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姐
2023-07-19T00:00:00Z | 20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7-19T00:00:00Z
白小姐
红男绿女:真爱没有结局
「我就是这样的,坐着的时候看上去不胖,其实简直是头猪。」
白小姐食指和中指高高的翘着,夹着的香烟火星明灭。
(1)
「哪有啊,你这不能算胖,顶多叫『丰腴』。」我喝了一小口酒,看了她鼻子一眼,然后低头说。
「你真会安慰人,不过太好听的话,我完全不愿意相信。」
白小姐吸了一口烟,吸得很深,然后让烟雾随着说话淡淡地飘出来。
可能是嗓子里有烟雾吧,使得她清脆的童音带有了一丝沙哑。
我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如何往下接。
「虽然不信,可是仍然很高兴。」
她眼睛在灯光下闪烁了一瞬,嘴角翘起来:「你确定不会改变主意?今晚你是属于我的了,在天亮之前?」
(2)
在通信几个月之后,今晚是我和白小姐第一次见面。
白小姐不姓白,因为我的笔名叫「蓝先生」,她就坚持让我叫她「白小姐」。
最初她只是我的一个读者,嗯,不多的读者中的一个。
因为我总是在深夜两点才完成当天的写作并上传到网络,那时候,几乎没有人在线了。
可是,每次她都在。
最初的时候,她看完我当天上传的作品,会找我聊几句就道晚安。后来就越聊时间越长,有时候一直聊到天亮。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可以整夜不睡,似乎无所事事。不过我从来不爱问别人问题,所以尽管心里有疑问,却始终没有开口问过她。
后来,她说正因为这一点,她才会固执地认为,我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3)
我们在网络上接触了一段时间后,有一天她跟我要了电话号码,给我打了过来。就是那天,她说了她信任我的话,而我对这种信任有点不适应。
「其实,我只是自私。」我解释说:「对别人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
「你这是老实呢?还是天生冷酷无情?」
电话那头她的语气并不意外。因为她有一副天生的童音,所以尽管说这样的话,听上去也没有生气的情绪。
后来,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我更新之后,她看。看完就打给我。有时候讨论她对今天更新内容的感想,有时候闲聊,反正都是没有意义的事。
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话,我只是充当一个听众。
「我一直跟你叨逼叨,你不会觉得烦吗?」有一次她问我。
「不烦。」我停了大约两秒钟才回答:「第一,你的声音很好听,我喜欢听你说话,内容都无所谓。第二,我写完之后,躺在床上,闭着眼跟你通话,眼睛可以得到休息,这也是我需要的。」
「我在电话里,都能看到你的认真脸。」那头传来她愉快的声音:「我就是随便一问,你就跟我一二三的回答。」
(4)
我从来没有问过白小姐的个人信息,这固然出于我不喜欢打听别人的事,也因为我很满足这样的接触方式——
每天晚上我写完,过一会儿她就会打电话过来,我也在她看更新的这段时间洗漱完毕进了被窝。
然后闭着眼睛跟她通话,有时长有时短,长的时候会聊到天亮,短的时候也许只有十分钟。
她说:「哎呀!今天很累,早睡吧。」
我就说好,然后睡觉。
不管什么时候睡,第二天醒来,面对这个无聊的世界,昨晚的聊天就像是梦中一般。对第二天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不过白小姐会问我这样那样的问题,都是一些零碎的问题,比如她正在吃某种零食,然后问我是否爱吃。
或者说她最近要控制饮食,然后问我有没有这方面的苦恼。
一来二去,她对我也很了解了。
(5)
「蓝蓝,你说咱俩这算是网恋吗?」
有一天她突然问我。
「啊?不算吧。」我吃了一惊,「那个……我也不知道网恋如何定义。我们都没有见过面……」
「哦——」电话那头她拉长声音说:「你的意思是,必须得见到我本人,看了美丑才可以决定是吧?果然你也是一个外貌协会的人。」
我慌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知道『网恋』该如何定义……」
「又认真脸!哈哈!」电话那一头她笑得很开心,有种恶作剧的得意:「还是,你觉得,只有睡过觉才算是男女朋友?」
我叹了口气说:「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定义,毕竟我没有过网恋的经历。」
「还是认真脸!哈哈!为了当面看你的认真脸,我也要去见你一面!」
这话,是她一个月之前说的。
(6)
之后,突然有大约一周,再没有接到过她的电话。
这时候,我才知道,习惯是个多么可怕的事情。
我会一次又一次拿起电话来看,检查是不是欠费了,看信号是不是充足。
如此看了十几次之后,我给她打过去,结果那边是关机的声音。
然后我告诉自己也许她今天有事,也许电话坏了,也许早睡了……
不过没用,我依旧会时不时拿起电话来看,会隔一会就打过去,一直到天亮,才茫然若失睡去。
一天,两天,三天……
她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就从我生活中消失了。尽管之前她也只是声音存在。
可是当她不再出现,我才感觉到怅然若失。
那几天每天都熬到天亮,而且,我白天也开始想到她,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打过去试试,不过,每一次都是关机。
以至于这种失落感从夜晚弥漫到了整天,我突然感觉到生活如此孤独。
(7)
在一周之后,我端坐在电脑前,准备当天的写作,顺手拿起电话试着打给她——这几乎成为了习惯,只要是想起来就打一下试试,尽管结果都是关机。
然后,那天我突然就接通了,以至于我一下就愣住了,反而不知说什么好。
电话那边,她也沉默了一下,然后用很快的语速说:
「老时间我打给你,现在有点忙。」然后就挂了。
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23 点一刻。
深呼吸,排空脑子里的杂念,开始写作。
写完发表到网站之后,我去用冷水洗了个脸,刷牙,然后接了一大杯清水,拿着电话坐在床上。
这时候电话打了过来。
「哈喽?」那边的声音很愉快,仿佛一切正常,仿佛她从没有突然消失,昨天还在联系一样。
我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有将近十秒钟,我们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莫西莫西?」我最终跳出了这么几个没意义的字。
「搜嘎!」她马上回答。声音快乐。
「最近你还好吗?」我问。
「一切都好,勿念。」她的声音像是背课文。
「嗯。」我老实回答。
然后像是以往一样,我们讨论起了刚刚写完的小说。
(8)
「这些天你找不到我,伤心了没?说说感受?」
「就像是一只被遗弃在月球背面的苍蝇。」我说。
「什么也不说,就这么突然不联系了,你不觉得奇怪吗?有什么要问我的?」
「如果就这么不联系了,那么也就是结果了。既然又联系了,有什么好问的?」我说,语气平和。
「一周七天,你给我打了 196 个电话,平均一天不到 30 个,我预想了再和你联系的时候你可能的反应,生气?怨恨?数落我?最起码要追问原因吧?结果你语气平淡,我都不能确定你是不是那个整天平均每小时都会想起我来的人了。」
电话另一端,她的语速很快,口齿伶俐。
我咽了口吐沫,沉默。心里猜测她是怎么知道我打电话给她的次数的。
「有一种功能叫做『漏电提醒』啊大叔,所以我知道你曾经打给我电话的次数。」她好像看到我的思绪,直接回答我。
「嗯。」
「我现在对你崇拜得五体投地。」
「怎么会这么说?」我很意外。
「你一定是个内心十分强大的人。才会这么冷静。」
我吸了一口气,想了想才回答:「也许,我只是对这个世界不敢怀有任何期待罢了。只是,怯懦。」
「不行,我必须要见你一面!」她斩钉截铁。
(9)
「我去找你,你的女朋友会不会吃醋啊?」
在对我宣布要来找我之后,白小姐就开始了各种套话。
我明白,她在用这种方式对我展开调查。
「女朋友?你问哪一个?」我以攻为守。
「你女朋友很多吗?」她语气轻松:「一个姓左,另一个姓右,还有一个漏气了……哈哈哈哈……」
她说着说着自己就先笑得不行了,喘息着说:「不行了不行了,不可以再这么说话了,这对于纯洁的我实在是太下流了。」
我继续无言以对。
「你不说话了,不高兴了?」她问。
「没有啊,你高兴就好。」我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特别想使劲儿揉你的脸。你不许躲!」
「来吧。」我回答。
「不行,我是个胖子,怕被你嫌弃。」她学着我的口气说:「『额……这个那个,我有点事,改天再聊吧!』然后你就不理我了。」
我不禁哑然失笑:「怎么会!聊个天,吃个饭,不至于找借口溜掉的。」
「只是聊个天吃个饭那么简单吗?」电话那头她坏坏的说。
「啊?」我沉吟了一下才回答:「我这里也没什么土特产,唯一有点特点的就是我,不嫌弃的话,给你打包带走。」
(10)
之后的大约两个月里,她一直在和我讨论见面的事情。
仿佛患得患失,又仿佛只是在开玩笑。
「你说,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啊?」她问。
「不止一点。」我老实回答。
「有几点?」
「得好几点吧。我不太确定,毕竟还是有点虚幻。看不到摸不着。」
「好吧,我会让你看到,摸到。你等我。」
(11)
白小姐让我描述一下我的家。
因为她说「坐很久的车去找你,所以不想在外面过夜。」
我此时正半靠在床头,一手拿着电话,环顾四周:
「额……我在市区边缘租了一套小公寓。就是那种像是酒店标间的房子。一个卫生间,一大间房,衣柜藏在墙里面,一张大床,窗前摆着一个书桌,上面有一台电脑,是我写作的地方。电脑后边的墙上贴着几十张各种颜色的便签,记着小说里的关键字和情节树。一面墙是书柜,大部分格子都装着书。书柜边上有一个长条桌子,上边摆着咖啡机,煮水壶,一个收纳箱,里面放着咖啡和茶。嗯,基本上就这些。」
「没有厨房?难道?」
「没有厨房。」
「那你怎么请我吃饭?」
「去外面吃呗,用不成你来请你吃泡面吧。」
「哦……这样啊。」电话那一头声音低落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不过,只一瞬间她就又换上了欢快的口气:「喂喂!出于礼貌,你是不是也该关心一下我的情况了?你觉得,我是干什么工作的?」
(12)
「你就那么不在意我?我做什么的,住什么样的房子,长什么样,体重多少?爱吃什么?」白小姐质问我。
「是啊,我在意啊。既然你提到了,这些你就都给介绍一下呗?」我顺口搭音。
「不告诉你!」电话那边小声怒吼:「什么叫既然我提到了啊?你根本就不在意我。」
我隔着电话,隔着不知道多远地朝她笑了笑。然后回答:「我在意你,不代表我非要关注那些东西,反正你还没有具象的出现在我身边,所以一切都只能想象。对于我来说你就是一个谜,无比神秘。」
「哈哈,我有什么可神秘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个胖丫头而已。」她嘴上这么说,可是语气无比愉快:「喂喂,作家,在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情况?」
「好吧,我想象一下——你从来没有在白天联系过我,一般都会在子时和丑时出现,声音好听,所以,可能你是一个美艳无双的女鬼,等我对你一往情深之后,你就会来吸走我的魂魄。过不久,报纸上就会登出来,又一具男性干尸,在某某公寓被发现……」
「哎呀!要死啦你!」电话那头她小声吼叫:「大晚上的你想吓死我啊!」
「好吧好吧,我错了。我再换一个。」我赶紧改变画风:「你其实是一个杀手,本来很漂亮,可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所以平时故意把自己打扮得很平庸。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一周,那是因为你接到任务了,所以换上假的身份证,戴上假发,涂上紫色的睫毛膏和鲜艳的口红,变身成一个妖艳的美女去和目标见面。一见面对方就会被你吸引,你们共进晚餐之后,你会把对方引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然后是致命的一吻——你的口红里有剧毒,而你提前服用了解药。于是对方在消魂一吻中幸福的死去。死后脸上还带着开心的神情……」
「果然是作家,可以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好吧,我承认我就是一个杀手,只是不怎么美而已。你等着,我这就去,收走你的魂魄!」白小姐咬牙切齿地对我说。
(13)
白小姐似乎对我并不信任,她反复要我做出承诺,见到她不许失望。
「怎么可能会失望!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我对她这么说,结果她更加没信心了。
于是我们见面的日期一拖再拖。
不过,我们的关系也并非没有进展,一次次在通话中,对见面后的场景的「预演」,使得我们在虚拟中彼此发生过很多。
于是彼此间说话已经完全没有了「陌生人」之间的禁忌,几乎无所不谈。
不过,我们的谈话,涉及到个人信息的,都是她在问我。而我则恪守「不探听」这一原则,保持对她最大程度的「一无所知」。
在很久之后,我终于被问到这一「古怪特性」,问我的人,并不接受我「只是自私,不愿意对他人关心」的这一解释。
我沉吟了很久,才试着给出答案:
「事实上,就算我们反复被盘问,我们也会不自觉的告知对方我们希望对方知道的信息。我认为被主动交待的信息毫无价值,与其如此,我更加信任我自己的感受。」
在见面之前,我并不努力了解对方,或者换一个形容:在正餐之前,尽量保持饥饿,以免影响对正餐的体会。
(14)
人活在世上一遭,最大的价值就是,你不知道明天会遇到什么。你不知道两个每天联系的人在什么时候就再也不联系了,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和某人久别重逢。
对于这种不确定性,有的人恐惧,有的人期盼,有的人无所谓。
我一直努力,对一切不确定性保持无所谓的态度。因为我觉得,恐惧不会阻止该发生的发生,期盼也不会让迟迟不来的快点到来。
白小姐偏执地认为,我这种怯懦是内心强大。
她反复让我承诺,见到她不许失望,失望也不许表现出来。
「我很玻璃心的,你小心到时候碎你家一地玻璃碴子。」她说。
「没关系的,有公寓管理员,每天会打扫房间。」我安慰她。
「呜呜……」她在电话里假装哭:「你如果惹哭了我,有你好受的!」
「没关系,我可以借肩膀给你。」
「我是个胖子。你的小肩膀撑得住吗?」
「只放一张脸的话应该没问题。」我很认真的回答:「总不成你坐在我肩膀上哭吧。」
「小心我咬死你!」她恶狠狠地威胁我。
(15)
当我做出承诺,白小姐来找我地时间内,我什么都不做,只陪她以后,终于我们约定了时间。
我熬夜把第二天需要更新的写作完成,设置成定时发布,而后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
破天荒的,我把房间整理了一下,洗了个澡,把积攒的脏衣服送去公寓地下的洗衣房。
在一个做烘焙的朋友那里定了一个蛋糕,然后在门口饺子馆点了一份水饺,吃完到超市里买了一瓶君度力娇,一瓶口感不错的红酒,这时候蛋糕也做好了,取了蛋糕,回家。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站在十五层的窗口往外看,满城的灯火,孕育出无数的可能性。
这个夜晚,和其他夜晚没什么不同,只是今天我等待一个姑娘来访,我们在虚拟世界交往过几个月,是熟悉的陌生人。
(16)
我觉得我是个很冷漠的人,可以做到处变不惊。尽量对生活中遇到的一切泰然处之。
不过,当敲门声响起,我依旧有一点慌乱。
门廊灯下,我看到一张藏在乌黑的头发下面的脸。留海很厚,两侧的头发从眼角位置垂下来,脸露出来的就很少,对比之下,脸色苍白得吓人。
我们目光相对的瞬间,她很好看地笑了。
目光有些闪烁,朝我跨进一步,伸开双手:「抱抱。」
满怀温软。
这个拥抱很短暂,她就从我怀里逃开,然后在我不大的房间里转了两圈。
我已经把条桌收拾好了,铺好桌布,红酒打开,两个高脚杯放在两端,餐盘里的勺子发着光,几只往日随手买的香薰蜡烛还没点燃,咖啡机也洗好待用。
「我给你煮咖啡——可以吗?会不会喝咖啡睡不着觉?」
她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从包里拿出一盒烟放在手边,眼神里带着嘲弄地看我:「我只和你见这一晚,你还想睡觉?」
(17)
「我就是这样的,坐着的时候看上去不胖,其实简直是头猪。」
白小姐食指和中指高高的翘着,夹着的烟火星昏暗。
「哪有啊,你这不能算胖,顶多叫『丰腴』。」我喝了一小口酒,看了她鼻子一眼,然后低头说。
「你真会安慰人,不过太好听的话,我完全不愿意相信。」她吸了一口烟,吸得很深,然后让烟雾随着说话淡淡地飘出来。
可能是嗓子里有烟雾吧,使得她清脆的童音带有了一丝沙哑。
我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如何往下接。
「虽然不信,可是仍然很高兴。」
她眼睛在灯光下闪烁了一瞬,嘴角翘起来:「你确定不会改变主意?今晚你是属于我的了,在天亮之前?」
「是你的了。」我双臂微张,做了个打开自己的动作:「要杀要剐随意。」
(18)
点燃蜡烛,关掉灯,我和她对坐着,彼此打量。
我看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很大很美,眼神灵动,在黑夜中映射出一丝光,看上去很狡猾。
我们慢慢吃掉了那个蛋糕的大部分,由于蛋糕刀不好用,剩余部分狼藉不堪。一边吃一边闲聊,我们都假装忘掉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这一事实,试图回到以往电话里的和谐氛围。
中间大部分是她在说,我在听。
她说她来的路上的见闻;
说她其实很矛盾,不知道自己大老远跑来看一个陌生的男人,是不是太随意了;
又说其实自己就是因为这一趟太过于不确定,所以才更加渴望。在说这些的时候,
她大部分时间是东张西望的,有时候看蜡烛,有时候端详蛋糕,即便是有一会儿目光朝向我,也是隔着红酒杯,闭上一只眼,像是一个猎人。
她在瞄准,酒是瞄准镜,我是那个即将被她干掉的猎物。
(19)
在我们兑着君度力娇喝完大半瓶红酒之后,她仿佛终于放下了自己的紧张,一直挺直的后背柔软了下来,端着酒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我的床,穿着鞋就坐了上去。
「每天晚上,你就是在这里和我聊天的?」
「嗯,对。」我抬头看了一眼床头的挂钟,时针已经到了子时。
白小姐朝我伸出手——
「把我电话扔过来。」
我刚刚欠身起来,顺手马上桌上她的电话扔了过去。
灯光昏暗,白小姐醉眼朦胧,一手端着红酒,依旧像一只小猫似的一抓,准确抓住电话,然后下巴翘起,命令的口吻:
「乖乖坐下,现在你是我,我是你,该打电话了。」
我往椅背上靠了靠身体,拿起了电话,给她打了过去。
白小姐的电话想起,铃声是一首熟悉的英文歌曲,可是我却一时记不起名字。她端着酒杯,透过红酒在环顾我的房间,对铃声充耳不闻。
我连续打了三遍,每一遍都响到忙音。
当第四次铃声响起,我忍不住说:
「喂喂!你的电话响了,要不要接一下?」
(20)
她轻蔑地把电话往一旁划拉开,喝了一口酒,笑吟吟地看着我,学着我的口气说:「我今晚就安生陪着你,谁都不理。」
我无奈:「先接一下吧,告诉他你忙,改天再打。」
白小姐眼睛往上翻了一下,下嘴唇往前探,吹了一下留海,终于接起了电话,不过却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我。
「喂?」我也对望过去,对着话筒说:「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有点忙,明天再打吧。」
说完,她马上挂了电话。肩膀耸起,忍着笑看着我。
我也微笑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晃了晃头,留海飞舞:「看来我们互换身份都不适应……这样吧,我假装是你朋友,打给你,聊聊,你必须马上接哦!」
说完,她就马上把电话打了过来。
「喂!」
「嘿!哥们儿,怎么样?见到那女的了吗?是不是和咱们估计的一样?这女的。是个恐龙吧?」
我无奈地笑了一下,看着她正要说话,她马上摆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瞪着我,同时伸手指我手里的电话。那个意思是命令我努力扮演好她要求的角色。
我努力吞了一口口水,认真对着电话说:
「怎么可能!虽然我没有过具体的期待,不过我就算有再高的期待也不过如此了。她……」我抬起头仔细看着她,在烛光下,四目相对:「给我的感觉,不只是好看,而且亲切,就像是早就见过,好多次一样。」
(21)
「切……」白小姐拉着长音,努力抑制着满脸的笑意:「你个死宅男,犯花痴了吧你!怎么个意思?既然送上门来,今晚你会不会睡她?」
我努力保持平静,不过眼神还是有些闪躲:「额……这个问题,好像是我说了不算。算啦算啦,不聊了,我们还要继续喝酒呢!」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像是怕被咬到一般把电话放到桌子最远的角落里,然后拿起酒瓶,朝她走了过去。
(22)
我把瓶里剩的酒跟她分了,然后把瓶子放回桌上。
再回过头,白小姐已经改成了盘膝而坐的姿势,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把红酒杯摇啊摇的:「你这是准备把我灌多了好下手呢,还是准备把自己灌多了酒壮怂人胆儿?」
我低头看了看酒杯里的酒:「俩人一瓶红酒不至于就喝多了吧?」
「这么说,你是看不上我咯?你这个伪君子!」
「我哪有看不上!刚才不是还在说呢?我今天第一次见你,可是就像早就认识一样!你比我期待的还要好看……」
「在你的『期待』里,我是什么样?」
我抓了抓头发,尴尬地一笑:「事实情况是,其实我没有过具体的期待。只是我们聊了多半年,在声音上已经很亲切了。我有时候就会想,什么样的美貌,能配得上这么好听的声音呢?结果一见面,果然是一副这种嗓音该有的容貌。」
白小姐低下头去,手捂着嘴夸张地「嗤嗤」笑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说:「你这马屁拍的我很受用。好了,赏你坐在我旁边儿,不用站着了。」
我老实地坐下,她身子往我这边倾斜,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23)
我们两个肩并肩,面朝窗口坐着。
城市的灯火渐渐阑珊,一抹残月百无聊赖地挂在窗子一角。
我们两个长时间沉默不语,偶尔碰一下杯,喝一点点酒。
我的左手原本支在她身后,用了将近十分钟,才悄悄爬上她的肩头。
我不是胆小,只是,我不愿我的某个莽撞的动作,唐突了这宁静温馨的气氛。
她始终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从她身体那边,传来一阵阵温暖的香气。
有点像肉桂,略甜,我辨别不出那是什么牌子的香水。
我们曾经相伴过无数个夜晚,大部分是她在滔滔不绝。而今夜,终于,我们可以一言不发,就可以真实的,有质感的感受对方。
如果感觉可以存储重播,我一定会把她靠在我肩头那一瞬的感觉存储下来。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心里猛一跳,如果此时连接着心电图,一定会看到一道优美的曲线。
在这道曲线里,有欢呼声,有密集的甜蜜,还有一股满满的温暖,可以抵消一路走来的孤独。
如果感觉可以存储重播,我想,仅靠这一瞬,我就可以面对漫长的,老去的时光。
(24)
许多年之后,当我回顾与异性所有的接触时,大部分都模糊了。
亲密,争吵,等待,烦躁……可以铭记在心,仿佛刻印进灵魂的记忆,却往往只是一些平淡的瞬间。
那些瞬间,有牵着某个人的手走在一条叫不出名字的小路上,有在落叶中一起仰视天空,还有,我们两个人坐在床边,我拥着她的肩膀,她头靠在我肩头,静静一言不发,却愿意这样一直到地久天长。
(25)
25
很久之后,当我回忆起和白小姐共度的那个晚上,依旧有一种不确定的感觉。由于太过美好,以至于身为亲历者,都会犹豫那是否真实。
那一夜,我们之间发生了男女之间可以发生的一切。
……
窗台上养在长颈瓶里的不知名花朵绽放了。畜养很久的根系把瓶子撑得很满,以至于水分从瓶口边缘溢出来。
花开就伴随着香气弥漫,那气息是有质量的,像是海风,潮湿且带着咸咸的味道。
这不知名的花朵为了这一夜的盛开准备了太久,所以在这一刻,花瓣颤抖着,且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大约一千三百年前有个叫杜甫的人写过这么两句诗: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就那短暂的盛开,仿佛星辰都在欢呼。随后那花朵怦然炸裂,花瓣满屋飞舞,一片柔夷仿佛女巫的魔棒,划过我的脸,最后碰触到我的眼睛,不是因为疲惫或困乏,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感,使我几乎毫无预兆地沉沉睡去。
(26)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房间里只剩下我自己。
宿醉的感觉来了。
揉着疼痛的太阳穴,爬起来满屋转了一圈,发觉房间被清理过了,蛋糕盒子、酒瓶、以及烟缸里的烟头都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高脚杯被清洗的干干净净,在桌上只留下一杯,里面装着三分之二杯清水,我拿起来一饮而尽,嗓子里的火烧感稍减,才注意到,对角位置,有一个清晰的红唇印。
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城市,我呆了很久,才完全认知一个状况——
她走了。
没有道别,没有留言,而且,删掉了我手机里的号码。彻底从我生活中消失了。
(27)
我始终提防自己不要被情感所羁绊,可是防不胜防,最终还是失败了。
白小姐如同一个美丽的杀手,越过城市,穿过时间,先让我切肤感觉到生命绚丽之美好,然后,在我心脏上刺进了一刀。
从此,世界变成了黑白的。
(28)
我无法再坐在键盘前写作,手机自动关机后也没再充电——她删掉了她的联系方式,我可以通过打印通话清单,轻易找回她的号码。她也知道。
她其实只是用这种方式,向我传达了一个信息:
不要再联络了。
(29)
我躺在床上,感受着时间在我身上缓慢爬行,岁月枯燥乏味,如同不断重播的、品味恶俗的爱情歌曲。
演唱者竭力做出一往情深的神态,可是始终难以掩饰虚情假意的本质。
其实行走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如何都难免受伤。这一次经历,对于我,充其量不过是结束了一段还未展开的爱情。
我此时需要的并非疗伤,而是反复碰触伤口,等待着麻木。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困了就睡,饿的不行了就随便吃点什么。中间公寓管理员来过几次打扫房间,她惊讶的发现我的房间始终无需打扫。我让她给我带上来两次食物。
这些天,我不打电话,不上网,不出门。
直到,有一天下午,我的门被「咚咚」地敲响。
是一个短发的女生。小小的个子,戴着大太阳镜,一身黑衣,声音低沉:
「嗨!蓝先生!」
说完就直接走进来,大大方方找了个地方一坐,旁若无人地拿出手机打起了电话:「喂!老头子,他在,你停好车上来吧。」
挂了电话,她冲我抿嘴笑了一下,然后就四处打量了起来。
我努力搜寻我的记忆,实在是想不起来,我认识的人里面,有这么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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