奶说这话,丝毫不避讳我。

我爸愣了几秒,我奶的话戳中他的心思,他冷冷地说道:「卖了。」

我爸抓着我妈的头发,把她拖拽了出去,关进了地窖里。

我妈虽然差点儿掐死我,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跟她靠近。

到了晚上,我趁着我爸熟睡偷偷地跑了出去。

地窖上面没有压着石头,而且换了把锁头,我用钥匙将锁头打开,偷偷地下去。

地窖里非常黑,我将手电打开,那女人听见脚步声,缩在墙角,低着头,我猜她身上一定有很多伤。

白天的时候,我爸下手非常狠,像是要杀掉她。

我小声地说道:「妈,是我。」

缩在墙角的女人,听见我的声音,明显地愣了一下,她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我,她披头散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恐怖。

脸上、身上都是血迹,但我却不害怕,我知道,她是我妈,她不会伤害我。

她看我眼神清澈,至少她现在是清醒的,她朝我张开手,示意我过去。

我走了过去,她把我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她身上依旧很臭,但我好像没有那么嫌弃,这难道就是陈老师讲的血浓于水吗?

冥冥之中,她在吸引着我。

我用手摸了摸我妈的脸,她脖子上依旧拴着铁链:「我爸要把你卖掉,他要把你卖到哪里去?」

我妈摇了摇头,她除了哭,说不出一句话。

我又问道:「你是大学生?陈老师也是大学生。」

我话音刚落,我妈的眼睛明显地动了一下,那是看到希望的样子,她拉着我的手,小声地说道:「我是大学生,跟你的陈老师一样,六年前,来山里支教。儿子,你把我的事告诉陈老师,让她救我,你爸他要杀了我,卖掉我身上的器官。」

04

我整个人愣住:杀人?卖掉器官?

这些都太血腥,我只在新闻里,听说过,我就一个妈妈,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我从地窖里爬出来,小心翼翼地回到屋里,还好我爸没醒。

第二天我去学校里上学,趁着课间休息的时候,我走到陈老师身边,小声地说道:「老师,我妈妈是被拐卖来的,她被我爸拴在地窖里。」

陈老师瞪大了眼睛,她张望了四周,确定没人,才小声地说道:「你妈妈叫什么?」

我想起昨晚我妈对我说的话:「我妈叫陈丽,她也是大学生,来山里支教。陈老师,我爸要把我妈卖了,卖掉她的器官,求你救救我妈。」

陈老师红了眼睛,她弯下腰,带着哭腔说道:「你妈叫陈丽?」

「嗯。」我点了点头,「陈老师,你跟我妈认识吗?」

陈老师用手擦掉眼泪,点了点头:「我一直都在找你妈妈,她是我亲姐姐。」

我妈竟然是陈老师的亲姐姐?那我就是陈老师的外甥?

陈老师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她拨打了报警电话,又开口说道:「小斌,带我去你家。」

「陈老师,就你自己去吗?」我担心陈老师的安危,她打不过我爸。

陈老师摇了摇头:「我多带几个老师一起去。」

陈老师又带了三个老师,那三个老师我都认识,都是本地人。

他们的学历不高,中专或者大专毕业,被学校招聘过来,临时当老师。

我带着陈老师回家,回家的路上,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我爸一定会生气,但我不能让他把我妈杀掉,卖了器官。

走了很久的山路,总算是到了我家。

我爸、我奶正在家里翻谷子。

我爸瞧见陈老师来,笑着问道:「儿子,这些都是你老师?这是来家访?」

我没有说话,走到地窖前,用手指着地窖:「我妈就在地窖里。」

我爸邹着眉头,厉声地说道:「胡说八道!你妈早死了,生你难产死的。」

我爸又在说谎。

我奶也开口说话:「孙儿,过来,别惹你爸生气。」

我没有过去,而是站在陈老师身边,陈老师冷着脸:「把地窖打开,我已经报警,你们别想跑。」

我爸冷哼一声,他色眯眯地打量着陈老师,好像要把陈老师关进地窖里。

「这是我家,你要是不家访,就滚出去。」我爸说完这话,门口就多了二十几个男人。

他们都是村子里的人,我叫他们叔叔、伯伯,他们是来给我爸撑腰的,跟我爸是一伙的。

陈老师的脸上,明显地有几分慌张,她用手指着地窖,怒吼道:「把地窖打开!」

我爸依旧无动于衷,就站在原地,其余的人开始起哄,对陈老师品头论足,像是商量价钱。

陈老师再次拨打报警电话,警察在来的路上,因为是山路,需要的时间长。

李老师突然笑着说道:「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先回去吧。」

他拉着陈老师的手腕,示意陈老师先走,可陈老师站在原地,大声地说道:「我不走,我要等警察。」

05

僵持了两个小时,警察总算是到了,而且只来了两个警察。

陈老师哭着说道:「警察同志,我姐就在地窖里,让他把地窖打开。」

警察看了我爸一眼:「把地窖打开。」

我爸懒洋洋地把地窖上的锁头打开,一股儿发霉味儿在空气中飘荡。

陈老师跟其中一个警察一起下了地窖,过了几分钟,又爬了上来。

陈老师的脸铁青,她怒吼道:「你把我姐藏起来了!」

我爸冷笑几声,没好气地说道:「陈老师,你疯了吧?你姐是谁我都不知道。」

陈老师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哭喊,其余的人都在看热闹。

警察询问了一遍,村民说的都一样:我家没有女人,我也没有妈。

警察又在家里翻了一遍,也确实没有找到我妈。

他们把我妈藏到哪里了?

我说的话没有人相信,我只能坐在地上哭。

我妈就要死了,我却无能为力。

陈老师被其他人抬走,警察也离开,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

家里只剩下我爸、我奶,还有我。

我爸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你个白眼狼,跟外人联合起来害我,老子打死你!」

我奶拦着:「别打了,家里就这儿一个独苗,打坏了,怎么办?」

我爸把我奶推开:「让开,我非得打死他!」

我被我爸狠狠地打了一顿,差点儿死掉。

我爸还不允许我上学,他走哪儿,就把我带到哪儿,我开始恨他。

但我年纪太小,根本没反抗的力气。

时间飞逝,转眼十年过去。

我成年了,村里的姑娘少得可怜,我爸开始给我张罗婚事。

在他眼里,传宗接代是大事。

我爸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拐来一个漂亮的女孩,看起来也就二十岁。

我爸把我推到屋子里,猥琐地说道:「抓紧办事,给老郭家留个种。」

说完这话,我爸就将门关上,又在外面上了锁。

女孩蜷缩着身体,惊恐地看着我,她说:「求你放过我,我可以给你钱,我家里有钱,求你了。」

我不会伤害这个女孩,我跟我爸不一样,他是禽兽,我不是。

我坐在椅子上,轻声地说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叫什么?」

女孩警惕地看着我,小声地说道:「我叫刘萌。」

「我叫郭斌,早点儿睡吧。」我不想说话,我感觉很累。

我拿了被褥,铺在地上,女孩的脚腕上绑着铁链,她睡在土炕上。

我想,当初我妈也是被人拐来的,被迫生下的我。

我妈当时一定非常绝望、恐惧,我好心疼她,也不知道我妈是否还活着。

第二天,我跟我爸下地干活,他一脸猥琐的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咋样?滋味不错吧?这可是你老子我花两万给你买的媳妇,抓紧给我弄个孙子出来,我好把她卖了。」

06

我爸的话,让我感到窒息,我虽然没有文化,没上过学,但我知道礼义廉耻。

陈老师知道我是她外甥,但又拿不出证明,她只能偷偷地给我送东西,教我做人的道理。

还好,我的三观正常。

我爸见我不说话,又开口说道:「儿子,想什么呢?女人都一样。」

我故意往后退了两步,离我爸远点儿:「我妈还活着吗?」

我爸愣了几秒,脸上的笑瞬间僵硬住,他没好气地的说道:「提她干啥?是老子把你养大的,白眼狼!」

我将铁锹扔在地上,怒吼道:「我要听一句实话,你把我妈藏哪儿了?是杀了,还是卖了?」

我已经成年,有自己的三观,越是三观正,我心里越是难受。

当年,我妈被提前转走,一定是有人通风报信,错失了良机。

我爸没有说话,他瞪着眼珠子看我:「不知道。」

「你不说,我不给你养老。」我爸最怕两件事:一件是我家断后;另外一件,就是怕我不给他养老。

我爸咬牙切齿地看着我,抬起手就要打我的脸,被我躲开:「我不是小孩,你管不住我,我就问你一句,我妈呢?」

我爸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死了!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她。」

「你这辈子,也别想见到我。」说完这话,我转身跑开,身后传来我爸的声音,「你要去哪儿?回来,你个白眼狼!」

自从我奶奶去世,我爸的身体就变得不好,他总喝酒,毫无节制地喝酒,有时还会咳血。

我想带他去山外看病,可他死活不去,就躲在大山里,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到了晚上,我回到房间,看见刘萌缩在角落里,头发乱糟糟的,我心里有个想法,放她走。

我用钥匙解开她身上的铁链,她诧异地看着我,「你走吧,我送你离开。」

我家有个破旧的摩托车,我骑在摩托车上,刘萌坐在车后面,刚要出门,我爸就出现在门口,他用铁锹拦住大门:「小兔崽子,你要干什么?你疯了?老子花两万才给你买来的媳妇,你就这么把她送走?咳咳咳…. ..」

我爸的头发银白,看起来非常沧桑,他是错的,我不能听他的话。

我冷冷地说道:「让开,拐卖是犯法的。」

我的声音很冷,自从我爸让我辍学,跟着他种地,我对他就有恨,并且恨意越来越重。

当初,跟我一起上学的小金子考上大学,在外面发展得很好,还娶了个有文化的姑娘;再看我,大字不认识几个,家里还穷,只能靠拐卖来传宗接代,我感觉自己像是个猴子。

我爸对我横眉竖眼:「你想走,除非从我身上压过去!」

我无视我爸的存在,启动摩托,带着刘萌直接冲了过去,我爸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躲开,但还是受了点儿轻伤,摔倒在地上。

我带着刘萌连夜去了镇上,到镇上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我把她送到有车的地方,让她坐车离开。

临走前,刘萌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她的电话号码:「谢谢你,救了我一生。」

刘萌的眼睛很好看,水汪汪的,像是黑色的葡萄,但我跟刘萌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根本不可能,刘萌走后,我将她留给我的纸条扔掉,我又骑上破摩托回到家里。

回到家后,家里聚集很多人,都是村里的男人。

我意识到,大事不好。

07

我爸躺在土炕上,嘴角还有血,眼神溃散,像是丢了魂儿。

我焦急地问道:「爸,你怎么了?」

我爸没有说话,他大口地喘气,村里的刘大夫开口说道:「你爸他总喝酒,估计是肝硬化。」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我爸会躺在床上,这么虚弱地看着我,他猛地干咳几声:「咳咳咳…… 我没事,你们都走。」

村里的男人,互相交替目光,都出去。

屋里只剩下我和我爸,我的眼眶忍不住发红,我爸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要是死了,我就真的变成孤儿了。

我爸叹了口气:「那女人,被你送走了?」

我点了点头:「嗯,送走了。」

我爸抬手,拍了拍胸口,他的声音很虚弱:「我省吃俭用,攒了几万块钱,给你买了个媳妇,你咋就不知道好歹?你把她送走,谁嫁给你?谁给你生孩子?」

「爸,你别说了,我带你去看病。」我不想跟我爸吵架,他身体太虚弱,我害怕他会离开我。

我爸躺在土炕上,摇了摇头,他说:「我要死了,看病没用,浪费那钱干啥?你不该把她放走,你糊涂,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个白眼狼?不知好歹的东西。」

任由他骂,我就坐在土炕边儿陪他。

我爸这辈子都生活在大山里,他没有文化,没有见识,在他的世界里,传宗接代就是人生大事,其余都不重要。

这跟陈老师教给我的思想完全相反,陈老师告诉我:人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做有价值的人。

可我价值是什么?我连小学都没毕业。

我恨我爸,不仅仅因为我妈的失踪,更因为他剥夺了我上学的权利,剥夺了我走出大山的机会。

可这一切,恨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伤心的还是我自己。

我爸的喉咙里传出沙哑的声音,他开始给我讲他年轻时候的事,说着说着,就聊到我妈身上,他终于开口:「你妈她没死,她跑了,我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

我皱紧眉头,我妈没死?

她没死,为什么不回家?不去找陈老师?

见我愣住,我爸又说道:「她没死,当年,她在地窖里挖洞,跑了。」

「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我一直以为我妈的死跟我有关,因为我的愚蠢才害死她,我自责了这么多年。

我爸红着眼睛说道:「我怕你去找她,你妈是大学生,家境应该不错,我怕你走出大山,再也不回来看我。」

08

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不知道说什么。

我爸拉着我的手,虚弱地说道:「你是我儿子,你得留在大山里,给郭家留个后,不能断了香火。」

我苦笑一声:「留个香火?继续住在大山里,拐卖人家姑娘,做非法的勾搭吗?无知、落后、贫穷,我为什么要留下?当初你为什么不让我上学?我连走出去看看的机会你都不给我,我这辈子都让你毁了,我妈的半生也被你毁了。」

我爸抬起手捶胸,脸色铁青:「白眼狼,我养了个白眼狼!」

我蹲在地上抱头痛哭,如果我从未接受陈老师的思想、观念,我想我不会放刘萌走,我会像我爸一样,腐朽的思想将我控制,我也不会如此的煎熬。

我陪了我爸一晚,这一晚我没有合眼,照顾他。

他板着脸,还在生气,也不跟我说话。

我给他做饭,给他喂饭,他吃得很少,我知道他已经到肝癌晚期,活不了多久。

我陪在他身边一个月,他还是走了。

临走前,我爸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儿子,走出大山看看吧,家里的钱都在铁箱子下面。」

我把我爸葬在树下,给他立了墓碑,这世上,我还有一个亲人,那就是我妈。

我做梦都没想到,我爸为我攒了八万,我拿上这些钱,坐上火车,来到陈老师生活的城市。

我要把我妈可能还活着的消息,亲口告诉她。

陈老师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亲小姨。

几经周折,我总算来到陈老师生活的城市,我不认识字,这一路来,都靠打听。

陈老师在车站接我下车,十年过去,她保养得不错,依旧是风韵犹存。

她带我去饭店吃饭,我紧张地说道:「陈老师,我妈她还活着。」

陈老师愣了几秒,眼神里闪过一丝慌张,她在慌张什么?

陈老师的声音有些发抖:「真的吗?你妈在哪儿?」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爸没说,他不知道我妈的下落,我一定能找到我妈。」

陈老师愣了几秒,她脸上的笑僵硬住:「你要找你妈?」

我点了点头:「嗯。」

「陈老师,你怎么了?」我妈是她亲姐,她难道不想找吗?

陈老师尬笑两声,她说:「没怎么,你就是个小孩,找人这事太辛苦,我怕你吃不消。」

「没事,我一定能找到我妈。」我笑了笑,也不知道我妈现在变成什么样,只有她活在世上,我就知足。

陈老师没再说什么,她不像在山村支教的时候对我关心冷暖,教我道理。在她眼里,我好像是个麻烦。

这顿饭,吃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我在陈老师住的城市,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我虽然不认识多少字,但我年轻,还有力气,外形也不错。

小区保安也没太多的工作,闲着的时候,我就学习,把落下的弥补上,在大城市里,不认识字可不行。

我非常努力,学了半年,就认识了很多字,还会发短信。

我记得陈老师的生日,小时候,她告诉过我,她还给我过过生日,我到蛋糕店,买了一个蛋糕,想着给她一个惊喜。

我知道她上班的地方,我很早就在学校门口等她,手里还拿着蛋糕。

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响起,我看见陈老师走出教学楼,当她走出学校门口时,我看见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走了过去。

那女人的背影,好熟悉,像是我妈妈。

09

我愣了几秒,是我眼花了吗?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当女人回过头的一瞬间,我看清女人的脸,她的额头上,还有一道伤疤,那是我爸动手打的。

她是我妈妈,她还活着。

陈老师已经找到我妈,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的心像是被一把刀子狠狠地刺入。

我的手有些发抖,拿出手机,给陈老师发消息:「小姨,生日快日,我想给你过生日。」

我亲眼看着陈老师上车,我妈抱着小男孩也上车,车牌号我记了下来,我打了一辆车,跟在那辆车后面。

陈老师给我回了消息:「小斌,谢谢你,但今天不行,今天我有事。」

十年前,陈老师亲口告诉我,我是她亲外甥,如果她有证据,她一定会带我离开大山,可她没有。

她告诉我,她是我的亲人,她教会我道理,她在大山支教五年,我俩偷偷地见过很多次,在我心里,她就像是我妈,弥补我对母爱的缺失。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也对,我爸害了我妈一辈子,他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本不该生下来,我好矛盾。

我妈现在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不该出现。

怪不得陈老师不希望我继续寻找我妈,原来是不想我打扰她们。

我坐在车里哭出声,那我备受煎熬的这十年,又算什么?

车停在一家高档酒店门口,我看见我妈下车,车上还下来一个中年男人,他站在我妈身边,那个小男孩拉着我妈的手,他们一家三口很幸福,我有点儿想我爸了。

我下了车,站在路边看着这一切,某个瞬间,我跟我妈对视上,但也只是对视一眼,她就没再看我。

陈老师发现我的存在,她跟我妈说了几句话,就让我妈他们先进酒店,她穿过马路来见我。

她沉思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小斌,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妈有她的难处,她好不容易从阴影里走出来,有属于自己的家,我不希望你打扰她。」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她本该就是这样的人生。」

陈老师咬了咬嘴:「我可以帮你,让你上学,但是是专科。」

「我妈她知道我在找她吗?」年龄越大,我心里就越难受,越是恨我爸,恨他杀了我妈,恨那个时候的我不懂事,害了我妈,我愧疚了十年,十年啊!

陈老师愣了几秒,眼皮垂了下去,我已经知道答案。

想必,我妈从来没想见过,没想找我,毕竟我是她的耻辱,是她的噩梦。

我苦笑几声,从背包里拿出五万块钱,递给陈老师:「陈老师,这钱是我爸存的,就当他赎罪了,麻烦你,拿给我妈。」

我转身离开,上了出租车:「师傅,快走。」

出租车的后视镜里,我看见我妈站在酒店门口,她在看我,我不能下车,不能跟她见面,我不能毁掉她的幸福。

我离开这座城市,换了另外一个城市生活。

五年后,我赶上直播热潮,当了一名主播,赚了点儿钱,我又花钱自费报了成人高考。

我梦寐以求的大学生活,终于实现。

某天下午,我收到陈老师发来的消息,她说我妈癌症晚期,想见我最后一面。

我不想经历悲伤的时刻,我没有回陈老师的消息,一个人喝酒消愁,喝酒了就不会有伤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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