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男主是医生的言情小说?
2023-08-23T00:00:00Z | 34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8-23T00:00:00Z
《你的名字,我的心事》(已完结)
他把我抱到柜子上坐下,深色的眸子直视着我的眼睛。
「你刚才说,我拒绝你多少次?」他问。
「128 次。」我垂眸,心脏止不住地狂跳。
「那,吻 128 下做补偿怎么样?」他用手环着我,没等说完,吻就轻轻地落了下来:「1,2,3,4,5,6……」
1
白大褂俯身托着我的脑袋放回枕头。
一瞬间鼻间充斥着男人强烈又陌生的味道,像是薄荷混合着皂角,干净得让人着迷。
眼前的金属胸牌上是一行蓝色小字:急诊科 顾左医生。
这名字让我有点儿脑袋发晕。
猝不及防地,吐了。
干净的白大褂上登时多了一片刺眼的污秽。
医生慢条斯理地摘下口罩,淡淡道:「姜右同学,你这是,追我的新方式?」
心里「咯噔」一声。
真的是他,我疯狂追过两年的那个顾左。
并不准备相认。我慌乱地掩了掩深 V 晚礼服荡漾的春光,翻身下床准备开溜。
顾左愣了一下,随即扶住了我的肩膀,正色:「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留院观察 24 小时。这里是留观病房,你可以睡一会儿。」
他微凉的指尖,像一剂安神的良药。身体成了他的傀儡,听话地被扶回床上。
隔了十年。
浅浅淡淡的酒窝还带着干净的少年气,而愈加宽阔的胸膛和分明的喉结,又彰显着成熟男人的性张力。
门外有急救床推过去的声音,顾左简洁又专业地叮嘱了几句,戴回口罩,大步流星地离开。
混着酒精的疲惫身体,很快睡去了。
2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把我扯回晚课的雨里。
那时的夜雨,格外细腻。
细腻地蒙住了教室的窗玻璃,也淡淡地照亮了顾左的脸。
「姜右!你在这儿乱写什么?!」
老师玫红色的裙子赫然出现在视线里,带着暴怒抽走我的本子,大声读:
「在雨里,他眼睛亮亮地对我笑啊笑,眸里像笼着一汪明晃晃的银河。啊,原来下雨的时候也有那么多星星……」
是啊,顾左的眼睛里有星星,你们都看不到吗?
老师读得夸张,同学笑得猖狂。只有窗边的顾左还在安静地看书,头都没抬。
「姜右!把写这种东西的工夫花到做题上,你就不会每次不及格了。」
「做题能追到顾左,我次次都能考一百分!」
「姜右,出去站着去!」
我昂着头走出去,站在吹满雨的走廊里浑身湿透,隔着玻璃看顾左:
不愧是我追了 128 次的男孩,仅仅是模糊的轮廓,都让人红了耳根。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顾左不见了,同学们不见了?!
穿着玫红色裙子的老师,变成了律师的脸。
她告诉满脸雨痕的我,父亲的公司破产了,我不能再去学费昂贵的私立学校读书。
那一夜,我和爸爸妈妈拖着两个破旧的行李箱,站在空无一人的滂沱大雨里。
我第一次体会到心如死灰,灰又被风吹走什么都不剩的感觉。
这种感觉比看到顾左跟漂亮女学委放学一起回家,还要难受一百倍。
在冰冷彻骨的雨夜里,心底关于顾左的那一抹少女心事,也像黑夜里霹雳的闪电。
刹那光亮过后,坠入无边的黑暗。
3
我在凌晨五点醒来。
拿起手机,是组长的捷报:「姜右,昨天你没白喝,卖出去两台设备算你的绩效。」
跟了一条:「十点前给我下周方案。」
我瞥了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在心里算计了下,现在就该去公司「肝」方案了。
刚蹬上高跟鞋,穿着白大褂的顾左就推门进来了,眼眸处弥漫着淡淡的红血丝,手里提着两个热气腾腾的袋子。
「打扰了,顾医生。」我礼貌性微笑,低头整理了下裙摆,要往外走,却被一双手抓住了手腕。
曾经年少,我想象过无数次被顾左抓住手腕的偶像剧场景。
每每,我臆造着这些情景,想象着他的体温,蒙在被子里兴奋得尖叫。
可现在的我,怎能与那时骄傲又干净的我相提并论?
就像这身充满取悦感的黑色裹身晚礼服,在稳重又禁欲的白大褂的对比下,
真真是,低俗又放荡。
「这位患者,」顾左垂眸看着我,「你五个小时前刚洗完胃,现在不能走。」
我回头笑了笑:「没关系,我的命硬着呢。」
顾左盯了我三秒钟,最终没说话,把手里热气腾腾的袋子递给我:「我给同事带的,可他已经下班了,送你吧。」
我伸手接了过来,走出急诊室,随手把早餐扔进了垃圾桶。
不看不吃,就不会心疼。
疲于奔命的人,没有感伤的权利。
4
一周后,我又遇见了顾左。这次是在饭局上。
经理带了我们两个医药代表。对方是顾左和一位年轻的外科大夫。
只有我一个女的。
「早就听说常经理手下有个特别能喝的女药代,是这位吗?」外科大夫伸出手,「我叫贺钧。」
「我叫姜右。」我也浅笑着伸出手,新做的美甲透着鲜红、妩媚的光,很衬今天的裹身裙。
「姜右,姜右……」贺钧碎碎念着,看着顾左,「他叫顾左,你们是情侣名啊!」
顾左熄灭了烟站起来,伸出手跟我握手:「你好。」
我迎过去,巧笑倩兮:「上次多谢顾医生救命之恩。」
也许是有顾左在,今天一点儿不在状态。
但微醺时,已经足够把初入社会的「小白兔」贺钧喝醉。
他抓着我的手,不停地夸:「姜右,姜右,你怎么这么好?你真是又漂亮酒量又好。」
我曾经是很好,可最好的时候在别人看来依然一文不值。
我隔着贺钧看他旁边的顾左,他在跟别人喝酒、抽烟、聊天。
灰白色的烟雾让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冷漠。
回忆起,我无数次表白时,他一直戴着耳机充耳不闻,安静地做题或者跑步。
真的是令人绝望。
「姜右,你知不知道每次上手术台我好害怕啊!我害怕自己决策、失误和紧张会亲手结束一个人的生命。姜右,我好害怕啊!……」贺钧喝醉了,眸子里闪着年轻医生排解不出的恐惧情绪。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适不适合用共情话术,可我真的很难受,很难受,比跟我前任离婚那天还难受。
「贺钧,害怕证明你还热爱生命,你还有在乎的事情,多幸福。」
我抓起贺钧手里的满杯红酒,仰头干了,笑:
「你看我,家里破产、婚姻失败,每年拼酒进医院的次数比回家都多。活着,不就是特么的来受苦的吗?」
贺钧用手指着我笑,我也看着他笑,后来我俩笑得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后来,贺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顾左:「顾左,你说,姜右好不好?」
我走开了,第一次不想知道顾左的反应。第一次感到释怀。
原来在喜欢的人面前彻底撕裂自己的感觉,痛爽交织。
既然现在,生命的长袍已经爬满了虱子。
那不如就让这朵娇艳到滴水的玫瑰,永远留在过去的美梦里吧。
顾左,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了。
我不在乎你是戴耳机、低头做题还是假装听不到了。
我不在乎了。
5
我在家里的床上醒来。
妈妈端着白粥放在桌边,担忧地看着我:「右右,你不要这么拼了,欠的钱已经还得差不多了,我和你爸也还能赚钱……」
「妈,别说了,早还完早轻松。」我挤出一个笑。被追债的苦和受到的冷眼,像黑夜里的蝙蝠,吸着家里的精气。
妈妈顿了顿,试探着说:「昨晚送你回来的那个人,长得跟顾左有点儿像……」
我高调追求顾左,当时人尽皆知。
那时我家庭宽裕,父母认为我开心就好,并不介意我的暗恋,我妈甚至还曾经是顾左的颜粉。
我一口白粥含在嘴里:「是……跟顾左有点儿像。」
「当时,如果不是家里的变故,你跟顾左说不定就能在一起了,也不会受这么多罪……」妈妈有点儿 哽咽。
「妈,你瞎说什么,我现在不挺开心的吗?以前的事还提它干吗?」我假装开心地喝光了最后一口粥,满足地「哈」了一口:「家财万贯,不如吃一碗妈妈做的饭。而且,最好是,再来一碗。」
妈妈担忧地看了我一眼,端着碗出去了。
我躺在床上拼凑着记忆的碎片。
在酒店门口,贺钧脸喝得通红,嬉笑着跟我告别。
顾左横抱起我,把我塞回车里时,皱着眉低声说:「怎么瘦成这样?」
我在车后座,趴在顾左胸前一遍一遍地说:
「顾左,你看,我不在乎你了呢。」
「偷偷地告诉你,我已经跟别人结过婚了,可惜他不爱我……」
「顾左,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人不配拥有爱情吗?」
「顾左,你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却始终没有回应的感觉,真的很绝望。」
顾左背着我,在昏暗又破旧的楼道里,上了四楼。
他长高了好多,也强壮了好多。
背宽阔又结实,耳边淡淡的薄荷香让平日里逼仄的楼道像洒满阳光一样。
他应该会觉得感慨吧?
十年前,他去我家找我,拿我借走不还的笔记时,我家还是住着和他家一样的大平层。
我藏在厚厚的窗帘后,等不及他找我,就跳出来大喊:「顾左,你娶我那天我就躲在这里呀!你可千万别找不到我!」
十年后,房间一下缩水到大平层的十分之一,又小又高的窗户也只有一块废弃的毯子遮着。
我们之间的鸿沟,他应该能感同身受了吧。
如果要跟光鲜的过去彻底了断,不如就由他来了结吧。多少年前,我曾那么依恋他,想象着跟他并肩走过大街小巷,看孤寂的落日、玫瑰的凋谢。
即使离开,内心深处原来也并不曾忘却——也许不能忘却的,并不是那年少的爱的本身,而是生命中唯一曾有过的清澈、洁白的日子。
只可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6
饭局过后,顾左和贺钧陆续帮我卖了好几单医疗设备。
因为年纪相仿,在我的毒舌压制下,他们没做成甲方爸爸,只做了甲方兄弟。
约过两次饭,在大学路的烧烤摊,撸串、喝啤酒。
喝到一半,贺钧就醉得躺在沙滩椅上,连连摆手。
只剩我和顾左喝酒、聊天,说喜欢的电影、新上市的医疗设备、狗血的急诊室突发状况和我们公司每天上演的职场腹黑剧。
我们心照不宣地躲避着提起以前。
像风浪息了,海面重归平静一样。
心里那头最近跟往事疯狂搏斗的巨兽,在顾左寻常的一颦一笑间,慢慢地放轻了响鼻,平静地睡去。
128 次的拒绝,遥远了。
可是,有些感觉总是丝丝缕缕地牵起往事。
就像此刻,顾左买烟回来,给我带了杯果汁。他说,你别喝酒了,喝果汁。
是霸气水蜜桃。
水蜜桃。顾左。
顾左对桃毛儿过敏。
「顾左,我最喜欢你,也最喜欢水蜜桃。可我不能吃着水蜜桃跟你坐一起,好难取舍。」
「不用取舍,水蜜桃和你,我都不喜欢。」
他……还记得我爱吃水蜜桃吗?
我摩挲着粉色的果汁,用眼角余光寻找答案。
记忆里穿白衬衣的少年,正用修长、白净的手指滑动手机屏幕,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缓缓抬眸碰到了我的目光,微笑:「不喜欢?店员推荐的。我再去给你买一杯。」
「没有。」我赶紧把吸管插进去,暗笑自己多情。
「下周你找我约个胃镜吧。你酒喝太多了,胃黏膜容易损伤。」
我心里一阵发热,咬着吸管跟他对视了三秒钟。
「你这个庸医,都开始靠饭局拉客人了吗?」
「我去!我很难约的好不好?!你这个无名小药代!」
「庸医!庸医!庸医!……」
「小药代!小药代!小药代……」
……
顾左笑起来温柔又俊朗。
让我想起书里的一句话:
「他不笑也似笑,笑时如甘露。」
7
「右宝宝!」贺钧手抄在白大褂口袋里,跑着迎过来。
后边的廊道里,顾左正跟几位年长医生交谈。身形冷峻、挺拔。周身发出的微微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
「别急,我等你。」等贺钧走到身边,我指了指后边,「你不去听领导训话啊?」
贺钧回头看了看,道:「那不是领导训话,是神仙打架。大佬们会诊商量治疗方案呢。」
「那顾左……」
「我左当然是大佬了。」
我吃了一惊,印象里,顾左跟我一样,成绩一般。
「你不知道吗?我左马上要提外科副主任医师了。医院不成文的规矩,下放急诊科锻炼一年,基本就内定提拔了。」
贺钧谈起顾左滔滔不绝,仰慕又乖顺,像极了封建社会的小媳妇儿。
「说起来,我左明明能靠脸吃饭,可业务比脸还帅。国内 Top 医学院 M.D.,国内外期刊论文发到手软……」
我想起说过顾左是「庸医」,羞愧得不行。
「我左的女友粉也多。陈静月医生,把谁放在眼里过?直到我左到医院,那叫一个穷追不舍。」
我嘴又惊讶地张开。
贺钧接下来的话,更是刺激:「可是,据我观察,左好像有女朋友了。」
「有女朋友?谁啊?」我压抑住内心的紧张,凑过去,竖长了耳朵准备听答案。
「很闲吗?贺医生。」头顶上方却突然传来顾左低沉的嗓音。
我和贺钧像说坏话被抓包的两个小孩。
不过贺钧率先出卖了我:「左,右右要请你吃饭,知道你今天过生日。」
放屁!我明明来找他俩签医疗设备买卖合同的!
「?」戴着口罩的顾左歪头试探地看向我。
「啊对,我订好饭店了,中山北路。」我心里一乱,把掏了一半的合同塞回包里。
「好啊。」他答得干脆,让我跟贺钧瞪大了眼睛。
「左,你今晚不是……」
「临时取消了。」顾左扬扬眉打断了贺钧,看着我,「你在诊区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8
顾左换了白色套头卫衣、黑色牛仔裤和小白鞋。刘海随意搭在额前,冷白色皮肤干净、清冷。
又细又直的腿在卫衣下大步流星,引得病人纷纷侧目。
「顾左,下班了?」陈静月医生追上来。
「嗯。」顾左走到我身边站定。陈医生才注意到今天穿素色连衣裙、化淡妆的我。
我想起贺钧告诉我陈静月在追顾左。看过去,对上她杀气腾腾的眼神。
秒怂。
「我今天没开车,能不能坐你车?」陈医生问。
「我约了人。」顾左回答,「不方便。」
「那送我去地铁站好了。」陈医生看向我,像在示威,「不介意吧?」
职业病使然,我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介意。」
五分钟后,我后悔了刚才的决定,恨不得马上跳车逃窜。
「中山北路?那边人很杂,没去过。金融中心开了间法国菜,挺不错。」
First Blood!
「姜右,做药代得跟男人一起喝酒吧?多不安全。我做不来……」
Double kill!
「我们医院常有一些女药代,跟医生们不清不楚,界限很难把握。哦?」
Triple kill!
血槽告急!
可陈医生并没打算放过我:
「姜右他们说你前夫……」
「陈医生,女孩子的美不只是一种样子的,对吗?」顾左的手慵懒地搭在方向盘上等红绿灯,声音清冷。
「还是说,如果药代和医生不平等的话,医生跟医生之间,是不是也不平等?」
顿了顿,仿佛补充一般,道:「是不是你也要发 30 篇以上的 SCI 论文,才能让我好好地跟你说话?」
顾左……从倒车镜里,我诧异地看到顾左脸上虽然很快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淡漠,然而眼里、嘴角,全是锋锐的笑意。
看着陈医生怒气冲冲的背影,我小声地跟顾左道谢:「刚才…以后不要这样了。她只是喜欢你,想追你罢了。」
顾左指尖胡乱地敲着方向盘,余怒未消:「你当时追我的时候,对我身边的人可没这么大恶意。」
——仿佛触动了什么敏感的话题,我们忽然都是沉默。
轻音乐缓缓流动。车窗外吹来的风,微凉地拂动在两人之间。
9
中山北路是一条悠闲的步行街小巷。
吃完火锅出来,我们在路上散步闲逛,看满街灯火。
在这个城市生活 27 年,还从没来过这里。
想到这一点,我一愣:忘了今天是顾左的生日了!
前边有家甜品店,我假装去买水,让顾左在银杏树下等我一会儿。
回来时,他满身如霜的月光,站在树下,低头踢着一颗石子等我。
像是时空重叠。
曾经在晚自习的操场上,夏夜晚风吹过。
我坐在草坪上看顾左锻炼,他真的很厉害,在我面前反手做了个很久的空中倒立。
他问我为什么盯着他看。
我说,顾左,这个角度亲你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想到这儿,耳根有点儿发红。
「蛋糕一定很好吃。」顾左挑了挑眉,对着我笑了笑。
「你今天陪我出来,你女朋友不会不高兴吧?」我把蛋糕递给他。
「你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会不会晚了点儿?」他沉吟着,「不过好像,我没有女朋友呢。」。
走了两步,又加了一句:「有女朋友就不会沦落到跟你出来过生日了。」
「顾左,你礼貌吗?」我打他胳膊。
他躲:「啊,蛋糕要倒了。」
回到车上,顾左慢悠悠地打开车窗,透着明显肌肉线条的手臂随意地放在窗沿:「生日蛋糕要配点儿红酒吧。」
「嗯?」我看着他。
「我家有红酒,很多都是国外带回来的。」他看着前边,「有兴趣吗?」
「好啊。」看我回答地爽快,他惊讶地看向我。我说:「你上楼把酒拿下来,我们在车里喝。」
「……」顾左勾了勾唇角,止不住地低头笑了。
咦?
明明才是秋天,怎么有积雪融化的声音?
10
顾左的江边大平层隐秘又开阔。
我俩坐在阳台的地毯上吃蛋糕,喝红酒到微醉。
「你这儿有一点儿奶油。」顾左微微笑着,在自己唇边比画。
「昂~,你帮我擦掉。」
顾左靠过来,带着清冽的薄荷气和淡淡的甜酒味。
「这里……」他微凉的指腹一遍一遍地扫过我的唇角,像擦一块怎么都擦不掉的奶油渍。
我垂眸,感觉到灼热的眼神。
「右右,你眼角有一条皱纹。」
「我要老了。」
「嗯。」
「你好像很难过。」我说。
「是很难过。」他摸着那条皱纹,「是很难过。我错过了看第一条皱纹爬上你的脸……」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低头骂他太损了,抬头却迎上他认真的眼神。
他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像星星,眸里像笼着一汪明晃晃的银河。
——宛如时空逆转了十年。
11
「谁让你当时拒绝我,还拒绝了我 128 次。」我忍不住地说。
「那,算是惩罚吗?」他捧着我的脸,声音很轻,「所以无论多少个日夜,无论走到哪里,无论生活被什么填满,都再也忘不掉你。」
不论是不是哄我。
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心都化了。
「你刚才说,我拒绝你多少次?」他问。
「128 次。」我垂眸,心脏止不住地狂跳。
「那,吻 128 下做补偿怎么样?」他俯身过来,环上我的腰,吻细密地落在了我的颈窝、锁骨、耳垂。「1,2,3,4,5,6……」
数到 119 的时候,他用通红的眼睛看我:「我认输了。每次拒绝,用一万个吻补偿你好不好?」
欲火在他冷静的眼睛里星星点点地点燃起来,直至连绵成海。
「你要对我做什么?」我抿着嘴对他笑。
「……做春天会对樱桃树做的事。」
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我送他的情书里聂鲁达的诗。
意思是,和你开花结果……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微微地挑开风衣。消毒酒精在指尖留下的微凉感,轻轻地划过每一寸肌肤。
馥香的红酒洒出来,旖旎在摩洛哥风格的地毯上。
他在要隐去的星子间凝视我的眼睛:「右右,现在我很清醒。」
——那样的眼神带着禁欲的蛊惑:「右右,我不知道你清不清醒。无所谓,对于你,我这次志在必得。」
恍惚间被带着向云层里攀升,我朦朦胧胧地好像又回到了 18 岁。
成为那个骄傲又干净的自己。
12
两个月的恋爱,很多好好地在一起的时刻。
比如,做饭时,他在背后甜蜜的拥抱,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闷闷地:「老婆大人,我都饿了。」
比如,他在加班时给我打电话,哼唧唧地撒娇:「明晚去我家好不好?房子太大了,我一个人不敢睡。」
比如,我去医院看他,他嘴角藏不住的笑,跟在别人面前清冷、疏离的样子判若两人。在白大褂里口袋拿出一颗糖放在我手心:「没什么送你的,病人送我的糖。」
……
深夜的陪伴,卡地亚情侣项链,一次次我在闹他在笑……
像阳光下粉饰太平的泡泡。
都在两小时前,顾左在餐厅门口碰见我时,破了。
客户油腻的手和肆无忌惮的调笑。
酒洒在了衣服上,衬衣变得透明起来;被搂着肩膀,还要陪一脸笑:「赵总慢走,我也想你呀。」
一回头,撞上顾左凝重的脸。狼狈的模样已经被他尽收眼底。
短短一刹的对视,却仿佛是永恒。似乎时空都凝固了,只有心在激烈地跳动,有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忽然爆发出了呼喊:姜右,梦做了很久了,该醒了。
此刻,我在顾左家楼下等他回来。
夜里,深秋的风很凉,我情不自禁地在风衣里缩了缩身子。
13
顾左在昏黄灯光下走过来。
低头不动声色地问道:「 又忘记带钥匙了?」
「顾左,我……」我对着他,整肃地开口。
「上去说,好吗?」他伸手帮我拢了拢风衣领口,里边的丝绸白衬衣有几块刺眼的酒渍。
他真的很温柔。
温柔到我几乎都要放弃抵抗。
一直到帮我把包放在玄关柜。
打开灯,敞开的包里,一个撕开的方形铝箔包装袋。
不是我们常用的牌子。
眼底湖水一样的温柔,突然暗下来,像藏了一场狂风骤雨。
我踢掉高跟鞋,从他身侧走过,却被他拽住了。
他垂眸,语带痛楚:「 右右,我说了我养你。」
「顾左,我也说了,我不会去依靠任何人,我有自己的价值。」我迎着他的目光。
「这就是你说的价值吗?」他声音凄切。
「所以,你觉得还能走多远?顾医生,你在手术台救死扶伤,在专家席光芒万丈。而我,夜夜在觥筹交错里出卖灵魂,甚至出卖肉体。债台高筑的痛苦、受人冷眼的痛苦、在阴暗的角落讨生活的痛苦,你没经历过。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会幸福吗?」
我皱起眉:「顾左,我们分……」
话没说完,被他抓住手按在了墙上。
两片唇瓣猛烈地印在了我的唇上,带着熟悉的薄荷香。
开关被后背按熄了。
黑夜里,他声音有些低沉,颤抖地哽咽、喑哑的气声在我耳边低语:「我同意了吗?姜右,你经过我同意了吗?……」
我不说话,挣扎了一下被他更用力地按在墙壁上,酒精让我觉得一阵一阵地眩晕,身体发软,任由自己被他抱回卧室。
我不理他,他也不再说话,仿佛不知道疲惫。
混乱的一夜。
他带着消毒酒精微凉的手指,偏执地、一遍一遍地游走,像要擦掉我被染脏的痕迹。
我感觉到他胸口激烈的起伏,一声没有控制住的呜咽。
风夹着雨,在窗外大力地拍打着玻璃。
像在哭喊自己走丢的孩子。
14
我的泪从眼角滑落,滴在白色暗纹提花的枕头上,又渗到灰色的枕芯里。
很安静。
他不知道,
安全套是我故意放在包里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也不知道,
陈静月曾经找过我。
高大上的咖啡馆里,她神情淡漠、自傲,是被金钱、优秀和宠爱浸润出的样子。
「姜右你知不知道,顾左跟你在一起以后,资源越来越差。现在培训、深造的机会都没有他。」
一刀!
「我不否认我在其中作梗。我不是在跟你作对,是在争取机会。每个人都应该回到自己合适的位置。」
两刀!
「顾左是个手术天才,可没有组织的培养,没有更强的社会关系助力,再锋利的手术刀也会变钝。你忍心吗?」
三刀!
陈医生每次都能手起刀落,刀刀致命!
一下让我记起了自己那些自欺欺人的时刻。
贺钧跟我说,顾左被调回了外科。急诊科内定提拔的位置,给了另一位中年医生。
好几个夜晚,顾左紧皱眉头在书房打英文电话,不停地说 Sorry,说 My fault.
缺少最新的实验数据,他的新论文进展很慢,在电脑前,戴着眼镜眉头紧锁。
身后展示柜里熠熠生辉的奖杯和证书,跟书桌前暗淡的男人,像隔开了两个世界。
意气风发又干净的他,本来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尽管当我问起时,我的男孩总会把我抱在怀里安慰我:「放心吧,我都能处理的。」
可我怎么能舍得把他向下拉。
我不确定,往下拉他一步,对他来说会多么可怕?
那就放开他,让他重新干净地飞吧!
十年未见的邂逅是一场言情剧的剧本。
可现实从来都是赤裸裸的人生。
越美的东西我越不该碰。
总是会悲剧重演,在命中注定。
15
跟顾左分开后的这几天,妈妈说我的个性变得更冷了。
家里不知道我们的这场地下恋情。
在此期间,顾左三番五次地吵着要见家长,都被我果断回绝了。
顾左瘪着嘴,摇我的手:「你都睡了人家那么久了,都不给名分的吗?」
我张不开嘴告诉他,而且现在我才感知到,那是因为我内心深处的自卑感。
陈静月说的每个人都应该回到自己的位置。
就像此刻,对门的张阿姨在一旁喋喋不休:「姜右啊,我表弟是大了点儿,比你大 14 岁,可人家有车有房,在厂子车间里当小组长呢。还有一点,我跟人家说了你的情况,他说不嫌弃你结过婚,只是你家的债……」
我半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沉思。
看吧,我的位置就是嫁给一个 41 岁有车、有房的车间工人。
如果我跟她说,我跟一个 28 岁、开大 G、住大平层、博士毕业的年轻外科医生,谈过两个月的恋爱。
她会不会放下手里的瓜子,过来摸一摸我的额头,然后骂一句神经病啊?!
16
跟顾左分手后,我开始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在办公室里放了行军床,没日没夜地研究市场方案、学习大数据分析,连拼酒都能比以前再多喝二两。
像不甘,也像逃避。
三个月,我的业绩从公司销冠一路飙到大区销冠。
带了个实习生齐思楚,刚刚大学毕业的男孩子。
第一次见面,他搬了把椅子坐我旁边,双肩包往桌上一放:「姐姐,以后跟你混了。」
清冷、骄傲,带点儿桀骜的样子,跟顾左像极了。
我回他一个笑:「我可是工作狂。」
齐思楚笑了笑:「巧了吗这不是?我也是工作狂。」
瑞思拜!
齐思楚真·工作狂本狂!
后来我才知道,齐思楚是大区老板的儿子,来下基层了解市场。
我们俩像苦行僧一样天天加班。
终于因为吃同一家的过期外卖,半夜食物中毒进了医院。
如果可以选择,我不会来省立医院。
可托这位公子哥儿的福,经理说肯定要去最好的医院,还托关系搞了间双人高档病房。
「我们俩晚上吃一份盒饭,食物中毒了。」齐思楚虚弱地扶着头跟顾左解释病情,没注意到顾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西红柿炒蛋我只吃了一点儿,一定是宫保鸡丁的问题……」
顾左没听他说完,转头把食物样品递给护士:「重点测一下西红柿炒鸡蛋。」
「医生,我说,我只吃了一点儿西红柿炒蛋,应该重点测宫保鸡丁。」齐思楚扶着头虚弱地辩解。
顾左一边喊护士把齐思楚送诊,一边快步地走到我身边扶着我往病房走。
走了一会儿没忍住:「你这位小男友,不知道你不吃鸡肉的吗?」
17
我躺在病床上往外看,郊外有星星点点的烟花绽放。
原来,已经快要过年了。
顾左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身后浩浩荡荡站了十来个医生和实习生,他应该已经做了外科副主任。
他戴着口罩:「我是你们的管床医生顾左,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需要住院三天,我和齐思楚在同一间病房挂吊瓶。
顾左巡房时,会来问一问我们的恢复情况。
有一次护士要帮我扎针,我转过头去瘪着嘴,顾左正好推门进来。
四目相对,他看到我的样子愣了一下,跟护士说:「我来吧。」
他托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拿着针头,垂眸摸了摸我手背血管的位置,说:「不会疼的。」
他卷翘的睫毛在柔和的灯光下眨呀眨。
每一下,都眨到我的心上。
18
住院的这两天,齐思楚每天跟女朋友视频,年轻人的恋爱火花四溅,听得我脸红心跳。
顾左也知道了他不是我男朋友,对他的态度和缓了不少。
「姜右姐,你没有喜欢的人吗?」齐思楚挂着吊瓶,躺床上问我。
我想了想,说:「有过,不过我觉得我配不上他。」
齐思楚笑得不行了,说:「这年头还有人在乎配不配吗?什么配不上你,为你好才分手,这种话纯粹就是道德绑架!别人跟我说饮食健康能多活 5-10 年,可不让我吃烤肉、吃火锅、喝可乐,我多活那么几年有什么意思?」
我说:「我总觉得我不够好。」
齐思楚义正词严:「大区销冠是你用努力换来的,这种专注和投入你用到爱情上了吗?如果没有,你怎么能轻易去谈论一段感情?」
被一个小我 5 岁的实习生按头教育,不过他说得很有道理。
只是顾左会是这样想吗?
齐思楚顿了顿,试探地问:「姜右姐,你跟顾医生……应该……有很深的感情吧?」
我有些慌张,我们表现得跟普通医生和病人一样,齐思楚怎么能看出来?
齐思楚瞥了我一眼,像侦探破了案一样兴奋,「腾」地坐起来:「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我问。
「有一次你睡着的时候,顾医生进来巡房,他偷偷地吻你的指尖和头发……」
心猛地被击中,像黑夜里霹雳灿烂的闪电。
顾左……
「顾医生看你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很痛苦。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选他,我一个男的都要被他掰弯了。」
齐思楚掩饰不住看穿的得意,一直说:
「姐姐没住过高档病房吧?公立医院不会提供这么高档的水果、茶和保健品。他为了假装是医院提供的,不让你不自然,每次还得给我带一份。」
后边齐思楚说什么,我再也没听进去。
我好难受啊。
脑袋里像有一条皮筋,被现实和理想在两头扯着,要绷断了。
19
出院的那天是大年三十的早上。
顾左几乎是跑着进来的。
齐思楚很识趣地出去了。
只剩我们两个人。
刚下手术台的顾左,白大褂的扣子都没来得及扣上。眼眸处弥漫着淡淡的红血丝,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俊朗。
「我要出院了,顾医生。」我笑着站起身,眉眼弯弯。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笑,漆黑的眸明显顿了一瞬。
像是欲言又止。
「…… 」我来不及再开口,身体就被轻轻地抱住。
一瞬间,鼻腔里满是淡淡的薄荷味和消毒酒精的味道,我做梦都在迷恋的味道。
「右右,再让我抱抱你吧。」他靠着我的颈窝处,嗓音低沉。
后来,我们很自然地 Say good bye,各自离开。
当时我想,来日方长,我们都还有足够的时间。
可如果知道,他当晚就会赶去驰援武汉,可能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20
贺钧说,顾左递了请战书,作为首批医护人员驰援武汉了。
我想起出院那天,我回头,看到顾左垂手站在病房里。他说:「右右,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我终于明白了他眼底温柔而悲哀的凝视——只因为顾左那时候已经知道,自己要赴一场生死之约!可那时候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他说了,那一刻肯定会变得不一样。
然而顾左却始终不肯说,只是那样淡然地看着我。接受了那个他曾把所有温柔、耐心和甜蜜都给了的女人,带给他的痛苦。
那个瞬间,我只觉得吸入的空气都在胸臆中如火般燃烧,剧烈的疼痛感让我几乎站不住。再也止不住的泪水从眼里长划而下,靠着墙瘫在地上,全身颤抖。
客厅的电视一直在播报最新的疫情情况,播音员语气凝重,确诊和死亡数字不断攀升。
我们的城市严阵以待,阴霾笼罩。
而我爱的男人,在另一个城市,在更凛冽的寒冬里,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和时间赛跑,与病魔较量,与死神做着顽强的抗争。
生死未卜。
大年初一倒计时的钟声敲响时,我蒙在被子里,哭得像一个傻子。
21
冬天格外漫长。
因为疫情的关系,我一直待在家里。
找东西的时候,翻到分手时从顾左家搬出来的整理箱。
里边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我们在一起短短两个月的记忆。
有我们一起画的水彩画、楼下健身房的会员卡、霍格华兹城堡的乐高模型和顾左送我的连衣裙、项链、耳环……
整理箱的角落静静地躺着一个包好的礼物。
我有点儿疑惑,打开看到时,心猛地被击中了!
是我曾经被老师收走的本子!
我翻开来看,从第一眼见顾左开始,每天都写了跟顾左分享的小事。
今天食堂的菜咸了,你要多喝点儿水。
我今天坐车回家的时候,看到一只红色的立体心形风筝,在天上飞呀飞,拖着一个长长的尾巴。不知道你此刻是不是跟我一起在看呢?
拯救地球好累,虽然有些疲惫,但我还是会,不要问我哭过了没,因为超人不能流眼泪。
一直到我写的最后一页,落款是 2008 年 6 月 22 日:
「在雨里,他眼睛亮亮地对我笑啊笑,眸里像笼着一汪明晃晃的银河。啊,原来下雨的时候,也会有这么多星星……顾左,亻」
我记得,当时「你」字只来得及写了一半,就被抽走了。
我往后翻,本子的后半部分,顾左清晰有力的字迹,写了厚厚一沓。
2009 年 1 月 22 日:我这次考了前十名,老师按照约定把本子给了我。姜右,你什么时候来拿走?
……
2010 年 6 月 9 日:姜右,毕业了,我们从教室搬走了,你怎么还没回来?
2010 年 9 月 1 日:我考上了八年制医学生,报到的第一天,很希望在某一个转角遇见你。
……
2011 年 3 月 5 日:姜右,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你在哪里?
2011 年 8 月 28 日:我找了你一整个暑假,没有人知道你的消息。无影无踪、无声无息。我有时会在想,你是不是只是我臆想出的一个女孩?
……
2015 年 7 月 2 日:我今天回了我们的学校。站在操场上,风从四面吹来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你的笑声。五年了,姜右,你到底在哪里?
……
2016 年 9 月 3 日:右右,LA 的风很冷。原来离你越远的地方,越冷。
2016 年 10 月 9 日:右右,在那场邂逅里,你已然竭尽所有,所以无论最后如何,都得以无愧无悔。然而,我呢?我怎么面对自己?
……
2017 年 2 月 14 日:右右,我想送你很多情人节礼物。摩洛哥的地毯、无人区玫瑰香水、少女峰上的雪和今晚看到橱窗里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只想送给你。
2017 年 6 月 23 日:人生中最重要的:祖国、医学和你。
……
2018 年 6 月 22 日:右右,我终于有了你的消息,我在准备论文最后的数据。等我回去!等我!一定等我!
……
我的眼泪滴下来,一直滴到下一页夹着的一张照片上。
那张照片是在嘉宾席拍的。
彼时,在聚光灯下,我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笑得温婉。我是新娘。
2018 年 8 月 2 日:这一天,我拿到了我的博士学位证书。
这一天,我失去了我的女孩。
22
我拍了本子的照片,哭得稀里哗啦地给顾左发微信。
五个小时后,手机轻响了一声,我赶紧拿起来看,聊天框里轻轻地躺着一个:
「1」
我带着未干的眼泪,笑了。
这是这些日子,我跟顾左的默契。
我像十年前一样,每天跟顾左在微信上絮叨一些不咸不淡的事情。
说今天妈妈包的饺子是什么馅的,说我跟着短视频学会了做凉皮,说我们的城市防疫做得很好,大家都没有乱跑,乖乖地待在家里为祖国做贡献……
顾左每次都回一个「1」。
回复的时间不确定,有时候在白天,有时候在深夜。
间隔了不同的时间,有时候几分钟,有时候要好几个小时。
短短的一个数字,总是让我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因为我和顾左都知道,
在与死神赛跑,分秒必争的日子里,
一个短短的「1」字,却能证明:
他还活着。
那是一双肩负使命的手,在高强度的工作中,仓促打下的。
像一团狼烟,燃起生命的信号。
关于顾左,关于他的病人,关于我……
我爱的他就是这样啊。从不被苦难所驯服,白衣为甲、逆行出征,在最危险的时候陪在患者身边,践行医学生的铮铮誓言。
——死亡在瞬间撤销了所有的屏障。
只要他还活着。
23
可是,那天顾左已经 21 个小时没回我的微信了。
以前间隔最长的时间也只是 8 个小时。
我手足无措,
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来。
我像疯了一样给顾左打电话、发微信。
最后,我想哪怕顾左真的感染了,真的倒下了,
能不能有人看到他的手机在响,帮他接一下,让我再看看他。
让我再看看他……
他是白衣天使,他是「逆行者」,他是与死亡搏斗的勇士……
可他也是我的男孩子啊,那个被我欺负会撇撇嘴,喜欢吃医院门口的鸡蛋仔,在打雷时会害怕得趴到我怀里的男孩子啊……
哪里有什么白衣天使?不过是一群孩子换了一身衣服,学着前辈的样子,治病救人,和死神抢人罢了……
我给顾左发微信:「顾左,你不准死!顾左你不要死!顾左你只要不死我们就好好的,好吗?我们就结婚,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发完微信,我趴在床上号啕大哭,丝毫不想回应任何关心。
世界好像黑了。
直到半小时后,微信视频的声音把我惊醒:
是顾左!
我颤抖着按下绿色按键。
电话那端,是顾左的脸。
他穿着脱下帽子的防护服,倚着墙瘫坐在地上,额头、脸上的口罩压痕清晰可见,周遭的皮肤已经开始过敏、红肿。
眼底的红血丝和眼袋写满了疲惫。可幸运的是他没事,他还和同事们在一起。
没等我说话,他虚弱地开口了:「右右,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我惊魂未定,泪止不住地流。
「我、我们结婚,生很多很多孩子……」他累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眼神却还是一样坚定。
我哭着笑了,笑着又哭了:「当然是真的。你一定要给我好好的。」
那一刻,顾左倚在墙上,凝视着我。
忽然间一个飘忽,带着泪的笑就停在了我的掌心。
他眼睛亮亮地对我笑啊笑,眸里像笼着一汪明晃晃的银河。原来不论什么时候,他的眼里都会有这么多星星……
1
她在时光深处,是那年夏天的样子。
日光底下,肌肤亮得像绸缎一样绮丽,微翘的眼角溢出上天不讲道理的宠溺。
就这样走进我的生活。
那段时间,正值我父母婚姻破裂。
整整两年的时间,他们在婚姻中不断拉扯。
既舍不得白手起家、相依为命的感情,又常因为爸爸的第三者带来的涟漪而大吵大闹。
甚至,时间久了,连我都觉得自己有错。
会时不时地想,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爸爸才会放弃这个家;是不是因为我没有长大,妈妈才没有勇气去寻找新的生活。
那是我人生中经历的黑暗时刻。
而姜右,那时,也只算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我对她,像对任何女生一样,毫无超越同学之间喜欢的感觉。
可她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她会借走我的笔记,低声下气地去求学委帮我改错题,尽管我根本不会看。
她会在我爬到操场的高架子上看夜空,思考爸妈昨天为什么吵架时,悄悄地爬上来坐在我旁边,轻轻地哼唱周杰伦的情歌:「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为了和我聊天,她每天都会「遇见」不可思议的事情。
「顾左,你猜我今天……」这是她常用的开场白。
我承认,她给我的温暖支撑了我那段时间在家庭里缺失的自信。
可我不想平白无故地享受她的情感。
我拒绝过她很多次。
她一直锲而不舍,后来我干脆在见到她前戴上耳机不理她,我觉得这样,她慢慢地就会觉得的没意思,而离开我吧。
只是,并没有什么用。她还是无孔不入地填满我的生活。
2
直到有一天周六下午五点钟,她像往常一样给我发短信:「顾左,我在劳动公园雕塑下的长椅下等你,不见不散哦。」
正赶上父母吵架,我心里很乱,把手机放在一边,过了一会儿就忘了回复她。
以前她给我发过许多次短信,我常常不回复,有时是不想回,有时候是忘了。回头想起来再跟她说时,她也是一脸纯真又懵圈地笑:「哎呀,我也忘了。」
我以为那天也一样。直到十点多,她再次给我发来了短信:「顾左,要再见了,不来见我一面吗?:)」
我有点儿慌了,不能想象她一个女孩子在荒凉的公园一直等了我五个小时。
我打车过去,刚过转角,就看到她孤零零地站在公园路边高大的雕塑下,小小的身子低着头,一只手臂拼命地揉着眼泪。
我心疼了。
甚至想立刻跑到她的身边,哄她:「别哭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可我太着急了,一下车就被旁边呼啸而过的出租车撞飞了出去。
我躺在冰凉的地上,透过额角流下来的血迹,迷迷糊糊地看着姜右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背影。
越来越远……
那次车祸,我并没有什么大碍,爸妈却在我进手术室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家庭的重要,和好如初。
绝妙的讽刺。
这算是姜右在离开前送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吗?
用她的痛苦来弥补我的痛苦?
3
姜右突然消失后,我打听过很多次她的消息。
我这才知道,她的父亲是本地知名的企业家,因为投资失败,欠下了许多债务。
他们消失得安静而彻底,彻底到我想让爸爸帮我找姜右的联系方式时,他说:「黑白两道翻了底朝天都查不出来的事儿,你太看得起你爸爸了。他们现在估计在哪个山沟躲着呢,连电灯都不敢用。」
我再也没有这样绝望过。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将没有人能解救她,和解救我,在这个天地之间她孑然一人,得不到任何救助;而如今同样的恐惧和黑暗灭顶而来,我知道,自己也将要失去最后的救赎。
我郁闷了很久。后来我想,我应该可以为她做点儿什么。
为了拿回她的本子,我开始拼命学习,终于如愿以偿。
记得她说她最喜欢《恶作剧之吻》里的江直树医生,她也喜欢看我救死扶伤、帮助别人的样子,我上了医学院。
十年,我终于不再是只在她眼中闪闪发光的男孩子。
然而被掌声、鲜花环绕的时候,我最想分享的人,却是那个见过我最多狼狈时刻的女孩。
时光荏苒,岁月呼啸而去。
心里那点儿爱的萌芽,不仅没有随着时日泯灭,反而在回忆里疯长,盘根错节地占满了我的心。
夜里的长风常常吹来女孩的声音,她在哼唱:「只剩回忆的音乐盒还旋转着,要怎么停呢?」
要怎么停呢?
手指在琴键狂舞,音符掉落,填满内心的却全是孤独。月光碎了一地,像离别那晚她的眼泪。
一番苦寻,再见到她时。
她已是那个披上嫁衣的女孩。
新郎是她在工作中认识的。
婚礼上,在主持人的引导下,她幸福又羞涩地诉说着他是怎样陪伴她走过低谷。
他们满溢幸福的照片在大屏幕上轮番播放,像是对我的公开处刑。
那样含笑的眼睛,像 18 岁时一样明亮,却不是因为我而重新点燃。
那一刻,我无比嫉妒那个站在她身边的男人。
他那么轻易就得到了那些。
——我十年前昏暗青涩却刻骨铭心的岁月,十年流浪的黑暗和孤独,那双清纯澄澈的双眸。我的孤独、我的骄傲、我的梦想……
我深藏于心底的眷与梦。
4
我是怎么都想不到,能再见到姜右。
半夜十二点,她被送来急诊,满身酒气,要立刻洗胃。
做医生后,我第一次没有抑制住自己,冲送她来的那对男女发了脾气:
「你们他妈的怎么给人喝成这样?不要命了。」
「是她自己要喝的。客户说她吹完半瓶白酒就能成交一单。我们拦不住啊。」
他们再解释什么我没再听。
只是紧紧地盯着急救床上那张煞白的小脸,感觉稍不注意,她就会突然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顾医生,你去休息一下,我来就可以。」护士看着我通红的双眼以为我累了,拿着胃管小心翼翼地说。
「这个病人全程我负责。」我颤抖地接过胃管,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病人家属的痛苦。
洗完胃,把她扶回枕头,她小小的身子蜷在我的胸前。
我的心忍不住地狂跳,却在她吐了我一身后,突然忘记了怎么打招呼。
「姜右同学,你这是,追我的新方式?」
只轻描淡写一句寒暄,她却好像被吓到了,慌乱地想要走掉。
以后的日子,她好像也在刻意逃避着与我的距离。
浮世肮脏、人心险诈,她到底经历了多少我不知道的故事,才会伪装得像一只开花的仙人掌,可爱又让人心疼?
我不想伤害她的自尊,不想让她觉得我是在可怜她。
这十年,她过得认真又努力,只身扛起了家里的债务。她的担当和付出,已经足够让我尊重。
为了不让她抗拒我,我找了各种方式接近她,甚至自掏腰包买了她的很多医药设备和器械。
幸亏她看我的眼神里,疏离越来越少,我们慢慢地从「朋友」变成了「好朋友」。
「左,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追女孩的,人家都是送花、送钻戒。你这倒好,送成交单,还用我的名送。」贺钧举着单据,看着成交金额心疼得不行。
她不知道,
我在没有她的世界里待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了她,我有足够的耐心,让她一点一点地接受我。
5
我们终于在一起。
两个月的时间,仿佛想把我们错过的十年光阴全部弥补回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的时候,她的耳尖都像是透明的,睫毛在白净的脸上投下阴影,常常让我有回到 18 岁时的恍惚。
她又香又软,我忍不住吻她。
那个在怀里为非作歹的小朋友,让日子重新变得滚烫。
不久,安静的日子起了波澜。
那段时间,外科有两个医生接连休产假,我被调回外科,工作量翻了一倍。
正赶上美国老师那边有一篇论文要得很急。
我忙得焦头烂额。
那次我哄睡了她,写论文到深夜,发现她就静静地站在书房前。
光着脚,不知道站了多久。
我把她抱在怀里,问她有什么委屈。
问了半天,她才含着眼泪看着我说:「是不是我拖累你了?」
我当时以为她困了,在跟我撒娇、闹脾气。
现在想起来,真后悔当时不想让她担心,没有跟她解释明白。
让她后来演了一出连我都骗过去的戏。
说起来,从小到大,她还是唯一能成功骗过我的人呢。
6
发现猫腻,是监察室突然启动调查三个月前的匿名举报,举报我和姜右有不正当的权钱交易。
我把与姜右所有的订单和向乡村医院捐献医疗器械、设备的单据打出来,拍在监察室主任的桌上:
「我协助调查可以。如果影响到姜右,我离职。」
医院里闹了不小的动静,反应最大的却是陈静月。
一听说我拿离职威胁,她竟然要去撤销举报。撤销举报不成,跟监察室的人吵起来,恰巧被别人听到了。
我去质问陈静月,几句话就问出了她拙劣又取巧的阴谋。
「顾左,你们俩根本不合适。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对于能得到我,还真是出奇地自信。
自信到她都忘了我一向尊重女性,不想与她争辩。但每次面对姜右的问题,就会变了一个人。
我没多看她一眼:「你错了陈静月,我跟姜右是一个世界的。我跟你不是。因为你永远比不过她。」
我不信宿命,可为什么上天总是让我们错过?
等我把手边的一切事情处理好,想要重新找回她时,却面临了一场生死的离别。
右右要出院了,我抱着她,她的颈窝还是熟悉的奶香味。
淡淡的,像极了我们从前的即与离。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这么抱着她一辈子。如果我能再回来,我一定会这么抱着她一辈子。
……
7
产妇病房里一阵吵闹,打断了回忆。
「顾医生,右的宝宝吐奶了。」贺钧扶着门拽着被弄脏的衬衣,眼巴巴地看着我:「你说,是不是得让孩子他爸付我干洗费?」
「我刚才就告诉你他要吐了!」齐思楚在削一颗苹果,瞥了贺钧一眼,吐槽,「我这么了解他,我才应该是宝宝干爹。」
吐了贺钧一身的罪魁祸首、那个软软的小糯糯正举着小拳头,像是有点儿不服气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有一头卷卷的小头发,明澈的眼睛眨呀眨。
像他的妈妈一样活泼、调皮。
右右正把他抱在怀里。阳光在她身上围着一层柔和的光圈。
此刻,她晃着宝宝肉乎乎的小胳膊,声音软软地打招呼:
「看,爸爸来了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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