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你、杀了你:心理医生催眠杀人事件》

2023-07-08T00:00:00Z | 104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7-08T00:00:00Z

《治愈你、杀了你:心理医生催眠杀人事件》

一个心理医生的无罪谋杀记录,一场间接杀人的完美犯罪还原,这次,他是否还能够全身而退?「人性最深处的绝望是最好的毒药,请各位妥善保管。」

一对幸福的新婚恋人,妻子在一个傍晚突然跳楼殒命,现场所有的痕迹和口供都表明这是一起自杀案件。

目睹一切的丈夫却发现,在妻子自杀的那天,五个熟悉的人分别和妻子有过某种特定的交集。难道一切都只是巧合?

为查明妻子死亡的真相,男人和一名女警员开始了他们的走访和盘查,

随着真相不断浮出水面,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了一名心理医生。

杀人时间、杀人手法、杀人动机……所有的传统案件定罪要素在这里全部失效;

除了死者的丈夫,没人相信这是一场心理上的蓄意谋杀;

同时他和女警员也面临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心理暗示,在不知不觉中将他们引向自杀死局……

一份关于心理医生无罪谋杀的案件记录,一场间接杀人的完美犯罪还原,这次,凶手是否还能够全身而退?

这是一本打开就停不下来的脑洞悬疑小说,心理医生可以轻而易举地探知一个人的秘密和人性最深处的绝望,听起来耸人听闻,但其实这就像是亲密关系中的自我暴露,我们都有被伤害的风险和伤害别人的「权力」,如何与心底的绝望相处?如何守护你爱的人?希望在文中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第 1 节 目睹妻子自杀

第 2 节 孤儿院中的灵堂

第 3 节 六度分割假说

第 4 节 无声的画面

第 5 节 被掩盖的证据

第 6 节 六度谋杀

第 7 节 第六个「凶手」

第 8 节 刑警陆子宁的往事

第 9 节 被催眠的替罪羊

第 10 节 心理犯罪现场还原

第 11 节 诊所中的审讯

第 12 节 绝望与心理犯罪

第 13 节 要命的赌局

第 14 节 最后的对峙-1

第 15 节 最后的对峙-2

第 16 节 尾声

第 17 节 番外篇:我用六度谋杀,杀了一个性侵犯

我的爱人死了,那天死的,我看见了。

那天下班,路上,我买了一台拍立得。作为我们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到家后,我在玄关处换鞋。

我大声说:老婆,我回来了。

屋内一片安静,大概是在卫生间吧,我想。这时,我发现家里的猫正坐在茶几上,目光直视着阳台上照进来的夕阳。

我把相机对准它,在玄关处找了一个角度,镜头聚焦在它的臀部,虚化了它前方的阳台。

我突然感觉有些不对,聚焦到阳台。

这次我看清了,手忍不住抖了一下,相机发出咔擦一声,缓缓滑出一张相片。

01

我的妻子赤着脚,站在阳台的扶手上。

风吹来,她长裙摇晃。

她注意到我,转过头冲我笑。

我丢下相机,狂冲过去。

阳台的落地窗被锁死了,钥匙在她脚边。我大力的推动落地窗,又拍打窗户,让她快下来。

她说:叶小白,一百六十的六次方,等于多少?

我说:雯雯,你快下来,听话。

她说:告诉我答案吧。

我说:三百万左右……

她说:你错啦。

她依然看着我,左脚往后探出了一步。

我迎头撞向落地窗,玻璃碎裂的瞬间,一块玻璃渣扎进了我的左眼。我探出胳膊,努力想抓住她,却只看见她的衣角从扶手上一闪而过。

楼下一声闷响。

我眯着一只眼,血缓缓的从脸上滑下。

我愣愣的看着她蜷缩在水泥地上,脚心传来刺痛,提醒我,这不是幻觉。直到警方赶来,我才发觉,扎进我脚心的,是图钉。

阳台的周围洒满了图钉。

02

警方认为她是自杀。

他们调取了监控,当日,公寓内除了我和她,没有其他人出入。

她在日记里写着:

明天,出门买菜。等叶小白下班回来,给他做红烧排骨。

整本日记里都是生活的琐碎,看不出任何自杀的倾向。其实我和她相处多年,她一有什么烦恼,都会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警方劝我节哀,问我能不能联系上她的家人。

我坐在家中,额上缠着绷带,覆盖了那只受伤的左眼。

我低垂着脑袋,说:她是孤儿。

我抬起头,说:我觉得是有人害她。

警方有些头痛,他们告诉我:阳台上的图钉他们查过了,只有她的指纹。至于坠楼前的那道数学题,目前没发现存在什么疑点。

而我的证词,让我成了这桩案件最完美的自杀证明。

但我不明白,好端端的,她怎么会自杀。

我坚称她的死很可能是人为的。

警方不置可否,我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悲痛欲绝而满嘴胡话的男人。

03

雯雯下葬那天,我看着棺木入土,想要给自己点一根烟,点了几次都没能点着。

感觉自己这幅样子,有点儿狼狈。

一把黑伞帮我挡住了落雨。

有人从身后递给我一支烟,是刑警队的陆子宁。

她说:对不起。

我说: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她说:我翻了卷宗。在雯雯之前,有三名女性跳楼自杀。并且,每周一起。

我说:和雯雯一样么。

她说:案情几乎一致。死者没有自杀倾向,坠楼时间都在傍晚。每一个,都留下一道一百六十的六次方等于几的数学题。但只有你爱人,在阳台上洒满了图钉。所以,我想来问问你。

我说: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

她说:这我知道。

我说:她和我说过,在孤儿院,会被人欺负。害怕的时候,她就会在自己身边洒满图钉。

我顿了顿,说:那天的傍晚,她很害怕。

04

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陆子宁。我想,她大概不会相信。

雯雯死后的某一天,我在公寓里整理遗物,感觉胸口很闷,于是,点了一根烟,慢慢的抽着。

后来,我看见我的猫走了过来,它的嘴里叼着一台拍立得。

当我把相片从拍立得上取下来,看着上面的雯雯的时候,香烟不小心熏进了我的左眼。

左眼突如其来的黑了一下。

那时我的绷带已经拆开了。医生告诉我没有大碍,只不过,扎进眼睛里的玻璃碎片,医生并没有找到。医生说:可能是之后掉了出来,也可能是你的错觉,总之呢叶先生,不用在意的。

我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过了许久,视力慢慢恢复。

再度睁开眼时,我发现照片上的雯雯,身边有五个人影。

我揉了好几次眼睛,人影始终在她身边漂浮着。

那五个人影,身上都衍生出了两条白线,连接了另外两人,形成了一个标准的五角星形。而五角星的正中央,是雯雯,被人影包围着。背对天空,长裙摇晃。

猫往我身上靠了靠。

我说:看得见么?这些人。

猫伸出爪子,按住了一个其中人影。

那是我和雯雯的共同好友,我的同事胖子,曾来我家做过客,抱过它。

这五个人影,要么是我认识的人,要么和雯雯相识。

我仔细回忆过,不是鬼魂,每一个都活得好好的。

我也反复确认了,我和我的猫一起看了其他诸多照片,它只对那张照片有反应,我也只能在雯雯的身边看见五个人影。

如此说来,应该不是幻视。

或者,就当这是幻视吧。只在特定场景里出现的幻视,我想我所看见的这些人影,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甚至,是雯雯坠楼的真相。

我揉了揉猫的脑袋,问它:你觉得,雯雯当时在害怕什么呢?

猫只是直直的看着那五个人影。

雯雯是在害怕他们么?

05

我认识雯雯,是在七年前的冬天。

那年冬天下了很大一场雪。我走出了公司,电话里还在和客户絮絮叨叨的谈业务,我走到附近的公园,坐在亭子里的长椅上。

终于挂断电话,哈出一口气暖手,拿出准备当晚饭的饭团。

这时才发现亭子里还有一个女生,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沉默的看着亭子外纷纷乱乱的落雪。

我说:吃饭了吗?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用这样的方式打招呼,如果文艺一点,大概我会说能饮一杯无,莽撞一点,起码也会问问她冷不冷。问一句吃了吗,我能分给她的也只有手上的半个冷饭团了。

她出神的望着落雪,愣愣的说:你愿意娶我吗?

她这么问,我当然当场就傻了,我呆了半天,说:我们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一点?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走出了亭子,背影消失在了雪中。

那是我和雯雯的第一次见面。

五个人影,三男二女。

我的同事;她的男上司;她的健身教练;她的闺蜜;我们楼下的卖菜大妈。

我努力的回忆着,首先是胖子,热爱减肥,从未成功过。雯雯出事那天,我提前下的班,他还在工位上吃泡面。

另外四人,我拜托刑警队的陆子宁帮我查了一下。事发当日,他们都在岗位上,事发时均不在现场。距离最近的,是卖菜大妈,但那天也只是在小区门口摆摊而已,根本没有踏入过小区。

换句话说,这五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我仔细对照相片上的那几根线条,把他们所形成的五角星画在了纸上。

我没法解释为何会看见这五个人影,包括这一现象的成因。我只能暂且给了自己一个解释:

我能用左眼看见雯雯的死因。

这五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雯雯的死因。

我知道,其实自己这样子,有点无理取闹。

但那个让我学会成熟的女孩已经不在了。

这样查下去,起码我还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06

周日的上午,我去见了那五个人。

我见了她闺蜜,上司,健身教练,卖菜大妈。

他们都在雯雯出事那天,对雯雯说过一些话。

当我把那些话拼在一起后,我发现我做下的假设,几乎是正确的。

但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最后只剩下同事胖子,我面色阴沉的敲开他的门,他面露惊慌,想要把门合上,我伸出胳膊卡住门缝。他发了几次力,见我始终透过门缝盯着他,讪讪的把门打开了。

他说:你爱人的事,我很遗憾。

我在他家的客厅里找了个水杯,发现他刚烧开一壶水,于是倒了一杯。

他在我背后,躲躲闪闪的说:你还好吗?

我说:胖子,有心事?

他说:没,没什么。

我说:说出来,你会好受点。

他犹豫着欲言又止。

我笑了笑,示意他坐下。

我把手里的水杯递给他,他突然像杀猪一样叫了一声,甩开了水杯。

那是陶瓷杯,装了开水后,表面温度可以到八十度。

我猛地把他的手抓住,啪的一声,按在了桌上。

我抄起那个开水壶,壶嘴微微倾斜,对准了他的手背。

我说:相信我,说出来,你会好受点。

他终于控制不住,眼泪从肥胖的面颊上流下,他断断续续的说:那天,那天你爱人打电话给我,说你电话打不通,问你去哪了。

我看你刚和她闺蜜出去,手里还拿着车钥匙,我说你俩开车走了。雯雯问我你们是去哪。我爱开玩笑嘛,就多了句嘴,说嫂子你最好查查他们的开房记录。

结果她啪一下把电话挂了,我,我本来觉得第二天和你解释下就完了,谁知道第二天就听说她自杀了。

我想起雯雯出事之前,我确实是和她闺蜜一起离开的公司。

雯雯的闺蜜来找我借车,我带她去停车场,之后,我独自步行回家,路上,见到一家店在卖拍立得,于是驻足了一会。雯雯说打不通我的电话,大概是因为我在电梯与停车场里,那两个地方没有信号。

胖子满脸的鼻涕和泪,一个劲的和我说对不起。

其实胖子没必要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因为在雯雯坠楼那日,那四个人都说出了刺激雯雯的话。

那天早晨,雯雯去上班,上司加重了业绩考核量,达不到,就准备下岗。

下班后,她去了健身房。教练指责她拿乱动他人东西,嘴上说她乱拿,其实潜台词是骂她偷。事后,教练才发现是误会一场。

她回到小区,卖菜大妈热情的和她交谈,大妈曾经在雯雯的孤儿院工作过。大妈说起这一阵,小区里常有失窃,让雯雯注意安全。

她联系了胖子,被胖子开了一个过分的玩笑。

她打电话闺蜜,闺蜜正在开车。她问你们在哪,闺蜜随口说了句:开车路上。后来反应过来,补充了一句:叶小白不在我这。后来闺蜜自己也迷惑,嘴怎么变得这么拙,好像反而把事情越抹越黑。

所以,我的假设是对的,我所看见的这些人影,真的是雯雯的死因。

然而这意味着,警方告诉我的也是真的。雯雯是听了他们的无心之语,受到一定程度上的刺激,选择了自杀。

我慢慢把水壶放下。

我说:这不可能。

我猛地举起水壶,一手捏住他的下巴,把壶嘴对准他的嘴。

我说:我不信。是不是有人逼你说那些话?是谁?!

他挥舞着手臂,支支吾吾的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门外响起陆子宁的声音:叶小白,把水壶放下。

我几次想把开水灌下。

终究还是放下了水壶。

陆子宁一身便服,穿着连帽衫和牛仔裤,头上戴了个蓝色的发卡,倒是比她穿警服时有生气了一点。

她板着个脸,敲了敲已经打开的门,亮了一下警员证,说:不介意的话,我就进来了。

胖子惊魂未定,往沙发上的陆子宁身上靠了靠。

陆子宁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撕开茶几上一包茶叶,泡了壶茶,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

我说:你怎么找到我的?

陆子宁说:你今天一天都在盘查别人,我看你像是要抢我饭碗的样子,就跟上来看看。

我说:说笑了,我刚才差一点就是故意伤害罪。

陆子宁说:我看你现在倒很清醒嘛。

胖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说:你们俩认识?那没我什么事,我能先走一步么?

陆子宁说:坐着,找你有事。

胖子又老老实实坐着了。

陆子宁喝了口热茶,自顾说: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和我预想得差不多,不合时宜的玩笑,或是一些言语刺激。导致死者绝望,最后选择自杀。

胖子嘤嘤哭了起来,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雯雯会那么脆弱……

陆子宁打断他,说:是谁让你开那个玩笑的?

胖子说:是我嘴贱,怪我嘴贱……

陆子宁说:我换个说法吧,有谁引导过你吗?

胖子有些茫然,陆子宁见我情绪又有些激动,示意我冷静。

陆子宁对我说:你今天问了她闺蜜,问了她上司,还有另外两人。我跟在你后边也问了一遍,发现了一个反常的地方,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

她说:他们都见过一名姓汪的心理医生。事后回忆起来,都觉得当时说出那些话,和汪医生的心理咨询有关。

胖子愕然的说:汪医生?我见过啊,他说他有心理减肥疗法,我就去找他看了看,不过好像没什么效果。

陆子宁循循善诱:具体一点。

胖子皱起眉头,仔细回忆着,说:他跟我说了一通《梦的解析》,说是做梦时会燃烧脂肪,但我听了一下午,发现最后什么都能解释成性……

他猛然一拍大腿,说:性关系。难怪那天看见你和她闺蜜出门,我会马上产生那种联想。

陆子宁说:看来我们得去见一见他了。

胖子大声说:对,雯雯是被《梦的解析》害的,作者要对这事负责。

陆子宁捂了捂脸,说:胖子,你还是留下吧……

07

我和陆子宁一同在电梯里。

她低头刷了会朋友圈,相比之前,我冷静了不少,这时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没话找话的说:陆警官,今天不放假么?

她瞥了我一眼,说:还不是你?难得我今天不轮值,结果就看见你一脸杀气的出门。

我说:这么巧,一出门就被你撞见?

她说:有事才过来找你的。

她告诉我,她这一阵一直在调查跳楼案。和我今日发现的线索一样,死者生前多多少少都经受了语言刺激。

她有些好奇,问我:你是怎么确定就是这五个人的?

我说:我看见了。

她说:骗人。他们和雯雯交流的时候,你明明都不在现场。

我说:没骗你。

她说:不说算了。

她接着说,按照现在的线索,汪医生的心理咨询疑似是死者们自杀的根源。她会带我去见汪医生,本来她打算自己去的,但看我见一个杀一个的气势,觉得还是带上我比较好。

我说了声谢谢。

她提醒我:叶小白,你得分清楚。我带你去,不是去问责。是去调查。现在是有疑点,但没有证据之前,别老想着定罪。

她想了想,又说:其实上头都不认为这是疑点,只是觉得我疑神疑鬼的。

我说:死的不是你们爱人,你们当然无所谓。

她说:死者都是女人。你别忘了,我也是女人。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我不觉得二十几岁的女性,会因为几句话就自杀。女人,没有这么脆弱的。

08

我和陆子宁站在孤儿院前,我忍不住苦笑。

我说:其实这才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吧。

陆子宁带我来的,是雯雯的孤儿院。

昔日的汪院长,如今的汪姓心理医生,在院子里和孩子们做游戏。春日的阳光下,他穿着整齐的西服,看面相只有三十岁,实际据说已经四十多了。

他拍了拍手,让阿姨把孩子们带回教室里,独自走了过来。

他同我握手,说:雯雯是个善良的孩子,她在天国一定很幸福。

温和的呼吸,悲痛的语气,像是做过了许多练习一般。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烟草气,好像是多年吸烟,把烟味藏在了毛发与胡须里。

我同他握手,面无表情,没有说话。我注意着另外一件事情——他的手。

雯雯曾和我提起过他的手。

那时是我问她,孤儿院院长是谁,有空要不要一起去拜访一下?

雯雯在我身边逗猫。

她想了想,说:手很大,胳膊也很强壮。

我说:他对你们怎么样?

雯雯沉默了一会,又笑笑,说:以前的事,忘记了。

孤儿院里,我握着院长的手,发现他的手其实和我差不多大小,胳膊甚至算得上纤细。

随后,我明白过来,十多年前雯雯还只是个小孩,对一个小孩而言,成年人的手当然是孔武有力的。

陆子宁从我身后偷偷踢了我一脚。

我回过神,说了声:承蒙挂念。

我和陆子宁跟着汪医生,逛着这家孤儿院。陆子宁询问他心理咨询的细节,他复述了那几个案例,讲起自己对症下药,根据咨询人的情况推倒出的引导疗法。

陆子宁听着附和了几声,似乎是认同了他所谓的对症下药。

她拿着记事本,在上面写着什么。

两人谈话间,她冷不丁又抬头问:汪医生,16.7 兆的六次根是多少?

他说:一百六左右。

我目光盯着他,雯雯出事后,我计算过,一百六十的六次方,答案就是 16.7 兆。

正常人,没有刻意留意,不可能这么快算出答案。何况陆子宁提问时,还是趁他略微失神的时候。

陆子宁说:汪医生对数学也很有研究呢。

他不动声色的说:之前的课题涉及到,不过是社交心理学上的。

陆子宁还想发问,远处传来小孩的哭声。

一个扎马尾的小女孩哭着朝汪医生跑了过来,汪医生哎呀一声,俯下身,抱起了小女孩。

汪医生揉揉她的脑袋,说:丫头怎么了?

小女孩说:摔坏了。

小女孩手里举着一个芭比娃娃,没有了一只手。

汪医生仔细看了眼,说:不怕,在哪摔的,我们去把她拼好。

他回过头,对我们说:不好意思,要失陪一下了。

说着抱着小女孩,一路哄,顺着小女孩的指引走了。

汪医生走远。

陆子宁合上记事本,喃喃自语:社交心理学。

我说:有什么发现么?

她说:他的西装不错,老男人,这么穿精神。

我说:这也算发现?我开始怀疑你是怎么考上警校的了。

她瞥了我一眼,说:你那边呢?你这一路都左顾右盼的。

我指了指院子里的秋千。

我记得雯雯说过,院子里,秋千的背后,直行到墙角,能看见一棵老树,老树边的荫蔽下,有一个储物间。

我领着陆子宁,她说:储物间?

我说:雯雯小时候受欺负,经常被人锁在储物间里。

她说:我有一个问题,小时候欺负雯雯的人,现在在哪?

我说:她没说,她甚至不肯告诉我是谁。

我们来到储物间前,我推了下门,发现门被锁上了。是一个推拉门,锁孔安在了门上。

我突然想起那日雯雯在阳台上,落地窗也是锁着的。

反锁的门窗,脚边的图钉。

我回头望向这座孤儿院,春日的阳光下,童稚的建筑里,充斥着孩童的笑声。

雯雯在这座孤儿院里,究竟经历过什么。

身边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我回过神。

陆子宁半蹲着,她取下了发卡,眯着一只眼睛,专注的撬着锁眼。

我说:陆女士,你好歹也是个警察吧。

她嘘了一声,示意我别说话,她把耳朵附在门上,过了一会,清脆的啪嗒,门开了。

她站了起来,拍拍腿,说:技术无罪。

我说:确实,这也算不上溜门撬锁。

她说:算啊,怎么不算?——把手借我一下。

我疑惑的伸出手,她把发卡放在了我手心。

她说:门是你撬的。

09

陆子宁拉开了门,却在门开的瞬间,愣在了原地。

储物间里,有一个灵堂。

供奉着雯雯的彩照。

那是我未见过的,孩提时的雯雯在老树下露出的笑脸。

灵堂有些简陋。

陆子宁迟疑的说:照片上…..是谁?

我说:是雯雯。但这个灵堂,不是我摆的。

作者更多作品:西游、星战、伪穿越:8 个超治愈脑洞小故事

陆子宁说:那这是?

我也不明白。

我走了进去,发现灵堂上还有香和香坛。

香坛上,插了接近二十根香,早已燃烧到了底部。

说不上缘由,只是觉得这个灵堂让我很感觉很突兀。

我点了三根香,拜了拜雯雯。

我看着照片上雯雯稚嫩的脸,心里说:雯雯,初次见面,我是你长大后的爱人。

孩提时的雯雯安安静静,在彩照上笑着。

烟雾熏到了左眼,一阵刺痛。

我搓了搓,越搓越疼。

再抬起头,却瞪大了眼睛。

彩照上,雯雯的身后,浮现出了一个人影。是稍微年轻一些的汪医生,从他的身上,衍生出一条白线,连接着雯雯。

又是人影和白线,在我左眼受到伤害后突然的出现。不同的是,这次只有一个人影,我仔细看着,发现汪医生似乎有动作。但又堪堪停在原地,像一张没有播放的 live 照片。

陆子宁在我身后,怯怯的说:叶小白,怎么了?

我说:live 照片要怎么才能播放?

她说:啊?……好像,好像要是按压屏幕。

灵堂上的照片,只是装在一个普通相框里。这里唯一能称得上屏幕的,大概就只有我的我眼睛了。

我举起手中的香,让烟熏进左眼。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掉落,疼痛穿刺视网膜,就连左耳也跟着痛了起来。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终于忍受不住,喊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香。

我看向彩照。

整张彩照模糊了一下,随后,照片被拉远放大。

展露出了雯雯的全身,她穿着小白裙,一道相机的闪光过后,她低下了脑袋。

汪医生胸口挂着相机,也走到了树下,递给了雯雯一颗奶糖。雯雯犹豫了一下,接过,含在嘴里。他对她说了些什么,雯雯突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咬紧了那棵糖。

他抓起雯雯的头发,一下一下,把她的脑袋往树上撞。

雯雯的小手抱着头,嘴里死死咬着糖,不出声。

雯雯被他拖进储物间,大门被合上,她推了推,纹丝不动,锁死了。她孤零零的站在储物间里,脸上的表情有些淡漠,似乎是早已熟悉了这个处境。

她从储物间里找到一盒图钉,洒在自己的周围,用这种方式,给自己营造出一个微乎其微的安全空间。

她慢慢的蹲下。

我看见她抱着双腿,把头埋在膝盖里,紧闭双眼,嘴里来来回回,念叨两个字。

那是我唯一能读出的唇语。

妈妈。

我看见她稚嫩的脸上有泪流下。

眼球上的干涩褪去,照片恢复了原状。

时隔她的孩提与青年,如今的我站在灵堂前,捏紧了拳头,浑身颤抖。

我说:我知道欺负雯雯的人是谁了。

陆子宁说:诶?

我说:帮我。

我说:帮我把这张雯雯的彩照拍下来。

我从口袋里拿出拍立得,递给了她。她这才发现,我的肌肉完全绷紧着。

她小心的调整镜头,拍了一张,相片缓缓的滑出。见我沉默不语,拿出记事本,将相片夹在了记事本里。

储物间里还摆放了许多其他杂物,她还打算多拍几张,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汪医生站在门外,大声说:你们在干什么?

我缓缓转过身。

一瞬间,我几乎是窜出去,毫无章法可言的重拳在他脸上炸开。

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我压在他身上,按住他的脑袋。

他说:叶先生?你怎么了?

人畜无害的表情,礼貌的吐字。

雯雯被他抓着脑袋时,他也像现在这样,温和的说着话,脸上带着平淡的笑容。

我举起拳头,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大吼。

肩上突然一热。

是陆子宁从我身后紧紧抱住了我。

我蛮横的扭动身体,她的全身用力,被我甩得连连踉跄,仍丝毫不肯放手。

她说:叶小白,你冷静一点。

10

汪医生拍打他的西服。

我坐在老树下,喘着粗气,吐出几口唾沫。

陆子宁递给我一瓶水。

她摸摸我的额头,说:你不会是中暑了吧。

汪医生在那头淡淡的说:瞳孔扩散,无法控制情绪。初步来看,应该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甲状腺素分泌过多导致的。

我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陆子宁不解的望着我。我想把我在照片上看见的告诉她,但是,早在电梯里的时候,我就告诉过她,我能看见,可她没有相信。

她是对的,我应该冷静下来。

只有我一个人看得见的真相,这样的真相没有人会相信。

重要的是,这些还不足以坐实他杀害雯雯的罪名。

想要让他付出代价,我需要更多的证据。

我说:灵堂。

陆子宁对汪医生说:麻烦您解释一下吧,储物间里的灵堂。

汪医生紧了紧领带,没有正面回答。

他说:身为一位警察,擅自撬开了居民的锁……

我说:我撬的。

我说:陆子宁在储物间所看见的,都是用来起诉我行窃的,合法证据。

我拿出发卡,挑衅的和他对视。

陆子宁说:汪医生,这里怎么会有雯雯的灵堂?

汪医生说:雯雯是孤儿院的孩子,她走了,我希望能祭奠一下。

陆子宁说:为何要锁在储物间里?

他说:孩子们看见了遗照会害怕。

陆子宁说:那是一张彩照。

他说:孩子们不一定这么想。

陆子宁说:汪医生,您开始矛盾了。既然上了锁,孩子要怎么看见遗照,又怎么去害怕?或者,我换个说法吧,储物间里的遗照,对您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他说:够了,我不是犯人,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陆子宁笑了笑。

她说:作为警察,我有权利要求说出实情。刚才你的眼球转动了多次,那表明您有很大的可能是在撒谎。

汪医生沉默了一会,他的喉结颤动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终于,他低下了眼睑。

他说:雯雯,是我的妻子……

11

老树下,我沉默着,他口中的话我听得懂,但此刻,我的咽喉被震惊哽着。

陆子宁的手摸向了腰间,抓住了警员步话器的一角。

她说: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他说:别冲动,陆女士。我不是什么恋童癖,雯雯是在十九岁和我正式交往,二十一岁和我结的婚。叶先生,很抱歉,为了证明清白,我不得不说出来……那方面的事,我和雯雯是在她婚后才发生的。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看见他走进了储物间,从不起眼的角落里拿出了两本证书,一本结婚证,一本离婚证。

陆子宁联系同事,确认了这两本证书的真实性。

陆子宁犹豫的看向我。

我一言不发。

良久,我说:这样的婚姻,合法么?

陆子宁说:当时已经不构成养父养女的关系,所以,是合法的……

汪医生补充说:另外我和雯雯都是出于自愿。

我问:为什么会离婚?

他说:是她的决定,我尊重她的选择。至于外因,我想是你了,叶先生。五年前,她说她爱上了另一个男人。

我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冬天,大雪覆盖了这个城市。

她拒绝了我的交往请求,没有说理由。

又在第二天,紧张的绕着手指,问我:叶小白,你愿不愿意娶我?

我当然愿意。

我激动不已,抱了一下她。

她把头埋在我的胸口,压抑哭泣,喃喃自语:

谢谢你,我自由了。

当时只觉得那样的反应有些怪异,现在我突然明白,那是终于逃离了绝望才有的反应。

殴打,囚禁。身边人被有目的的心理引导,跳楼前洒满了自卫的图钉。

他们的婚姻,雯雯绝不是自愿的。

我捏紧了拳头,对陆子宁说:继续问。

陆子宁翻开记事本,说:你之前提到的那个社交心理学课题,能否具体给我们讲一讲?

汪医生说:通过六个人,你可以结交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我这么解释吧,假定世界上每个人都认识一百六十个人,那么一百六十的六次方,则是 16.7 兆,涵盖了世界上全部人口。当然这其实很不严谨,只是一种假说而已。又叫六度分割假说。

陆子宁说:具体的研究方式呢?

他说:还在收集数据,没有展开。

陆子宁说:预计会用什么方式?

他说:比如,尝试去结识美国总统之类的?

陆子宁点点头,在纸上做记录。

我隐约看见她写下了数字五与数字六。

通过六个人,认识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而我看见的人影,则是五个。

即便把汪医生算作第六个,他也没有出现在人影里。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隐隐觉得我接近了真相,却又遗漏了最关键的一点。

陆子宁合上了记事本,说:暂时没有别的问题了,那我们……

我说:等一下。

我盯着汪医生的眼睛,说:你是从哪里得知雯雯出事的?

到了此刻,我终于意识到,为何看见灵堂,会让我感觉到如此的突兀。我和陆子宁今日带着雯雯的死讯而来,他却早在我们之前就架起了灵堂——那个灵堂上插上的香有二十多根,这意味着灵堂的摆放时间,至少在昨天。

我咄咄逼人的质问他:你确定雯雯会发生那样的事?

他说:在得知雯雯跳楼的那一刻,我也很痛心。是陆女士……

陆子宁朝我走了过来,她拍了拍我的额头,说:安啦,是我上周告诉汪医生的。

我发现她嘴角带着一丝笑,又朝我眨了眨眼睛。

12

我和陆子宁坐在回程的车上。

陆子宁看着车窗外,说:他很可疑。

我心情复杂,只是嗯了一声。

她说:那个问题,你问得很好。

我疑惑。

车窗里,她的倒影双目出神,指尖卷动着发丝。

她说:我告诉他的,是雯雯意外身故,但我没有说跳楼。你们的那五个朋友,事后也没有和他再联系。再加上,雯雯不是明星,不存在新闻报道。

她说:他不该知道得这么细。

那天在车里,我们把各自的发现都讲了出来,拼出了多个疑点:他提前就知道了死者的死法;不合理的灵堂;雯雯与他的婚姻疑似强迫;所谓的六度分割和五个人之间的关联;死者们的死前提问,他知道答案。

我的声音在喉结徘徊许久,始终还是没有说出我在彩照上看见的画面。

陆子宁敏锐的注意到了。

她说:其实你也让我费解。

我说:怎么?

她说:电梯里,你说谎的时候,眼珠没有转。

我说:因为那是实话。

她说:要么,你是一个道行高深的骗子;要么,你暗中还做了别的调查,掌握了其他我不知道的线索,但你不肯告诉我。

一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么。我笑了一下。

我说:所以你的结论是?

她说:没有结论,保持怀疑。不过你放心,不会对你做有罪推定,我习惯性的警惕而已。我感觉得出来,你不是什么坏人。

我说:那么这是好人推定吧。

她回过头,白了我一眼。

过了一会,她翻开记事本,从里面拿出了一叠照片,递给了我。

我说:这是?

她说:储物间里发现的,都是雯雯的照片,我想你应该想要。

我点点头,说:谢谢。

她捂住嘴,刻意的咳嗽了一声。

我赶紧说:啊,是我偷的。

她转过头,

车窗上,她的影子满意的笑了起来,搅动发丝,闭着眼睛,哼起了简单的旋律。

13

左眼。

我站在公寓的洗手间里,安静的看着镜子中自己的左眼。

棕褐色的瞳孔,亚洲人的正常瞳色。这样看,其实没有异样。

但当我点燃香烟,让烟熏进眼球里的时候,左眼发生了形态上的变化。

像墨水在水中绽开,左眼瞳孔开始慢慢的扩散

与其说是应激反应,倒不如说,左眼的另一面被我激活了。

当眼球的刺痛到了极限,我掐灭香烟,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我的一整个左眼变成了黑色。

黑色的瞳孔覆盖了我整个左眼。

就是处在这种状态下的左眼,我能看见雯雯背后人影的行动。使用规则也很简单,让左眼受到强烈刺激就行。割伤成本太大,用香烟熏性价比最高。

至于如何解释这颗左眼。

在看过陆子宁给我的那一叠照片后,我想通了。

四十来张照片,涵盖了雯雯的童年与青年。

每一张,雯雯的笑脸背后,都浮现出了汪医生的人影。

每一张,都是虐待与囚禁……还有其他许多折磨,我,不太愿意去复述了。

那是折磨,对从前的雯雯,对现在的我,都是。

我看见的那些画面,往往是跳跃的。前一秒,雯雯还在树下,后一秒,雯雯就被抓着脑袋,按在冰冷的水池里。

唯独一丝温暖,是画面结束时,她能在储物间里抱住自己。

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那些画面之所以跳跃,是因为它们是倒放的。

那些画面发生那些照片被拍下之前,就像我在拍立得上看见的五个人影一样,发生在雯雯跳楼之前。

这其实很好理解,人的眼睛就像一面镜子,用我的左眼,看见的左手,对雯雯而言,是她的右手。

那么用我的左眼,看见的某一刻之后,对雯雯而言,就是她的某一刻之前。

所以,不存在所谓的温暖。所以,真正的时间线,是雯雯躲藏在储物间里,她洒下图钉,试图自卫,而后汪医生出现,打开门,拖着她离开储物间,施虐……最后,逼迫她露出笑脸,拍成照片。

成为他的私人珍藏品。

我也终于明白,一直以来,我用左眼看见的。

都是雯雯隐藏在笑容下的绝望。

14

陆子宁平时忙于工作,周末的时候,还是会到我公寓来,一起研究手头上的线索。

她带来了一大袋茶叶,烧了一壶。

我觉着有些眼熟,她说:胖子送给我的。

我用掌心揉动额头。这一阵,总是疑神疑鬼的。

她说:怎么感觉你最近阴沉了不少?

我说:应该是没休息好吧。

她说:诶,别动。

她拨开我额头凌乱的头发,专注的看我的左眼。

她说:奇怪……

我心中一惊。

她说:你的左眼血丝好多。

我躲开她,说:说了是没休息好了。

她说: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我说:过了明天就没事了。

这时,我的猫跳到了桌上,踩中了一个纸袋,那里面滑出一叠照片。我得以松口气,抱起猫,去给它弄猫粮。

陆子宁翻看那些照片,她在我身后说:雯雯小时候真可爱呀。

我没有说话。

其实我很感谢陆子宁,是她愿意陪我查下去。但我不知道,如果我把左眼的实情告诉她,她是当做证据,还是怀疑我妄想症发作,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

即便她相信我,她的上头的领导呢,会相信她的话么?

她是我现在唯一能掌握的公权力,我不想这么轻易失去她。

陆子宁带来了一些资料,关于六度分割。

她捧着资料,啧啧感叹: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嘛。

我说:嗯?

她说:我不怎么爱社交,手机里也有两百多个联系人。别说六次方了,三次方,通过三个人,我就能认识八百万个人,我们市也就才八百万人吧。

我说:这么算不大对,得考虑好友重复率。六次方,应该就是为了减少重复率带来的影响。

她长长的哦了一声,拿起笔,咬着手指甲,在记事本上做记录。

我记得她问询汪医生的时候还没有咬指甲的习惯,看来她现在挺放松的。

我拍拍额头。

现在最大的疑点,就是汪医生通过何种手段杀害了雯雯。

我对陆子宁说:你有没有想过,六度分割的其他用法?

她懵懵懂懂。

我说:通过六个人,去锁定逃犯的位置。

她眼前一亮,说:好想法。

随后她又顿了顿,说:其实就是顺藤摸瓜么,警方早就会了,很平常呀。

我说:六度分割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它毫不起眼。换句话说,如果使用六度分割来谋杀呢?犯罪手段没有存在感,甚至都不存在证据。比如,那五人对雯雯的言语刺激。

她犹豫了一会,说:不太可能吧……不可控因素太多了,何况人也没有那么脆弱。

那天我想了很久,无奈的发现,陆子宁说的是对的。即便所谓的六度谋杀成立,我也没法从那么多的不可控因素中,证实出汪医生是蓄意谋杀。

他的律师只需要一句:请你证明,汪医生对那五人的心理咨询是别有用心。

就能让我哑口无言。

我拍打额头。

陆子宁似乎于心不忍,她说:都到了这一步,你要是真的有其他线索,就拿出来啊。不管手段合不合法,我愿意去相信你这一次。

我沉默,想起了那些照片上,我看到的画面,都是无声的。

关于汪医生的线索,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漏,那就只剩下那些画面了。无声的画面,我无法知晓除了施虐,他还对雯雯做过什么。

即便是折磨,我也必须深入下去。

我问陆子宁:你会唇语吗?

她挠挠头:呃……不会。

我苦笑。

她站起来,拍打大腿,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说:不就是唇语吗,一周,给我一周时间就能学会。

我说:等你啊,陆警官。

她收拾好东西,在玄关穿鞋。

打开门的时候,她背对着我,说:叶小白,别再对我藏着掖着了。

说不上原因,她好像有点生气。

15

陆子宁不在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公寓里,望着阳台外的万家灯火。

什么也不做,就坐在那。

怀里抱着猫,揉它的毛发,听它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有时会有夜风吹进来,吹动破碎落地窗边的铃铛,感觉到凉意,才知道,是夏天快来了。

其实,以前就和雯雯约好,夏天一起去海边旅行。

多可惜。

我渐渐多了一个习惯,看那些照片。点燃香烟,叼在嘴里,用黑色的左眼去看。

她瘦弱的身体被一次次拖拽,几乎能听见响声的打击和撞动。

她咬紧牙关,一次也没有出声。

我就愣愣的伸出手,想抱住她。

然而我斩断不了那些白线,也保护不了她,只能看她在现实的维度之外忍受着绝望。

那一叠照片里的最后一张,是我看得次数最多的一张。

她穿着冬衣,站在被雪覆盖的老树下。

在那之前,无人的角落里,她被打得弯下腰。

他对她说了几句话,她摇了摇头,目光坚定说了些什么。

他停手。

在那之后,她离开老树,来到咖啡店。店里壁炉燃烧,她问我愿不愿意娶她。

我当然愿意啊。

那天在咖啡店里,她哭得像个新生的婴儿。

可最后,就连她的新生,也被凶手给毁了。

我看着那些照片,心里想:雯雯,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16

周日的上午,日光照进阳台。

陆子宁拨开我额头的头发,她迟疑着,说:这就是你说的……能力?

我点点头,手里燃着一根烟。

她摆动双手,说:等等等等,这也太不科学了吧。真的不是病变之类的吗?

果然是这样,她没有相信。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吸了一口烟,缓缓的吐出。

她在一旁抓着耳朵,嘴里念叨着: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应该去看眼科吧……之类的话语。

突然,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冲我伸出手,说:烟给我。

我诧异,只见她狠狠吸了一口,擦擦嘴唇,对我说:开始调查吧。

一边说着,烟雾从她的鼻腔里喷射而出,像一个动力十足的马达。

调查的形式其实很简单,我用左眼去看那些照片,用嘴比出汪医生和雯雯的口型,陆子宁则在一旁翻译唇语。

她自学了一周,算不上熟练,所以还带来了书,时不时就让我暂停一下,打开书进行比对。

四十来张照片,绝大部分,都是汪医生在说话。

有时是他提起雯雯的耳朵,雯雯吃痛。他说:你爸妈不要你,因为你无能,你什么都做不好。如果不是我,谁来养活你?

或是给她一些自相矛盾的指令,让她去偷其他孩子的东西。不同意,是打,偷来了,也是打。一边打,一边骂,砍断你的手。

她想过求助,找到孤儿院的阿姨,也就是那个现在在我们小区外卖菜的大妈。雯雯抓住阿姨的衣角,想要说话,却听见背后传来温和的声音:雯雯,你在干嘛?

她把脑袋埋在阿姨的衣服里,瑟瑟发抖。阿姨抱起她,安抚她:别怕,院长来了。将她抱起,放进汪医生怀里。

那天晚上他打得很重,给她上药。伤口碰上酒精,会很痛。但雯雯知道那是好东西,她伸出手,手指接住一些滴淌而下的酒精,给自己的胳膊上药。目光小心翼翼,像是很珍惜。

有个傍晚,他慌张的敲开储物间的门,对她说:雯雯,你爸妈回来了。雯雯惊喜的跑出去,外面空空如也。她喊:妈妈,妈妈,你们在哪?她的头发被抓起,汪医生附在耳边,轻轻的说:骗你的。

十七岁的夏天,树荫流动。她想走,即便既往不咎。

他没有阻拦:你走了,我会换一个目标。或者你可以留下,再长大点,做我的妻子。

她浑身发抖,威胁要告发他。

他温和的笑笑,说:你忘了,我已经是心理医生。上周你签字的,是你的精神诊断书。他们不会信你的话,只会当你失心疯。

……

左眼激活的时间大概在三分钟,所以我必须保持香烟熏它。

双眼已模糊不清。

陆子宁递给我一张纸巾,说:还剩最后一张照片了,要继续么?

我摇摇头,说:到极限了,让它休息一下吧。

陆子宁低下头,看着记事本上的记录,半天说不出话。

良久,她说:你真的……看见了这些?

我说:是的。

她说:如果证据坐实了,虽然追诉期已过,我们还是可以申请调查他的孤儿院,阻止他虐童。但……

我说:关键是这个,六度谋杀和过去之间的联系。

我拿起纸笔,把那五个人说过的话,与雯雯过去的经历,大致都写了下来。

我知道有一种可能性,足以证明汪医生是蓄意谋杀。

那就是,他利用了雯雯童年的阴影。

引导那五个人,去唤醒雯雯最深处的绝望。

我发现,甚至不需要刻意寻找,就能把那五人的话与汪医生过去的行径一一对应。

童年,汪医生一再对她说:失去父母,是因为你无能。

于是上司威胁她,业绩不达标,就下岗。

胖子暗示她我出轨,闺蜜越抹越黑。

因为无能,所以失去一切。

汪医生逼迫她行窃,又打骂她是贼。

十七岁那年,她被骗签下精神诊断书,就算告发,也无人会信。

于是健身教练误会她偷窃,破口大骂。

无法自证的冤屈。

以及,卖菜大妈。

我想我之前大概是弄错了一点,刺激到雯雯的,不是那句:小区里闹贼。

而是那句:院长很想你。

就像当年大妈亲手将她抱起,抱到院长的怀里。

最终这些话语汇集在雯雯耳边,他们告诉她:你失去了一切,无人听信你的证词,你最终只能回到汪院长身边。

于是她锁上落地窗,就像小时候一般,徒劳的在身边洒满图钉。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决定不再留下。

她站上阳台的扶手,张开双臂。

直到我匆匆赶来。

公寓里,陆子宁听着我的讲述,没有出声。

我说:现在,只剩下两个疑点了,雯雯为何会问那道数学题,以及,六度谋杀却只有五个人。

我想答案一定就在那最后一张照片里。

我再次激活左眼,刺痛传达到颅内,我不管不顾,看着那副画面。

首先是汪医生把雯雯带到无人的角落,对雯雯说话。

我比出口型。

陆子宁在一旁翻译:这些年只针对你,是有原因的。

我屏住呼吸,答案,应该很接近了。

汪医生又说了一句话,很简短,我比出口型。

陆子宁愣了一下。

我说:怎么,很难翻译么?

陆子宁回过神,说:口型,口型是我爱你。

我点点头。

画面里,雯雯说出了她的回应。

我一丝不苟的比出口型。

陆子宁在我身边沉默了一会,说:

对不起,我已经有了爱人。

树荫流动,雯雯挺起脑袋,目光坚定的对汪医生说。

画面结束。

头很痛,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样。

我捂住左眼。

不对,为什么,为什么线索又一次断了。数学题;六度谋杀,却只有五个人。到底是哪里出现了疏漏。

很久,我缓过劲来。

陆子宁安静的坐着,表情似乎有些失落。

我说:怎么了。

她露出一丝惊慌,说:没,没事。

我拿起纸,在上面仓促的写下刚才看见的画面,尝试了多次,却始终找不到对应的关联。

我说:没关系……上面的那五点,可以证实他是凶手。

陆子宁打断了我,她说:这只是有罪推定。

我拿起纸,指给她看,说:确实光凭几句话杀人很难,可他利用了雯雯童年的阴影。这些都是他当年对雯雯说过的话,你看,都有对应……

她沉默着。

我捏皱了纸的边缘。

我说:你不是说过会相信我吗?

她说:警方要的是实际的证据。叶小白,我不能因为你的几句话,就去判断一个人有罪。你要知道,这些纸上的字,还不如他自己招供有效。

我低下头,声音近乎哀求:《约翰福音》第九章,二十五节里讲。他是不是罪人,我不知道。但从前我是盲的,如今我看得见。

陆子宁失望的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是无神论者。

我愣了愣,很久后,才说:你走吧,别再管我了。

27

陆子宁没有带走那些关于唇语的书和资料。

陆子宁离开后,我洗了个苹果,坐在客厅里啃着,翻看那些书。

也许还有别的可能。

也许最后的那张照片,陆子宁做了错误的翻译。

也许我能发现其他疏漏,找出更精确的关联。

也许没有那么多也许。

我真是健忘,这么轻易,就忘了陆子宁的立场。

她是警察,凡事讲的是切切实实的证据。

我把那些唇语资料翻了又翻,几乎要把上面内容打印在脑袋里。然而翻译出的唇语,和她的翻译结果,分毫不差。

我放下资料,揉揉太阳穴,躺倒在满地的照片里。

事到如今,仔细想想,我的左眼,又能够做什么呢?

它只能看见。

它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知道这只左眼究竟是谁赐给我的。

是神吗?又或者,是雯雯?

可是为什么,我救不了你,也无法让凶手付出代价。

这只是为了让我看见你吗?

可我还想为你做更多啊。

空荡的公寓,我躺倒在那一叠照片里,发出低低浅浅的哀嚎,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18

我准备了一把入鞘的小刀。

许多天后的下午,我站在一条繁华的街上。

抬头往上,十五层楼的落地窗里,就是汪医生的心里咨询室。据说规模稍大,配备了保安和秘书。

我压低了帽子,推开大厅的旋转门,眼神下意识的瞥了一下旁边。

我的呼吸几乎要停住。

陆子宁。

她是来阻止我的?

不对,她在旋转门的另一个方向,看样子,是要从大楼里离开。

她双目无神,脚步也有些踉跄,就这样和我身形交错,走了出去。

我走进大楼,来到电梯前,忍不住回过头看。她在大楼外行走,撞到路人,也不管不顾的,视线似乎一直在盯着面前的空气。

电梯里挤满了人,有人问:哥们,你到底还上还是不上啊?

我摆摆手,追了出去,在她身后喊了她几声。她没应答,坐上出租车走了。

我骂了句脏话,招手拦了辆出租车,紧跟在她后门。

她回到了一处小区,大概是她住的地方,我跟在她身后,看见她拿出钥匙,打开门,走进了屋子。

我跟了进去。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你没事吧?

她倒是波澜不惊的,平淡的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她烧了壶茶,给自己倒了一杯。也没有我的份,我茫然的坐在她边上。

她喝完杯中茶,猛的一下站了起来。

我说:陆子宁……

她开始悉悉索索的脱衣服。

我急忙捂住眼睛,想起门没关,连忙背对着她,小跑着把门关上。

我不敢回头,说:你到底怎么了?

她没有回应,我听见她赤脚走进洗手间,洗手间的门合上,传来莲蓬头的水声。

我松口气。

我坐在沙发上,摸了摸腰间的刀,这会儿,有些冷静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杀人的勇气。我打量起了陆子宁的屋子,空间不大,但各个功能区齐全,厨房,卧室,客厅……沙发正对的墙上,挂了一个 hello Kitty 的挂钟。

比较尴尬的是沙发,堆了一大叠没洗的衣服,内衣也在上面。我克制自己,视线不要往那边看。随即想到,陆子宁她,平时没有朋友来家里做客么?衣服就这样丢在客厅里。

挂钟滴答滴答,陆子宁在洗手间呆的时间好像太久了,直接过去敲门吧,好像不妥。但又实在放心不下,我干咳几声,大声询问:你还好吗?

无人应答。

我喊:陆子宁?你要是没事就应一声呀。

只听她的声音从洗手间里传来:一百六十的六次方,等于几?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客厅里,秒针滴答。

我汗毛直竖。

19

我猛地撞开洗手间的门。

水雾升腾。

洗手间窗户打开了,陆子宁就坐在窗沿边,直愣愣的看着我。

她说:告诉我答案吧,叶小白。

和雯雯当时的发问一模一样。

陆子宁的重心往外挪动,身体摇摇晃晃,只有手还抓着窗。似乎只要一松手,就会立刻掉下去。

我朝陆子宁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说:别乱动,保持平衡。

雯雯出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回想,回想她问的那个问题。如果当时我说了别的话,做出了别的回答,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

我缓慢朝她靠近,一边说:一百六十的二次方是两万五千六,三次方是……

莲蓬头还在喷水,我经过它的下方,热水打湿我的头发,蔓延至我的全身。

距离陆子宁,大约还有一米,浴缸挡住了我。好死不死,这个浴缸就在窗户下面,没有任何死角可以绕过去。

我抬脚想踩进浴缸里,却看到她松开了一只手。

她说:告诉我答案吧,叶小白。

我连忙举手示意,收回脚,说:别动,我会告诉你的。

她慢慢把手放下,重新抓住了窗沿。

我突然向前弯腰,伸出胳膊朝她手腕抓去。她抬手想避开,我感觉触碰到了她,立刻紧紧握住。

然而,只是抓住了她左手的尾指。

这个浴缸太过碍事,我一脚踏着浴缸的边缘,保持着腰部前倾的姿势。妈的,这样一来,我的重心完全到了腰腹,根本无法发力。再加上手心里冒汗,她的尾指几乎要从我的手心滑走。

我试图把她拉下来,没想到她的力气竟有这么大,她竭力的挣扎,几乎要甩开了我,我也差一点要栽倒在浴缸里。

我害怕她失去平衡,连忙卸力,只是抓紧她的尾指不放。

她渐渐平稳下来。

这之后,我又尝试了几次,不管动作幅度多小,她的反应都很激烈。她看向我时,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神采,愣愣的问我答案。

于是我继续往下报:三次方,四次方……

曾经我在雯雯面前,算错了答案,雯雯后退了一步。

但我不清楚,这一次,如果给出了正确答案。陆子宁是会下来,还是变得反应更加激烈。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我也能看见陆子宁的绝望……

我的另一只手在口袋里翻捡,暗骂了一声糟糕,今天是去砍人来着,没有带上拍立得。妈的,就连香烟也全湿了。

我的手顿了一下。

我摸到了那把后腰上别着的刀。

我还记得,左眼会变得特殊,起因是玻璃渣扎进了眼珠。

那时只是感觉异样,算不上什么疼痛。

就连医生都告诉我,左眼没有大碍。

然而仅仅是轻伤,我却能在雯雯的照片上看到现实维度之外的事情。乃至用香烟反复的熏它,它的另一面被激活,看得见时间维度之外的过去。

如果是更严重的伤害呢?

我能否在陆子宁的身上,看见她此刻的绝望?

我抬起头。

陆子宁坐在窗沿,有风吹来,她齐肩的发梢轻轻摇晃。

有一个瞬间,我仿佛听见了雯雯坠落前那个傍晚的风。

那个傍晚我半蹲在地上,举着拍立得。风摇摇摆摆的从落地窗的缝隙里吹进来,吹动窗帘,吹动猫的铃铛,摇摆叮叮当当的声响。

雯雯就站在那个阳台的扶手上,背对蓝天,长裙摇晃。

雯雯走后的那段时间,我幻想过很多如果。如果我说了别的回答,如果我跑得再快一些,如果我早一些伸出手……

我知道,那些如果与结果之间,只差着一步。

只差一步。

我对那个坐在窗沿上的女孩说:别怕,我在这里。

我已经有了决断。

我抓起刀柄,咬紧牙关,刀锋在左眼的眼珠上划过。

20

不敢发出喊叫,怕惊到窗沿上的她,牙关紧咬,口腔隐隐里有血腥的味道。手掌捏紧了刀柄,像是要把沉默的塑料嵌进掌心里。我的额头冷汗直下,被窗台吹进洗手间的风打在脸上,仿佛那已经不是我的面孔。

我轰然睁开左眼。

我……看见了!

陆子宁的背后,模糊浮现出了几个人影,随着眼前的血色褪去,那些人影渐渐清晰。

五个人影,白线连接,形成的五角星包围着陆子宁。

三男二女。全是我不认识的人。

我竭力睁大左眼,往神经的深处发力。疼痛侵蚀眼眶,我能感觉到左眼的另一面被激活了,瞳孔开始缓慢的扩散,覆盖了一整个左眼。

时间往后倒退,那些人影慢慢动了起来。

陆子宁离开了一间办公室,她合上门,安静的行走在过道里。

秘书打扮的女人端着咖啡匆匆走来,不小心将咖啡打翻在陆子宁的衬衣上。女人连连道歉,她的口型……幸好当时因为不甘心,我把陆子宁留下的唇语资料囫囵吞枣的看了几遍,大概能读得出。

女人对陆子宁说:抱歉,耽误您一会见朋友了。

陆子宁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女人指了指陆子宁胸口的一株白色小花。

陆子宁略微失神。

女人冲她笑笑:我想你的朋友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

走道里有一面镜子,陆子宁来到镜子前,打量自己。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转过身,继续在走道里前行。那是一个很长的走道,空间狭长,天花板距离头顶很近,像是从要往头上压下来。走道两旁则挂满了照片,玻璃相框看上去很贵重。

一个保洁员打扮的大妈朝陆子宁走来,手里提着水桶。

陆子宁别过身,大妈也避开她,大妈却在避让的瞬间,撞到了墙边的相框。

大妈摔倒,相框砸在地上。大妈急忙爬起,满地的捡玻璃碎渣。

陆子宁蹲下,问她:您没事吧?

大妈喃喃自语:怎么拼不上了。我不该走得那么快,我不该往这边走的,拼不上了,完了,完了……..

水桶翻倒在地上,水蔓延纸相框,流了满地。

陆子宁原本在帮忙捡玻璃,她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她放下手里的玻璃碎片,沉默起身,逃一样的走了。

她走出过道,视线瞬间开朗,她迎面看见了前台,墙上挂满了钟,滴滴答答的转动,那个时刻秒针分针时针全部重合,好像无数只眼睛眨动。

陆子宁用手掌揉动眼睑,快步走过前台。

前台里站着两名男人,他们叫住她:陆女士。

陆子宁回过头。

A 男说:有件事必须要请你帮忙。

他们拿出两张纸钞,拜托她帮忙分辨哪一张是假钞。

B 男有些难过:我真不知道假钞是怎么混进来的,我身上就这一张钱了….

陆子宁犹豫了一下,指出了其中一张,还没说话,A 男抓起那张纸钞,撕成了碎片。

陆子宁面露惊恐。

A 男说:陆女士,我们相信你的判断。

A 男突然顿了顿,拿起剩下那张纸钞,说:等等,这张钱上没有金线,这张才是假钞。

剩下的纸钞,也被撕碎了。

纸钞的碎片洋洋洒洒的飘下,陆子宁看见 B 男用怨恨的眼神蹬着自己。

她连连后退,捂住了脸,嘴里连连说着: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转身匆匆逃往电梯,同时嘴里飞速念叨着:一百六的二次方,三次方…….

最后一个男人,是一名保安大叔。

陆子宁和大叔一同站在电梯里,大叔时不时看手表。

他说:你是警察?

陆子宁神色有些漠然的点点头。

他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说:我以前也是警察,所以看得出来。

陆子宁说:你以前……

大叔摆摆手,说:都是以前的事了。太冲动,办案开枪,打伤路人,害的他终生残疾。警队本来没想开除我,是我自己提出的。因为我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大叔转过头,盯着陆子宁的眼睛,说:想要对得起头上的警徽,我总得做点什么来赎罪。

陆子宁愣愣的说不出话。

电梯停在一层,门缓缓的打开。

大叔看了下表,对陆子宁说:你要去见朋友吧?该上路了。

陆子宁低着头,应了一声。

她走出电梯,再抬起头时,我看见她的双眼已经失去了聚焦。

画面到此结束。

我站在洗手间里,浑身冒着冷汗,一部分是因为疼痛;一部分,是因为,我解不出来。

其实刚才看见的那些画面,最开始的是保安大叔,这之后是前台,最后才是陆子宁行走在走道里。为了找出陆子宁绝望的原因,我在脑海里快速把那些事件按顺序的时间线排列了一遍,变为走道,前台,电梯大叔……

然而我根本看不出来,这些人是如何把陆子宁引入绝境的。

究其原因,我对陆子宁的过去一无所知。

即便想要找线索,卫生间里什么都没有,更不要说陆子宁过去的照片了。

我嘴里报着答案:一百六的五点一次方,一百六的五点二次方……

计算结果是我胡诌的,好在暂时能拖住她。

我回想着那些人对陆子宁说过的话与做过的事。

秘书提到了白花和见朋友。那种白花,我印象中是丧葬用的。而提到朋友……所以陆子宁要去探望的,其实是一个已经过世的朋友?

大妈撞倒相框,这是陆子宁反常的开端。陆子宁本想去帮忙,她看见碎裂的相框与流淌的水,什么话都没说,逃一样的走了。

相框碎裂,人像照片下淌出水,昏暗的过道,水近乎是黑色的。

这一幕,像是有人躺在地上,流着血。也就是说,可能是曾经也有人这么死在陆子宁面前……是了,她是刑警队的,遇见这种事很平常,本身就是她工作的一部分。

而大妈嘴里念叨着:我不该……语气里满是懊悔。

如果把大妈替换成陆子宁,那么就是陆子宁蹲在死者面前,懊悔的告诉自己:我不该这么做。

难道说,陆子宁的某次行动,曾造成某个不该死的人死了?

这之后,陆子宁被两名前台叫住,让她分辨假钞。她下意识的选择了一张,纸钞被撕碎,随后他们发觉陆子宁的指认有误,最后一张也被撕碎。纸钞的持有者怨恨的视线,陆子宁捂着脸,小声的说,对不起。

陆子宁的对不起,是说给谁的?我隐隐觉得好像有一些线索串起来了,纸钞持有者,是在暗示死者家属对陆子宁的怨恨?所以这时,他们是将陆子宁的愧疚放大到了极致?

另外,他们的整个行为,都和让陆子宁做选择有关。换句话,说让陆子宁愧疚不已的那件事,起因是陆子宁做过一次选择?

最后的保安大叔,他的话里有一些奇怪的信息:对不起头上的警徽,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瘫痪和他的辞职……

以及,赎罪。

我大概有了猜测,虽然我不知道准确与否——在某次行动里,陆子宁的一个选择,害死了她的一个朋友。她的绝望,来自于她内心深处的愧疚。而那些人用言语,用情景重现等方式,将她心中的阴影释放出来,吞噬了她。

并在最后,给了她一条路,赎罪。

我注意到那个保安大叔对她说的,不是你该走了。而是,该上路了。

浴室内,我弓着腰,一脚踩在浴缸的边缘,伸长手臂抓着陆子宁的尾指。

21

我大概有了猜测,虽然我不知道准确与否——在某次行动里,陆子宁的一个选择,害死了她的一个朋友。她的绝望,来自于她内心深处的愧疚。而那些人用言语,用情景重现等方式,将她心中的阴影释放出来,吞噬了她。

并在最后,给了她一条路,赎罪。

我注意到那个保安大叔对她说的,不是你该走了。而是,该上路了。

浴室内,我弓着腰,一脚踩在浴缸的边缘,伸长手臂抓着陆子宁的尾指。

我在心里预想了两个方案,一是按照我的猜测,开导陆子宁。二是,稍稍把脚往下放,贴紧浴缸的内边,给自己一个发力的点。

如果猜测有误,陆子宁挣脱我,我就立刻蹬下脚,全力扑向窗户。虽然这样我也有摔下去的风险,但只要能抓住她,她的头发也好,脚踝也好,起码她还有获救的机会。

即便有这两个方案,风险仍然很大。但这已经是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拼吧。

我说:那不是你的错。

陆子宁痛苦的闭上眼睛,说:是我,是我……如果我没有那样做,她就不会死。我不该那样的…..

我说:但当时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对吗?

她摇晃脑袋,断断续续的说:我不确定…….我只是怀疑劫持她的人是他,我就擅自行动,害得她死了……死了……

我说:你是警察,打击罪犯是你的本职。她在得知你来救她的那一刻,一定是开心的,后来发生的事情是你无法预料的,那是意外。

她说:如果不是我,意外不会发生。是我……

我说:是的。那个人的死,你有责任。

我顿了顿,说:可你不是凶手。

陆子宁的眼睛渐渐睁开了,我看见她的表情有所舒缓,不过双眼还是失神的状态。

她说:凶手……不是我么?

我不知道当时陆子宁在那个现场,都发生了什么,刚才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适用的范围较大,所以瞎猫碰上死耗子,被我蒙了个八九不离十,让她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点。但再深入下去,估计我也没法掌控了。

我憋足了力气,大声说:所以你用自杀去赎罪,你觉得她就承受得了吗?

陆子宁愣愣的,不说话。

我说:你是去救她的人,你为救她这件事而自杀,那么她要怎么安息?你非要让她也像你一样自责吗?

我说:最起码,为了她,换一个赎罪的方式吧。

我看见陆子宁的眼睛有了些神采。

她说:我该……怎么做?

我说:现在,慢慢的,从窗户上下来,我会告诉你的。

陆子宁犹豫着,重心稍稍往回倾。

她慢慢把脚放下,踩住了浴缸边缘。

她走了下来,脚步虚浮,摔进了浴缸里。

我扑上去,抱住了她。

她倒在我怀里,放声大哭。

我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我低头看她,她身后浮现出的白线断了。那五个人影没有了连接,像粉末一样消失。

结果,第二方案没有派上用场。

真的,太好了。

我救下她了,太好了。

雯雯,我做到了。

22

傍晚的日光照进陆子宁的客厅。

她披着毛毯,抱着双腿,蜷缩在沙发上。

我烧了壶水,泡好热茶给她,一时想说些什么,却又发现无从开口。

她吸溜着手里捧着的热茶,视线低低的,刚在我怀里哭了一场,现在似乎也有些不敢开口。

良久,我说:浴室里全是水雾,我其实也没看请你的——啊不是,刚才情况紧急,我我我光顾着救你下来……

我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

她说:你的眼睛没事吧。

我揉了揉左眼,说:看上去有异常么?

她摇摇头,说:就是血丝多,其他还好。

我觉得挺神奇的,明明在眼珠上划了一刀,很可能划破了角膜和晶体什么的。然而现在即没有疼痛,视力也没受到影响。相反,现在左眼看见的事物,反而比以往更清晰了。

有点像刮痧。

陆子宁把毛毯裹紧了一些,缩了缩身体。

她说:刚才,谢谢你了。

我说:跟我就别客气了。

她说:所以……现在你的左眼,也能看见我的绝望了?

我向陆子宁复述了我看见的走道,前台,电梯,保安大叔……陆子宁告诉我,我描述的这些画面,和她离开汪医生的心理咨询室后所经历的,分毫不差。

我说:你怎么会突然跑去汪医生那?

她说:本来打算以后再告诉你的…….我是去审问他。

我说:审问?

她说:我和你说过的吧?我们手上的证据,还不如他自己招供有效。我在警校学过审问心理学,制造信息不对等,让嫌疑人误以为案情暴露,倾向于与警方做案情交易,他们会说出部分真相,好换自己的解压,这时就能进一步套出口供。我打算用这种方式,从他那套一些线索出来。

我说:怎么听着不太合法的样子。

陆子宁拿出一枚蓝色发卡,放在了茶几上。

随即我反应过来,连忙说:啊,是我套的。

陆子宁低下头,说:结果被他摆了一道——我找他,是打着看心理医生的名头去的,于是他一直把话题往我的心里问题的方向带。我还没明白过来,就已经把心里阴影吐露了大半。我情绪变得低落,他出门打了通电话,然后给我提了一个建议。

陆子宁让我打开她的手提包,拿出她的记事本。我翻开那一页,发现陆子宁在上面写着:

汪医生的建议:

感觉痛苦,就做一做计算量大的数学题。

心有疑惑,就问一问身边最亲密的人,他们会给你答案,让你解脱。

陆子宁继续说:后来秘书指出我胸口的白花,问我是不是要去见朋友。这句话很诡异,吓到了我,因为那朵白花不是我放上去的。现在想想,很可能是秘书打翻咖啡,趁机放在我胸口上的。走道上灯光昏暗,没发现她的动作。

陆子宁说:再然后,情况可以用急转直下来形容。大妈的举动让我一下子回到了起那场意外里。前台一唱一和,让我想起受害者的家属至今没有原谅我。

我提醒她:你就是在那个时刻,开始做数学题的。

她说:对的,胸口很压抑,脑海里全是负面情绪。想起汪医生说的做数学题,我就在心里计算,一加一,二加二,有了一些效果,于是计算量越来越大,不知不觉就在嘴里算着,印象中计算量最大的那道,一百六十的六次方。那个时候其实意识已经有点恍惚了。

她说:保安说他是警察的时候,我稍微缓和了一些。没想到他猝不及防的一句赎罪,让我的负面情绪有了焦点。说什么受害者家属没有原谅我,其实是我不能原谅自己而已。他后来的那句,该上路了。我根本分辨不出是谁在说话,几乎认为那就是自己的声音。

她说: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回到家,自杀。其实我至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理智还在抗拒死亡,一个声音叫我去死,死了就能解脱,一个声音叫我活下来。我就夹在两个声音里,快要窒息。是计算让我稍微喘了口气,我在脑袋里一遍遍算一百六十的六次方。但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计算能力了,我算不出来。于是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这道数学题,和那两个要我死要我活的声音同化了。

我看了一眼记事本,汪医生给出的建议,其中一个是:

「心有疑惑,就问一问身边最亲密的人,他们会给你答案,让你解脱。」

我说:直到我问你有没有事……

陆子宁搅动着发丝,说: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把问题问了出来。那时候我想问你很多问题,问你我是不是凶手,问你我值不值得原谅,问你我该不该去死……但我的脑袋里组织不起词汇了,能张口问出的,只有简单的数字。

我问她:如果我答对了,你会做什么?

她说:当时的我,根本就判断不了你答对还是答错。

我面露震惊。

陆子宁的这句话,向我揭露了一个可怕的信息。

我之前一直在迷惑,六度谋杀,为什么雯雯身后的人影,却只有五个人。

这一刻,我隐隐意识到了真相。

陆子宁说:问出那道数学题后,我就终于平静了。那两个声音也消失了,只有我自己在心里说,现在还不能死,还要等到答案。

她说:你从二次方算起的时候,我还在等,等你报出了五次方,我无端开心了起来……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答案快来了,拿到答案就可以死了。

她说:再后来,就是你引导我救下我了。

我说不出话。

陆子宁犹豫着说:这样看来,汪医生利用的不止是五个人……

是的,陆子宁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陆子宁的身上,在雯雯的身上。我之所以看不见那道数学题是如何被植入她们心里的画面。是因为一百六十的六次方这道题,本就不属于绝望的起因。

而是炸药的引线。

不管我答对与否,在得到答案后,她们将不再犹豫,听命于那些心里暗示,决然自杀。

六度谋杀。

原来真的有六个人。

我就是那第六个人。

23

震惊与难以名状的悲伤凝固在了一起,仿佛连声带也被一起凝固了。

我捏紧拳头。

陆子宁放下手里的茶杯,说:我不知道这样说,你会不会好受一点……叶小白,汪医生不会逃脱法律的制裁。

我说:谈何容易。

她说:我会带你去警局重新立案,我做你的证人。而且……

她低下眉眼,说:一名警察差点被杀……警方会重视的。

我说:可他们不曾看见。

她说:最起码,你要试一试吧。

我自嘲的笑了一声,说:我试过的次数,还少吗?

陆子宁沉默了。

但她突然伸出手,猛地拍了我的后脑勺一下,大声说:喂,振作点,你刚才英雄救美的气势哪去了!

她的两只手揪住我的耳朵,用力的摇晃,一边骂我:救人的时候大道理一个比一个多,到自己又阉鸡得不行。我捏死你捏死你算了。

我吃痛,告饶几声,被她甩得七荤八素的,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她说: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摆摆手,说:可以了,你已经把我摇得够清醒了。

是的,陆子宁说的没错,现在还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我在脑袋里整理了一下手头的证据,汪医生的杀人手法,幸存的受害者,以及,汪医生虐待雯雯的证据。

即使这些证据到了警方那里能够成立。

想要让汪医生为杀害雯雯这件事付出代价,也还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环。

动机。

汪医生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的杀人手段,是无法被证实的。陆子宁信了,警方不会信。就算连警方知法犯法的也了,法官也不会信。

但他不是没有破绽,陆子宁和我说过,即使犯罪手段难以查证,口供和现有证据形成逻辑自洽的证据链,警方依此得出的唯一结论,就能作为他的定罪证据。

换句话说,他唯一的破绽,就是他的口供。

我说:汪医生如果不招呢?

她说:想取证,还有很多办法。警方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说:在这之前,我能不能亲自去他那一趟?

她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捧在手里。

她说:你今天为什么要带着刀?

好的吧,结果,还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我摸摸鼻子,干脆坦诚的说:是想去抹他脖子。

她说:我警告你,要是杀人,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说:不会了,这次不会了。

她说:不行。

我说:你不是说会相信我么?

她说:我相信你,但我更不希望被判刑的人是你,你觉得杀人就是正义么?再说了,你知道怎么合法拿到口供吗,一个不规范,嫌疑人的招供全都要白费。

我说:所以…..我才想让你陪我一起去。

她不解。

我说:赎罪。我不是说了么,给你一个别的方式去赎罪。陪我去见汪医生,如果我有什么过激行为,你来阻止我。帮我拿到合法的口供,这就是你的赎罪。

她说:可是…….

我说:我只是想最后试一次,让他在我面前认罪。

她犹豫着,裹紧毛毯,嘟嘟囔囔着什么不符合警局条例,知法犯法之类的话。

我站了起来,拾起桌上的蓝色发卡,将它轻轻的掰开。

她坐在沙发上,茫然的看着我。

我俯下身,把发卡给她戴上。

我说:啊,是我逼你去的。

窗外如火的夕阳坠落在云端,落日的余晖照进客厅,把家具打出了斜长的影子。

陆子宁摸着头上的发卡,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眼。

24

这个城市的夜幕降临。

路灯亮了起来。

我和陆子宁行走在街上。

刚才在她的小区,她走到停车位,拿出一把车钥匙,又一拍脑袋,哎呀了一声:车落在汪医生楼下了。

我说:看不出来你还会开车?

她不好意思的说:其实这周才拿到驾照。

我说:我有点庆幸你把车落在那了……

她瞪我一眼,说:烦人。

距离汪医生的大楼还有一段距离,我拨通心理咨询室的电话,确认他还在那里。电话那头是他的秘书,我伪装客户,定下了稍后的预约。

陆子宁也打了一通电话,给刑警队的。女性连环坠楼案有了新进展。过一会,她将带一名受害者家属过去,也就是在她身边的我。

她收起电话,说:其实我还是担心。到了那里,如果他又用了心理暗示……

我说:我会救你。

她说:我担心的是你。

我说:他不知道我的过去。

她说:我也不知道,这才让我担心。

我说:放心吧,我这人平凡得很,每天就是朝九晚五,偶尔通宵加班什么的,还看不到升职的希望……真要说,我绝望的上限,也就是辞职回老家种田了。

她笑了一下,说:其实你也可以很乐观的嘛。

我说:是啊。如果雯雯没有出事……

我们一时沉默。

我揉了揉头发,和陆子宁聊起了案情。

我说: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员工,知道他的杀人手段?他们配合得太好了,不像是一无所知的样子。

陆子宁摇摇头,说:我倾向于他们只是不知情的帮凶。

我说:坚决不做有罪推定么。

陆子宁说:我做过。

像是要告诫我什么,陆子宁说起了那场意外。

她的讲述是从她小时候开始的。

十年前,她的警察爸爸因公殉职,成为了刑警队的英雄。

十年后,她遵从爸爸的遗志,考取了警校。刑警队的叔叔伯伯们照顾她,让她成为了刑警队的一员。

去年的冬天,市里发生了一起失踪案。

当时她锁定了一个嫌疑人,其实她没有证据,单纯是因为,那个嫌疑人的面相,长得十分像杀害他爸爸的凶手。

那是十年前活跃的一个犯罪团伙,叫做「麻繆」,后来成员大多被警方抓捕。她爸爸就是在那场抓捕行动中,被凶手用利器割断了气管。

十年了,那个凶手一直在逃。

她收集了权限内所有能收集到的信息,包括行踪,身份信息,刑事记录……所有线索汇集在一起的时候,她得出了一个无力的结论。

那个凶手不是他。

他的底子很干净,身份也是合法的。

陆子宁不甘心,她怀疑他伪造了身份。只要——只要证明了他绑架了那个姑娘,陆子宁就能调用警方的资源,对他进行彻头彻尾的进行的清查。

那个晚上,陆子宁谎称上头有指令,带队闯进了他的家。

果然,失踪者就在他的地下室里。

当陆子宁带队搜遍整个屋子,找到地下室的时候。

人质和他,都已经死了。

法医还原了现场。罪犯见出逃无望,在警方到达地下室之前,抹断了人质的脖子,随后自杀。

在那间地下室里,陆子宁找到了他伪造身份证的证据。

是的,他就是当年杀害陆子宁爸爸的那个凶手。

陆子宁问我:很奇怪对不对?明明我的猜测是对的,明明我的直觉那么准确,就像我爸爸在天之灵指引着我一样。

可一个原本有机会活下来的姑娘,因为我而死了。

姑娘的家人在遗像前哀嚎。

陆子宁站在人群里,看着相框里的姑娘,姑娘沉默不语,陆子宁一言不发。

她知道,因为自己的有罪推定,她失去了程序正义,也失去了结果正义。

她没有任何借口为自己开脱,因为姑娘失去的是生命。

事实上关于陆子宁的绝望,我猜漏了一点。

陆子宁原本要被警队严肃处理,是那些叔叔伯伯们保下了她。媒体准备的案情通稿,也被叔叔伯伯们压了下来。

在那一刻,她看到了自己的丑陋,因为她保持沉默,没有拒绝。

这份愧疚与良心不安始终围绕着她,才会在被汪医生有意的引导后,发酵成绝望,告诉她,去死吧,你的死,才是最好的赎罪。

陆子宁讲完了这段往事,我们陷入了沉默。

说来也是,两人相识算不上久,我一下子看到她的内心,总有种这时候应该回避一下比较好的感觉。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烟盒,抖了抖,已经没有烟了。陆子宁从一旁递来一根女士烟,我接过,她给我点上。

陆子宁两指揉搓着一丝头发,说:其实还有一件事瞒着你。

我嘴里嘬着烟,含糊的说:昂?

她说:我早就没有查案的权力了,因为去年那件案子的影响,我现在基本只是在刑警队挂职。这一阵陪你查案,其实是想利用你。

我说:好官复原职?

她说: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是在你身上看到我的影子,偏执,有罪推定,死咬着不放。我想是让你放弃有罪推定,堂堂正正的把犯人抓捕归案。也算是弥补我的遗憾了。

我笑了笑,说:那咱两算同类了。

她说:还有,等你的案子结束了,我会辞职。

我说:不打算当警察了?

她说:不干啦,我就不是那块料。臭老头的遗志,真是要累死我了。

她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仰起头大声说:我也想好好谈一次恋爱啊。

街道的两旁,车水马龙,霓虹闪烁。我看着陆子宁霓虹下的背影,不知为何,觉得眼睛很痒。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影浮现。

心很平静。

25

大楼,往上数,第五层。

那块窗户的背后,就是汪医生。

我和陆子宁站在大楼下。

我对陆子宁说:走吧。

陆子宁的电话响了起来。

她接着电话,突然示意我等一下。她在原地来回走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模糊不清,我只能听见她口中的: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不可能!……..对方怎么说?……搞清楚了没有?

电话那头的男音突然加大了音量,我隐约听见了两个字:机会。

机会?

良久,陆子宁挂断电话。

她说:有一个女人来自首。

我说:怎么?

她说:她自称是连环坠楼案的凶手。

晚间的风从高楼吹来,向遥远的云层发出尖啸。

陆子宁游弋着视线,不敢看我。

她说:对不起,上面要求我必须回去一趟。

我仰起头,大楼的第五层,那扇窗户旁,隐约有一个人影。

汪医生。

很奇怪,这么远的距离。

我却甚至能看见他的表情,温顺的,平和的。

以及隐藏在这幅平常面具之下,那个嘲讽的表情。

我说:你很清楚那个女人只是替罪羊。

她说:别这样,你听我说…….

我打断她,说:给你打电话的人,是你的叔叔们吧?

她顿了顿,说:是。

我说:嗯,别浪费这个翻身的机会。

陆子宁一言不发,猛地转过头,走了。

我看着她走远。

她又突然转过身,大步朝我跑来,一路咬着牙。

她来到我面前,瞪着我,像个连珠炮似的说:你以为我不想抓到凶手吗?我会不知道那个人是顶包的吗?

她说:我早就把六度谋杀备案了,只是一直没法立案而已。现在她把心理暗示杀人的方法都交代了。你说什么翻身的机会?这是六度谋杀立案的机会!

我愣愣的说:可凶手不是她。

她上来揪住我的耳朵,一脸急不可耐的说:你到底懂不懂?我们手上的证据都指向了汪医生,如果我不赶回去,凶手才有可能变成她。想过没有?她很可能受过催眠,坚信是自己就是凶手。

她的手上没有发力,轻轻的捏着。

她低下了声音:我不想让你失望,我也不想有人蒙冤。

她松开了手。

我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其实陆子宁说的我都懂,我也不是在故作生气。

只是不甘心。

她说:叶小白,我知道你不甘心。

她说:他这一步,确实打得我们措手不及。但不要忘了,他越是安排人来顶包,连环坠楼案里,他主观犯罪的嫌疑就越大。查清替罪羊和他的关系,下一步,就是立案侦查他了。

她说:给我一点时间。

我看向她的眼睛,说:陆警官,你能向我保证么?

她说:能。

她又别过头,低声说:你要等我。

我没明白。

她叹了口气,说:我是说,没我允许,你不能私自去见他。

我还没说话,她指着我鼻子说:小心告你妨碍公务啊。

我点点头,说:嗯,公事公办。

26

不知道为什么,到家之后,开始头痛,左眼也是,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神经。

陆子宁赶回了警局,她要我至少等待两天。审讯,排查,都需要很多时间。两天,已经是极限了。

我也不能关机,作为关键证人,陆子宁随时会传唤我。

手机里偶尔会收到陆子宁发来的信息,都只是简短几句话。但带来的信息很全面:

那个来自首的女人是卖菜大妈,她坚称自己用心理暗示杀人。然而审讯之下,却完全说不清自首的理由。

公寓里,我打开冰箱,取出一些冰块,用毛巾包着,敷在眼眶上。凉意侵袭,我发出嘶的一声,不自觉的抖了抖身体。

猫走到了落地窗边,蹲了下来,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喵叫。我走过去,在它身边坐下,抚摸它的头,它往我手臂上靠了靠。

我在心里分析着目前的进度:

大妈一口咬定自己杀了人。看似一筹莫展,实际上,催眠一般不会持续太久,要让她道出受过汪医生指使,只是时间问题。再加上,有警用话术的引导,时间只会更短。

这之后,立案。

警方会从汪医生派人顶包的动机上入手。他派人顶包,近乎于坐实了自己的涉案嫌疑。

六度谋杀早已备案。至于旁证,胖子他们的口供是一环,他手下员工们的旁证也将是一环。

即便汪医生拒不招供。

等待他的仍将是蓄意谋杀的罪名。

有风穿堂而过,风里带着潮湿的空气。

要下雨了。

我听见风擦着铃铛而过,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

猫站了起来,它左顾右盼了一会,摇晃屁股,一声不响的走开了。我疑惑的看着它。

过了一会,它叼着一张照片回来,把照片放在我脚边,冲着我叫了起来。

像是在发问,问我照片上的人在哪。

那是雯雯的照片。

我竟差点忘了,距离雯雯的死,已经一个月了。

眼底很痒,分不清,那是融化的冰,还是别的什么。

我知道,不是难过,是终于能报仇的酸楚。

后来,我的心情渐渐平复。我的头仍在作痛,眼球像是要炸开。

我去卫生间里抖落冰块,拿着毛巾草草擦拭眼眶。

左眼传来刺痛感,毛巾里还有些碎冰,没察觉,就这么被我擦进了眼睛里。

我骂了声倒霉,不经意间抬起头,瞥见了镜中的自己。

冰渣和凉意的双重刺激,不知不觉中,左眼的另一面又被激活了,黑色的瞳孔,正在缓慢的扩散。

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镜子里,我的身后,有六个人影。

27

我擦拭着镜面。

六个人影。

汪医生的秘书,两名前台,保安大叔,卖菜大妈。

以及,陆子宁。

但我不能明白,此刻我并不绝望。

瞳孔扩散了一半,停下了,我看见他们隐约有动作。

我点燃一根香烟,用烟熏着左眼,刺痛如常,然而当我看向镜面的时候,人影原有的动作骤停,回到了纹丝不动的状态,白线依然连接在我的身上。

这一次,烟熏竟然不起作用。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打了一通电话给陆子宁,那头人声嘈杂,陆子宁告诉我,她那里没有异样,审问很顺利。

她问:怎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提人影里有她,只是说自己看见了人影。

电话那头似乎过分吵闹了,她让我稍等,随后我听见拉开门的声音。

她跑到外面,对我说:我没听清,你说你看见了什么?

我说:人影,在我的身上。

她说:你别冲动。我现在就过来!

我制止她,现在我心态很好,没有半点自杀的想法。

陆子宁询问我事件经过,我讲起冰块的擦伤和凉意的刺激。电话那头,纸页翻动,她翻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她说:我之前整理过你左眼的……不知道这么说恰不恰当,你左眼的使用规则。

我说:你之前不是不信么?

她说:你烦不烦?

我晃了晃脑袋。

她说:还记得吧?最开始,你只能在照片上看见人影,之后用刀割伤,你能在眼前人的身上看见人影。所以不妨这么理解,每次左眼受到硬性伤害,你的视野都会扩大,不再局限于照片上。

我说:硬性伤害是指?

她说:我瞎编的名词。刀割,玻璃渣入眼,包括现在的冰渣擦伤。对应的,烟熏,冰敷就是软性伤害了。

我说:那么软性伤害的功能就是……

她说:提升清晰度。让你看见绝望是如何产生的。

我说:可我不绝望……

她说:你想一想,之前你左眼受到硬性伤害,总是在时隔一阵后,才给自己制造软性伤害。唯独这一次,冰渣擦伤你的左眼,硬性伤害和软性伤害,是同时完成的。

我也隐约意识到了,这就像是两个开关,一先一后的按下,和同时一起按下,打开的功能是不同的。

她说:所以,我有一个猜测……你得让冰块再擦伤左眼一次。

我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说:这算什么猜测?

她说:不看清那些人影做了什么,往下想也都是瞎猜呀。

电话那头传来人声,陆子宁应了一声,她让我有新发现及时通知她,说着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苦笑了一下,看向镜中。

左眼的疼痛已消去不少,人影开始慢慢变淡。

陆子宁也是。

她站在那些人之后,嘴唇微张,像是想对我说什么,身形已模糊至透明。

我心里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挥之不去。

洗漱池里,冰块早已融化成了冰渣,我放了些自来水,冰渣沉浮。我憋了一口气,睁大眼睛,把头猛地伸进水面。冰渣入眼,刺痛和凉意刺穿后脑勺。

哗一声,我仰起头。

左眼的瞳孔,如墨水搬扩散开。

人影动了起来。

28

透过左眼,我看见那个我奔走在昏暗的走道里。

他匆忙推开办公室的门。

秘书收拾着桌上的冷饮,告诉他:请回吧,汪医生已经走了。

他追问下落。

瑞典。短期内不会回来了。

他似乎想戳破她的谎言,问她:哪天办的签证?

秘书平静的说:很早就办好了移民。

他接过秘书的手机,刚一拨通,便匆匆挂断,将手机丢下。虽然我听不见电话那头的声音,但不难猜测,那头传来的是无法接通。

他奔走在昏暗的过道里,试图联系陆子宁,然而电话也打不通。

我心中的不解一层接着一层,他身上的衣服,的确是我今天穿的,上面还带着今天救下陆子宁时的水渍,可我却对这些画面毫无印象。

而且。

瑞典,移民?

直到我看见他走出了过道,迎面撞见了前台墙上挂满的钟。

那些钟表,分针与时针重合,停在了午夜十二点。

仿佛一声尖锐的叫声穿过我的头皮。

这是今晚即将安排在我身上的六度谋杀。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失控愤怒的表情。

我想起来了,之前的每一次六度谋杀,第一步,总是让受害人受到强烈刺激,其后,才展开对受害者的心里暗示。究其原因,人都有心理防线。

汪医生虽然不知道我的过去,但汪医生很清楚,这么久以来,我靠什么念头支撑着自己——为雯雯报仇。

只要抓住我复仇失败这一点,他就有机会把我拽下绝望的深渊。

最重要的,如果这些真是即将发生的事,汪医生将要外逃,就在今晚。

我拿出手机,试图打给陆子宁。

我的手指停在了拨号键上。

陆子宁的人影同样出现在了我身后。

今夜的陆子宁又经历了什么?

暂且看下去吧。

他跑到前台,询问 A 男,汪医生去了哪个机场。

A 男不慌不忙的翻阅记事薄。

B 男在他身后,想要取下柜台上的一瓶墨水,一个不慎,墨水打落,砸在桌面上,墨水炸开,三人都被溅到。

A 男抱歉的递来纸巾。

他接过纸,擦拭脸上的墨水,问:去了哪个机场?

A 男叫了声糟糕,记事簿上糊满了墨水。A 男对 B 男喋喋不休的抱怨起来:没那个能力就别乱搞,知不知道害得别人遭殃。

他彻底失去了耐心,一把抓住 A 男的衣领,近乎怒吼:机场。

A 男淡淡的说:留仙机场。

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他丢下 A 男,冲进电梯里。

保安大叔正在电梯里,打着一通电话。

保安接着电话,突然说:叶先生。您辛苦了。

他警惕的看了保安一眼。

保安说:不要误会。我以前也是警察,您爱人的案子,我一直很关注。

保安说:我刚好在和他们联络,警方已经确认了,大妈有重大作案嫌疑,已经被正式批捕……他们想谢谢你。

保安递来手机,通话界面上显示的,是警局的号码。

保安顿了顿,说:他们说,如果没有你的帮助,进展不可能这么快。

那个我接着警局的电话。

我看见他捏紧了拳头。

他说:假的。

保安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却按下了去往顶楼的开关。

怎么是顶层?他的目光已有些失神,这样问。

保安说:叶先生,您亲自确认一下吧,和那个小警察。

他恍惚的拿出自己的手机,胡乱的操作着,不慎给陆子宁打出了视频通话。

那头接起。

屏幕上,出现了大妈的脸。

大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调冰冷的说:她已经在计算了。

在大妈的身后,陆子宁一身警服,坐在那,愣愣的出神。

陆子宁的嘴里计算着一百六十的六次方。

大妈说:陆子宁关闭了监控,你不用担心,没人会看见我和你的交易。

他说:交易……

大妈说:她可以活下来,只要你去雯雯身边。

大妈说:另外,如果我发现异动,陆子宁会在第一时间得到答案。

大妈说:孩子啊,不要再让更多人因为你遭殃了。

电梯到达顶层。

他无力的放下手机。

保安说:孩子,上去吧。

门缓缓的打开,他抬起头,看见了通往天台的楼梯。

29

画面结束。

我的左眼慢慢恢复到常态。

有水珠顺着我的额头滑下,钻进眼睛里。没有任何感觉,左眼像是麻木了。

高明的杀招。

在那个情景里,即使我尚有理智,也只有死路可走。更遑论,接二连三的打击,足以让我失掉硕果仅存判断力。

打从一开始,大妈的自首就只是障眼法——汪医生借大妈的手,杀掉我和陆子宁。在这之后,我知道,他不会让大妈活下去。

即便警方事后要查,他也早已坐上飞机,去了瑞典。

从此,死无对证。

我看了眼时间,八点一刻。

没有时间了,必须要阻止汪医生坐上飞机。

还有,陆子宁。我不在她身边,我不知道还有谁能救下她。

我拨出电话,无人接听。

我的心猛的一沉。

不会吧,六度谋杀已经开始了?

快他妈接电话啊。我几乎冲着电话咆哮,那头终于传来接通的声音。

陆子宁疑惑的问:干嘛啊,你有进展了?

我大声说:离开警局,马上。

她说:别闹,我这里忙的很。

我看了眼表,心知无法拖延,根本不知道六度谋杀会在何时开始。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

我说:我现在去杀他。

我说:陆警官,我是认真的。

30

我跳上一辆出租车。

我摸了摸口袋,里面有一盒香烟,一把入了鞘的小刀。

我联系了那个秘书,胡乱编了一个借口,说孤儿院的工商文件不合法,要找他重新确认,好歹暂时拖住了汪医生。

我放下手机,给司机指了一下路。

始料未及的,我的左眼突然一黑。

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我坐在车里,茫然的四处张望,没有任何人影。袭来的,单纯只是疼痛,我额上冒着汗,弯下腰,紧紧捂住左眼。

司机奇怪的问:没事吧?

我摆摆手。

过了许久,疼痛消去,左眼的视力恢复。

手边的手机,嗡嗡作响,不停的跳动。从开始到现在,都是陆子宁打来的电话。

我调至静音,给自己做着深呼吸。

我当然不是去杀他。

不这样说,陆子宁根本不会听我的话离开那里。

我只是去阻止他离开,以及,拿到他的口供。

迟则还会生变,已经等不了两天的时间了。

这个城市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打在水泥地上,溅出圈圈点点的水纹。

我从出租车上下来,仰起头。

大楼往上数,十五层的落地窗,汪医生就在那。

他模糊的人形站在窗边。

像是在和我一同经历这场雨。

非常幸运,大楼的电梯空转着。我乘电梯而上,来到那一层,保安在电梯门口点着烟,愕然的撞见了我出现在分开的电梯门后。

他的手指在打火机边久久停留。

我想:陆子宁。这是第几个因为你不肯做有罪推定错过的犯人了?

保安拦住我,说:抱歉,你现在不能进去。

这时,我的手机恰好震动起来,是陆子宁打来的。

我打开公放,那头传来陆子宁的声音:叶小白,你在哪!

我关掉公放,说:已到达汪医生这。

我笑了笑,故作轻松的对保安说:我只是找他确认一些私人问题。请问我是现在进去,还是等一等,让警方陪我一起进去?

保安犹豫了一下,让开了道。

前台两人站了起来,警惕的望着我。我看见 B 男手里正抓着一瓶墨水,尚未来得及放上柜台。

秘书手里端一杯冷饮,在过道里停下了脚步,像是想对我说些什么。

我撇下他们,往过道的尽头走去。

我在心里预估了一下时间,从警局到楼下,最慢只需要十分钟。

十分钟内,套出口供。

否则陆子宁来了,甚至有可能因为不能限制人身自由,就这么让汪医生逃了。

我在过道尽头停下。

门缓缓拉开,汪医生抓着门把手,站在门后。

他透过眼镜的镜片,视线温和的看着我。

31

汪医生给我倒了杯水。

我环顾着这个办公室,和我在那些画面中所看见的,几乎没有出入。厚重的书柜,红木的办公桌。在这张办公桌的右上角,永远摆着厚厚一摞纸。

我突然很想翻开那些纸,看看里面,是否写好了六度谋杀的每一个细节。

汪医生说:陆子宁怎么没一起来?

我说:路上。刚审完嫌疑人。

他说:哪个案子的嫌疑人?

我笑笑,说:你觉得呢?

他也笑了起来。

他吹了吹水杯里的热气,说:你找我,应该不是来看心理医生的吧?

我说:为什么要杀雯雯。

他自顾喝着热水,说:她是我爱人,我怎么可能会……

我一字一句的说:雯雯,是我的爱人。

他不置可否:先后关系罢了。

我攥紧了拳头。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说了声抱歉。

他压低声音:叶先生,你知道,对雯雯的死,我和你一样难过……

我打断他,说:这些年只针对你,是有原因的。

他突然沉默下来,慢慢放下了水杯。

我说:去把同桌的娃娃拿来,别被别人发现。

他的手臂一颤。

他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始终记得,陆子宁告诉我的那句,让嫌疑人相信案情暴露,压迫之下,他会不自觉的说出部分真相,好让自己解压。

不够,给他的压迫感还不够。

我说:你敢去偷,打断你的手!

他说:够了…..

我说:你爸妈来了。

他大声说说:够了!

我猛地一把抓过他的衣领。

他张着嘴,惊恐的看着我。

我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骗你的。

我松开手,他颓然的跌回椅背。

他犹豫着,想要按动桌上的唤铃。

我压住了他的手臂。

我说:上午十点,到达瑞典。前一天夜里,陆子宁和我相继自杀。警方将在视频记录里,还原出大妈的杀人手法,同她交代的作案手法相吻合,于是,连环坠楼案告破。

我说:说的没错吧。你原本的打算。

他抬起视线。

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眼睛。

我说:陆子宁已经拿到了拘捕令,很遗憾。那趟飞机,你坐不了了。

他露出一丝苦笑。

我说:汪医生,我是在以私人身份问你,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案。

他下意识的问:什么答案?

我说:为什么杀她?

他说:我爱她……

我用力的一拍桌子:撒谎!

我本以为,这一声当头棒喝,会打破他最后的侥幸。

可是他瞳孔微微收缩,竟紧紧闭上了嘴。

奇怪,为什么是这样?

一瞬间,我猛然意识到,在那一刻,汪医生脱口而出的,就是实话,是我一声怒吼,让他回过了神。

可他说的是…..

汪医生沉默良久,突然叹了口气,而后,笑了起来。

他说:其实你们没有拘捕令,对吧。

他说:就差一点。叶先生,可惜了。

32

汪医生从我口袋中拿出了那盒烟,还有那把入鞘的刀。我尚在失神,未来得及反应。

他把玩着刀,说:如果不是你刚才在套我的话。看到刀,我多半会以为你想杀了我。

我无力的倒在椅背上。

他想了想,说:那套话术,是陆子宁教你的吧?

我没说话,乜斜的盯着他。

他自顾的继续说:你比她强,她想要讨好所有人,所以有太多弱点。你就不一样,你放得下。

雯雯走了以后,我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我恶狠狠的说:我不是来听你点评的。

他说:别冲动。那样就没意思了——也别急着反驳,你想要答案,我正准备给你。

我说:现编一个,对你来说不难。

他耸耸肩,说:相不相信是你的事。但在这之前,我有一个条件。

我露出警惕的表情。

他说:告诉我,瑞典,还有她以前的事……全都是你一个人推理出来的么?

我说:我和陆子宁一起。

他说:下午,怎么救下的陆子宁?

我说:善于观察而已,你的杀人手法,没你想象的那么完美。

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转过了头,看向了窗外的雨。

他说:你很像我在麻繆里认识的一个人。

我捕捉到一个词,麻繆?

我隐约想起,那是二十五年前一个犯罪团伙的名字。

他说:告诉我,你还知道了什么?

我说:六度谋杀。通过六个人,你可以杀掉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他说:实现起来并不难,对吧?

我说:尤其你又是一名心理医生。

他说:是啊。六度谋杀,你还真是起了一个难听的名字。

他点燃了一根烟,夹在手里。

他说:你可以做我的学生。

我说:学你的六度谋杀?

他说:只要你愿意。

我说:做梦。

他笑了笑,说:早料到你会这么说。

细雨打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我暗中调整腰侧别着的手机的位置,从进门起,它就开着录音。

我说:我要的东西呢?

他露出了严肃的神情,问我:如果我告诉你,她的死是自愿呢?

我一愣。

33

约定。他说。

他告诉我,他和雯雯有一个约定。她的死,可以让他活下去。

我打断他:你在放什么狗屁。

他摘下眼镜,揉搓太阳穴,说:就算你不把我当老师……最起码,也让我把话说完吧。

时间回到二十五年前,那是一个野蛮的年代。

因为一场意外,他无家可归,做了一名铁道工人。

那似乎不是一个好年头,许多父母,会在夜里把孩子遗弃在铁轨上。

火车驶过,掩盖了婴儿的哭声,隆隆作响。

黑夜里,脚下碾过了什么,没有人会多想。

而他看着这一幕幕的发生,由衷的感到欣慰。这个世界不是什么好去处,早早离开才是幸福。晚了,就像他一样,走不了了。

曾有人觉得这样的想法,是鬼才会有的想法。

昔日的鬼,今天的汪医生,坐在我面前,用平静的语调说着这些事情。

他说:火车在夜里开,列车员为什么要拉上窗帘?

我说:让乘客休息。

他说:你说对了一半。是为了让车窗外的鬼能休息,看到一个个不幸的孩子,又追不上火车,鬼要怎么能安息?

我说:荒谬。

他说:姑且就当做是谬论吧。那个鬼一直徘徊在铁轨上,什么也追不上。直到有一天,一个小女孩拉开了窗帘,他们发现了彼此。

不久后,她被父母遗弃了。那个鬼捡到了她。

可鬼所做的,却是抚养她,慢慢把她养大。

他说:你觉得,为什么,鬼没有吃掉她?

我沉默着。

他说:因为她和鬼做了交易。

她要鬼领养其他孤儿,要他照顾弃婴。代价是,她必须成倍的替他们承受那些苦难。

那个冬天,鬼牵着她的手,沿铁轨往回走的路上,做下了这个交易。

肮脏的交易。但很公平。

然而鬼是矛盾的,他恨这个世界,为了她和那些弃婴,却又不得不留在这里。

漫长的时间里,她注意到了鬼的痛苦,于是,她提出了一种可能性。

她可以替代他去死,这样,鬼就有理由变成人,有理由留在这里。

他说:用她的死,换他的新生。

那一刻,鬼看见了天使,就在自己面前。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那是鬼,那是开了一家孤儿院的鬼。如果不能把他变成人,那将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

鬼本想利用那些孤儿,去完成一些事情。

但他同意了,杀了她之后,会选择做一个好人。

因为这么久以来,他早就爱上了她。

汪医生说到了这里,难以控制一般,流出了眼泪。

他说:你能想象吗?天使和鬼的约定,太美了。

我只能在他的脸上看见叫做丑陋的东西。

我说:哪一年做的约定?

他说:她十二岁。

我说:就因为这个,你杀了她?

他擦了擦眼角,说:就因为这个。

我的拳头重重的砸在了桌上。

我说:做一个好人?你差点就杀了陆子宁和我。

他低下声音,说:只是不想让她的努力白费。

我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汪医生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他说:我是从机场回来的。

我一愣。

他说:一句工商文件有问题,就能逼得我赶回来。为什么?把孤儿院一直开下去,就是她约定里的一部分。我不允许有任何差错。

我说:那些被你杀害的女人呢?

他说:那是在杀她之前动的手。我以为我能找到替代品,到头来才发现,只能是她,她是独一无二的。

我说:替代品……

他说:在你抢走她之后的替代品。

汪医生看向我,说:明白了吗?是你害了那些无辜的女人。

我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了。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依稀的警笛。

陆子宁快到了。

手机里也录到了足够的证据。

我推开椅子,转身准备离开。

汪医生突然叫住了我。

他说:录音,没用的。

什么?

我下意识的拿出手机,却发现,录音停停在了五十秒。是什么时候?我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五十秒左右,我为了欺骗他案情暴露,抓住了他的衣领,附在他耳边说话。如果说存在视觉盲点,应该就是那个时刻,他关掉了我手机里的录音。

他早就算计好了?

汪医生的身影笼罩在月光之下。我侧着脸,睁大眼睛,模糊间,只能看见他的剪影。

他的剪影露出笑容:那会是你绝望里的一部分。

34

香烟在汪医生的指缝间燃烧。

他说:你不肯做我的学生,又听见了我的杀人动机。

他说:就这么让你走了……会很麻烦。

他抬起拇指,慢慢压下香烟的头,那支香烟断成了两截。

压迫感。

心神有些慌乱。

不,这应该只是心理暗示的效果。

我回忆起他说话的神态,还有那些小动作。故作诡异的笑容,压断香烟……

他只是在试图攻击我的心理防线。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自信。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说:陆子宁就快到了。这么短的时间,你拿什么杀我?

他说:我可没说过要杀人。

他看了眼门外,说:只不过他们会给你留下一些种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

他在撒谎,他的眼神,分明就是想杀了我。

说什么种子。

恐怕一走出这个门,那五个人就会对我展开六度谋杀。

汪医生拿出了一只黑色的钢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像是在练字一般。

他低头着写字,自顾的说:雨还在下,叶先生,就让我们多聊一会吧。

他又为什么执着于让我留下?

我尝试着重新整理思路。

他想要把我留下,动机不明。

出门,便是六度谋杀。

即便我真的走了,换来的也只是空手而归。他也随时可以去机场,逃往瑞典。

错过了今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汪医生告诉我,他想做一个测试。

他说:想过没有,六度谋杀,为什么总要通过六个人?

我说:方便你脱罪。

他说:这只是其一。另一方面,一对一的独处,人的心里戒备会被放大,想靠心理暗示让对方自杀,几乎不可能成功。六个人的旁敲侧击,才能保证得手。

钢笔的笔尖在纸上划动。

他说:我想试一试,面对面的,让你自杀。

他说:时间很短,在陆子宁来之前。

我说:筹码呢?

他说:我输了,会向警方认罪。

我说:你会轻易认罪?

他没有说话,专注的写着字。

良久,他抬起头,说:赌一把?

我点点头,说:赌一把。

35

办公室里,我和汪医生面对面坐着。

他放下笔,久久的沉默。

他终于张口,可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要不要喝红酒?

他走到书柜旁,自嘲的笑了一下:算了,给你倒的水,你一口都没喝。

书柜里摆放着层层书籍,大多是心理学方面的。最高的那一层,有一瓶红酒。我抬起头,隐约看见,在那瓶红酒的后面,摆放着两张相框,一张是彩色的,一张是黑白的。

他取下了一张。

里面是雯雯的照片。

幼年的雯雯,抱着猫,在秋千上,笑得很开心。

他用指腹摩擦镜面,说:她很喜欢猫。

是啊,雯雯很喜欢猫,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她提出的养猫。

乃至和我分享,她在上班路上遇到了哪些可爱的猫。

我的思维突然停顿了一下,她很喜欢猫,可她从没有提起过,小的时候她有养猫。

他说:猫是她七岁的生日礼物。第二天,猫死在了她面前。

我说:你干的。

他点点头,说:爱上什么,就会失去什么。除了猫,还有很多。我以为这样的心理暗示,能够阻止她去爱别人。结果她还是爱上了你——你究竟用了什么样的心理暗示?

我讥讽的笑了一声,说:我们只是正常的交往。

他说:那些潜移默化的交往,不就是心理暗示么。叶先生,别骗自己了。你比我更像一个鬼,甚至更可怕。你把她从天使变成了自私的人。不再顾及那些孩子,只想自私活下去的人……你彻底的毁了她。

他像一个演说家,宣扬着那套丑陋的言论。

我说: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逼我自杀,你错了。

他停下了演说:那就让我们讲一些实际的吧。

他打开相框,从相框的背后,取出了一叠褶皱的纸。

都是雯雯的流产记录。

他说:每次她有了孩子,都不禁打。

我的神经暴怒的跳了起来。

他说:可笑吗?她宁愿为我流产,也不肯给你生一个孩子。

我说:不要孩子,是我和她的共同决定。

他说:是么。

他说:你应该看一看她流产后的表情。那个时候,她真的把自己当做了母亲。

我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绝望,相反,名为愤怒的东西在我心底沸腾。

他说:记得有一次,她流出了一个成型的胎儿,那是我头一次见到她嚎啕大哭。

我的拳头重重的砸在了桌面上。

他说:一直觉得遗憾,没能目睹她的死。

他说:那本来是属于我的画面。

他说:她死的时候一定很美吧。

他絮絮叨叨,描述着雯雯经历过的那些绝望。

囚禁,凌辱。

殴打,流产。

我的拳头一下一下砸着桌面,虎口在不知不觉中崩裂了,溅出了血。可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脑袋里嗡嗡作响着。

他骗了我。

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让我绝望。

他只是在让我愤怒。

以至于我的防备,从一开始,就用错了地方。

我咬着牙,说:为什么要说这些。

他说:想让你恨我。

我说:为什么。

他说: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死死的盯着他,说:把你送进监狱。

他说:靠什么?

我说:你的杀人手法,杀人动机,杀人时间……

他说:在哪?

我一愣。

他说:可以坐实我罪名的证据,在哪?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手机,录音里,空无一物。

他给我制造的恨意,竟也让我放弃了尝试暗中录音,只是徒劳的愤怒着。

我努力想抓住话里的漏洞,我说:你很有自信,可你还是安排了替罪羊。

他说:时间差。

他说:那个时候,我以为陆子宁已经死了。

他说:一个警察的死,对我来说还是过于危险了……我是一个有风险洁癖的人。

我说:你明知道这一点,还选择对她下手?

他笑了笑:其实你比我更明白的。有些时候,陆子宁,很像她。

他说:如果你不能把我送进监狱,我迟早还会对她动手。

我捏紧了拳头,却只是无力的坐在那,

直到我看见一个水杯被放在我面前。

那是张医生喝过的水杯,他又用手指,在杯沿反复按了几次。

和水杯一起放到我面前的,还有他抽过的烟蒂。

他走到我身旁,手里拿着那只写过字的钢笔。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诚恳。

他说:你可以拿到另一份证据。

他说:机场那里,我没有登机记录。

他说:我回来的路上,有行人见到过我的行踪。

他说:我喝了水,在办公室里抽了烟,留下了在场的 DNA。

他说:这些,就是我的在场证明。

他不紧不慢的,按压了一下钢笔的笔冒,录音从笔中传了出来,是他和我的声音。从他那句雨还在下开始,到他把这笔放到我面前结束。

我隐隐意识到,他接下来想要说的话了。

可怕的是,我竟对此产生了期待。

他伸出手,将纸从桌上移来,我看见那上面写着:本人已知谈话会被录音,将对录音的内容负责。

落款人,是他的名字:汪亚樵。

他说:录音里是我杀你的动机,交代得很清楚了。

他示意我将这些证物收起,甚至,亲手把钢笔塞进了我上衣的口袋里,做完这一切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说:警方会从这些证物里,还原出我杀你的手法,在场证明,还有杀人动机。

他说:只要你一死,证据就会生效。

他说:那么,想好了吗?

36

有那么几秒钟,我忘记了自己在哪。脑海里重复着那个可能性。

只要我一死,证据就会生效。

风从窗外吹来,凉意打在我的脸上。

楼下断断续续,传来了微弱的喊声。

是陆子宁到了,她楼下声嘶力竭的喊着:叶小白,你他妈的混蛋。

我恢复了一些理智。

我说:看来是我赢了。

汪医生笑笑,说:是啊,只要她能活着来到这个办公室。

畜生!

我拿出手机,关掉飞行模式,用最快的速度打给陆子宁。

她在那头大声的骂着。

我说:他没事。

汪医生也应了一声,说:陆警官,我很好。

陆子宁想上来。

我说:在楼下等我。

她说:不行。

我说:你答应过会相信我。

她说:可是……

我说:我求你了。

声音近乎哀求。

陆子宁愣了愣,终于同意了。

汪医生打量着我,像是在打量一个猎物。

他把我放在了一个迷宫里。

退,是他的脱罪。

等,是陆子宁的死。

唯一的路口是他安排的,路的尽头就是我的死。

我想不到还有哪些路可以走。

而他仍穷追不舍着。

她很快就会失去耐心,上来找你。汪医生缓缓的说。

我给自己做着深呼吸,强迫自己思考下去。

我说:我死了,你也会想办法脱罪吧。

他没有反驳。

他说:说不会那是假话。但你手上的证据,我挣扎也没有意义。

我说:你是一个有风险洁癖的人。

他说:谁知道呢?可能是棋逢对手,让我的胃口变大了。

他顿了顿,突然抬起了视线:你爱过雯雯吗?

开什么玩笑。

我说:我一直爱着她……

他说:什么时候?

我愣了愣,时间是一个我从没考虑过的问题。雯雯也从没问过,我是从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不自觉的,想起了和她第一次见面的下午。

那个下午下着大雪,她走出长亭。

天气很冷,她搂了搂自己,往手里哈了一口热气。

她仰起头,天地之间,一片苍白。

她望着天上的云,低低的说了一声,妈妈。

我站在她身后,手里捧着那个不冷不热的饭团,心底冒出了那个她需要保护的想法。

从我第一次决定要保护她开始,我就知道,我爱上了她。

汪医生说:她已经死了。

一瞬间,大雪,长亭,都消失了。

我愣愣的站在他面前,只有黑夜和滴滴答答打进屋子里的雨。

汪医生嘴角上翘,说:死在了绝望里。

嗡的一声。

大脑里好像有一颗气球被刺破了。

随爆炸一起飞出的,是那些和雯雯在一起后的碎片。记不太清,那都是些什么日子了。

阳光洒进卧室,她踌躇着,问我能不能养猫。

灯管闪烁两下,亮起了客厅的灯。

她坐在锁紧了的落地窗边,安静的望着阳台外的云山雾绕。

她的怀里抱着刚买回来的小奶猫,出神的望。她的眼神像那只小奶猫一样,坐在这个不会一觉醒来失去一切的家里。

还有那个说不上时间的周末。

我在清晨醒来,身边的雯雯还在梦中。

风吹开了虚掩的窗,雨顺着窗帘,湿哒哒的打进来。

我将窗户关上,听见身后的雯雯翻了个身。

她说:不要关。

那是她找到工作的第二天,薪水不高,足够养活自己。我本来不同意,像我一样朝九晚五太辛苦,也许她可以呆在家里,开个网店什么的,也不用在外面受气。

但她告诉我,那是一种自由。

那天我就坐在她身边,听见她说:叶小白,谢谢你。

谢什么啊?

我已经有五年,身上没有伤口了。

她抱紧了我,说:我是自由的。

她已经不是那个需要锁紧门窗才能获得安全感的小女孩了。

很久后那一天,她锁紧了落地窗,在阳台上洒满了图钉,变回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变回了那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小女孩。

就连终于等来的爱人,也成了最后一个推她下悬崖的人。

我不知道在那一天,她经历的是怎样一种绝望。

我只知道这一切究竟是谁造成的。

这么久以来,我都在疑惑。

为什么要给我这只左眼。

仿佛给了我希望。

然而我所见之处,尽是绝望。

如今我终于有了答案。

那些你给她的痛苦,

我要全部还给你。

我抓起了那把刀。

刀出鞘,刀锋从我左眼上划过。

我竭力睁大左眼,风从窗边吹来,钻进伤口。

神经的深处,发出了怒吼一样的剧痛。

我站起来,鲜血顺着眼眶缓慢流下,洗刷着整只眼球漆黑流转。在我的左眼里,倒映出了汪医生惊慌的脸。

他说:你到底是谁?

我说:我是雯雯的爱人。

他说:那不重要。

我顿了顿,说:那很重要。

37

汪医生退到了窗边。

他说:不,你的眼睛什么也做不了。

是的,他说的没错,此时此刻,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但我已经拿到我想要的了。

在我朝他逼近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我一直在观察书柜上的相框。

终于在某一个角度里,我看清了相框的全貌。

那是一张黑白的照片。

还记得那日,我和陆子宁在孤儿院,面对质疑,汪医生从放满照片的储物间里拿出的,却是两本干巴巴的证书。

那时我就在疑惑,为何是证件,而不是结婚照。

可能是雯雯最后的挣扎,拒绝穿上那套不情愿的婚纱。

但他口口声声说自己爱她,又怎么会不把自己幼年的照片,和雯雯的摆在一起。

好做他们的结婚照。

汪医生摸索出手机,想要拨出电话。

在他的身后,隐隐有人影浮现。

不够,还可以更清晰一些。

汪医生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只手,那是我的手,轻轻关上了电源键。

那把刀尖抵了在他的咽喉上。

我轻声说:樵,雨还在下,就让我们好好聊聊吧。

我看见他的身后,人影渐渐变得清晰。

38

如何让一个人绝望?

谎言站不住脚。

外来的故事,听起来再真实,人的意识,也只会把自己当成一个看客。

只有一个人的回忆,会让他深信不疑。

相框里的汪医生,留着青皮头,手里抓着一把没有绳的弹弓。

站在一颗大树下。

树下,他的背后连着一个青年的影子。

他喊那个青年叫哥哥。

哥哥管他叫樵。

不知道哪一天起,哥哥性侵了他,并留下了那句话: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然而还是暴露了,他被污蔑成了主动勾引的那一个,于是,嘲笑,从空气里飞来的石头。

父亲是一个暴躁的男人,虐待他的母亲,拿家里的钱去赌。父母整日吵架,也给了哥哥可趁之机,一天一天,性侵的阴影如影随形。

漫长的官司,终于判决他们的父母分居。虽然父亲始终不同意,还是受到了强制执行。哥哥跟了他爸,他跟了他妈妈。

噩梦却没有结束。

母亲出轨,那一幕被他撞见,他发出尖叫,却被母亲一巴掌扇得发懵。

她说:滚出去。

从那以后,他经常会被赶出这个家,母亲在家里呻吟,他游荡在街上。

直到一天,他在街上游荡,撞见了哥哥。

他告诉哥哥,他们的妈妈出轨。

哥哥让他不用担心。

然而当他再见到母亲,已是一具尸体。爸爸冲进家里,争吵发生了,争吵渐渐失去控制,外来的男人逃走,父亲用刀砍死了母亲。

当父亲被带走。

他愣愣的问:为什么会是这样?

哥哥说:你害的。

哥哥突然回过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哥哥说:你再也离不开我了。

……

站在这些画面之外,我终于明白,汪医生折磨雯雯,不过是想把自己承受过的痛苦,转嫁给她罢了。

说什么鬼和天使,憎恶这个丑恶的世界

你也只是一个可笑的施暴者。

细雨打进办公室,窗台上积了水。

我安静的注视着汪医生,他大口呼吸着,像是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他身后的人影出卖了他。

我说:长发,喇叭裤,墨镜。嘴角有颗黑痣……那是你哥哥吧?

他说: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说:他就在你的身体里。

他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不知道我都看见了什么。

但我留意到了,那些画面里,有一个有趣的现象。

他会在不知不觉中,模仿着他哥的小动作。

性侵让他痛苦。为了痛苦找一份合理的理由,他把自己替换成了加害者。

于是,学他哥哥一样,手指敲打桌面,故作思考的皱眉。慢条斯理的吐气说字,拿腔作势的温和面孔……

但他是矛盾的,他始终还在这么一副躯壳下,对他的伤害从没有减轻过。在父母死后,他甚至想要结束这样的潜意识,否则,他无法把这份责任,都怪到他哥哥身上。

明白了他的分裂,他的死,就变得顺其自然起来。

汪医生慌乱的望了一眼窗外。

他说:陆子宁就在楼下。

我说:嗯,我会接受审判,不再上诉。

他的呼吸一窒。

就像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首先,打破他的心理防线。

然后,把他放进迷宫里。

告诉他,你的体内住着你的哥哥。

是的,那个男人就在你的身体里。

忘记了吗,一切的痛苦都是他造成的。

我还原了他父母的惨剧,又讲起了他童年所受到的折磨和侮辱。

不是别人,都是那个男人害的。

那么,你还在疑惑什么呢?

如果没有他,你还是父母的好孩子。

如果没有他,惨剧就都不会发生。不会被母亲抛弃,母亲不会被父亲砍死。

杀掉他吧。

他只是在你体内而已,杀掉他,老师和家长,不会知道。

汪医生已经陷在了这座迷宫里,他愣愣的说:杀了他,又能怎样呢?

我说:你可以重获新生。

这就是我给你准备的出口。

我看见他的表情隐隐期待着,却又犹豫不决,挣扎在原地。

而他背后的人影告诉我,已经足够了。在我暗示他的时候,我看见有两条白线,从他和他哥的身上同时伸起,白线合而为一,牢牢的连接了他们。

我走到办公室的门前,拉开了门。

我顿了顿,又回过头,说:想不通的时候,就做一做计算吧。

大门轻轻的合上。

39

我擦了擦脸上的血,走出了那座大楼。

陆子宁就站在马路边,打着把黑色的伞,来回踱步,避开地上的积水。

她是一个人来的,身边停了辆警车,看样子直接从警局开过来的。

我朝她招了招手。

她急忙跑来,说:他没事吧?

我指了指楼上,陆子宁抬头往上望。

汪医生的身影就站在窗前。

陆子宁眯着眼睛:看不清。

我说:一会,他会动起来的。

陆子宁说:啊,那我再看看。

我站在她的伞下,和她要了一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

我和她一起往上看着。

汪医生突然爬上了窗台。

他嚎叫着:一百六十的六次方,等于几?

陆子宁听见她身旁的叶小白轻声说:结束了。

又像是一声叹息。

汪医生失去重心,从十五楼跌下,撞碎防雨棚,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细雨从高空落下,滴滴答答的打在汪医生破碎的身体上。

人群尖叫,黑伞跌落在我脚边,警车的红灯在潮湿的空气里来回闪烁。

陆子宁呼叫着救护车,奔向那具尸体。

我熄灭了烟,离开了那里。

40

我行走在落雨的街。

卡车从街边开过,石块飞溅,隆隆作响。

我停下了脚步,双手趴在栏杆处,茫然的望着路上的行人。

不知道为什么,左眼仍在激活状态,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趋势。痛感也很强烈,每一次转动眼球,都像是里面进了刀片。

又想起那天钻进眼睛里的玻璃渣了。

撞破落地窗的一瞬间,我看见的是雯雯倒悬在半空中。

有时候就会贪心的想,要是这只左眼,能停止时间多好。把时间停在那,我就穿过玻璃碎片,踏过图钉,过去拉住她的手。

而不是杀完人之后,茫然的站在这。

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去哪,该去做些什么。 ;

后来,我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女生,站上了斑马线前,红绿灯下。

她和我一样,没有撑伞。

我看见她的身后,有一个人影跟着她。

是一个年轻的男生,大概是她的男朋友吧。

我仰起头,让雨水滴进左眼,干涩感,不自觉的闭了一下眼。

是陆子宁告诉过我的,硬性伤害过后,再受到软性伤害,就能看见人的背后,绝望是如何发生的。

我望去,那个女生背后的人影动了起来。

她的男朋友推开她,告诉她,自己根本不爱她,他有了新的恋人,让她别再来纠缠。

红灯亮起。 ;

车流涌动。

那个女生抬起了脚。

我大声说:喂,等一等。

那个女生茫然的回过头。

我说:失个恋而已,不至于自杀吧?

她愣了愣,说:你怎么知道的? ;

看样子,那个女生的自杀念头没有很强烈,被我那一声喊,人影淡去了不少。那条连着她的白线,也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我犹豫了一下。

这种时候,回答些什么好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想了想,对她说:女孩子,不该这么脆弱的。

细雨纷飞。

她笑了笑,擦了擦眼角说:谢谢你。

我挥了挥手手,说:回家去吧,好好睡一觉。

我目送她走远,转过身,一步步朝前走着。

我也该回家了。

好好睡一觉,等陆子宁的到来。

41

我在客厅的地上醒来,我的猫舔了舔我的手。

我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

陆子宁在手机那头说:开门。

她穿了一身便服,头上带着蓝色发卡。

我挠了挠头,说:怎么没穿警服来?

她说:他们让我穿的……放松你的警惕。

我给她泡了壶茶,她捧着茶杯,坐在我边上。猫走了过来,在我脚边喵喵的叫着。

我说:看来是来不及喂它了。

她说:我会把它带去我家。

我说:它肠胃不好,记得猫粮要选软的。

她点点头,说:嗯。

我们一时沉默着。

良久,陆子宁打破沉默:汪医生的员工在陆续录口供,大妈也醒来了,相信很快就能定罪。

我说:挺好的。

她说:另外,汪医生死的时候,你在现场,我看到了。我们找到了那个录音笔,再加上,六度谋杀已经备案了。在场证明,作案手法,作案时间,都吻合……

我抚摸着猫的脑袋,说:人是我杀的。

我说:是我杀了汪医生。

她久久没有说话,我转过头,发现她的眼角隐隐有泪光。

她愣愣的说:为什么啊?

我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 ;

我说:你知道的,为了报仇。

她没有说话,把头埋在我的胸口。

她说:为什么,你要认罪啊。

我听见她压抑着啜泣。

这样我就必须要逮捕你了啊。她的声音低低的,啜泣着说。

我慢慢拍打着她的后背,说:没事了,别让楼下同事等太久。

《治愈你杀了你:一个心理医生的完美犯罪记录》第一季 完,第二季正在创作中,尽请期待。

小白的脑洞合集:西游、星战、伪穿越:8 个超治愈脑洞小故事

自己的女儿生不如死,那个老畜生却躺在家里颐养天年,师兄最终自己动手杀死了性侵女儿的老强奸犯,这件事除了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狭小的档案室中,张勋正在整理卷宗,一个黄纸皮袋子滑到地上,纸张散了一地,

他弯腰一张张捡起,瞥到上面的一句话,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住,

凶手供称:自己有一只眼睛,能够看到他人的绝望。

就在几个月前,这名凶手利用心理暗示,诱使一名擅长催眠的心理医生自杀。

张勋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案宗中还有那凶手用心理暗示杀人的翔实过程,这是一套堪称完美犯罪的杀人流程,被凶手称作「六度谋杀」。

张勋把纸皮袋子封好,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师兄的电话,

过了好久电话通了,那头师兄声音有些沙哑。

张勋没太理会,只顾着追问这份案宗的来源。

师兄想了想,确定这个案子是真实的,但是他离职交接前还没来的及看。

师兄想挂断电话,张勋却叫住了他。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师兄,我想……跟你一起杀个人。

01

张勋和他的师兄一样,两人都是协警。

张勋今年有望拿到编制,可师兄已人到中年,在这位置上一干就是很多年。

他也不急不慌,平日里的口头禅:我们协警也是警察,说完就吹着口哨乐此不彼地一桩又一桩应付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

师兄照顾后辈,多数时候,就让张勋处理一些整理案宗的文职工作。

在师兄离职前,他们两人才吵了一架,因为一则案宗。

一个独居老头,用糖和玩具做诱饵,性侵了刚从幼儿园放学的小女孩。

明明那老头身体硬朗,健康得很,但因为年纪太大,警方也只能教育了一通后不了了之。

张勋知道,其实隐藏在案宗底下,有一个更丑恶的事实:

那老头作案手法纯熟:掐准放学时间,有意挑选独行的女孩,提前准备好的糖果和玩具……

换句话说,他以前就干过这种事,只是爆出来的,就这一起。

张勋知道,那些以前的案子,就算重新查出来,按照程序对那老头也毫无办法。

他咽不下这口气,打听了那老头的住址,带了个扳手,想去敲打敲打这个老畜生。

师兄发现他的计划,骂他是不是疯了,我们是协警,那也是警察,师兄又搬出自己的口头禅。

张勋不服气,被伤害的小女孩生不如死,那个老畜生却躺在家里颐养天年,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师兄问他,你动了手,那些伤害会消失么?

师兄说,你自己还要过日子,动了手再把自己搭进去。

张勋知道,师兄说的是对的,程序正义,保护的不仅是大众,也是他们自己。

那之后过去了很长时间,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起起那份卷宗里的小女孩。

但他清楚,他是在逃避,逃避自己的无能为力。

02

这天上午,张勋在所里又看见了老熟人,还是那个老头。

张勋攥紧了拳头,祈祷他是因为别的案子二进宫,

可下一刻,师兄冲了出来,一拳将老头打翻在地,

他额头青筋暴起,像是要活生生把那老头打死。

张勋从未见师兄这么生气过,也从未见人这样的绝望,

张勋好像突然懂了什么,眼泪立刻下来了。

师兄有一个女儿,现在人在医院里。

03

和之前一样,那老头关押了几日,不了了之。

讽刺的是,因为殴打造成的轻伤,老头家属闹到了所里,师兄 还被讹了一笔赔偿款。

师兄离职了,张勋没有走。

师兄说的是对的,张勋还有日子要过,还有恩爱的女友。热血上头,可之后呢?

其实他完全相信那天师兄会真的把老头杀了。

然而,女儿还躺在医院,师兄要是再进去,那个家就彻底毁了。

张勋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那天领导叫他过去,提醒他把案宗整理完递上来。

那是师兄女儿出事头一天,师兄安排给他的工作。

那天晚上,张勋给师兄打完了电话,看着六度谋杀那几个字,沉默了很久。

04

张勋偷偷复印了两份案宗,他和师兄一人一份。

在一家不需要身份证就能开房的小旅店里,张勋把六度谋杀,一五一十向师兄复盘了一次:

那名被害的心理医生,小时候曾经被哥哥性侵过,而凶手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案发的那天晚上,凶手和心理医生对坐谈话,通过言语,以及一些不易察觉的心理暗示,将心理医生带回到那段记忆里,

并且将那份被性侵的痛苦放大,遮天蔽日的绝望下,让被害人相信,只有死才是唯一出路,才是解脱。

刚巧,张勋查过老头的底,在他年轻时候出过一桩事情。

爱人出轨,老头撞见了那一幕,却被情夫狠狠羞辱。

没过多久,爱人跟着情夫跑了,再也没回来过。

张勋有理由相信,许多年后这老头会把目标放在小女孩的身上,是因为是他不敢面对过去的自己。

强烈的绝望,扭曲至今,演变成了丑恶的代偿心理。

和那名被害的心理医生一样,只要能够将那老头带回到那份记忆里,逼迫他站在爱人出轨,情夫羞辱,爱人撇下整个家离去的那一幕幕前,就能将他的绝望放到最大。

然后,再将死亡这个出口交到老头手中。

这场复仇,就能够完美谢幕。

他不管什么程序正义,这就是最完美的程序。

并且,这老头是自杀,绝对查不到他们的头上,他们今后,仍然可以昂首挺胸的活着。

05

如今的师兄已经不复从前那样 意气风发,双眼布满血丝血丝,脸上胡子拉碴,女儿的事情已经彻底将他击垮。

但残存的理智还在,伴随着两个人漫长的沉默,小旅馆里只能听到隔壁嘈杂的电视声响。

张勋知道,师兄仍然在想着那些诸如「杀了他,那些侵害就能消失不见么」之类的屁话。

张勋问师兄:如果那老头还有下一次呢?还要再轮到谁家的女儿?

师兄没有说话,他闭上眼睛,冲张勋挥了挥手。

张勋没有说话,默默走出了屋子。

张勋在门口给自己点了根烟,屋子里传来师兄压抑的哭号声。

等张勋再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师兄同意了。

06

实际上,张勋和师兄都知道,六度谋杀有一个缺陷。

它已经立过案,甚至被写在了案宗里。

照本宣科的用来了结那个老头,哪怕办案有难度,仍然会有被查出来的风险。

干他们这行,都很明白,有风险,不管百分之几,最终都会演变成百分之百。

师兄说出了这个顾虑。

张勋却笑了起来,甩了甩手上的资料,

他说:我可以完善它。

07

原本的六度谋杀,其实是六度分隔理论和心理暗示杀人的结合。

所谓的六度分隔理论——是一种社交理论:

通过六个人,你可以认识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假定世界上每个人都认识一百六十个人,那么一百六十的六次方,则是 16.7 兆,涵盖了世界上全部人口。

案宗里忽略了这一点,但张勋却注意到了——

如果是完整的六度谋杀,那些心理暗示,绝不应该像案宗里记录的那样,凶手和死者面对面的,将心理暗示施加到死者身上。

那些心理暗示必须是经过一整个传递过程,最终完整的刺进死者心中。

只有这样,警方在复查的时候,才会根本找不到源头。

因为只要这个传递符合六度分隔理论,那么传递过这些心理暗示的人数将是海量的,甚至理论上可以打倒 16.7 兆这个人数。

16.7 兆,人人都是凶手。

当然,这只是理论模型。

信息的传递都是有损的,何况是这一整套复杂的心理暗示,最大的可能性,是传到那老头耳朵里时,仅仅是莫名其妙的一些字句,根本没有任何暗示作用。

但这给张勋的启发已经足够了。

小旅馆的房间里,张勋推演着一个更加完美的六度谋杀方式:

如果,通过心理学手段,我们能够操纵老头的家人,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对老头进行一番完整的致死心理暗示……

家人是最了解老头的人,那些害死老头的话,只会被解释为无心之语。

并且,谁也回朔不到我们的头上……

师兄再也忍不住了,打断了张勋:

哪怕用心理暗示杀人真的像案宗上写的那样简单。操纵一个人,谈何容易?

张勋摇了摇头:你记不记得案宗里写的死者身份?

师兄有些狐疑。

张勋说:那是一个擅长催眠的心理医生。

08

其实师兄应该感谢他自己。由于他对张勋的照顾,大部分时间张勋负责的都是偏后勤的工作。

因此,张勋早已摸清楚了所里有哪些线路,是能够避开监控的。

张勋自己也犯嘀咕,他查了那医生网上的资料,确实是国内排名靠前的催眠专家。

但是这玩意有没有那么神乎他根本没有半点把握。

而且这个活儿,很危险,但凡被发现,别说报仇杀人,第二天就都得进去。

证物科里,张勋找到了那名心理医生生前的证物:论文,衣物,被压断的香烟……大多还残留着血迹。果然在一份论文当中,师兄找到一些关于催眠的实验与记录。

然而没来得及细看,身后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张勋回头望去,当夜值班的民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张勋的冷汗一下就湿透了协警服。

09

此时民警正在给领导拨电话,张勋和师兄被拷在证物科。

许是信号并不太好,那民警拨了几次,没能拨通。

他扭头吩咐张勋和师兄老实呆着,拿着电话走出门去。

张勋知道,完了,全都完了。

另一边,被拷住的师兄艰难地用嘴拉起衣服,露出刚刚被他塞进衣服里的那篇论文。

他以一个极其难受的姿势弯曲着身体,用嘴叼出那份论文摊开在双腿上,而后继续用嘴翻页,认真,或者说疯狂地阅读着那部分和催眠有关的内容。

师兄此时的眼神,有些吓人。

过了一会,值班民警打完电话进屋,一把抽走了师兄腿上的论文,骂了几句。

领导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他要把师兄带去先录一份口供。

张勋看着被带走的师兄,他一直闭着眼睛,他隐隐猜到师兄脑内正在演练着什么。

是那些记载在论文里的催眠方式。

证物科里,只剩下张勋一人。空气死一般的安静,身边只有那些和值班民警争夺时散落一地的带血的证物。

时间仿佛凝固了,又像是过去了很久。

证物科的门被打开,仍然是那个值班民警冷冰冰的脸,而师兄跟在身后,手上仍然戴着手铐。

张勋的心跌进了谷底。

可下一刻,那值班民警一言不发走上前,打开了张勋的手铐。

张勋狂喜,看向师兄,此时民警已经也解开了师兄的。

师兄晃了晃手:看你快给吓死的样子,赶紧回来先放你。

10

张勋剪辑了今晚所有拍到他们画面的监控,做了一份以假乱真的新视频——今晚的所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与此同时,那民警正在和领导视频通话。

此时他竟已是一副醺醺醉态,连连道歉自己喝多了,刚才通报的那些都是梦里的事情,说着,还举着手机环顾拍了一下所里的环境。

领导臭骂起来。

而彼时的张勋与师兄,已经走出派出所。

张勋仍然在状况外:你花钱买通了他?

师兄笑了一下:你觉得可能么?

张勋仍然无法相信,就算那论文上写的再怎么详细,催眠的方式再怎么高明。可师兄根本只能称得上一个初学者。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师兄沉默了一会,说:我在催眠他的时候,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这是现在我唯一能为女儿做的事情了。

11

催眠可行,但是心理暗示能否真的杀人,仍然是个迷。

因此,他们需要一场实验。

桌子上,师兄手机屏幕亮了,张勋看到屏保上的小女孩,她冲着镜头笑得开心。

如今她的脸上只有挥之不去的恐惧。

张勋想起那天晚上,师兄的那句:「这是现在我唯一能为女儿做的事情了」

「拿我来实验吧。」张勋率先开口。

师兄想拒绝,张勋摇了摇头: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12

夏季的夜晚,路边潮湿,霓虹闪烁。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在街上低头前行,藏着他们杀人的心事。

张硕悄声说起那个可能用来杀死自己的往事,那是他内心深处藏了十几年的一桩秘密。

幼年时候,爸爸经常去省里出差,小张勋闹着要他给自己带一套玩具回来。

爸爸履行了承诺,可他的人却再也没回来过。

警察告诉张勋的家人,男人尸体被发现时,他的身边只剩下那套刚买来的玩具。

十几年过去了,到底走没走出来,张勋不知道。

但是往回看去,他才明白,为什么很多年后他会选择做协警,要考正式的警员。

13

张勋请了一天的假,他和女友吃饭,逛街,还看了一场电影。

深夜,女友已经睡熟,张勋来到阳台,用一只钢笔在纸上记录下了实验结果,而后给师兄打了一通电话。

他神情十分严肃,说情况不太对。

按照原计划,师兄应该早已催眠自己的女友,再将那些致死的心理暗示施加给他。

如果今天他有了自杀的举动,那就说明整个杀人计划是可行的。

但现在看,别说致死暗示,连催眠也毫无效果。

所谓的六度谋杀,完全没有预想中的半点效果。

14

「你再等等看?」

电话那头传来女友的声音,

张勋愣住了,他回头看去,女友不知何时已经坐起来了,手里拿着电话。

诡异的是,她向自己走来的姿态,脸上的神色,根本不是自己朝夕相处的爱人。

张勋的汗毛竖了起来。

15

张勋开始努力回想,他记得在实验开始前,师兄找过他。

可现在,张勋却完全回忆不起那天的聊天内容,哪怕是一个字。

眼下自己面前这副诡异的景象,恐怕就是那场完全回忆不起来的聊天里,师兄早已给自己种下的催眠。

诡异的是,说好催眠女友,为什么变成了催眠他自己?

催眠后的景象为什么如此诡异?

还有,他不明白,眼前的女友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人?

亦或者,甚至眼前其实根本没有女友?

阳台上很冷,寒意让张勋清醒了一些。

他从暂时的恐惧里反应了过来。

他明白,不论如何,这是至关重要的实验。

现在那老头仍然逍遥法外,而只有自己真的产生了死意,才能验证六度谋杀的可行性。

他探头望了眼楼下,果然,往下没几层,已经有了一张结构看起来很结实的网。

张勋回头看向女友,在她诡异的面容下,那份致死的引导开始了。

16

童年时候的自责,其实不足以杀不死一个快三十岁的成年人,

但更深处的痛苦可以。

在女友的引导与冷冰冰的还原下,张勋再一次回到了记忆里,

他站在父亲尸体面前,大人们告诉他,这其实并不能怪他,那本就是父亲回旅馆必经的道路。

不买玩具,悲剧照样会发生。

这么多年来,张勋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但其实自从来到省里当上协警,他偶然瞥见指示牌上的地图,都要转移视线。

其实他早就明白了当地的地形,那天电话里父亲拗不过他,专门绕路去给他买的玩具。

如果不是他,父亲根本不会死。

这一切都是他害的。

恍惚间张勋仿佛又变回那个站在尸体前流泪的孩子,

他早该赎罪了,却一直逃避了这么多年。

直到雪花落到张勋的脚面,空气越来越冷了,他赤脚站在阳台的瓷砖上,刺骨的寒意将他拉了回来。

他的神情仍然有些恍惚,潜意识里想着这是至关重要的实验,必须尽快回去……

张勋突然间骇然地睁大了眼睛!

他疯狂的回头探去,他能看到雪花接触到那结实的拦截网线,

那些雪花却根本没有停留,径直落了下去。

如果不是被冰冷的空气拉回现实,顺着致死的引导跳下去,他一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还有,他分明记得,上周明明还是夏天。从夏天到冬天的时间,他为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半年的时间,平白无故的消失了?!

张勋强装镇定,不动声色的转回头来,一只手却紧紧握住了阳台上的铝合金栏杆。刺骨的寒意侵袭下,他的脑袋一阵剧痛,耳膜嗡嗡作响。

轰然一声巨响,像是耳膜炸开了一般。

张勋直愣愣的望着前方,他的记忆回来了。

那是一份截然不同,几乎让他骇破胆的记忆。

17

关于验证六度谋杀是否可行的实验。半年前,夏季的夜晚,张勋就和师兄做过了一次。

那天的情景,和今天差不多。只是,面前的女友是真实的女友,她在师兄的催眠操纵下,向张勋施加了和今天一模一样的致死心理暗示。

而到最后,赎罪是女友口中的引导关键词。

其实幼时的张勋就明白,只有死才是唯一的赎罪。

逃避了这么多年,到了那天阳台上揭穿所有不堪一击的心理防线,那一刻张勋满脑袋都只有赎罪的念头。

他从阳台一跃而下,落在了提前准备好的拦截网上。

虽然毫发无伤,但是仍然是在师兄和女友的照顾下,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出来。

那时候的张勋其实很感激。他终于能够坦然的面对那段往事了。

他一直以为他改进过的六度谋杀,只是杀人技,却没想到如果挺过去,那是实打实的新生。

劫后重生,他和女友求婚了。

而女友就和那个民警一样,根本没有被催眠时的记忆,只知道张勋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重新振作起来。

她答应了。

18

那个老头依然逍遥法外,可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秋天的一个早晨,张勋在所里整理卷宗,坐得离接警台很近。

偶尔能听见的电话内容,大多是司空见惯的民事纠纷。

张勋给自己泡了一壶热茶,这时候,接警台的铃声又一次响起。那头的声音,却充满了惊慌。

有个老头自杀了,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用裤腰带吊死了自己。

张勋放下了茶,默不作声的来到了卫生间,颤抖着给师兄打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两个人都久久没有说话。

张勋和师兄都明白,他们唯一能为师兄女儿做的事情,做到了。

19

他们的日子,可以安稳的过下去了。

张勋忙着考试,筹备和女友的婚礼,而师兄开了店,做买卖,凭借以前的社会关系,店面越做越大,渐渐发展成了一家小企业。

只是,随着冬日临近,不安定因素,却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城里,自杀的人数变多了。

都是亲属的无心之语,放大了心底的绝望与阴影,外加言语的刺激,选择了死作为解脱。

这熟悉的程序,张勋不得不查了一下,其实都不用太仔细查,那些死者的社会关系里,要么是师兄的竞争对手,要么和师兄有过些许过节。

张勋把师兄约了出来,要他收手。

师兄打断了他,他说自己不明白张勋在说什么。

张勋不死心:我们协警,协警,也是警察。

师兄顿了顿,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20

冬天来得时候,张勋隐隐有一种预感。

师兄知道张勋查了他,而张勋的手里,又握着完整的杀人程序,如果递交给警方……

虽然这可能性很小,但是干他们这行的,都知道,不管百分之几,都会演变成百分之百。

现在对师兄而言,他才是那个不安定因素。

张勋知道师兄早晚会把六度谋杀施加到自己头上,可是他也是真的无法报案。

他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婚姻,正式警员……

师兄说得对,一时热血很容易,可之后呢?

但他也不可能用六度谋杀杀了师兄,他做不到,他只能找了个借口,让女友先行离开这座城市。

他在这个城市没有亲人,可怜巴巴的协警,没有朋友,女友不在身边,师兄也就无法触发六度谋杀里能让人完美脱罪的条件——亲属的无心之语。

师兄也有生活要过,他不可能冒这么大风险杀人。

而张勋只需要等拿到编制,申请调去别的城市。

直到下雪的前一天,师兄说自己出事了,将张勋约了出来。

21

时至今日张勋仍然不记得下雪的前一天他们聊了什么。

半年的时间和多次谋杀经验,他将论文里的内容练的如火纯青。

师兄知道张勋经历过一次六度谋杀的实验,多少有了免疫。

所以,在师兄的催眠下,张勋短时内忽略了季节与身上的冬衣,

这时的张勋只相信,今天晚上,是第一次实验。

在这样的情景下,师兄根本不需要再做多少努力。

张勋自己就会主动去吸收那些致死引导!

如果不是师兄漏算了今天下雪,张勋根本不会有任何抵抗!

站在落雪的阳台上,张勋的面前空无一人。

他这才反应过来,打从一开始,手里一直就抓着手机没放下,而那「女友」的声音,分明是

手机里传来的师兄的声音。

归根结底,都是他相信,今晚是第一次实验。

潜意识被师兄引导,也不断调动对第一次实验的记忆,还原着眼前的现场。

至于脱罪——张勋偏偏忘了,某种程度上,在大家的眼里,师兄已经是他的亲属了。

那仍然可以是师兄的无心之语!

22

张勋张望了一下,不远处的一座高楼上,能看到一个打着电话的人影。

而电话那头也已没有了声音。两人都没有说话。

事情是怎么会发展成今天这样的,张勋不知道。但他们都知道,此刻对方都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在他们两个当中,必须死一个。

电话里,张勋这头,突然传来了惨叫。又是一阵哀嚎过后,张勋艰难的说话了,那说话的腔调非常奇怪。

张勋说:师兄,你知道吗,我在看案宗的时候,发现了最有意思的一点。

那个凶手说,最完美的犯罪,其实不是六度谋杀。

而是用六度谋杀一个人的亲属,来威胁那个人。

张勋顿了顿,像是被某种疼痛刺激,而后勉强平复下来,继续说着:

我到现在都不懂催眠,六度谋杀也就杀老头的时候用了一次。

师兄,我其实什么都比不过你。但是有一点,我好像强一点。

我,我的爱人,我的家人……都没有您女儿那么绝望。

我们都想杀了人之后无罪脱身。那您觉得,是我更快,还是你更快?

落雪的阳台上,传出了师兄的咒骂声。

而张勋双耳流血,已经根本听不见师兄的声音了,他手里抓着那支钢笔,上面已经满是血,自顾自说着:

我已经聋了,不论你骂我,催眠我,心理暗示我,都没有效果。

所以你答应,或者不答应。

提什么条件,谈什么妥协。

我也全都听不见了。

我只给你一分钟,你,从楼上跳下去。我放过你女儿。

你可以现在过来和我同归于尽,但是你只有一分钟,一分钟后,对你女儿的六度谋杀马上开始。

你可以死前留下任何证据,但我仍然是警察,风声不对,我立刻就会下手。

可惜了师兄,因为你女儿的绝望,我想对她做任何事情,都能快你一步。

我可以什么都不做。

你只有一分钟。

张勋艰难的抬起视线,看向不远处的那座高楼。

此时的他看不到,师兄的人影徘徊着,暴怒的走动着,嘴里说着无数想要商量的话,下一瞬间又尝试进行了无数言语上的催眠,然而张勋都已经听不见了。

张勋把头靠在铝合金栏杆上,寒意稍微缓解了疼痛。

手机上,一分钟的时间到了。

而张勋看到那人影慢慢的走到高楼边缘,身影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绝望的痕迹,之后消失在了雪夜里。

悄无声息。

只有张勋的自言自语: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张勋就这么坐在阳台上,思考着。

他有理由相信,为了女儿,他不用动手,师兄在死前已经将所有可能暴露他的证据都处理干净了。

只是,他回忆起最初和师兄一起研究的那份卷宗,有一句话萦绕在心头:

「凶手供称:自己有一只眼睛,能够看到他人的绝望是如何产生的。」

案宗上记录的六度谋杀已经应验了,甚至是他改良后的版本。

如果那只眼睛看到了那老头的尸体,师兄的尸体。

是否有可能看到这中间张勋自己的推动力?

张勋知道,不管可能性是多少,最终都会演变成百分之百。

他知道,变成绝对意义上的百分之零的办法,就是让那只眼睛永远不会睁开。

23

半年后,张勋的婚礼如期进行。那场婚礼完美符合新娘的想象。

西式,露天,亲朋满座。

唯一让新娘觉得有些晦气的是,到快上台了,张勋仍然捧着一份凶手的资料在看。

而同一时间里,某个郊外的监狱里,一个犯人戴着脚拷手铐,以及一副特制的,无法被打开的左眼眼罩,被带到了一位女警官的面前。

那犯人好像有很多话想问那女警官。但却被制止了。

女警官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叶小白,有人改良了你的六度谋杀。

小白的脑洞合集:西游、星战、伪穿越:8 个超治愈脑洞小故事

《治愈你、杀了你:心理医生催眠杀人事件》 - 叶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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