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被一句话伤了很久?

2023-08-03T00:00:00Z | 38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8-03T00:00:00Z

有没有被一句话伤了很久?

为了给孩子凑幼儿园的学费,我没日没夜陪客户应酬,酒喝了吐吐了喝。

结果我老婆直接发了个短信:「12 点锁门,回不来就去别地儿睡,别每天都吵我们睡觉。」

那一刻,我七年的婚姻,可笑得要命。

就在 2019 年年底,我经历了婚姻的七年之痒。

同时,也遇到了一个「久违」的富婆。

事情要从那次大学同学聚会说起。

那天,十几个同学围坐在一起,觥筹交错,笑语欢颜。

而我却总把目光停留在一个女人的面孔上。

晓璐,一个面容精致,眼眸中透着温柔知性的姑娘,一个曾追过我两年的大学同学。

岁月仿佛对她格外照顾,时隔多年她依旧美得很惊艳。

忽然,坐在我左侧的张超偷偷用肘碰了我一下,凑到耳边低语:「喂,东子。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什么意思?」我声音压得更低。

「别装了,你看她的次数比你夹菜的次数都多。」

「别瞎说!」我边警告张超,边警惕地看了眼坐在右侧正在剥虾的老婆。

「亏你还知道老婆在身边,不然你现在把房间都开好了吧?」张超坏笑着,醉意很浓。

我被他说得有些急了,刚想回怼他两句,怎料他却突然站起身。

我心想坏了,有心想拦住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他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说:「刚才东子偷偷跟我说,他申请和晓璐单独喝一个。」

屋里瞬间炸开了锅,起哄声此起彼伏。

我脸上强颜欢笑,背后冷汗直冒,赶紧偷眼看旁边的老婆,结果正迎上她同样的笑容,但那副假笑完全遮不住她冰冷刺骨的眼神。

我心里把张超的祖宗给问候了个遍,缓缓起身,此刻只能靠自己解围了。

「对!这杯酒我必须得敬!」

起哄声更响了,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停电的自习室。

我淡定地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但是呢,这杯酒可不简单,它是有着历史任务的。是一杯道歉酒。」

话说到这儿,气氛反而渐渐安静了,我注意到晓璐的表情依旧镇定自若。

大家冷静了下来,开始偷偷观察我老婆佳慧,因为他们发现所期待的喜剧可能会演变成闹剧。

就连张超也开始偷偷拽我的衣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惹祸了。

「晓璐同学,我正式地替张超向你道歉,为他当年去女生宿舍偷看你换衣服的事!」

「靠!不讲武德!」张超骂出声来。

酒席上笑声雷动。

我坐回座位,不顾张超的拉扯和咒骂,先往老婆面前的碟子里夹了口菜。

老婆佳慧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脸上的淡妆无法遮掩她暗黄的皮肤和点点褐斑。

临出门前,我们还因为化妆的事,当着 3 岁女儿的面吵了几句嘴。

当时我犹豫半天怯生生地劝她再补一点粉,而她回怼我的话语让我无言以对。

她冷笑着说:「你倒是给我买化妆品的钱啊。你每月就挣那么点,还好意思要求我化好看的妆?! 你给过我买化妆品的钱吗?」

我低头不语,暗骂自己忍不住,说出来给自己找难堪。

好在她没像平时一样继续挖苦,只是迅速蹬上鞋子出了门。

「嘭」的一声,门被她重重关上。

岳母正在客厅看电视嗑瓜子,假装没听到。

而女儿洋洋听到响声只是朝这边暼了一眼,又匆匆回过头继续摆放她那套已经快掉光漆皮的积木了。

虽然她今年只有 3 岁,但这种争吵已经无法勾起她的好奇心,在这个家里,类似情况早已司空见惯。

我叫徐东,是个大家眼中的老实人。从事着 996 的工作,即使挣的不多,时间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除了加班就是应酬,偶尔休息也是在家烧饭做家务。

虽然亲戚、邻居都对我有口皆碑,但在老婆眼中,我是个不称职的丈夫,是个没钱没本事的男人。

喧闹中,大家在不停地推杯换盏。

不知过了多久,晓璐端着酒杯优雅起身。

「我说几句吧。」

我抬起头,醉眼蒙眬地看过去。

包房暖色的顶灯下,她面容红润,修身的素色小西装让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干练。

晓璐举起酒杯,精致的腕表若隐若现。

我正望着她出神,忽然发现和她的眼神撞在了一起,我赶紧尴尬地避开视线。

「刚才看着大家说说笑笑,我走神了,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校园,杨宁踩着滑板呼啸而过,娜娜在聚光灯下唱着歌,张超和学妹们侃侃而谈,东子还是篮球场上的那个追风少年。这些画面既熟悉又遥远。不知在某个瞬间,我们突然就变得特别爱回忆,特别爱感慨。」

我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摸了下发福的肚子。

晓璐接着说:「也许生活不易,但愿我们回望离别处,转身曾少年。」

说完,她轻抬高脚杯,将晶莹的红酒送入口中。

晓璐声线很温柔,举止落落大方。

她讲话时魅力光芒四射,照耀着房间的每个角落,也包括我的心里。

张超第一个鼓起掌,随后大家纷纷鼓掌赞许,掌声久久不息,大家眼神中无不充满敬意。

我傻傻地看着她,心头有种久违的悸动。

「忘了告诉你。」张超对我耳语道。

「啊?」

「她这次不走了,来咱这儿投资。」

「投资?」

「嗯,8000 多万的项目。」

我刚把一口菜放进嘴里嚼,被张超这句话吓得咬了舌头。

张超瞧着我没出息的样儿,得意地说:

「她可不是当年被你甩的那个小女孩儿了,人家现在可是电商界的大佬,资产好几亿呢!」

幸好我还没顾上继续嚼东西,不然非得被他的话吓到咬舌自尽。

知道什么是异性之间的降维打击吗?

这就是!

如果说容貌、身材、素养、知性、财富,这些优点中的任何一个放在女性身上都有可能会征服男性,那么晓璐就是这些优点的集合体。

她是一个对任何男人来说都能称得上是降维打击的女人。

饭后,一群人抢着要结账,但我的经济能力没给我这个勇气。

他们嚷嚷半天才发现账已经被晓璐偷偷结过了。

几个大男人用几句虚情假意的客套话来试图给自己找回点面子。

最后有人提议 AA,让大家都加上晓璐的微信,给她转账。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给晓璐转账她也不会收的,无非是借机加个联系方式,攀高枝时多个路径。

我正识趣地躲在一边,老婆丢给我几个方便袋。

我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她要我做什么了。

我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本想说服她,但我很怕一言不合,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我下不来台,所以我拿着方便袋犹豫了半天没动弹。

「这时候知道要面子了,多挣点不就有面子了?」

老婆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方便袋,冷嘲热讽地说道。

我看着她挑拣了几盘没大被人动过的剩菜开始往方便袋里倒,我心里说不出地难受,很想拉着她赶紧走掉,但看她这样又泛起阵阵酸楚。

就在我刚要伸手去帮老婆忙时,一个磁性的女声突然在耳边响起:

「东子,你的微信。」

是晓璐。

我本能地去拿手机,忽然意识到不大妥当,赶紧抬眼看了下老婆。

她正张罗着剩菜,完全没注意到我这边的举动,我心里莫名地难受。

「要不你加佳慧的微信吧,回头我让她把钱转给你。」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这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给要你个微信就是为了催债一样。」

虽然言语调侃,但她的眼神依旧暖人心脾,我内心剧烈地挣扎着。

「哦,别误会,不是这意思。我手机……手机没电了,哈。」

我极度尴尬,眼神来回闪躲游移,后半句话好像是对着桌上的烤鸭说的。

晓璐笑了,她握着手机,低头走开。

可她刚走没两步,突然我手机铃声大作。

我一个激灵,匆忙去挂电话,心中暗骂是哪个不长眼的这时候打来,让我始终躲不过这场尴尬癌。

手机显示的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赶紧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然后迅速看向晓璐,却发现她就站在不远处。

晓璐一脸坏笑地看着我,并用手指着自己的手机。

我尬在原地,心情复杂极了。

只见晓璐用夸张的口形对我反复说着几个字,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好奇地盯着她翕动的唇,读出了唇语。

「我、的、号、码、存、下、来。」

读懂的一瞬间,我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撞击了一下,隐蔽地颤抖起来。

这是 2019 年的年底,中原地区的冬天干燥且阴冷。

我经历过 30 个冬天,但今年的冬天格外暖。

我不信青春排斥 30 岁,也不信岁月能磨平情感的棱。

三十而立,三十而已。

2

聚会后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岳母和女儿已经睡下。

刚进家门,老婆一把抢过了我的手机。

我心里莫名忐忑,但表面上波澜不惊。

我站在一旁,平静地看着她。

她熟练地解锁密码,点开了微信。

虽然明知没做啥亏心事,可我还是冷汗直冒。

没想到老婆直接点开微信钱包看了看可怜的余额,随后又看了看我,脸上写满了轻蔑:

「孩子明年就要上幼儿园了,你心里最好有点数。」

我沉默不语。

她把我手机朝沙发一扔,边换拖鞋边继续嘟囔:

「成天说陪客户喝酒,也没见你喝出钱来,实在不行就再找个兼职干。30 岁的人了,光想要面子,腰里没钱,谁看得起你?」

我依旧默不作声,低头换着拖鞋。

「你聋了?!」

老婆猛然凑到我耳边大吼一声,我被吓得一个趔趄。

「我给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嗯。」

「听见了不知道回答啊!」

「小点声,你妈跟孩子都睡觉了。」我厌恶争吵,更疲于争吵。

「现在知道要我小点声了,早干吗了? 说个话跟我装聋作哑的!」

「对不起,我道歉。太晚了,大家都睡了,咱别吵好吗?」我主动示弱,想快点结束争吵,但她不依不饶。

「道歉没用,东子。想不吵简单啊,想让我闭嘴简单啊,拿钱来。你以为我愿意跟你吵?你要是一个月多挣个三两万的,我都懒得跟你吵。」

我真的不想再无意义地吵下去,我想安稳地在家睡个觉,明天一早就是会议,到现在我汇报用的表格还没整理完。

可除了沉默,我实在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怎么,又装哑巴了?你瞧你现在那窝囊样!我真看不起你!」

她言语越来越过分,甚至夹杂着脏字。

我闭上眼,全身不住地发抖,任凭她一句句的咒骂吼在我耳边,唾沫飞溅在我脸上。

「早知道现在这样,当初这孩子我就该打掉!」

她最后吼出的这句话像是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我心头。

我猛地睁开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住她。

「你刚才说什么?」 我冰冷地问。

「这回说到你心坎儿了?没听清我再说一遍。」

极度的气愤让我全身无法抑制地抖动,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右手死命地握紧拳头。

「我说我当初就该……」

没等她把话说完,我挥起拳头重重砸在了身旁的鞋柜上。

鞋柜薄薄的木板被拳头砸出一个坑,翻起的木条边缘瞬间扎进手中,鲜血顷刻涌出。

岳母闻声冲出了房间,她奔过来挡在老婆身前,对我吼道:

「大半夜发什么疯!」

然后紧张地查看自己女儿有没有受伤。

我表情木然地站着,右手已经麻木。

我没有看伤口,只是感觉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到我穿着拖鞋的脚面上。

3

时间很快到了春节前夕,我所在的公司开始冲刺业绩。

作为市场部一个卑微的社畜,我没日没夜地忙碌,酒局也多到让我胆寒。

陪客户的应酬一个接一个,酒喝了吐,吐完再回来接着喝,脑袋几乎每天都是昏昏沉沉的。

同事问我为啥这么拼命,我笑着调侃:我热爱工作,工作使我快乐。

其实我心里清楚,这些都是因为明年开春女儿就该考虑上幼儿园了。

高昂的学费如一列重重的列车在身后追赶着我,不想粉身碎骨,就只能跑得快点,再快点。

某天我陪同老板参加一个重要客户的酒局。

饭店包房内,烟雾缭绕,酒气弥漫。

老板不断地暗示我敬酒,我只得一次次起身吹着五彩斑斓的彩虹屁,然后又一次次地跑去洗手间,一次次地用手抠嗓子眼催吐。

直到最后一次,我隐约看到呕吐物中间杂着一抹鲜红。

回到酒桌,我意识恍惚,只感觉胃里剧烈绞痛。

但在老板的不断暗示下,我只能开心地笑着,开心地将酒精灌入胃中。

酒局散后,挥手道别了所有人,我一屁股坐在了酒店大门的台阶上。

我裹紧外套,蜷缩成一团,足足两个小时,我疼得没法挪动半步。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 3 点了。

我怕吵到家人睡觉,在门前蹑手蹑脚地用钥匙开门,可试了很多次都没能打开门,最后才发现原来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无奈,我只好掏出手机给老婆打电话,但听筒中是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翻看微信才发现,原来在无数条未读信息中,有一条是老婆发的。

「12 点锁门,回不来就想办法去别的地方睡吧。受够你了!别每天都吵到我们睡觉。」

我坐在门口的走廊上,茫然无措。

凌晨 3 点半,我按压着阵阵疼痛的胃部,跌跌撞撞走到了地下停车场,钻进车里。

北方冬天的夜很冷,把我冻得直哆嗦。

发动车子,打开暖气,可无论我把暖气开得再大,依旧能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我躺在座椅上,静静等待着胃部的疼痛缓和。

凌晨 4 点,在空调暖风的帮助下,胃痛稍稍好转。

我本想睡一会儿,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掏出手机把所有的微信未读信息挨个点开清除未读标记。

当清理到新好友验证信息时,我愣住了。

一个微信头像引起了我的好奇心,那是《悬崖上的金鱼姬》里的波妞形象,让我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是她?

我的心不自觉地开始狂跳。

没错,这是唯一一部我和她一起看过的电影。

不,应该不会的。这电影很大众的,很多人用这个可爱的金鱼公主做头像。

我心里不断嘀咕着,手指却滑向了通过验证按钮。

加上好友,我盯着空空的聊天框足足有五分钟。

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也不敢打破这份宁静,免得失望。

突然,聊天框中浮现出一条信息,那是一首歌曲的分享:

那一刻,我分不清是现实还是醉酒后的错觉,一切恍若梦境。

我没有回复,只是悄悄点开了那首歌曲。

手机中传出惬意、舒缓的曲调。

在田园意境的歌词中,脑海深处的某些记忆缓缓浮现。

4

那个夏天的大学校园混杂着花香和荷尔蒙的味道。

当时,我是校篮球队的红人,身边不乏追求者,但我的眼中只有篮球。

在一场省级高校对抗赛的决赛中,终场前最关键的时刻我扭伤了脚。

但我态度强硬,不肯被教练换下,最终导致我们学校痛失冠军。

比赛结束哨声响起的那一刻,我成了全校的罪人。

学生们围住我,不断地谩骂围攻。

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努力从人群中挤出。

她张开双臂护在我身前,朝围攻我的人群大声理论。

人群散去,她关切地俯身去查看我肿起的脚踝。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眼中闪烁着泪花。

那是我第一次认真看她的脸。

我也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晓璐。

后来我在校医疗室住了一个多月。

这期间她常来看我,还经常会带一些吃的。

我说要感谢她,她说:「好啊,那就陪我看一部电影吧。」

我们没有去电影院,只是在一个普通的周末下午,她靠在我的病床边,用笔记本电脑一起看了那部《悬崖上的金鱼姬》。

「以后我就叫你宗介好吗?」

看完电影,她擦着感动的泪水问我。

「不要,太傻了。」

「再回答一遍,到底要不要?」

「不要吧……」

「明天我不给你带吃的了。」晓璐气呼呼的,装作起身要走。

「哎……你太调皮了,波妞。」

「哈哈,宗介也很调皮。」

那天,窗外洒进的金色夕阳将她映得格外美。

5

聊天框中一条突然蹦出的新消息将我从当年的回忆中抽离。

「还没睡呢?」

我呆呆地望着手机屏幕,思绪万千,手指犹豫地悬在屏幕上方,心跳不断加速。

「没呢。」

虽然我不清楚前路是悬崖还是伊甸,可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踏出了这一步。

「emm……我不用做自我介绍了吧?」

「你好,波妞,我是宗介。」

「请问宗介君,还在忙工作吗?为什么天都快亮了还不睡觉?」

「你还不是一样……」

「emm……那我们彼此交换为何失眠的秘密吧。」

「女士优先。」

「我出差在青岛开会,晚上咖啡喝多了,睡不着。该你了。」

说实话,我真不知该如何开口,但又不想跟她撒谎。

犹豫半天,结果等来了她催促的信息。

「宗介君要做一个没诚信、欺骗波妞的人吗?」

「我胃有点疼。」

「疼得厉害吗?有没有去医院查过?是经常这样疼吗?」

我被她一连串焦急的追问给弄蒙了,还没等我想好措辞,一句更让我扎心的话来了;

「对不起,有些唐突了。我应该放心的,毕竟你身边有佳慧照顾。」

「没,我在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别担心,有点胃溃疡,老毛病了,休息一会儿就不疼了。」

出乎意料地,她并没有继续追问为什么凌晨 4 点的我有家不回非待在车里,而只是问了句:

「身边有胃药吗?」

「办公室有。去上班的时候会记得吃。」

我主动岔开了话题,聊天的内容从生意到电影,从大学到现在……

时间过得飞快,我们天南海北地聊着。

但无论心情起伏有多么大,大家都只是默契地、安静地打着字,甚至连发个语音都生怕扰了这难得的氛围。

不知过了多久,我正聊得兴起,突然传来敲车窗的声音。

我顿时一激灵,好像做亏心事被人抓住一样,手机差点扔出去。

抬头一看,车窗外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对方正彬彬有礼地对我微笑。

我疑惑地慢慢降下一点车窗。

「请问是徐东先生吗?」

他居然知道我名字,我满心疑问。

「你是谁?找我什么事?」

「您好,麻烦您把车窗降下来,我把药递给您。」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中拿着的一个纸袋。

我被他彻底弄蒙了,这么晚了,谁知道我在这地方,还专门找跑腿的给我送药?

对方看我犹豫着不开窗,也没说什么。只是把袋子挂到了我的倒车镜上,转身就要离开。

我猛然反应过来,我真是傻,除了跟我聊天的这个女人,还能是谁呢?

我忙下车叫住他。

「谢谢你啊师傅,我一定给你五星好评。」

听到这话,对方忽然笑了。

「徐先生,你误会了。我是陈晓璐陈总的司机。」

说完,他转身走向了不远处的一辆迈巴赫。

袋子里除了药,还有一个浅粉色的造型可爱的保温杯,杯子里装着热水。

我拎着袋子,傻站在停车场里,眼前又浮现出当年篮球场上那个焦急的小女生。

我很想跟她说声谢谢,打开微信却看到了她的留言:

「不用谢了,记得药按照说明书上写的剂量吃,吃完药赶紧睡一会儿吧,我就不耽误你休息了。哦,对了,那个杯子是我用的,你要不嫌弃就先凑合用吧,晚安,宗介君。」

我握着那只可爱的保温杯,愣在原地许久,仿佛被一种久违的温暖包裹全身。

我不是一个感性或矫情的人,但说实话,那一刻我真的有点想哭。

「谢了。」

6

生活继续着。

那晚过后,我和晓璐很多天都没有再联系过。

一切都貌似如平常一样,一切又好似和从前大不一样。

我挤出时间来健身,同时也开始研究起穿搭,甚至开始习惯喷香水。

老婆对于我的变化并不太在意,只是讽刺我说,即使再打扮也遮不住那副穷酸样。

春节买礼物走访亲戚,老婆在超市的地下停车场因为一箱酒朝我吼了起来。

「你自己没本事还非得写到脸上给人家看啊,就这破酒,你好意思送到我家去?!」

我看着满满当当的后备箱,无奈地给她解释:

「这不还有烟、茶叶和坚果礼盒吗?」

没想到,她见我还嘴,直接把嗓门又提高了一个八度。

「你有没有仔细听我说话!我跟你说烟和茶叶的事了吗? 我说的是酒!酒!」

她一边吼着一边使劲拍打着酒箱子。

已经有几个人围过来看热闹了,我有心大事化小,赶紧把后备箱关上把她往车里拉。

「佳慧,冷静点,有话去咱车里说吧。」

「别碰我!」

她猛地挣脱了我的手,指着我的脸说:

「怎么,看着有人在又想要面子了?」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再去买一箱好酒。」

「好。」

「把这箱退掉。」

我看着这箱酒有些为难,一是退掉很麻烦,二是实在不想再大老远搬回超市。

「买都买了,就别再退了,就当是给我家送礼买的吧。」

「漂亮话都让你说了,给我家送好的,给你家送差的?我不当这罪人,退了!必须退!」

围观人群窃窃私语,各种奇怪的眼神射过来,让我浑身难受。我内心憋闷到了极点,强忍怒火,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我答应你,先上车再说。」

谁知道老婆不依不饶:「上什么车!你现在就去退!」

我一言不发,打开后备箱,抱起那箱酒朝地上狠狠摔去。

「啪——」随着清脆的酒瓶碎裂声,围观人群迅速向后闪去。

我淡然地坐回车里,反锁车门,任凭老婆在车窗外发疯一般地敲打吼叫。

倒车镜里,那箱破碎的酒静静地躺在地上,四散蔓延的液体像是一只扼住喉咙的巨爪,让人窒息。

我独自开车回了家,家里空荡荡的就我自己,我想起来女儿洋洋今天去姥姥家住了。

晚上 10 点多,老婆依然没有回家。

尽管我打了无数电话,但听筒里都是同样的用户关机提示。

晚上 12 点,我后悔了,我用短信、微信发了一大堆道歉的留言,依旧没有回音。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去娘家住了,我很想打电话问问。

但已经夜深人静,岳母心脏一直不好,加之对她十分宠溺,如果没在那儿,又惹得一家人鸡犬不宁。

犹豫再三,我还是没拨出去号码,我失魂落魄地翻着佳慧的朋友圈。

看着看着,很多回忆又历历在目。

2012 年夏天,大学刚毕业,我就带着当时还是女朋友的佳慧回到了老家发展。虽然我们钱挣得不太多,但好在小城市人的物欲低,生活节奏也慢,所以生活还算自在。

那时候,我每天都会骑车接她下班。

我们经常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吃新开的馆子,假期还偶尔会去附近海边城市玩个一两天。

当时我们很少吵架,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压力。

命运的第一个转折点出现在 2015 年夏天,我们俩在一次激情缠绵时恰巧没了安全用具,导致我稀里糊涂地就当了爸爸。

那天早晨,佳慧拿着验孕棒兴奋地蹦到我面前时,我惊恐的心情就好像是许仙看到白娘子捏着自己的尾巴在炫耀。

「恭喜你!中奖了!」佳慧俏皮地说。

「奖品是什么?」我强颜欢笑,但内心慌得一批。

「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小宝宝。」

「像你行不行?我太丑。」

「呃……还是像你比较可爱。」

「嗯,也行,只要不像隔壁老王就行!」

「胡说八道!哪有这样说自己媳妇的。」佳慧一边嗔笑,一边坐到我怀里,忽然一脸严肃地说,「你还没表态呢!」

「啊?什么?」我故意装傻。

「生不生?」

「当然!」

说实话,以前从没觉得钱是这么重要,彩礼、婚礼、酒席,当然还有房子。

我的家庭是个很普通的工薪家庭,这一整套流程下来,父母和我的积蓄全部清零,还欠了银行几十万贷款。

当然这才刚刚开始,接下来马上是佳慧待产、生产的一系列开销。

佳慧对这个孩子百般珍惜,她辞掉了工作在家安心养胎。

而我也拍着胸脯说「我养你」。

几年以后,我才意识到这三个字是多么沉重。

于是,我跳槽去了另一家薪水高一些的公司,每天奔波于客户和应酬。

于是,婚后的一切美好向往也在悄然破碎。

孩子出生后,我发现我不可能再有喘息的机会。

奶粉、纸尿裤、各种婴儿用品、婴儿服装、早教用品,还有费用高昂的早教课,让我透光了信用卡,压力翻倍地增长。

我戒了烟也戒了游戏,为了多省点钱,为了在孩子看见别的小朋友拿着自己没有的新玩具哭闹时也给她买一个。

我很自责,责怪自己没本事能挣更多钱,慢慢地,这句话也变成了老婆对我的斥责。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是晓璐。

我十分诧异,她为什么在这时候打给我?

「喂,晓璐?」

「东子,你别担心了,佳慧今晚在我这儿住。」

7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照在光滑的木地板上,篮球架四周是彩色的数以千计的空荡座椅。

这是高新区一个新落成的室内篮球馆,整个场馆内只有我和晓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你投资建造的吧?」温暖的阳光下,我好奇地问晓璐,空旷的场馆内响起阵阵回音。

「也不全是啦。」晓璐淡然地说。

「为什么约在这儿?不会是故意来跟我炫富的吧?」我调侃道。

「我以为你会喜欢。」晓璐笑着直视我的双眼。

金色的阳光洒在她小巧精致的脸庞,映得格外好看。

晓璐是那种典型的北方美女,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性感的双唇,高挑的身材,加上她干练的齐肩短发,有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是挺喜欢,但这儿好像不大符合我们今天的话题氛围。」

「记得之前有人跟我说过,婚姻呢就好像是一场竞技比赛,但输赢靠的不是比分而是耐心。」

「啊?就因为这句话选择在篮球场见面,这也太牵强了吧……」

「哈,逗你呢,那句话是我刚编的。」

我无奈地笑了,眼前的她好像还是当年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但随即我努力地摇了摇头,让自己回到现实。

今天可不是约会,而是我和佳慧的婚姻调解。

「你和佳慧什么时候走那么近的?」我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在篮球架旁捡起一个篮球。

「喂,你多久没打篮球了?」

「嗯……好像很久了吧。」我话音未落,她就把手中的篮球朝我抛了过来。

我下意识接住球,疑惑地看着她。

只见她用皮筋把自己的头发扎了起来,撸起毛衫袖子,俏皮地朝我挑了下眉。

「来吧,看看你还会不会。」

我穿着呢子大衣拿着篮球,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儿。

「愣着干吗? 忘了怎么运球了?」

「你穿着高跟鞋打球?」

「哦,对啊。」她麻利地脱下那双价值不菲的鞋子,毫不在意地随手丢到场外。

起跳,投篮,球从我手中飞出,划出一道抛物线。

「嘭——」击中篮框反弹到晓璐身旁,她一手将球抄入怀中。

「看来真忘了啊。」她运着球,笑着说。

我深吸一口气,伸展了一下双臂。

「来吧,不让着你了。」我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谁要你让了。」晓璐将身子压低,把球运到身子侧面。

「别忘了当年是谁教会的你打篮球。」我猛地伸手抄球。

晓璐慌忙将球从胯下运到身子另一侧。

「你也别忘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还没回答我,你和佳慧什么时候成闺蜜了?」我挪动步伐贴近防守。

「在我来参加聚会前一个多月吧。」晓璐转身运球,背靠我的防守。

「啊?怎么……她找你借钱?」我一愣,防守松懈。

晓璐看准机会转身欲起跳投篮,我随即反应过来封堵投篮线路。

「切……除了钱就不能聊聊天啊。」晓璐将球抱回怀中。

「她都跟你聊什么了?」我继续伸手抢球。

「啥都聊啊。包括你们快一年没同过房了。」

我脑子「嗡」地一下,当场呆住。

晓璐果断投篮,球应声入网。

……

我大口喘息着坐在看台座椅上,晓璐坐在旁边也是香汗淋漓。

「怎么样?运动一下是不是心情好多了?」晓璐递给我一瓶水。

「是啊,尴尬多了。」

「哈哈,这有什么,都成年人。喂,说真的,佳慧挺好的,只是不太会表达。」

「谁说她不会表达,她表达起来挺激情洋溢的。」我苦笑,然后猛灌了一大口水。

「瞧你委屈的,你这算是抱怨吗?」

「我哪敢啊?」

「相信我,没啥事的,今晚把她接回去。女人嘛,甜言蜜语哄一下再买个小礼物,比什么都强,日子不还得过嘛。」

「是啊,日子不还得接着过嘛……」我叹了口气。

「别垂头丧气的,人是你当年自己选的,难不成你还想换一个啊?」

我盯着球场上的篮球,没有说话。

晓璐起身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其实我蛮能理解你的,但……」她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接着说,「但除了理解,除了心疼,我还能做什么呢?」

这话让我心头一热,我仿佛感觉她柔软的手不只抚摸在我肩头,而是触到了我心底。

但我不敢抬头看她,只是牢牢盯住球场上那只孤独的篮球。

我不知该如何接晓璐的话,忙岔开话题:

「那天我朝她发了挺大火,她不会记仇吧?」

「当初你当着全校那么多人的面甩了我,最该记仇的不应该是我吗?」晓璐淡淡地说。

刚刚来自她手掌的温暖还在身上蔓延,却迎面突如其来一记冰冷刺骨的重拳。

我抬眼看向晓璐,只见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跟你开玩笑呢,我要记仇还跟你在这儿浪费时间?」

晓璐转身离开,边走边说:

「事实证明,女人也不都是记仇的。回去继续你的生活吧,宗介君。」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情说不出地复杂。

以我的段位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个女人,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可以被随意拿捏的傻丫头。

她忽冷忽热的态度让我有种不安,但可怕的是,这种不安真的很迷人,也很让人上瘾。

8

春节,猝不及防,疫情来了。

而岳母又在这时候因为心脏冠脉狭窄堵塞住院了。

生活变得更加晦暗。

我和老婆都是独生子女,照顾岳母的责任自然就落到我们肩上。

因为限制人员流动,老婆办了手续长期在医院陪床。

无奈,我只好待在家带孩子、做家务。

公司停工,只发可怜的底薪。

而我面对着高昂的医药费和无法自由出入的小区,每天愁得头发大把掉。

初九上午,老婆的一通来电,又加深了我的绝望。

「我妈情况不太好。」

「怎么了?」

「今天做常规检查时顺便做了个全身的体检,发现……」老婆的声音有些哽咽。

「到底怎么了?」我焦急地问。

「乳腺……肿块。」

「医生怎么说?」

「大概率是……」

「能……能确诊吗?」

老婆没有回答,听筒中传出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我静静地等了很久,等她情绪稍微平复一些的时候,她接着说:

「我妈说想喝你做的牛肉羹。」

「好!我做,我这就做……」

我拎着装牛肉羹的保温罐,站在小区的铁栅栏门禁前和保安磨破了嘴皮子,但他始终不肯让我出去。

这个特殊时期,没有外卖,没有跑腿。

无助感将我淹没,我靠在铁栅栏上,给老婆发了一条信息。

「对不起,我没能出小区。」

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真的很没用。

9

终于复工了。

经历过漫漫长假,街边植被貌似都高了一大截。

这段时间我欠了一屁股债,但岳母的病情却没有丝毫起色。

由于她的心脏无法承受大的手术,医生建议保守治疗。

当然,还有一条理由,这个手术十分昂贵。

这天,我难得下班很早,便去父母家接了女儿洋洋。

不知洋洋从哪儿知道了今天运河边有烟花表演,非吵着要去看。

我们开车到运河边时还早,我便带洋洋来到附近一家西式快餐店吃点东西。

取餐时,洋洋不小心撞到了一个 20 多岁染着红头发的男生,手中的果汁洒到了那人衣袖上。

洋洋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噘着小嘴,不住地说对不起。

我也赶紧来到两人跟前,帮着一起道歉。

「实在是对不起啊,孩子太不小心了。」

那个红发男生狠狠地瞪着洋洋,说:「把我衣服弄脏了,你说怎么办啊?」

洋洋害怕得不敢看他的眼神,低着头,战战兢兢地掏出口袋里的纸巾。

「叔叔,对不起,我帮你擦一下吧。」洋洋说着伸手去给那人擦衣服。

「啪——」我都没来得及反应,那人一巴掌将洋洋的小手打了回去。

洋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一把把孩子拉到身后,赶紧查看孩子的手,她垂着小手不敢动,白嫩的手背被打得通红。

那人嗤笑了一声,转身想走。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揪住了他的胳膊。

「哥们儿,你多大人了,跟一个不到 4 岁的孩子动手,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那人见我抓住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张嘴就是挑衅,说话时嘴里浓重的烟草味让人反胃。

「怎么?你自己管不好,我帮你教育下孩子,你不该谢我?一看这孩子就是有妈生没妈养……」

他话音未落,我一拳正中他面门。

我压抑了太久的情绪仿佛一下找到了宣泄口。

他拼命地挣扎,捶打着我,但我纹丝不动。

只是死命地摁住他,死命地捶着他。

很快,我就被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拉开了。

我攥拳头的手不停地抖着,骨节处已经破损流血。

「这小子是我们这儿的常客了,劣迹斑斑的,我太了解他什么人了。可……谁让他这次占了理呢。」

派出所里,一位面容严肃的老民警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接过纸巾擦着手上的血。

「对不起,我没忍住。」我回头透过房门看到屋外的女儿还在抽泣。

「唉……我也是个父亲,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毕竟法律就是法律。」

「我……得判多长时间?」

对面警察出乎意料地笑了起来。

「不至于,不至于……」

我疑惑地看着他。

「哎……我刚才说了,那小子寻衅滋事几进宫了,我太了解他了。他想要的无非是你赔他几个钱,这反而对你有利。虽然看样子他受的顶多也就算个轻微伤,但如果他较起真来,说不好真得拘你一阵子了。怎么说呢,这事儿我们作为执法者只能是尽量调解。」

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我耳朵说:

「说真的,看见他挨揍,我们都觉得解气,希望他以后能长点教训,少欺负别人。」

我长叹一口气。

「他要我赔多少?」

「8 万。」

我倒吸一口凉气,打架原来比打高尔夫都贵得多。

「我尽量再去跟他沟通沟通。你先想办法凑点。」老民警明显看出了我的为难。

他把我的手机放在桌上,转身出了房间。

我完全理解警察的好意,毕竟能用几万块钱解决的事情,没必要惹牢狱之灾。

但目前的我已经债台高筑,岳母那边下个月的医疗费还没着落。

这钱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凑出来的。

我抱着侥幸心理给几个我认为有可能借给我钱的朋友打了电话,结果在意料之内也在情理之中,没人愿意借给我钱,毕竟之前借的钱都还没还上。

我越打电话心越凉,心想:不行就蹲吧,不就是吃几天公家饭吗?大不了,老子奉陪到底了。

可转念一想,我出来以后呢?

生活一样还是得继续,工作还能不能保住?这段时间岳母的医药费怎么办?

我又该怎么面对女儿洋洋?

又是熟悉的无助感,我把头深深埋下。

此刻到底还有谁能帮我呢?

对啊,还有她。

10

「你是……陈总吧?」老民警试探地问晓璐。

晓璐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身边还站着两个男的,她发现我在看她,偷偷朝我挤了下眼睛。

「真不好意思,叔叔。我这人记性不好,请问您是?」

「没啥,没啥,你肯定是不记得我,咱俩就一面之缘。之前我跟局长去参加高新区体育馆的落成典礼时我们匆匆见过。」老民警很客气。

「对不起,恕我眼拙啊,叔叔。下回咱再见面,我一定打老远就认出您来。」

晓璐朝老民警俏皮地笑着,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女生。

老民警开心地笑着。角落里,那个被我打的红毛小子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

「没用!认识局长也没用!这是法治社会,违法就得受罚!谁来也没用!」

红毛小子大声叫嚣着,但晓璐装作听不到,依旧微笑着向老民警介绍身边的两个男人。

「这位是张律师,我们公司法务部的。这位是老刘,我的司机,之前在部队服役过,是个退役军人。」

我看了看那位老刘,正是那晚给我送药的中年男人。

晓璐给张律师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开口对老民警说:

「您好,警官。我代表我的委托人和这位红……红头发先生聊一聊,可以吗?」

老民警点点头。

张律师夹着一个公文包,径直走向了红毛。

「曹……斌先生,对吧?」张律师坐在红毛对面,看着从公文包里拿出的资料问道。

「切……甭跟我来这套,谁调解也没用。我要他赔钱!8 万!一分不能少!」

「不好意思,曹先生,您好像误会了。我跟你谈的不是这个。」

红毛抬着被打肿的脸,鼻子里还塞着卫生纸,疑惑地看向张律师。

「啥意思?」

「我来是代表我的委托人徐涵洋女士,向您正式提起民事诉讼的,您涉嫌故意殴打他人。这是律师函,请收好。」

什么?! 徐涵洋?这不是我女儿的名字吗?怎么……

我吃惊地看向张律师。

「什么乱七八糟的,徐什么的我不认识!」

「哦,那我帮您回忆一下,今天晚间 8 点 07 分,你在本市运河区的一家餐厅内,涉嫌故意殴打一位未成年女性,也就是我的委托人徐涵洋。」

虽然红毛的脸肿得老高,但还是藏不住他的慌张。

「没有的事!我不知道!」

「我不是来问你事情经过的,会有司法机关的人专门问你。再说了,那餐厅一共有 7 个监控,360 度无死角,还有数不清的人证,所以……你说不说的真不重要。」张律师淡定地微笑着,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最锋利的刀刃,暴风骤雨般地冲击着红毛的心理防线。

「没……没有! 我就是轻轻碰了一下她。」

「希望如此吧,不知道法官是愿意相信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和无数的目击证人呢,还是愿意相信一个有吸毒和盗窃前科的无业游民呢?」 张律师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压低声音把脸和红毛凑得很近。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被知识的力量所深深震撼。

看着红毛为难的表情,我内心乐开了花,但表面上还是装得若无其事。

我朝晓璐感激地看过去,只见她像个小朋友一样,正专心致志地把玩着桌上一个塑料招财猫的爪子。

「怎么才肯撤诉?」做完心理斗争的红毛擦了擦重新溢出的鼻血说道。

「这得看你的选择。」张律师翘着二郎腿,摆弄着一支签字笔,说话时看都不看红毛一眼。

「行!我认栽!我不告了,你也别告了。」

办完手续,红毛离开,他明显还是心里不服气,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朝我骂骂咧咧:

「靠个娘们儿撑腰,丢不丢人?!这回算便宜你了,下回你碰我一下让你赔 1 万!赔到你倾家荡产!」

我无心搭理他,但谁知晓璐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挡在红毛面前。

「曹先生,别急着走。」

「好狗不挡道。」

晓璐稳稳地站着,死死盯着红毛,头也不扭地对张律师说:

「张律师,你刚才不是说要请教警官点问题吗?」

张律师反应很快,他立即起身,煞有介事地装着请教问题,边说边拉着老民警朝里屋走去。

晓璐看了眼墙上的监控探头,司机老刘会意地走到监控旁,掀起墙上挂的一面锦旗挡住了探头。

红毛明显被这一番莫名其妙的操作搞蒙了。

他刚想开口发问,就是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晓璐这巴掌正打在红毛肿起来的那边脸上,疼得他只倒吸气,叫都没叫出来。

「你……」

红毛被打蒙了,他回过神刚想发作,却见晓璐从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扔在他身上。

红毛双手本能地接住了钱。谁知道刚接住钱,又是一记比刚才更响的耳光。

同样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连打的地方都没换。

红毛疼得脸直抽搐,手一松,连钞票都掉落了,一句话说不出。

我坐在一旁看着都替他感觉疼。

「你不说一下 1 万吗?这是 2 万块钱,正好。」

「你……」红毛缓过神来,气得举手要还击,我立刻站了起来。但晓璐朝我摆摆手,她朝监控探头那儿指了指。

红毛看过去,发现原本遮挡监控的老刘已经站在自己身旁了。

晓璐目光锐利地直视红毛的双眼,缓缓道:「说实话,如果打一下给 1 万的话,你整个户口本销户都不一定够我玩的。」

说完,转身离去。

司机老刘被晓璐安排去送张律师了。

我和晓璐回到了她的另一辆车上,我见到了洋洋。

晓璐真的不简单,我不知道她怎么哄好的洋洋,我上车时洋洋正开心地玩着 iPad ,就像今晚的事从来没发生过。

「别玩太久,对眼睛不好。」我对女儿说。

洋洋不情愿地把 iPad 放下。

晓璐坐到了驾驶座。

「走吧,我送你们。」

我想说些感激的话,可刚说了个「今天……」就被晓璐的回答打断了。

「不客气。」晓璐笑着说。

今晚经历了这么多,洋洋兴许是真的累了,车子刚启动还没出停车场,孩子就在我怀里沉沉地睡着了。

我看向车窗外,忽然发现方向不太对。

「晓璐,这条路好像不通我家。」

「啊?回家?不是吧?」

「不……不回家……去哪儿啊?」

我忽然有种莫名的紧张感。

「去酒店啊,房间我都订好了。」

「酒……酒店?」

「你刚从审讯室出来就回家,不嫌晦气啊。」

「可……」

「可什么啊?你家那么远,洋洋都困成这样了,别再折腾了,听我的吧。」

我没再说话,车子开上了大桥,驶向运河对岸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11

房间是个大套间,装修很奢华。

晓璐轻手轻脚地帮洋洋脱掉鞋子,让我把洋洋抱到卫生间。

她用温水温柔清洗着洋洋的小脚丫,然后沾湿毛巾擦拭脸蛋。

最后,帮洋洋换掉外衣,放在里屋的大双人床上,盖好被子,轻轻将门关上。

整个过程我默默地看着,她慈爱体贴得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宝妈。

忙完这一切已经 11 点多了,我一直没有换衣服,心想,等晓璐走了再收拾。

谁承想,晓璐却突然说道:

「今晚好累啊,我先去冲个澡。」她一边说着,一边毫不避讳地把外套脱掉,露出黑色抹胸。

猝不及防,我赶紧侧过脸去。

听到她拉裙子拉锁的声音,我的心脏狂跳不止。

我赶紧把注意力放到大大的落地窗上,外面就是运河岸边,从高处看过去一片灯火璀璨,甚为壮观。

不过,我还是没能成功转移注意力。

因为反光,镜中朦胧映出了屋内的影像,一个洁白苗条的躯体进入眼帘。

这次我没有再挪开视线,站着,怔怔地看着,直到她脱得只剩内衣,转身走向浴室。

如果当初和她结婚,现在的生活还会这么暗无天日吗?

曾经,她离我很近,但我没把握住。

这次,我真的很想抓住,但理性和道德又在束缚着我。

我内心激烈地挣扎着,手却下意识地解开了衬衣的纽扣。

我换上睡袍,坐在沙发里看起了电视。

半小时后,晓璐裹着浴巾走出了浴室。

空气里瞬间弥漫开沐浴露的香气。

她一边低着头用毛巾擦拭着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朝我说道:

「你也洗个澡吧,去去晦气。」

我「嗯」了一声,起身向浴室走去。

从晓璐身边经过时,正巧她猛地抬头,甩起的潮湿秀发打在我胸口。

「哦,对不起。」

她抬起眼,我们四目相对。

香味和暧昧在我周围缭绕。

我喉头发紧,咽了口唾沫。

「没事,我……我先去洗澡。」

该死,为什么刚才我跟她说「先」这个字,好像在暗示洗完澡还有别的事发生?

冲着澡,我脑中忍不住地冲出各种香艳场面。

我用喷淋使劲冲着脸,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看到晓璐对我处处帮忙,其实我内心十分自责。

大学时为了现在的老婆佳慧,我曾当着几乎是全校人的面甩了她。

那段时间,她经常以泪洗面,在我宿舍楼下一站就是几个钟头,我很怕面对她。

但谁能想到,如今她能不计前嫌,对我这么照顾。

我暗骂自己狭隘。

我真的欠她一句诚恳的道歉。

当我裹着浴巾出来时,晓璐居然已经穿好了衣服,并且化了淡淡的妆。

「你……慌着走啊?」

「不然呢?你女儿、你再加上我,凑个三口之家啊?哈——」

她一边说笑,一边拿起外套。

我伸手轻轻拦下,将她的外套放到沙发上。

「我想和你聊聊。」我鼓起勇气。

落地窗旁,我把一杯红酒递给她。

转身刚想朝自己杯里倒酒时,她伸手夺过了我的酒杯。

「你胃不好,就别喝酒了。」

我无奈把红酒放下,沉默着。

「是不是没了酒有些话挺难开口的?」她反问我。

「我想为当年的事解释一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转身朝向了窗外。

「当年,我们宿舍几个在学校对面饭店给张超过生日,大家都喝了很多酒。他人缘很好,中途不断有同学加入,男的女的都有。佳慧是什么时候去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我模糊记得大家说好喝完酒一起去唱歌。去 KTV 的路上,大家三三两两地走着,好多男生身边都搂着女朋友。我当时头很晕,只知道佳慧在旁边扶着我。但走着走着……不知是前面的人走错了,还是故意把路带错了,我们走到了旅馆。」

晓璐依旧面朝窗外,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心一横,继续说了下去。

「我躺在房间的床上,我当时模糊记得房间里只有我自己。可后来……」

我实在不忍心说下去了,轻轻走到晓璐身边,真诚地说:

「对不……」

没等我「起」字说出来,晓璐的酒杯就送到了我嘴边。

「不喝酒你不也说出来了。行了,我也不想听这个。」

我握住晓璐拿酒杯的手。

「我知道你不想再回忆当年,但我真的不愿那件事成为我们之间的隔阂。我伤愈回球队那天,怎么也没想到你会给我那么大一个惊喜。你知道吗?就在你捧着花给我表白的时候,佳慧就站在人群里。她就站在那儿,怨恨地看着我,我实在没法面对她的眼神……我……」

「别说了!」

晓璐猛地将杯中红酒全部喝了下去。

我一把抱住晓璐,内心极度自责,反复道着歉:

「对不起……对不起……」

晓璐并没有反抗,她有些发抖,肩膀起伏得很厉害。

我抱了她很久,直到感觉她身体的抖动渐渐平息。

我低头看她。

她情绪已经平复,但眼中依旧闪着泪光。

我用手轻轻擦掉她挂在脸上的几滴泪水。

爱怜地看着她楚楚动人的模样。

我们俩脸离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不,我不想也不舍得再放开她。

「你能原谅我吗,波妞?」

「都过去了。」

「那……我能和你喝杯酒吗?」

「好。」

「除了喝酒,我还能做点别的事吗?」我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

「一起看烟花?」说话时,她的气息吹在我脸上,很痒。

「我可以吻你吗?」

没等她回答,我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零点,烟花准时盛开在天际。

沙发上,我和晓璐忘我地缠绵着。

烟花绽放的光芒将房间照得流光溢彩。

晓璐轻轻推开我,说:「你……女儿还……在里屋睡觉呢。」

我也停了下来,故作正经地看着她: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所……所以呢?」

「所以……小声点。」

我坏笑着,温柔地把手按在了她的嘴上。

……

12

仿佛只是一场梦。

那晚过后,晓璐再也没主动联系过我。

而我却陷在那场梦境中,无法脱身。

日子继续着,老婆变得格外沉默。

我忽然不太习惯她的这种变化。

做贼心虚的我,始终不敢问具体缘由。

岳母做了手术,用的是进口设备和技术,治疗费对我而言是个天文数字。

但奇怪的是,老婆没问我要钱。

我猜可能是把她父母的房子做了抵押。

我犹豫几次最终还是没问出口,这个家只留有躯壳,内里早已土崩瓦解。

几个月后,岳母还是没能顶住癌细胞的再次扩散。

虽然倾尽最好的医疗资源,可她还是在秋天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奔波忙碌着葬礼的筹备,老婆常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流泪。

我看着心中不忍,几次尝试去劝劝,可我一走近,她就起身离开了。

追悼会这天,所有的亲属、同事、宾朋都来了。

丧葬司仪致完悼词,哀乐刚响起,此时老婆像发了疯一样冲到前面夺过了麦克风。

身边人都在诧异。

老婆开始说话了。

「感谢所有前来悼念家母的亲朋,很抱歉耽误大家几分钟。家母去世我很悲痛,但今天还有另一件悲痛的事宣布,我要和徐东离婚。」

周围的人群一阵骚动。

我就站在人群最前排,这句话如晴天霹雳。

「佳慧,这什么场合?先送走你母亲,你们小两口的事,回家再说!」人群中一位有威望的长辈训斥道。

「不!今天我必须得说!以前我母亲在的时候,曾劝过我很多次,说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分分合合的很正常。但这次不一样!不一样!他出轨了!跟别的女人开房!」

天哪!我仿佛被石化了,我跟个傻缺一样,呆呆站着,看着大家震惊的眼神。

人群中炸开了,议论的声浪大到将我淹没。

「徐东,你承不承认?」音响中传出刺耳的啸叫。

我脸色惨白,大声地朝她喊道:

「对!我承认!」

我说完这句话,现场忽然安静了。

他们或许没想到我回答得这么爽快。

「明天离婚吧,我净身出户。」

终于,我说出了那两个字,曾经有多少次话到嘴边又停下。

虽然我知道,面前是我的所有社交圈,我可能会因此丢掉亲情、丢掉友情、丢掉工作,甚至被社会性死亡,但我说出来后,竟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混蛋!你站住!」

我要转身离开,老婆娘家的两个男性亲戚揪住了我的衣服。

我使劲猛地甩开他们的手臂,抬手指着他们吼道:

「你们就干净吗?!自己没出过轨才有资格说我!」

听到我说的话,他们迟疑了一下。

对,两个人都迟疑了,人群也瞬间安静了许多。

我笑了。

伴着背后的咒骂声,我阔步离开了。

13

孩子、房子、车子……

我放弃了为之奋斗多年的一切,去了邻近的另一个小城市。

租了间小公寓,找了份办公室行政工作。

我想尽办法联系晓璐。

但微信从来没再回复过,那个手机号也再没打通过。

终于,5 个月后,我偶然在新闻上看到她要来这个城市参加招商会。

地下停车场,我守在她的车旁,一直等到晚宴结束。

老刘和晓璐一起走了过来。

他们发现了我,老刘本能地挡在晓璐的前面。

「没事,老刘。我和他有些话没说完,很快的,你稍等我会儿。」

晓璐走到我面前,她还是那么精致、漂亮。

「说吧。」她先开口。

「为什么一直不接我电话,微信也不回?」

我的话语没有任何底气。

「哦,那个号码我不用了。微信也是绑定的,所以……」晓璐耸了耸肩。

「那我们俩……」我都已经快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我们?一夜情?约炮?随便吧,什么都行。」晓璐淡然地笑着。

我失魂落魄地靠在旁边的柱子上。

「才一年没见,瞧你现在憔悴的样子。振作点,成年人要玩得起。」

晓璐目光中透出冰冷。

这个眼神很熟悉,是那天在派出所她看红毛的眼神。

「还有问题吗?」晓璐无聊地把玩着自己的包链。

「我们还有没有可能……」

「哈哈,我说小哥哥,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我可知道佳慧为什么这么嫌弃你了。」

「你……」

「我还以为你会问什么有质量的问题呢。哎……算了,还是我来问你吧。你不好奇佳慧怎么知道你出轨的吗?」

我震惊地看着她。

「对。她早就知道,否则你岳母哪来的手术费。」

「你……你是说……」我被惊得说不出话。

「喂,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给你说过,女人不全是记仇的。很不巧,我这人挺记仇的。怎么样?葬礼上当众被人羞辱的滋味不太好受吧? 我当年在学校里,当着上千人在七夕节向你表白被拒绝,比那葬礼壮观多了,哈哈。其实吧,这场交易是双赢。我得到我想要的,佳慧也如愿得到了她想要的。哦对了,应该是三赢,还有你,你不是也和我睡过了吗?」

晓璐戏谑地看着我。

我恨不起来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她已经陌生得我不再认识。

「走吧,老刘。」

司机老刘走过来打开车门,晓璐坐了进去。

我想起了什么,快步冲了过去。

老刘机警地闪身挡在车门前。

「等一下,我把东西还给你。」

晓璐降下车窗。

我努力从大衣中拿出一个造型可爱的粉色保温杯,从车窗递给她。

看到杯子,晓璐锐利的眼神忽然恍惚了一下。

我把杯子塞到她手里。

转身毅然决然地走开了。

我没有回头,只是边走边挥着手说:你曾给过我希望,谢谢你,波妞!

我快步走着,心中反复确认着。

没错,刚才她看到杯子的表情骗不了我。

只要有一丝动摇,我后续的计划就有希望。

杯子里装着我的新名片——本地一家建筑公司的行政经理。

晓璐,我们很快就会在生意场上再见面的。

对不起,我刚才那些颓废和煽情都是演给你看的。

这次我是有备而来,猎手和猎物是时候互换身份了。

忘了告诉你,我是天蝎座,我也挺记仇的……

(完)

□ 冬至未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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