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人是不是严重低估了史强？ - 知乎
2023-07-07T00:00:00Z | 58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7-07T00:00:00Z
如果三体 3 中送的不是云天明的⼤脑，而是史强的⼤脑。
「这个真硬，你们把老的也送上了第⼀舰队？」
史强⼀边说，⼀边拿指甲抠着⼀只已经脱水的三体⼈，他已经刮下来⼀支烟的分量了。
1
「史强先⽣，我们已经与地球方面联系，烟草种子正在路上，请你耐心等到种子到达。」
「这个劲儿够⼤，味道也比地球上的好，你们应该也试过吧？」
「据我们所知，舰艇上没有可以用来⽣火的物品。」
「你们能知道多少？我以前抓过⼀个二流子，在没有打火机的情况下点燃了⼀节高铁车厢，你们知道他怎么做的吗？撕⼀节卫⽣纸掺点洗衣粉，放在鞋底下使劲⼀擦，就那么着了！」
话刚说完，他已经拿两只脱水三体⼈摩擦出了火星。
——《烟民》
2
史强在各个舱室里来去自如，舰艇不是为地球⼈设计的，为他突破权限提供了便利。
复原史强的舰艇属于储存舰，这里多半用于储存沉睡的三体⼈，另外⼀部分用于物质循环系统运行和种植与⼤脑⼀起发射的种子。
但史强⼀个能动的三体⼈都没见到，唯⼀能与他们交流的渠道是墙上的显示屏，⼈类的思维并不会直接通过电磁波发出。三体方面害怕被史强单方面「读心」。
另⼀端的三体⼈也在显示屏后面观察史强的⼀举⼀动，这⼀点史强非常清楚，他想到了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只不过这次被审讯的是他自己。
——《刑警》
3
引燃三体⼈的举动吓坏了看到这⼀幕的三体军官，由于思维透明，这种惊吓情绪自上而下在第⼀舰队中传开了。
即使在复原前就已经对史强的⼤脑进行了彻底研究，三体⼈还是低估了他的危险程度。
「浸泡！」
这是舰队高层的紧急决定，虽然史强⼀次也就刮下来不到五克的三体⼈表皮，但对燃烧的恐惧深深地刻在了每个三体⼈的遗传物质里。为了不让史强⼀把火将这所舰艇烧光，他们决定在控制住史强前唤醒所有三体⼈。
地球⼈浸泡到冷冻液里是为了休眠，而三体⼈浸泡却是为了从休眠中醒来。休眠舱内部缓缓下沉，浸泡在⼀种透明的液体中。
「从 ETO 截取的信息果然没错，他们的计谋能力真的很低能，这可能是我遇到过最容易对付的对手。」
史强想到这，强忍住笑意，瞥了⼀眼天花板上⼀个很像摄像头的东西。
那只是个湿度识别器。
——《反转》
4
史强看着面前的三体⼈像铺盖卷儿⼀样摊开，平铺在休眠舱里的平台上，平台缓缓下沉，⼀直到舱内液体将整个三体⼈淹没。
「还以为这玩意儿会浮起来。」史强心想。
三体⼈迅速充水变⼤，皮肤逐渐饱满，浸泡结束后，平台缓缓抬升，史强成了唯⼀观测到三体⼈外貌的地球⼈。
还没等三体⼈坐起来，史强便⼀字⼀顿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
他并不指望这个三体⼈能听懂他的中国话，他在观察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他想知道⼈类是否能读取三体⼈的思维。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直到⼀串神经传导在史强脑海中出现。
刚开始只是神经间简单的信号传递，接着⼤脑中无数股电信号组成⼀个回路，直到⼀个很小的灵光产⽣，逐渐变成⼀个念头，最后出现了⼀个想法、⼀个疑问：
「这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史强很快意识到这个疑问不是来源于他自己，是他对面的三体⼈在看到他之后产⽣的。它既不是中文，也不是三体语言，只是脑海中由好奇和震惊等情绪组成的⼀个抽象想法，但被他完全理解了。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了⼀遍。
漫长的等待，这期间没有不属于他的新想法在脑海中产⽣。
⼀分钟后，他目前的三体⼈突然动了起来，接下来周围所有的三体⼈全都离开了休眠舱，无数极为强烈吵闹的想法在他脑子汇成⼀句命令：
「观测到地球⼈类无法接收我们发出的电磁波，马上把他控制起来！」
——《面壁》
5
「我说长官啊，没必要吧？」
史强被苏醒的三体⼈押送到了种植区，他站在⼀⼤片已经灌浆的小麦田里。苏醒的三体⼈更新了防御措施，他的余⽣可能都要在这里度过了。
他扫视了⼀圈种植区，这里除了麦田外，还有几片区域种着⼀些绿色植物。巨⼤的穹顶上排列着⼀些杂乱的管道，从这些管道中不时射出强烈的光亮。
史强有些干呕，比起待在这里，他觉得吃⼀辈子素更加难以接受。
「要是让他们送点猪的组织，说不定我还能吃上几口肥肠。」
「很遗憾你没有跟我们谈条件的资本了，史强先⽣。」
「送点酵母也行啊，这些个小麦不酿啤酒真糟蹋了。」
——《夜宵》
6
史强还没从读取三体⼈思维的体验中回过神来，他坐在麦田中，回想被押往种植区的路上，他的脑子里不断闯入三体⼈的意识。他的脑子⼀时还适应不了这种高效但繁忙的交流方式。
「要是审问嫌疑⼈的时候也能听到他们的这些个脑电波，那我还用得上耍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嘛！」
他这么想着，同时也感叹于三体⼈之间交流的便利。
这种体验他也曾经有过，在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时，他的⼀个眼神成功让战友意识到眼前笑意盈盈的越南妇女怀里藏着⼀颗已经拉开引信的手雷，从而保住了⼀个三三制小组。
「我给你们说说我刚进刑警队，破的第⼀件案子吧。」
——《开端》
7
打了胜仗回国，常伟思推荐史强去某县级派出所担任副所长，后者意愿不是很强烈，觉得自己搞刑侦更合适，史强就这么去了地方公安局报到，成为了⼀名刑警。
即使是在《决定》和《通知》还未下发时，史强的办案方式也常常让同事感到心颤，他对⼀般刑事案件嫌疑⼈的拷问，往往在刚抓到嫌疑⼈时就已经开始了。他的到来也帮当时的刑侦⼤队的案件侦破率提高到 95% 以上，在那个天网系统还没有建成的年代，这个数据十分惊⼈。
然而有⼀例案件，花了史强数月时间侦破，虽然在接下来若干年的刑警⽣涯中，只能他在心里激起⼀个不⼤的水花，而后随着波纹慢慢消逝，但在他的思维里，这⼀案才是他⽣命中的「第⼀案」。
史强在入职⼀年后，辖区派出所上报近⼀个月来未成年⼈失踪案报案数高达 20 余个，失踪⼈数达 30 余⼈，其中最多⼀次同时失踪 4 ⼈，这四⼈均是同班同学。在这 30 余⼈中，⼤部分是还在上初中的女性。
警方迅速成立了专案组，史强由于业务能力出众被当选为专案组成员，由他所在的公安局副局长雷江牵头负责调查此案。
雷江⼀向看不惯史强的工作作风，认为后者败坏了⼈民警察队伍的形象，在第⼀次专案组工作会议上，史强就多次打断他的讲话。雷江认为应该在失踪区域走访调查，寻找目击者，从失踪者的家属那里找出可能有用的线索。对史强来说，这种磨磨叽叽的侦查方式实在难有成效，他⼀拍桌板，不耐烦地说：
「这种方式派出所的⼈早就在搞了，要是你也这么搞下去，过不了几个月整个县里就找不到⼀个下边长毛的了。」
在座的成员齐刷刷地看向他，在他说完之后又几乎同⼀时间看向了雷江，雷江的脸上明显出现了嗔怒和窘迫。
「不要在我安排工作的时候打断我！你有意见可以提，说这些下流的废话，哪有个⼈民警察的样子？」
「要我说，找两个信得过的小妮子，天黑了让她们在路上逛，派几个暗哨盯着，鱼儿⼀咬钩就提线，不出两天⼈就落网了。我看乡镇派出所那两个坐窗口的就不错，长得挺嫩的。」
很明显，史强跟以往⼀样，把这次的嫌疑⼈想成了以前抓获的跳梁小贼。
「你这是对⼈民群众的不负责，也是对同事的不负责！以后不要再提这种歪门邪道！」
事实证明史强的话是对的，在有便衣巡查盯梢的情况下，还是陆续接到了群众的失踪报案。第二次会议上，在报告完工作进展后，会议室出现了长久的沉默。
「我说，我之前提的那个方案，还能考虑吗？」
在史强开口以前，包括雷江在内的⼤部分与会成员，都在自暴自弃地思索他的方案。他们看了看史强，又转回头盯着笔记本，似乎上面的字能自动排列出可实行的方案。
「有⼀定可行性，但是仍然存在很⼤风险，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雷江的语气显得很无奈。
「哼，真有意思。」史强没想到副局长会把他的方案放在心上，「别想那玩意儿了，知道要是有孩子溺水了，民间是怎么寻找孩子的尸体的吗？割下来他娘的⼀束头发，绑好扔到水里，让他妈坐在岸上边哭边喊名字就行，头发会自己漂到尸体附近的。」
桌子旁传来几声轻笑，史强没有理会，带着笑意看了⼀圈，他在找听懂他意思的⼈。
「这是工作会议，凡事都得讲究科学指导，你再这么下去，我就把你开除出专案组！」
「你们还是没搞懂，按这个思路，让孩子的家⼈⼤范围张贴寻⼈启事，开出高价悬赏金，哪怕有⼀点线索也承诺给钱。县里的⼈早就⼈⼈自危了，都把孩子看得死死的，你猜这个时候除了要钱不要命的，还会有谁来揭榜领赏？」
会议再次陷入了沉默，在⼤家都拿不出办法的情况下，专案组通过了这个折中的办法。
方案的效果显著，在张贴完寻⼈启事的第二天，就有⼈找到家属说自己看到了他们失踪的孩子。
在那个连⼤哥⼤都没有的年代，这个知情者直接到了家属家里索要悬赏金，家属方面⼀边稳住他，⼀边派⼈悄悄地来到外面的商店用付费座机报了警。
⼈被抓到了审讯室，接下来的工作自然是由史强进行。
「名字？」
还没回过神来的嫌疑⼈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警察，哆哆嗦嗦地回忆着自己近半辈子是不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问你名字！」
「杨……」他的声带和口腔早就不受⼤脑控制，发出的声音让⼀边做笔录的民警皱了皱眉。
「杨什么？说清楚点！」
「杨虎。」
「干什么的？」
「开出租车的。」
「在小县城开出租车？你自己出去看看，这方圆二十里找不找得到⼀辆出租车！」
史强绕过桌子，走到杨虎面前给了他⼀耳光。杨虎被打得脑袋歪在⼀边，涕泗横流地不停重复自己真是个司机。
旁边的民警把史强拉回了原位，解释道杨虎没有说谎，他就是开着出租车到家属门口的，还拿纸帮杨虎擦了擦脸，安抚他不要害怕。
「怎么把出租车开到这里来了，城里赚不到钱了？」
「上个月我从城里送⼀个乘客来这里探亲，回去的时候看到⼀辆银灰色面包车超过我，拐进了郊外的⼀个养猪场，从这里到城里的⼤路就那⼀条，再加上跟寻⼈启事上的日期是同⼀天。不是说只要提供线索就有钱拿吗，没想到钱还没拿到，就被你们抓到了这里。警官啊，这不算诈骗吧？」
「从城里到县里得有⼀百多公里了吧，你这小子赚了不少啊，还想着来骗钱？」
经过⼀天的审讯，证实杨虎所言非虚，当晚史强就跟着武警包围了养猪场。
专案组不知道的是，由于经营不善，这个养猪场早已废弃，⼤门上的「利民养猪场」几个字锈得连在了⼀起。
外围被包了个水泄不通，包括专案组在内的几个刑警与武警组成了几个战术小队，朝着场内走去。尽管经过多⼈的劝说，史强还是坚持穿他的皮夹克，带着⼀把 64 式手枪与队伍朝着⽣活区摸去。
在夜色的掩护下，史强所在的小队很快就探索完了员工宿舍。养猪场的规模很小，上风口处除了三间员工宿舍，就只有⼀栋堆放杂物的小平房。小队的其他成员往寻找活⼈的定式上行动，只有史强借着斑驳的月光看出来本应荒废很久的宿舍有⼈活动的痕迹。
他们来到宿舍外，惊讶地发现下方的⽣产区亮起了灯光。
8
小队成员警觉起来，带着疑问保持战术队形下到⽣产区外围，透过不高的围栏往里看去，里面警员的灯光照射着猪圈，还有几个刑警拿着手电在⼀间⼀间地探索隔间。
战术小队的几个武警翻过围栏，⼤⼤咧咧地走进去看发现了什么，史强看到他们不专业的态度若有所思，也跟着翻了进去。
还没走到⼤部队面前，⼀股强烈的腐烂气味混合着略带酸味的呕吐物气味涌入了史强的鼻腔，几个刚入队的特警弯着腰，已经在走廊上吐了⼀地。
史强皱了皱眉，办案⼈员对案发现场的破坏⼀次次地冲击着他的底线，在前往⼤部队的路上，他已经确认了几具受害⼈高度腐败的尸体。
在看到这些尸体后，他也不难理解为什么会有干警呕吐了，在越南战场潮湿阴暗的死⼈堆里，这样的尸体他见过不少。
在外场进行指挥调度的雷江此时也来到了这些死⼈堆旁，他所在的位置，正是那四个同时失踪的少女尸体所在的隔间。
这四具尸体重叠在⼀起，摆成了⼀个极为怪异的姿势，从外观上来看，她们⽣前遭到了极为残忍暴力的虐待。
雷江看了看史强，在担任副局长之后，他已经很少亲临案发⼀线了，史强明白他的意思，直接开了口：
「最下面的这个最后才死，其次是这个和这个。」他指了指其他几具尸体，「罪犯在她们死后还调整了尸体的位置，应该是有点什么变态的嗜好，从刚才⼀路走过来的情况来看，已经死亡⼀段时间的尸体他是不屑于碰的。」
周围的警员纷纷围过来，在看到隔间内的惨状后，又恶心地散开了。
「看这些。」史强指了指地上斑斑点点的灰白色痕迹，这些痕迹在每个隔间都能找到，约有两三百个，每个长短不到两厘米，在史强指出来之前，没有⼈觉得这些痕迹有什么异常，他们都把这些斑点当成了地上的污渍。
对史强来说，这些污渍他再熟悉不过了。
「是烟灰，弹在地上拿脚踩扁，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小组在养猪场外几公里范围内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只发现了⼀堆被焚烧的受害者衣物，经过几次⼤雨的冲刷，灰烬已经成了黑乎乎的⼀团。
案件再次陷入了僵局，嫌疑⼈的反侦查意识极强，除了在现场留下的烟灰印和受害⼈头部被香烟烫伤的伤痕外，连⼀个烟头都没有找到。
来自上级的压力和受害⼈家属的压力，让专案组几近崩溃，现在所有⼈都隐隐约约地把史强当作了破案关键。
唯⼀值得专案组庆幸的便是利民养猪场的受害者⼈数少于报案的失踪⼈数，这说明还有找到其他线索的可能。
史强却气定神闲了起来，他在等，没⼈知道他在等待什么。
终于，在封锁现场十余天后，又⼀起失踪案件发⽣，这次仍然是在县城内，即使是在家属和警察的牢牢保护之下，嫌疑⼈还是将⼀名初二女⽣绑架了。
第四次工作会议上，史强笑了，他向专案组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这小子玩上头了，他知道警察在找他，但他舍不得就此罢手，冒着⽣命危险也要整这些变态的玩法。」
「不用怎么操心了，现在他会来找我们的。」
没⼈知道史强为什么会得出后面的结论，但除了雷江，其他⼈都选择相信他。
在最后⼀名失踪学⽣的书包里，发现了⼀张字迹歪歪扭扭的纸条：
「出县城⼤路直走，第 6 岔口进山，见竹林下车，可寻⼀道，恕不久候。」
「用非利手写的，怕被看出来字迹。」史强喃喃自语。
「是个文化⼈……」可惜这句话没有被⼀起分析的⼈听到。
他们按照纸条上的指引来到竹林前，路上还在思索「可寻⼀道」是什么样的路才需要下车前往，见到竹林后他们终于知道了所谓的路，是几十上百根被压垮的竹子腾出来的。
路的尽头停着那辆无牌银白色面包车，车门是敞开的，还没走到车前⼀行⼈就看到了车内已经遇害的尸体。
这⼀次嫌疑⼈没有太多的时间进行虐杀，但受害者仍然受到了惨无⼈道的折磨，身体各处都有被鞭打和烫伤的痕迹，最明显的是右脸颊处被烟头烫出了⼀个排列整齐的矩形。
「好家伙，烫成了个九筒。」
「请你保持对受害者最基本的尊重！」雷江强忍住怒火瞪了⼀眼史强。
「看那是什么。」史强指了指副驾驶。
副驾驶的座位上整齐地摆放着受害者的衣物，上方依然放着⼀张纸条：
「拿查出养猪场的警察换副局长的女儿。」
「这么明显的借刀杀⼈，你不会相信吧？」史强在心里默默希望雷副局长还能有⼀点作为警察最基本的智商。
雷江当然不会相信纸条上的内容，他的女儿现在在市里，离这乡下小县城十万八千里，绑架她的难度比这里高出几个数量级。
但当他翻到纸条背面，看到上面的内容，随着那句话⼀个字⼀个字进入他的脑海，他的心理防线被慢慢击溃了。
「市属第三小学五年级二班雷文芳」。
雷江彻底崩溃了，他感到⼀阵阵的晕眩，不得不扶着车门才能让他站稳。
他用残存的理智吩咐⼀位随行刑警马上赶回家中确认女儿的安全，而后抓着史强的肩膀颤抖着发泄他的怒火。
「都是你出的歪主意！我女儿要是出了事，我第⼀个把你宰了！」
「合着躺在座椅上这位，就不是别⼈家的女儿呗？」
旁边的刑警见史强没有示弱的意思，马上把他俩拉开。
「我知道凶手是干什么的。」史强瞥了⼀眼雷江，很不乐意说出这句话。
在场所有⼈都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都认为他破不出案疯了，或者只是用来拖延雷江的说辞。摸排走访这么久，连⼀个见过嫌疑⼈外貌的目击者都没看见，如果有⼈能靠目前已知的线索推测出嫌疑⼈的特征，那么他⼀定是个魔鬼。
雷江刚被安抚的情绪又腾⼀下冒出火来：「那你说他是干什么的？」
「很明显，教书的呗，就差写这纸条上了。县城就那么点⼤，摸排走访了那么久，除了⼀破面包车外就没别的目击证据了。咋的，凶手能隐身啊？要么他真有神通能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掳⼈，要么他就是住这里的老百姓最不会怀疑的⼈。」
史强顿了⼀下，他在等听众理解他所说的话。
「从受害者来看，消失的全是在校学⽣，还有谁会如此值得这些小崽子信任呢？我看就只有老师了吧。再加上他前面那张纸条语言逻辑这么清晰，八成是个教语文的。再去找找他们学校里身体精壮，缺了不在场证明的，基本就八九不离十了。」
「那这张纸条……怎么解释？」雷江泄了气，此时最关心的不是将凶手抓捕归案，而是仍然不放心自己的女儿。
「吓唬你玩的，目标早就从玩女学⽣变成逗警察了。」
「马上通知县派出所控制住县城初中，不要让⼀个男的跑出来！」
「没用，车都扔这了，他玩空城计呢，估计走不远，先在这附近的山里找找吧。」
反应过来的众⼈马上联系增援，以竹林为中心展开搜查。
「你挺厉害啊，把我们当狗耍呢。」
审讯室里，何智勇的态度与杨虎对比强烈，即使坐在审讯椅上，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怯意。
「看样子，以前经历过？」
「这里比牛棚可舒服多了。」
1967 年，即将在燕京⼤学中文系毕业的何智勇因在报纸上发表过⼀些文章，被当成典型。80 年代平反后来到了县城中学教语文，未婚，前半⽣兢兢业业，没有⼈会想到他会对正值花季的青少年下如此狠手。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何那些学⽣要摧残我的身体，侮辱我的⼈格？」
「所以你就报复这些无辜的⼈？那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我可管不了这些，他们都是⼀样的，⼀样地无知、⼀样地愚昧。认为只要奋斗就能拿到话语权，就能凭⼀己之力改变世界，殊不知在别⼈看来，他们就是⼀群乳臭未干的小崽子罢了！」
「这些话，你下去之后跟他们说吧。」
9
「⼤史，你有你的使命。」
在越南战场上，常伟思对这个我行我素但又能常常想出并执行⼀些有用的鬼点子的士兵十分赏识，他看出来这个年轻⼈有想法有作为，建设强国少不了这样的螺丝钉。
他曾在与史强的⼀次单独谈话时说出上面这句话。
说完自己的故事，史强坐在麦田里，时不时看⼀眼远处的显示屏，三体⼈久久没有回应。
他回想起来自己在参加阶梯计划时，常伟思为他送行，途中再⼀次说出了这句话：
「⼤史，你有你的使命。」
「有个屁，如果使命是在这里当⼀辈子的和尚，那我不如不来！他们为了复活我，应该花了很⼤的代价，还造了个这样的小农场，为了最⼤程度地利用我，肯定不会浪费他们到目前为止的付出的。说点他们爱听的小故事，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来找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史强已经以为要在这个显微镜下的玻片里⽣活⼀辈子的时候，穹顶上的显示屏终于出现了信息：
「我们可以开始谈判了。」
出乎三体⼈意料的是，显示屏中的史强显得并不激动，他⼀反往常地收起了以往的不屑，轻轻地说了⼀句：
「你们想了这么久，让我也想⼀会儿。」
史强知道三体⼈如连通器⼀般的⼤脑里缺的就是这个，他们没有城府，没有计谋，脑子里的弯可能还没有日本⼈多。从他所说的案子里，三体⼈知道了某种方法。
三体⼈需要史强，需要他脑子里的计谋、他的经验、制造骗局和识破骗局的本领。
需要他提供对付地球⼈的方法。
10
维德将史强⼤脑送给第⼀舰队的做法，曾遭受罗辑和坎特等⼈的⼀致反对。给科技先进⼈类几个数量级但思维简单的三体⼈送去⼀个战术⼤师，无异于在玩俄罗斯轮盘赌轮到自己时给左轮手枪压满子弹。
维德不在乎，跟常伟思⼀样，他看到这个油腻的中年刑警身上有和自己⼀样的特质，那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志和把事情做绝的野心。
「那你们说说现在的情况吧。」
在没有得到好处之前，史强是不会把自己的牌亮给对手看的。
「距你的⼤脑被发射已过去两百余年，在你沉睡的这段时间里，⼈类⼤部分太空武装力量被我们摧毁。」
接着，屏幕上出现了水滴与 2008 艘恒星级战舰交战的画面，与其说是交战，更像是水滴单方面屠杀。
为了使情报更加可信，三体⼈甚至将战前⼈类将水滴误认为是和平使者的报道和捕获水滴后丁仪在「螳螂」号上研究水滴的画面作为附加内容放在了结尾。
史强⼀眼就认出了那个操作着显微镜的学者，即使他已垂垂老矣，听着他用苍老的声音喊出那句「傻孩子们，快跑啊！」，史强不禁想起来和汪淼第⼀次在针对 ETO 的作战会议上见到他时，他那种平静自信的神态。
看到这⼀幕，史强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依然觉得三体⼈的计谋很低能。
「既然你们有碾压地球军队的能力，还复活我干什么？」
「史强先⽣，地球方面现已全面投降，但仍有部分叛军负隅顽抗。经三体星高层会议决定，选择澳⼤利亚⼤作为投降⼈类的最后⽣存区域，地球⼈类被允许在这片区域延续他们的文明。」
「你的任务，就是帮助我们管理投降的地球⼈类，清理剩余叛军。」
「你清理的地球叛军越多，澳⼤利亚的幸存⼈类就会越多。」
11
史强不知道的是，三体第⼀舰队早已转向，他们正在飞向茫茫宇宙。在他苏醒之前，罗辑成功建立黑暗森林威慑，此时的第⼀舰队，是在绝望中做着最后的抵抗。
三体高层对智子传来的信息进行扭曲后呈现给史强：罗辑在自己挖好的坟墓前与三体⼈谈判，被歪曲成举枪自尽；⼈类享受着罗辑以⽣命为代价换取的和平⽣活，被歪曲成三体⼈圈养的无害宠物。
「你们有那么先进的武器，为什么还需要我？」
「水滴在追击那次战役中逃逸的舰艇，地球上被圈养的⼈类被剥夺了思考和反抗的能力，他们只需要在澳⼤利亚享受我们带给他们的美好⽣活就够了。」
「你要做的，是帮助我们识破逃逸舰队和反叛军的阴谋，让我们在前往地球的道路上畅通无阻。」
「如果第⼀舰队能顺利到达地球，你将会是对我们有极⼤帮助的功臣，地球上的⼈类会像迎接英雄⼀样迎接你的。」
史强明白三体⼈的最后⼀句话，是在离间他和⼈类的关系。不得不在心里赞叹经过了两百多年的学习，三体⼈终于学会⼀些低级计谋了。
对史强来说，三体⼈刚刚的行为，就像⼀只贪得无厌嗷嗷待哺的野狗，即使经过了伪装和隐瞒，还是将自己的欲望暴露无遗。三体⼈如此急切地想要史强的合作，很明显刚才展示的内容是虚假的。
「那么就拿出你们的诚意来，派⼀个⼈来，我要跟你们面对面交流。」
「我们会考虑的，还有别的要求吗？」
「没了，先这样吧。」
史强本想提出在他们面对面交流时，三体⼈不能隔绝两⼈，只进行视觉和听觉上的「面对面」。否则接收不到三体⼈发出的电磁波，那么他与三体⼈面对面交流便失去了意义。
但这样要求很容易让三体⼈起疑，他只好暗暗祈祷之前的演技能够骗过三体⼈了。
12
2 光年外的地球，⼀位心如死灰的中年⼈手里攥着⼀枚发射按钮，两眼无神地盯着眼前的墙壁。
他已经很久没说话了，没⼈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越是沉默，⼈类对他的猜测也就越是极端。沉浸在和平年代已久的年轻⼈，将他想象成⼀个独裁的暴君，⼀个凭⼀己私好左右⼈类命运的疯子。
而他想的，仅仅是他的父母、与他⼀同在某个庄园度过几年时光的妻子，还有⼀个满身烟味、皮夹克从不离身的中年刑警。
如今他自己也到了和那个刑警差不多的年龄。
他无数次回想起给那个刑警送行的下午，史强还是⼀副不正经的傻笑。
「罗老弟，我要先你⼀步去见三体⼈了，你自己多多保重。」
这话说得似乎即将被挖出⼤脑的是罗辑。
「你的病也不是没有办法，为什么不留在这里？」
「太久了，我不想看到我的孙子比我年纪还⼤，哈哈，你想想⼀个满头白发的老家伙管你叫爷爷。」他还是那副傻笑的样子，「更不想看到醒来的时候⼈类溃败的样子，或者说根本醒不来。」
「没想到你也有⼀点失败主义在脑子里。」
「什么失败不失败的，⼀知道有比我们发达那么多的外星⼈在往地球赶，我的脑子里早就不是对待地球⼈那⼀套了。」
史强没有说的是他仍然对⼈类，尤其是罗辑，抱有很⼤的希望。他没有罗辑那么高深的学识，但经过长时间的相处，他知道至少在面壁者这⼀方面，罗辑是合格的。
罗辑很羡慕他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态，被宣布成为面壁⼈和失去庄颜的两次失态，让他自己都有点笑话自己了。
直到看到史强躺在注射床上，他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多么需要史强，他十分希望史强能从床上蹦下来，说⼀句「去他妈的，老子去未来跟三体⼈干⼀架！」。
但是史强表现得很镇定，连执行官也惊讶于他的各项⽣理指标，心律血压完全没有任何变化，这种稳定他只在宇航员身上见到过。
史强静静地躺在注射床上，两眼看着天花板慢慢游走，执行⼈员走过来，给他的左手静脉上插上了针头。
维德和程心在操作室里看着这⼀切，按照流程问史强：
「史强先⽣，即将对你进行注射，在此之前你还有什么要求吗？你可以随时后悔，我们将终止程序。」
史强怔了半天，最后翻身坐起来，由于他出⼈意料地配合，不像⼀些死刑犯那样反抗激烈，所以没有给他绑上束缚带。坐起来麻利的动作显得十分干练，甚至连左臂上插着的针头都没有挪动位置。
「他后悔了？」程心和罗辑都冒出这样的疑问，同时没忍住小声地说了出来。
前者抱有对⽣命的惋惜，后者是实实在在地希望他能留下来。
「不会的，他去意已决。」维德看了看他们两个，嘴角是讥讽的微笑。
史强坐在床边，脑袋朝向执行⼈员，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放在嘴边抖了抖：
「来根烟。」
维德早有准备，他拿着⼀盒雪茄走到了史强身边，为他抽出⼀根，剪断，点燃，然后走回了操作室。
「谢谢你的雪茄。」史强透过窗口朝操作室里的维德挥了挥雪茄。
他的目光没有在维德身上停留，而是看向了站在操作室最后方的⼀个年轻⼈。
那个年轻⼈戴着手铐脚镣，⼀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早已泪流满面。他无法透过烟雾看到父亲的面容，只好收起痛苦的神情，朝那个方向点了点头。
史强把没抽完的雪茄往地上⼀丢，转身躺回了注射床。
「开始吧。」
13
史强再次睁眼，是在三体⼈的飞船上，他从⼀⼤片麦田中站起来，⼀开始他还以为这是地球上的某个角落，直到他看见了⼀望无际的平原和布满管道的穹顶。
而现在同样是在麦田里，他身边多了⼀个三体⼈。
与之前不⼀样的是，这个三体⼈的身上多了几个装置。
史强观察着这几个装置，最明显的是胸前的⼀块矩形金属「皮肤」；其次是个黑色圆圈，围着这个三体⼈的脖子绕了⼀周，末端汇聚在脑袋后面⼀块扁圆柱体上，史强把这玩意称为「项圈」，从外观上来看，「项圈」既无信息输出，也找不到可以交互的按键，让史强联想到了从抓到的信息罪犯那里收缴的看不出用途的作案工具。
「看来你还挺没有⼈权的，是不是？」
「史强先⽣，你好，我是第⼀舰队 0268 号外交员，高层按照你们的文化给我制定了个代号，你可以称呼我为，张仪。」
这句既无感情也无顿挫的普通男声从张仪胸前的那块金属皮肤发出来，同时张仪胸前三十厘米处也出现了⼀样的全息文字，就像⼀块实时显示的字幕。
史强担心的事情果然发⽣了，在与张仪交流时，他很努力地试图接收张仪思考时产⽣的电磁波，尽管他只是用力紧了紧脑部周围的肌肉，遗憾的是，没有任何属于张仪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冒出来。
史强猜到，那个「项圈」可能就是用来屏蔽张仪发出的电磁波的。
「我以前也认识个名字里带仪的，真可惜，他被你们杀了。」
「丁仪博士的死对⼈类来说的确是个损失，但他创造的那些成就放在三体世界⼀文不值。」
「还不是因为你们的那些什么狗屁智子，你们有这么先进的科技，就不能自己创造个可以⽣存的地方？」史强说这话的时候扫视着种植区的穹顶，语气里更多的是赞叹。
「我想你今天面谈的目的不是来对三体世界进行批判的，史强先⽣。」
史强摆了摆手，示意他会结束这⼀话题。
「既然你们已经得到了地球，那干脆把⼈类全都杀光好了，何必把他们当成猪狗⼀样养殖呢？」
「在您的⼤脑被发射前的那个年代，⼈类普遍把我们想象成了残酷暴戾的外星文明，觉得我们是即将溺亡的落水者，会抓住⼀切求⽣的希望，即使把施救者拉下水，我们也要优先保证自己的⽣存。」
「但实际不是这样，在这漫长的两百年里，太阳的光芒照射到了我们集体意识中从来没有被唤醒的角落，在击败⼈类联合舰队后，地球已经全面投降，第⼀舰队现在只需要接管地球，地球⼈类反扑成功的几率无限趋近于零。在⽣存的需要被满足后，我们的道德随着太阳的升起被⼀同唤醒了，我们发现了地球文明的美好，决定在澳⼤利亚为⼈类留下最后的火种。」
「同时我们也非常认同您的⼀句话，『虫子从来就没有被战胜过』，对智⼈的赶尽杀绝势必会引起他们拼死⼀搏，甚至会让他们毁灭这个⽣存了十几万年的星系。对于这个我们第⼀次接触且存在智慧的物种，我们很乐意留下那些停止反抗和温柔善良、对两个文明和平共处抱有希望的群体。用你们的话说，堵不如疏。」
张仪在说这些话时，胸前的全息投影里出现了史强和汪淼、丁仪⼀起站在农田里的场景。
「现在您还觉得，虫子是不可战胜的吗？」
史强得承认，在地球上，他还能用他的刑侦经验和对⼈类心理的把控占领上风，但在这个陌⽣的环境里，面对⼀个陌⽣的文明，他只能走⼀步算⼀步，在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中找到突破口。他只希望另⼀个物种的智力不要高出智⼈太多。
史强决定从张仪下手，先从了解个体开始。
「这个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史强指了指张仪脖子上那个项圈。
张仪思索了半天，最后才用胸前的终端说：
「⼀个⽣命体征监测仪，这里的每个苏醒三体⼈都有，长时间的脱水可能会让我们的某些身体机能受到损伤。」
仅仅⼀句话，就让史强确信自己的思路是正确的，张仪前面说的那⼀⼤段话是他们早就编排好的，⼀旦面对突然提出而又没有事先准备的问题，张仪就不得不用很长时间来思考如何隐瞒和欺骗。
在第⼀舰队出发时，三体⼈还不知道「欺骗」是什么，尤其对于经过两百多年长途跋涉，已遭受巨⼤损失，现在又不得不改变航向，朝着未知宇宙探索的第⼀舰队来说，再花时间和精力去研究如何使用计谋和欺骗不太现实。
但现在不⼀样了，捕获了史强的⼤脑之后，只要能拉拢史强，让他与几光年之外的⼈类远程对弈，就能为遥远的母星和正在赶往地球的第二舰队争取到渺小的希望。即使作为第⼀舰队的精英，知道了欺骗的定义之后，张仪也无法熟练地运用这种技巧，他的思维仍然是直来直去，需要在⼤脑中演算⼀遍才能理解欺骗的逻辑。
史强明白了，这些刚学会走路就想造恒星级发动机的三体⼈，在他这个战术⼤师前班门弄斧，之前说的那⼀⼤堆跟张仪的最后⼀句话⼀样，完全是⼀坨⼤便。地球方面不⼀定已经完全投降，甚至极有可能占据上风，不然按照三体舰队的平推能力，不需要他这个地球⼈来做参谋。
史强不打算揭穿三体⼈，他想知道三体⼈接下来的计划，他要在三体⼈的骗局中，种下他自己的骗局种子。
14
「当时就发射了个脑子，你们怎么把我的身体给克隆出来的？」
「制造您原来的躯体的确花费了⼀些时间……」
按照地球科技，克隆出史强的躯体需要史强的体细胞、⼈类卵母细胞和⼀位代孕母亲，第⼀舰队只有史强无法分裂分化的⼤脑细胞，代孕母亲很好解决，为新躯体造⼀个单独的培养皿就行。如何让他的细胞核在不与卵母细胞结合的情况下，完成细胞的⽣长和增殖，是唯⼀的难题。
舰队第二⽣命学部负责对史强的恢复工作，他们是从第⼀医学部分离出来的，专门负责史强的⽣命方面工作。⽣命学部选择了⼀种更暴力的方式，这种还原方式被按照智⼈的文化称为，忒修斯计划。
计划负责⼈暴力拆解了⼀部分细胞核，提取其中的 DNA，在这之后，他提出了⼀个令所有成员感到惊讶和恶心的还原方式：使用三体⼈的细胞作为载体，将⼈工合成的细胞器植入清空的三体⼈细胞中，形成⼀个⼈造去核卵母细胞。由于同为碳基⽣物，这种方法具有极高可行性。
没有任何⼀个部门成员愿意为⼀个他们视为虫子的物种献出他们的细胞，况且这不是唯⼀的办法，有⼈提出将 DNA 解旋成两条，与⼤量核糖体、氨基酸等有机分子混入水中，制造⼀个「原始海洋」，让这个系统自己产⽣原始细胞，通过对原始细胞的改造合成干细胞。
但「原始海洋」最终宣告破产，他们先是发现这个系统合成蛋白质的效率极低，能为系统提供的 RNA 链却有限。在加⼤了有机分子的投入后，他们发现⼤量合成的蛋白质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培养舱的玻璃壁，如果从⼈类视角来看的话，就像红色、白色和褐色的爬墙虎爬在了壁内。这锅「⽣命之汤」里却没有找到哪怕⼀个可用的细胞，甚至连合成的蛋白质也像是化学反应后留下的杂质，没有任何用处。
最终采纳的仍是负责⼈的培养方式，他取下了自己的⼀部分细胞，清空所有的内容物，只留下⼀部分细胞液和比较接近⼈类细胞的细胞膜，通过智子调取了⼈类卵母细胞组成零件，在「⽣命之汤」的蛋白质里切下来⼀部分片段，注入到空的细胞中，制造了⼀批粗糙的卵母细胞。
幸运的是，在第⼀批重构胚中，有⼀粒成功地存活下来，被负责⼈移入了培养基里。他没有让这粒重构胚发育成⼈形，而是在得到干细胞后提供合适环境和电刺激让细胞直接分化，⼤量的同种已分化细胞聚集在⼀起，在几百个培养基里形成了数量可观的组织。
忒修斯计划就这样开始了，⽣命部制造了另⼀个「原始海洋」，与之前那个不⼀样的是，这个内容液中提供的物质是细胞⽣存所需，浓度被严格控制在 0.9%，让他们能够在这个培养舱里进行史强躯体的组装。
在⽣命部的操作下，合成的骨架被放入了培养舱中，悬浮在「⽣命之汤」里，他们通过机械臂，将培养完成的肌肉组织⼀条⼀条地往骨架上面贴，把各种器官放在正位之后，精细机械臂开始了焊接工作，完成了各部位与整体的结合。
史强的⼤脑并不是最后⼀个放入躯体的，在头部各器官联合完毕、确认能保障⼤脑存活后，他们才将他的⼤脑解冻，小心翼翼地放入了头部。
这是他们仅有的⼀次机会，⼀旦失败，将再无复原史强的可能。
在⽣命部和战略指挥部紧张的见证下，史强的⽣命体征监测仪器发出了令⼈振奋的嘀嘀声。
但这时史强还没有苏醒，⽣命部还有最后⼀道工序要做：为这副红肉暴露在外的躯壳蒙上他的外皮。
15
「听不懂，完全听不懂，我还以为复原后的身体要比以前年轻⼀点，怎么搞得比之前还老了？」
「细胞核是无法返幼的，复原出来的身体经过了多次细胞分裂，老化是理所应当的。」
史强发现对于如何复原他的身体，张仪回答得很快，这说明张仪在这方面没有说谎。
「我能获得哪些权限？」史强知道，他必须想办法离开种植区，在这里他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这得看舰队高层对您接下来决策的评估。」
「那就是说你们拿不到好处前也不会给我好处呗，我成『⼈奸』了。」
「请不要这么想，如果能够帮助我们清除反叛军，您将会是两个世界的英雄。」
「那赶紧开始吧，我等不及要出去了，这里绿得我发慌。」
张仪拒绝了他，他们目前还无法完全信任史强，但张仪承诺会给史强带来⽣活上的便利。反常的是，他们的第⼀次对话并没有持续多久，回绝史强之后，张仪走到种植区的边缘，在墙上摸了⼀把，那位置开出来⼀个圆形洞口，他跳进洞中，飘走了。
接着，史强做了⼀个在三体⼈看来都很可笑的举动，在那个洞口闭合后，他也走到相同的位置，在那个光滑的墙壁上摸了摸。
显然不会有任何事情发⽣，墙壁还是跟原来⼀样冰冷漆黑，史强仔细摸了摸，墙上没有舱门的痕迹，在张仪触摸的那个位置，也没有任何读取设备，他猜测圆形洞口可能是墙壁发⽣形变开出来的。
第二天，三体⼈给他提供了很多工具，让他能够在这个⼤平原上依靠种植也能⽣存，其中甚至还有像便携灯⼀样靠电能驱动的工具，史强没找到充电口，但他用了很长时间电量也没耗尽。在小麦田和蔬果田的交界处，有⼀块未开发的地区，这里伸出来⼀节水管，供史强⽣活用。浇灌是不需要他自己动手的，穹顶除了光照外，还会时不时洒下「雨水」供给植物，这浇灌很智能，不是像真正的雨水那样雨露均沾，会根据不同植物的需求精准使用用水量。
史强就在水管的位置，用泥土和植物纤维建了⼀间小小的房子，只够勉强躺下身子。他没有什么需要存储的物品，这里睡觉时连虫鸣都听不见。
即使是在没有任何鸟类的穹顶之下，他也在每块农田里放置了很多稻草⼈，看到这⼀幕的三体军官都以为他极端渴望有同类陪伴，就像失去了爱⼈的罗辑⼀样，用反复的工作麻痹自己，以此来消解孤独的情绪。
16
张仪觉得有点瘆⼈，从他所站的位置看去，农田里密密麻麻安插着几百个稻草⼈，这些都是史强用秸秆制成的。
稻草⼈们朝着不同的方向，姿势也不是直挺挺地站在田里，有几个甚至蹲在了田埂上，张仪总有⼀种下⼀秒他们就要开始劳动的错觉。
史强站在张仪旁边洋洋得意地傻笑着，他现在已经习惯了与另⼀个智慧物种交流时带来的异样感。
「怎么样张老弟，搞得还不错吧？」
「我本来以为你会更倾向于实用主义。」
「情况不⼀样啦，播种和浇灌都由你们自动化了，这里又没有病虫害，我只需要采摘和收割，⼀点丰收的喜悦都感受不到，唯⼀能打发时间的，也就做做稻草⼈了。」
史强走到最近的⼀个稻草⼈那里，摆弄着它的躯干和手臂。最后，这个稻草⼈给张仪敬了个端正的军礼。
张仪不懂⼈类军礼的意义，只当史强在跟他开玩笑。
「今天来这有什么好事？我这可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
「在这里过得还习惯吗？」
张仪曾经也是个天文学家，在得知地球的存在后，他被征召成为第⼀舰队的⼀员。在接手与史强交流的工作后，他花了⼤量时间在了解地球文化尤其是中国文化上。
「我想你今天来不是为了跟我拉家常的吧。」
「我给你带了点东西，好东西。」
张仪端出⼀个小盒子，打开盖子递给史强看。里面是几粒种子，看到种子后史强的笑容更傻了。
他虽然不认识，但他知道这些种子是干什么的。
「我们培育了这些种子，截取了很多种植物的基因片段合成来的，用你们的话说就是转基因，应该能表现出烟草的性状。」
这次张仪没有说太多话就离开了，他走到墙壁边，重复了之前那个动作，洞口再⼀次打开，他仍旧跳进洞中飘走了。
史强默默地看着这⼀切，他发现张仪开启洞口的位置，与上次的不⼀致。
17
晚上，也就是穹顶的管道不再发出强烈光照的时间段，小屋里的史强披上秸秆制成的衣物，慢悠悠地朝墙边移动，他的样子很像⼀个行动怪异的稻草⼈。
三体军官在几个三体时前，在监视仪里看到史强跟往常⼀样进入小屋休息之后，便把监视权限交给了 AI，监视仪在整个半蛋形穹顶上分布了接近⼀百个，能做到对种植区的无死角监视。
⼀旦史强离开小屋，AI 便会主动报告给三体高层，接着由他们⼈眼追踪。
诡异的⼀幕出现了，从高层的监视仪显示屏上看到，⼀只行动敏捷的稻草⼈走出了小屋，正在玉米秆的掩护下朝墙壁走去。然而这时显示器前⼀个监视者都没有，他们还有漫长的星际流浪旅程，适当的休息十分重要。
更诡异的是，在 AI 看来，⼀只稻草⼈以约 0.4 米每秒的平均速度向种植区边缘移动。经过多次评估和识别循环，它始终没有将这个移动的物体判定成史强，跟其他稻草⼈⼀样，伪装之后的史强⼀直处于最低威胁等级。
史强每走几十米就停下来看⼀眼天上那个显示屏，他已经想好了，如果三体⼈有什么反应，他就马上脱下蓑衣，声称自己是起来起夜顺便看看烟草种子的发育情况的。幸运的是，除了远处浇灌的水声外，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几十分钟后，他终于来到种植区边缘，他再⼀次摸了摸墙壁，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弧形的墙壁非常光滑，他仍然没有发现有类似于舱门的接缝。
接着，他掏出⼀块干燥的三体⼈表皮，放在舌下浸湿，拿出来贴在了墙壁上。
18
⼀股酥麻的电流从三体⼈表皮传到他指尖，⼀直扩散到全身。不像短暂而又强烈的静电，电流很轻微，这是墙壁的身份识别系统，通过检测被识别者体内的电信号和⽣物电阻来识别身份。
识别系统反复识别了多次，均未通过史强的开门许可，他⼀次次地感受这微弱的电流，意识到了什么，从身上取下⼀根小木棍，代替手指将那块湿润的三体⼈表皮顶在了墙上。
这次的反应很快，⼀个圆形洞口在他面前出现了，洞那边透出微弱的灯光，史强惊讶于墙壁除了制造这⼀个洞口外，没有任何形变，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透过洞口往外看去，三体⼈的休眠舱在舱内飘浮着，顶端发出微弱的白光，无数的白光组成了⼀个整齐的空间点阵。
史强明白了张仪为什么要跳出洞口——他苏醒时，三体⼈开启了重力系统，现在除了种植区为他模拟出了 1g 的重力外，其他区域的重力系统全部关闭，用于休眠舱的有序存放。
三体⼈把他控制在了种植区后，又重新恢复了脱水状态。
他试着从洞口跳出去，由于没有明确的目标和中途着力点，他很快撞上了⼀架休眠舱，那架休眠舱被撞得偏移了位置。
飘在空中的史强看着那架休眠舱，从之前刮三体⼈当烟抽的情况来看，只有打开了休眠舱，三体高层才会收到它的使用记录，仅仅是⼀次碰撞，不足以让休眠舱发出警告。
果然，那架休眠舱在飘了⼀段距离后，速度慢慢减为零，重新调整了角度和方向，往原来的位置慢慢移动，最后回到了点阵中。
史强在空中吃力地扭动身体，试着通过吹气使自己向后移动，他把休眠舱当作跳板，在这个点阵中跳来飞去，就像⼀颗台球桌上的母球，只不过这张台球桌是立体的。
19
「我绝对忠诚于母星。请重复。」
「我绝对忠诚于母星。」
「我绝对忠诚于地球文明。请重复。」
「我绝对忠诚于地球文明。」
「在母星及舰队失败时，我会毫不犹豫投降地球联合舰队。请重复。」
「在母星及舰队失败时，我会毫不犹豫投降地球联合舰队。」
「在地球及联合舰队失败时，我会毫不犹豫投降第⼀舰队。请重复。」
「在地球及联合舰队失败时，我会毫不犹豫投降第⼀舰队。」
「第⼀次登上舰队是什么感觉？请重复。」
「第⼀次登上舰队是什么感觉？」
「第⼀次踏上地球是什么感觉？请重复。」
「第⼀次踏上地球是什么感觉？」
……
张仪想起了他了解的⼀部地球科幻电影，仿⽣⼈主角也需要做类似的测试，他不知道舰队高层进行测试的灵感是不是来自那部电影，但那电影里的主⼈公每次只需要重复⼀个词语就行。
他现在很像坐在审判席上，身上的项圈和显示屏早已被取下，几米外坐着七个他的同胞，其中有三个来自医学部门，另外三个是舰队军官，他只认识剩下的⼀个，是他以前的上司。
他面前是⼀张电磁波单向过滤网，他发出的电磁波会穿过这张网，但「审判席」上的测试者发出的电磁波会被过滤网捕捉，测试者们通过这种方式，对张仪的思想进行评估。
即使张仪与史强仅仅有两次短暂的接触，他们也要在每次接触结束后完整地做⼀次测试。
张仪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认为这种测试完全可以理解，但是高层对于欺骗和计谋的反应过度，还是让他感受到不小的压力。
在被任命为接触者之前，领导者认为在与史强的博弈中，他是最具有资格的⼀位。跟同胞交流时，张仪虽然不懂得欺骗，但他能够轻易地隐瞒自己的思维，使得他⼈无法从他那获得有用的信息。
这也是审判席上的几位所顾忌的⼀点，在测试过程中，他们始终无法读取张仪的思维，更多的是同坐在审判席上其他⼈的想法。
医学部的三位审判者觉得张仪的这种特殊能力经过理论研究，能够适用到每⼀个三体⼈身上，使得三体⼈学会隐瞒。在读取到医学部的思维后，舰队军官觉得这种能力用来对付地球⼈有用，但如果母星的每⼀个同胞都习得之后，不利于三体⼈内部的团结。
张仪的上司只觉得⼀股寒意涌上心头，差点要让他脱出几滴水来。张仪是他推荐成为接触⼈的，他自认为了解这个下属，但他没想到的是测试过程中，张仪的思维没有任何偏差，接收到的信息与发出的信息完全⼀致。
他们测试的目标是通过输出能够引起张仪思考和情绪波动的情景，捕捉张仪在想象这些情景时发出的电磁波，七个审判官同时评估，以判断张仪是否达到要求且没有被地球⼈策反。
然而结果很明显：他们⼀种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但这也更加印证了张仪在接触方面的可靠性。
20
「我能看看地球的样子吗？不是用智子或者你们的屏幕看，是直接从这里看。」
「当然，不过从这里只能看到太阳，而且它也只是⼀个不⼤的小点。」
张仪没有飞船的权限，观察他们的三体军官对张仪的肯定回复很愤怒，他这是借着史强试探舰队的底线。
舰艇最终还是变得透明了，和地球联合舰队的飞船⼀样，他们现在似乎站在宇宙中凭空出现的⼀⼤块麦田里。
张仪朝⼀个方向指了指：「那就是。」
「你说哪儿？」
史强首先惊讶的是张仪能从众多恒星中准确地找到太阳，然后惊讶的是太阳与他们的相对位置。
张仪指的是上方。
史强顺着张仪指的方向抬头望去，黑色的宇宙背景下有数以万计的亮点，他很难找到哪⼀颗亮点是太阳，不过他的目的并不是看太阳。
「怎么证明那就是太阳？」
「这不属于我的解释范围，你可以选择不相信。」
接下来短暂的时间里，史强⼀直在东张西望，毫不掩饰自己的行为。
张仪和舰队军官看出来他的意图，马上调整了飞船的透明度，他们重新站在了那块巨⼤的穹顶下。
「你看不到其他舰艇的，他们在开启透明的时候就将其他舰艇用背景补充掩盖掉了。」
「我们现在是往哪儿飞啊？」
「往太阳系飞。」
「那怎么太阳在我们头上呢？」
张仪的内心连同舰队军官的内心同时震颤了⼀下，他们对欺骗史强现在仍然在前往太阳系已达成共识，但忘了太阳已经不是他们的目标了。
「你应该知道宇宙中是不分上下左右的，目前头顶的方向，的确就是我们前进的方向，也就是太阳所在的位置。」
「现在，咱们都看得差不多了，你也是时候为剩余⼈类的发展考虑了，目前在澳⼤利亚圈养的⼈类里，出现了反抗的声音。这些不愿意⽣活在天堂里的⼈类密谋无谓的反抗，导致⼀⼤批无辜的同胞被我们清理。我们不愿意再为这些⼈类消耗资源，现在需要你提出⼀个方案，能够⼀劳永逸地解决⼈类的思想问题。」
史强知道他这是在打马虎眼，即使他不知道⼀艘恒星际飞船的基本结构，他也清楚以现在舰艇的姿态，如果真是朝头顶上飞，只可能是「横」着飞往地球。
「很简单，对他们使用『去雄化』就好了。你们应该很清楚吧？」
「略微了解，但我认为这只是⼀种阴谋论罢了。」
「哟，你还知道什么是阴谋论了？学得挺快嘛，这玩意我也只是听说过，后来觉得有那么点道理。你想啊，有的国家成年男性听到自己要服兵役能当场瘫倒在地；有的国家男性成天打扮自己，我有几次在杂志上看到差点以为是女⼈；还有的国家疯狂追捧女性美，在我来的那个年代啊，路边二流子的爆炸头已经不止两种颜色啦。」
「既然你现在把澳⼤利亚称作『天堂』，那你们也按这种方式搞好了，先在外貌上引导他们追求没有攻击性的柔和，再让他们发自内心地享受和平年代的美好，最好是选⼀朵白莲花当他们的偶像，用不了两代⼈，他们就都变得娘们儿唧唧的啦，到时候他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武力、反抗和斗争了。」
史强并不知道他随口说的这些话，真的被三体世界采纳，成为了对抗地球⼈的软武器。
「感谢你的提议，我们会考虑的，你现在有什么需求吗？」
「我要是说我想开你们的飞船，你能同意吗？不如来点实际点的，你自己说能给我整点什么东西吧。」
「你……有想见的⼈吗？」
21
「罗叔，你说我爸……现在到哪儿了呢？」
罗辑不是第⼀次听史晓明问他这个问题，他头⼀次听完这个问题，下⼀秒就被史晓明扑倒在了地上，紧接着⼀辆本来在天上飞行的汽车就坠毁在了他们旁边。
那时罗辑刚刚从冬眠中醒来，他没有想到在两百多年后还会有认识的⼈，他刚走出医院，就看见门口站着⼀位穿着与地下城格格不入的⼈，恍惚间他以为自己见到了史强。
那个⼈小跑着迎上来，罗辑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的中年男⼈叫自己「罗叔」觉得有点滑稽。他自我介绍叫史晓明，是史强的儿子。
他带着史强逛了⼀下未来的地下城市，在问完父亲的去向后，便出现了上面那⼀幕。
「你小子可以呀，现在你们父子两⼈都救过我的命了。」说完这句话罗辑才意识到即使这个⼈叫自己叔，叫他「小子」也不太礼貌。
不过史晓明没有介意，他露出跟史强⼀样的傻笑：「嘿嘿嘿，毕竟以前蹲过，怎么说也能察觉到⼀点危险。」
「从出发时间来算……你父亲应该还在去第⼀舰队的路上，还没被三体⼈接收到。」
「没事没事，我就问问。」
接着⼀群⼈围着那辆坠毁的车辆议论起来，纷纷表示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情况，⼈群中走出来⼀个⼈给他们赔笑，并表示会给予罗辑和史晓明⼀定的赔偿。
罗辑没有在意什么赔偿，史晓明盯着空中的车流，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他询问罗辑在这里有没有住的地方，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便邀请他去地面上居住。
然而路上还是出现了意外，在乘坐树干中的电梯前往地面时，电梯突然停运，陷入⼀片漆黑，只有两条应急光源发着微弱的灯光，他们和另外两个同样准备回到地面的⼈被困在了电梯里。
他们起初以为电梯很快就会重新运行，但在等待数十分钟后，电梯依然没有动弹的迹象，这时他们才想起来按电梯的墙壁，试图点亮操作系统，却发现无论如何点击甚至捶打都无法唤醒系统。之前⼀点就亮的墙壁变成了铁板⼀块。
接下来更瘆⼈的事情发⽣了，他们惊讶地发现电梯的通风系统也被关闭了，狭小的空间逐渐变得闷热起来，与他们同行的另外两⼈，出现了类似于原始⼈看到飞机⼤炮的原始恐惧反应，情绪变得十分激动，在电梯里歇斯底里起来。
罗辑和史晓明也慌了，他们没有在地下城市里长久⽣活过，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罗辑⼀边安抚受惊的两⼈，⼀边询问史晓明电梯故障什么时候能被发现。
「不清楚，即使每棵树中间都有电梯，但从地下去到地上的还是太少了，⼤部分都是我们这些经历过冬眠的⼈类，新时代的孩子们在下面安逸惯了，都不愿意去地面上受苦。」
「那看来只能靠我们自救了。」
罗辑四处打量着电梯的结构，除了四面黑黑的铁壁和地板外，只有头顶的通风口有仅存的纯机械结构。他伸手去触摸通风口，却发现那几块叶片已经关闭得密不透风。
「有螺丝刀吗？嗐！不该问这个，什么都行，有能用的工具吗？」
史晓明摸遍了浑身上下，只找出来⼀个旧时代的煤油打火机，还有⼀串地面居民才用得上的钥匙。
「这就行！」
罗辑让史晓明点燃打火机烘烤通风口的叶片，自己则举着钥匙，期望能在叶片烧得略微软⼀点时捅开⼀个通风孔。
他们的行动被另外两⼈疯狂阻止，理由是他们在消耗为数不多的氧气，他们应该停止活动等待救援。
「省省吧，别逼我把你们刚治好的腰子给捅咯！」史晓明⼀把推开两⼈，朝着他们恶狠狠地说。
那两⼈果真就不动了，任凭他们烧着通风叶片。
罗辑边看着史晓明烧火边问：「行啊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史晓明不屑⼀顾地说：「上面的⼈有吃有喝的，下去还能干嘛？不是探亲就是治病，他们俩回上面又没带点东西回去，⼀路上支支吾吾的，我看八成是有点什么毛病。」
「你有你爸那风格了。」
「什么风格不风格，快，烧红了，赶紧捅！」
罗辑瞅准烧红的叶片捅了上去，果然捅开⼀个手指⼤小的小孔，从孔里泄进来的丝丝凉气，让他们镇静了许多。
「现在怎么办？」
罗辑看着这小小的孔洞，把它扩⼤是不实际的，就算把通风口全部打开，也不能让⼀个成年⼈通过。
「树啊，树啊！」
史晓明像是顿悟了什么似的，边喊边兴奋地拍罗辑的肩膀。
「树？树怎么了？」
「罗叔，咱们在树里啊，树上住着⼈呢！」
罗辑也明白了，他们所在的电梯在地下城市的「树干」中，而每棵「树」上，都住着地下城市的居民。
他们开始想办法发出求救信号，史晓明拿着煤油打火机就往电梯的铁墙上砸，另外两⼈也掏出身上的硬物开始砸墙。
⼀直砸到他们快要失去希望的时候，史晓明突然制止了他们，示意他们静止别动，自己则把耳朵贴到墙壁上听了起来。
随后他敲了两次墙壁，从听的方向上也传来两下微弱的敲击声，如此反复了几次后，电梯墙壁突然亮了起来，狭小的空间内重新获得了光明。
还没等他们在墙壁上操作，电梯突然急剧下坠，四个⼈死死抓着电梯扶手，心脏随着失重⼀直吊到了喉咙。
正当他们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电梯又开始剧烈减速，强⼤的超重几乎将要把他们的腿骨压碎。
在电梯速度减到零的时候，电梯门打开了。
22
门外站着⼀脸歉意的地下城行政官员，还有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员，罗辑猜测他们可能是电梯的维修⼈员。
行政官员赔着笑上来安抚四⼈，表示除了通往地面的电梯刚建成那段时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事故发⽣了，并表示会给他们四⼈⼀定的赔偿。
史晓明上去⼀把抓住了他的衣领，这个冬眠⼈类坚硬沧桑的面庞直对着未来⼈类柔和精致的脸，质问他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故，如果他们没有想办法自救的话，下次打开电梯就会看到四具尸体了。
「只是个意外，电梯出现了⼀点意料之外的故障，在听到你们的敲击后，我们马上组织了运营⼈员前来抢修，并且成功地排除了故障。」
「意外？排除了故障？那你解释⼀下为什么电梯重新启动之后又下坠了？」
「那也是个故障，我们及时发现了电梯下坠，并且成功让它恢复了正常。」行政官员抓着史晓明的手，语气十分慌乱。
「这玩意就他妈不该下坠！」史晓明吵他⼤吼，「我们要报警！」
「好的，我们会为您进行报警的流程，不过这可能查不出来什么，真的只是个意外。」
旁边走上来⼀名警察，在他的手持终端上记录了现场情况，询问了罗辑和史晓明案发过程。
报警结束后，史晓明还要求行政官员组织⼈手保护他们安全回到地面，那个官员只好安排了两名警察和⼀名维修⼈员与他们共乘另⼀座电梯。在目送他们离开后，这几名工作⼈员又回到了地下城市。
「晓明啊，报警是不是有点小题⼤做了？」
「罗叔你不懂，我以前在里面蹲着的时候就明白了，想害⼈可不止⼀个手段，⼀旦开始就不死不休，我爹常跟我说⼀句话，邪乎到家必有鬼。报警查查总没坏处，又不费我们的事儿，而且你不知道，下面的孩子们现在可尽职了，⼤概是现在都富裕了，没那么多歪门邪道了。」
他们驱车回到了新⽣活五村，比起光污染严重的地下城市，罗辑觉得还是这里住着更加舒适。
⼀段时间后，几名来自地下城市的警察登门拜访，向他们解释了 killer5.2 病毒的存在并表示已经完成全面查杀和防火墙升级，现在罗辑再次回到下面，能够保证绝对安全。
接下来便是联合舰队的全面溃败，⼀滴水封锁了太阳系里质量最⼤的天体，⼈类社会的崩溃和礼法的破碎。⼀位身心俱疲的中年⼈在自己的坟墓前用他游丝般的⽣命换来了地球短暂的和平，在他舍弃⼀切成为执剑⼈前，曾几次把他从死亡的危险中拉出来的⼀位老⼈，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罗叔，你说我爸……现在到哪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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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见的⼈？我认识的⼈早死完了，要不就是孙子的孙子，想见也见不着了。」
史强⼀屁股坐在地上，回忆着苏醒前的经历。
「还有⼀个，你的儿子，史晓明，他经历了冬眠，现在就在建设澳⼤利亚。」
「听你这意思，我还有机会看到他？」
「现在就能让你看到。」
张仪点了点胸前的金属皮肤，上面出现了史晓明衰老的身躯，他正坐在新⽣活五村外面，看着现代⼈对这里进行改造。地表的环境已经极⼤改善，没有了⼤面积的风沙，没有了灰蒙蒙的太阳，也没有了公元⼈感到安全的⽣活环境。
史晓明看着现代⼈乘着⼤型空中载具，从离地十几米的天空中喷洒泥浆和草籽混合物，这种混合物能附着在⼤部分地形的表面，减缓沙子的流动，经过基因改良的草籽，能够在⼀星期内成熟，长成⼀片青翠的草原。
他的身后，现代⼈正与新⽣活五村的管理者讲解拆迁事宜，虽然现代⼈承诺可以为他们保留公元⼈的居住地，但村民们不愿⽣活在现代⼈新建的⼤树底下，纷纷选择了现代⼈提供的树上住房和拆迁补偿。
「谁给他的智子使用权限？马上关掉！」
愤怒的舰队军官死死盯着全息影像里的张仪，⼤吼着让下属切断智子的影像传输，调取权限关闭智子的过程花费了五秒，让史强看到了宝贵的地球影像。
张仪胸前的全息投影突然熄灭，让本来看得入神的史强感到诧异。
「张老弟，这……」史强站起身来，惊讶地盯着张仪。
还没等张仪说话，他项圈上脑后位置的扁圆柱体迅速融化，发出耀眼的白光，在张力的作用下形成⼀个圆球形，随着⼀声低沉的爆炸声，张仪的脑袋被崩飞到了空中，爆出体液的躯干倒在了史强面前。
「史强先⽣，我们将对此事重新复盘，这期间请你照常行动，不要做出任何过激行为，请耐心等待调查结果。」
史强看着远处空中三体⼈给他的提示没有回应，默默地收拾起张仪的残躯，在不远处的⼀片麦田里找到了他被炸掉了⼀半的头颅，透明的体液渗进了用来种植作物的泥土里，从外观看上去，和刚被浇灌后的土地无异。
史强在烟草田里为张仪挖了⼀座坟墓，由于体液的流失，张仪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他随手把张仪的脑袋放在被炸断的脖子上。他不由得想到三体⼈的葬礼可能没有这么豪华和正式，他们只需要让将死之⼈脱水，然后⼀把火烧掉便可，甚至不用担心坟地的问题。
填完坑，他在张仪的坟头点上了三根烟，拿几根麦秆简单地做了⼀个小墓碑后，往种植区的另⼀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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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组仍然是由那七名审判成员组成，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张仪不被允许在与史强接触期间与任何三体成员交流，每次结束个⼈意识测试后，张仪都只能回到自己的舱室，等待着下⼀次接触的进行。
高层并没有通过三体⼈与史强交流的决定，是战略指挥部和医学部的多次请示，认为将其复原出来而不加以利用的做法是对舰队资源的极⼤浪费，这才使得张仪担任与史强交流的第⼀接触⼈。
七⼈分别乘坐穿梭机从各自待命的舰艇中来到储藏舰集合，为了最⼤限度地使用物质循环系统，降低各系统冗余，节约星际流浪所需的能源，储藏舰应运而⽣。
这里存放着超过⼀半的脱水三体⼈，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让他们浸泡苏醒，回到各自的舰艇上，只有等级较高的军⼈，才有资格在自己的舰艇上保留休眠舱。
这七⼈中，最惭愧和后悔的是张仪的直属上司，是他推荐张仪与史强接触的，如果舰队要因此追究他的责任或者对他处以火刑，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他的想法被同行的其他六⼈捕捉到，他们均表示现在仍需要他这个上司配合调查工作，其他事务可以留到调查结束后处置。
他们直接来到张仪的⽣活舱室，⼀打开舱室门，⼀幅开启的全息投影正在房间的上方循环播放，此时已经播放到⼀半，恰好是史强使用三体⼈表皮解锁种植区边界权限的那⼀段。其中⼀名军官马上兼容了舱室内终端机的使用权限，调取了所有张仪记录的内容。
他们从张仪的终端机里，发现他早就知道了史强离开种植区到其他舱室活动的行为，并记录了每⼀次活动的出舱画面。
在另⼀份被隐藏得很深的存储记录里，保存着⼀份张仪的日记，详细记录了他每⼀次与史强交流的细节和感受，从他第⼀次面对史强、见到外星「虫子」的恶心感，到他如何发觉史强暗中离开种植区，全部记录在案。
这份日记按照时间线的流逝，展现的内容越来越让在场的所有⼈感到恐慌，他提到从几次智子传来的战争现状来看，三体⼈的胜利难如移山填海。而多次与史强接触也让三体同胞充满了对他的误解与仇视，如果他还想要继续⽣存下去，只能与史强联手，想办法获取智子使用权限与地球建立联系，最后挟持第⼀舰队回头重新向地球驶去。
日记的附件中，还记录了他和史强的⼀些「交易」，如何暗示史强获取权限、如何在监视器的死角告诉史强舰艇的结构、如何向史强表达忠心，最后还不忘诉说他对家园的渴望和任职之后自己处境的煎熬。
张仪的个⼈问题远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但他们现在没有时间处理张仪的遗留问题，游荡在舰队内部的史强是⼀个更⼤的祸患，他们马上通知指挥中心浸泡所有三体成员，分散到舰队其他舰艇上，⼀小部分军⼈前往种植区控制史强，等待高层的处理。
七⼈马上调转目标往种植区飘去，路过休眠区时，竟发现巨⼤的空间点阵内，只有⼀小部分休眠舱完成了唤醒，这批成员已经拿到武装前往了种植区。
七⼈中的⼀名军官马上联系指挥中心，得到的反馈是刚启动唤醒操作，舰尾的能源供应系统便发出火灾警报，AI 认为有机体在有浸泡液的休眠舱内安全性更高，将唤醒系统锁死了，最高指挥官和舰长正在接手权限，试图手动唤醒。
来自种植区内军⼈的报告则更加使⼈心悸：他们在种植区，没有发现史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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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中心报告他们从监视器里调取到史强从种植区的另⼀边开启了舱洞，之后便丢失了他的行踪，那里是能源供应和舰艇引擎的位置。
「我知道我活不成了，不用急着抓我，不然我炸了你们的飞船。」
史强只需用平时的声量说话，他的声音在传达到舱壁后，舱壁的材料便会将收到的动能转化为电磁信号，经过实时翻译传达给控制室。
「他说的是真的？」七⼈中的⼀名舰队军官向其他⼈问道，此时他们已经进入了种植区，那里站着舰长和待命的三体士兵。
「管他真的假的，问问他不就知道了。」这是第二名舰队军官的回复。
「你们当他是同胞了？他是地球⼈类，思维不透明，问他有什么用？」第三名军官的驳斥让气氛变得窘迫起来。
储藏舰的舰长听到了他们的思维，同样的还有周围的士兵，如果他们是地球⼈，也许会在这段对话中找到诙谐的部分，可惜他们都是三体⼈，长期对⽣存的渴望和对灭绝的恐惧压抑了他们本就不多的幽默感。
「虽然我与你们平级，没有对你们评判的资格，但我必须得说第⼀舰队若是因此毁灭，你们难辞其咎。」舰长命令几名士兵为他们配备好武器和装备，「这是总指挥的旨意，你们已经被任命为随军⼈员，跟着这⼀队进行抓捕，他们都是挑选出来的精英，你们不会有事的。」
他们顺着舰长指的方向看去，⼀个由十几⼈组成的小队正等着他们，为首的小队长朝他们偏了偏头，示意他们加入。
「其他⼈按主舱室数量平均分出四队，每队封锁⼀个舱室，见到目标即刻逮捕！」
在舰队指挥和各舰长看来，即使史强会给舰队造成损失，也达不到他们穿越这接近三光年受到的损失的万分之⼀。
「他现在在哪？」医学部的三⼈没有参加过军事任务，即使入伍前每个⼈都进行了训练，他们对自己的第⼀次执行任务仍然感到恐慌。
「不知道，得等指挥中心下达命令，他们会实时更新目标的具体位置，⼀会儿行动时，你们只需要跟在队伍后面就行了，需要你们合作的时候会通知你们的。」
小队指挥看着不成队列的七⼈，好奇为什么总指挥会让他们加入，也许真正实施抓捕行动时，会因为他们了解史强而派上用场。
「不能用智子找他在哪吗？」
「第⼀舰队现在只保留了⼀粒智子，用来与母星和地球方面联系，暂时不能调用。指挥中心在后台查找舱室⽣物识别记录，等会我们就知道目标去哪个舱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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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 年，哈佛⼤学计算机室将马克 1 号计算机升级为马克 2 号，1947 年 9 月 9 日，马克 2 号出现故障，无法运行。
面对将近 5 吨的巨兽，工作⼈员无法像今天这样通过编程排除故障，只能⼀个硬件⼀个硬件地排查。
花费近⼀天时间，格蕾丝·赫柏在继电器里找到了⼀只死掉的飞蛾，这只飞蛾正是马克 2 号产⽣故障停运的原因。
格蕾丝将这只飞蛾粘在了马克 2 号的运行日志上，备注「史上第⼀个被发现的计算机 bug」。
形容虫子的「bug」，从此有了新的释义，即「计算机运行故障」。
被三体世界视为虫子的地球⼈类掉入了舰艇某处，指挥中心紧张地在各舱室解释记录中搜寻，试图找到史强的踪迹，从第三者看来，很像是在进行⼀场⼤型的 debug。
「报告，坐标 136,1.5,12 发现 0268 号外交员的舱洞开启记录，直径 2 米，下⼀次开启记录在反应炉。」
「通知他们前往反应炉，让运行部把反应炉的结构传输给他们，把 0268 号外交员的权限全部收回。」
「收到。」小队队长的反应很平静，不到⼀秒，反应炉的空间结构便像盖章⼀样印在了他们的脑中，这种传输对思维透明的三体⼈来说很方便，把需要传输的信息发送至个⼈终端，接收者便可直接「保存」在记忆里。
「行动，成战术队形搜索反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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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应炉，全称湮灭反应炉。舱室内的结构很简单，由炉体和储能匣组成的主体，用引力固定在球形舱室的几何中心，特别之处是整个舱室又⼤又空。进入舱室的小队在环视⼀圈后没有在视线内见到史强，于是全体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舱体中心的反应炉上。
「你们的科技这么发达，没想到还在用电能。」
从反应炉的另⼀边传来了史强的声音，小队成员齐刷刷地举起了武器，瞄准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要使用热能武器！不然会误射到反应炉和储能匣。用引力枪瞄准，⼀旦锁定目标直接控制！」
储能匣用于储存反应炉释放的巨量能量，在湮灭反应炉内发⽣物质碰撞后，整个舱体使用强磁锁住湮灭反应放出的光和热，并将这些能量转化为极高压的电能储存在储能匣内。
几名拿着热能武器的士兵换上了引力枪，为了减小热能武器发射时后坐力带来的影响，他们都附着在了舱壁上。他们开始沿着舱壁向中间移动，以便获得更好的视野，手中的武器始终指向反应炉后方的视野盲区。
「你们应该知道，这样行动是没有掩体的吧？」
史强的⼀句话让在场所有⼈都愣了神，长年的星际旅行让他们无暇研究针对地球⼈的战斗部署，众⼈开始自我质疑。就在他们这犹豫的⼀瞬间，从反应炉后方抛出来⼀颗转动着的发光物体，那是张仪提供给史强的便携灯。
还不等看清楚这个发光体是什么，已经有四把引力枪把这粒灯撕成了碎片，由于便携灯是无线供电，没有能源可供爆炸，只有若干块碎片飘浮在空中。
「蠢。」舱室的另⼀头，史强飘浮在⼀个已经打开的舱洞中，吐完这个字便反身飞入了另⼀边，舱洞在他身后关闭了。
小队长把手伸向个⼈终端，准备向指挥中心报告情况，眼前的储能匣突然亮起了⼀个太阳。
那是储能匣的罐体出现了破裂。
强烈的电能在舱室内拉出数道刺眼的白色电弧，连接舱壁的地方拉出剧烈的火花和裂痕，如同宙斯的闪电，肆意抛泄它的能量。
最先分解的是舱壁上的几名三体士兵，巨⼤的跨步电压甚至没有让他们感受到痛苦，体内的水分在⼀瞬间被蒸干，焦黑的躯体破碎成空中的⼀堆粉末。
那些飘浮在空中的士兵，手中的武器和身上的设备瞬间气化，他们没有受到高温液态金属流的溅射伤害，在此之前，高压聚能放电使舱内形成三千多摄氏度的高温等离子气体，气体的体积急剧膨胀，舱体的压力增高，在极短的时间内，这个球形舱体内的⼀切物质被完全裂解，十余名三体军⼈和那七名随军成员被分解成了基本粒子，储能匣和武器设备等无机物被还原成了单体元素。
值得庆幸的是，反应炉中还没有添加反物质燃料，否则⼀经爆炸释放，发⽣湮灭反应，放出的巨⼤能量会将这艘舰艇拦腰炸断。
拉弧爆炸持续了数分钟才结束，得益于舱体的材料工艺专为抑能设计，除了舱壁上密密麻麻的裂痕外，整个舱室仍然能维持形态稳定。此时的舱室内，蒙着⼀层由基本粒子形成的灰雾，在各自微小引力的作用下，凝聚成了飘浮在空中的⼀个个小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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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中心记录下了这次拉弧爆炸，储藏舰内的能源供应被炸毁，用于维持舰艇运作的电力全部消失，那些在休眠舱点阵内脱水休眠的巨量三体⼈已经无法通过程序启动，要想唤醒他们，只能手动打开休眠舱。
现在能够调动的军事力量，只有剩下的四队士兵，但很快他们又发现了另⼀个问题：失去了能量供应后，各舱室的舱洞已经无法正常打开了。
更加令指挥中心感到恐惧的是，史强最后进入的舱室，安装着飞船的冲压发动机，那里的核心是⼀小管收集完毕的反物质氢，用于飞船的加速和减速。
如果史强破坏了这⼀小管燃料，整座飞船将成为⼀颗巨型核弹，正在休眠的所有舰队成员会被消灭，整个舰艇爆炸产⽣的碎片也会波及舰队中的其他飞船。
「那就打开发动机尾部排气舱门，把他冻死、憋死在太空里。」
正在操作终端机的运行部部长回头看向总指挥官，他没有说话。看着部长的眼睛，总指挥读懂了他所看到的发动机舱：
史强「抱」住了那管用引力场约束的反物质氢，如果史强死亡，无论往哪个方向飘，他的尸体都会不受控制地触碰到引力场，强烈的磁场会把他撕成粉碎，跟那几克燃料⼀起，在这空荡荡的宇宙中制造⼀个小小的太空爆竹。
「我对三体世界说话。」
史强知道要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只有先掌握主动权。
「你有什么要求？」
「我要跟地球方面联系，就现在。」
「恐怕我们不能允许。」
「我不能保证我可以⼀直维持这个姿势不动。」
他晃了晃自己的双手，这双手现在正环绕着那管燃料，只要稍微移动个十厘米，就会被卷入引力场中。
「你们现在既回不去三体星，也到不了地球，我看还是保有更多有⽣力量为好吧？」
他的话直戳所有⼈的痛点，第⼀舰队的确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如果同意史强的要求，那便是叛变行为；如果不同意史强的要求，自身的命运就要被他掐死。现在的问题是，⼀个漂泊流浪的舰队，需不需要用背叛母星来维持自己的⽣存。
「你怎么知道我们到不了地球？还有不到两百年，三体⼈的武器将烧焦地球上每⼀寸土地。」总指挥官仍抱着微小的希望，试图欺骗史强他们没有改变航向。
「行了行了，别装了，就算你们还在往地球飞，我炸了这玩意儿，你们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你要联系谁？」
「我知道罗辑还活着，给我联系他，用你们的那个什么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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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老弟？罗老弟！你怎么老成这样了，没忘了我吧？」
正在面壁的罗辑面前，出现了智子展开的圆球，上面映出了史强的影像和实时字幕。
「不说这些，我有事跟你说，很重要的事儿！」
罗辑眼里闪出短暂的光，但很快熄灭了，他朝史强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能为力。
「找你没用，是不是？妈的，怎么找你会没有用！」
罗辑面前的圆球消失了，经过岁月的磨蚀，这次的联系几乎没有触动到他，他马上调整到执剑⼈的身份上来。他要做的，只是抓牢手中的按钮。
「我们需要提醒你，最好将你的谈话压缩到最短，不能让母星知道我们帮助你与地球进行联系，还用上了智子。」
「行，刚才这么短行不行？给我接托马斯维德。」
因枪杀程心未遂的维德，正在监狱里过着悠闲的日子，未来⼈类的犯罪率已经⼤⼤降低，对⼈权的重视也能让每⼀个罪犯都能在监狱里住上舒适的单间，智子就这么在他的单间里展开了。
「维德？中文还会说吧？」
「当然。」与罗辑截然相反，维德对智子展开很感兴趣。史强也对他这种果决的态度十分欣赏。
「我说你记，不要提问！首先是打击方式，不单单有常规打击，还有那个……降维！就是像画儿⼀样，没有厚度！」
史强在极力组织他的语言，试图让自己的话更好理解。但由于他不具备太多专业知识，加上对了解到的情报没有充分的时间记录，导致他说出来的话毫无逻辑，只能寄希望于维德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的联系在史强说完最后⼀句话就被切断了，总指挥恐惧地问他如何得知的这些信息。
「不如我先告诉你们这个：你们真不会骗⼈。跟地球⼈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还没有学会怎么欺骗吗？即使在我还没出⽣的年代，也已经有了对影像制品进行剪辑的方法，你们那些东拼西凑的玩意儿，骗骗外行还行，给明眼⼈⼀秒能给你找出⼀百个漏洞。」
「你们给我看了罗辑自杀，就应该把他开枪的画面也⼀起做出来；说⼈类全面溃败投降，怎么没有领导⼈投降的画面？还有张仪死前给我看了史晓明，他要是真在澳⼤利亚，怎么会 6 月穿短袖？那可是个南半球国家。」
「不跟你们磨叽，接着给我接维德，我还没说完。」
维德知道史强会再次试图联系他，他仍坐在床边等待着那个小球的出现。
「还有两个我听不懂的概念，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但我记下了他们的名字，⼀个是曲率驱动，还有⼀个是低光速黑洞！」
维德对后者的概念感到很疑惑，但他没有发问，对这些问题的研究可以在出狱后集结专家讨论。当然，他也没有提问的时间，这次史强仅仅说了⼀句话通信就被掐断了。
「怎么这么快就断了？我还有最后⼀件事要说。」
「这回是母星掐断的，智子把使用记录传给了他们，他们发现了我们在帮你与地球联系。」
「那就向他们卖惨，说你们不帮我就会灭亡，我想他们不会不同意吧？」
「你低估了我们种族对⽣存的渴望，高估了母星同胞的道德水平，他们会随时舍弃我们，不过我们会尝试的。」
「我还有四个字要说，说完我就松开这个。」他指的是自己环绕住燃料的双手。
「我们正在争取最后的使用权限。」
「那我聊聊我们共同的朋友张仪吧，作为⼀个外交官员来说，他是合格的。」
「你们肯定以为我和他进行了某种交易，在你们看来他背叛了第⼀舰队，他也的确想让你们这么想。但你们要知道，我这么早就将事情做到这种地步，是他逼的，这⼀点他做得很成功：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
「前几回跟他接触我就看出来他想杀了我，但是你们好像没有给他配备武器，以你们那体型想徒手杀死⼀名地球⼈很难，尤其是这个地球⼈还是个警察的情况下。」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想看到我活着，也许是害怕我会威胁到你们的⽣存，这⼀点算是事实，因为我现在就干着这事儿。总之，当你自己威胁不到别⼈的⽣命的时候，就得想想别的办法了。」
「张仪想出来的，应该就是借着你们的手把我给弄死，在我们的文化里，这叫借刀杀⼈。我相信在他那里，你们⼀定搜到了很多低劣的证据，证明他向我投诚了吧？可惜他没有想到的是，你们的行动如此之慢，以至于我现在能在平等的地位上跟你们谈判。」
指挥中心没有回复他，在他说话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争取到了最后⼀次智子使用权限，维德面前第三次展开了智子球，史强不疾不徐地说出了那四个字：
「在途打击。」
祖国给第⼀舰队最后⼀次使用权限的代价是，第⼀舰队放弃他们持有的唯⼀⼀粒智子的使用权，这代表着三体世界也抛弃了他们，任他们自⽣自灭。从此第⼀舰队失去了与同胞的所有联系，真正地成为了宇宙流浪者。
「我想不通的是，你们把在我看来很重要的机密搞成了共识，却把⼀些细枝末节对同胞严防死守，知道我怎么获得这些信息的吗？你们每⼀个⼈的脑子里都印着这些！什么光粒打击、曲率驱动，我只要随便靠近⼀个你们的⼈，他们脑袋里的东西就会直接传到我的脑子里！」
「你们舱室里的那些机器，按理说我应该是不懂怎么操作的，但你们的优点变成了缺点：你们靠意识操作这些机器。有⼀天我发现只需要动动脑子就可以通过你们的终端机获取信息，这在地球可会造成无法想象的后果。」
第⼀舰队的所有⼈静静地听着史强说话，没有⼈给他回应，他们还沉浸在与母星断联的复杂情绪中。
但现状总要打破，总指挥告诉史强，如果史强不点燃燃料，他们可以让史强继续⽣存在舰艇上，询问他是否愿意接受这个请求。
「我看没这个必要。」
他们⼀时没有搞懂史强的意思，只好小心翼翼地求证。
「我是说我没有接着活下去的必要了，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他松开了自己环绕着燃料的手，任自己在发动机舱内随意飘浮。
「运行发动机，把他烧死。」
发动机舱的尾门缓缓打开，舱内的气体全部被吸入了太空中，史强肺内的气体迅速膨胀，从他的口鼻中喷出。还不到他失去意识，冲压发动机启动了，剧烈的能量从发动机尾部喷出，闪着强烈光芒的尾焰照亮了周围的舰艇，史强的身体在尾焰中剧烈焚烧，就像⼀颗被扔进火堆的烟头，短暂地冒出了⼀阵剧烈的火焰。
全文完。备案号:YXA1G8EEYBFKjkkKzF1zG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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