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原上草
2023-08-31T00:00:00Z | 116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8-31T00:00:00Z
离离原上草
凤舞天下,我为凰
我是少爷的婢女,在他苦难之时不离不弃。
下人抢我功劳时,我苦肉计博他心疼。
有人下毒害他时,我舍命相救。
我一步步成为他最信任的人,希望他念在以往的情谊,帮我消了奴籍。
可当他羽翼丰满之时,却亲手断送了我的自由。
1
「喏,这些好碳你先烧着,这可是我专门给你留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赘肉的男人,露出一个笑容:「谢谢阿贵哥,近些日子可冷了,多亏了你送的碳。」
他面露猥琐,伸出手探向我的腰间,往下摸了两下:「客气什么呀,小夏草,只要你跟着我,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
我强忍住恶心,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从我身上拿开,还不忘向他谄笑:「阿贵哥,一会少爷该醒了,他看见了不好。」
他面色微变,有些忌惮说道:「你说成天伺候这个病秧子,受这份罪干吗呀?」
「没办法,这也不是我做得了主的。」
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那我下次再来看你。」
看着李阿贵离开,我使劲擦掉自己脸上残留的肮脏气息,要不是少爷病重,我也不至于跟他虚与委蛇。
我拎着筐碳走近里屋,浓浓的药味直冲大脑,床上躺着的少年轻轻咳嗽了两声。
「少爷你醒了,奴婢这就点暖炉,马上就不冷了。」我拿了两块碳放进炉子里,碳不多,还是要省着些用。
他声音沙哑,冲我说道:「以后不要去求他。」
「少爷,你都听见了?」
「跟着我这个病秧子,倒是委屈你了?」
我上去给少爷掖了掖被角:「少爷是个好人,奴婢不委屈。只是您的风寒迟迟不见好,夫人又克扣咱们院子里的炭火,奴婢是担心您的身体。」
「夏草,就算我病死在这儿,也不要去求那恶心的小人。」说着,他又咳嗽了两声。
见状,我拍了拍他的背:「少爷快别说了,好好休息。」
少爷皱紧了眉头,倍感屈辱地说道:「等祖母回来了,日子就好过些了。」
我点了点头,等老夫人回来,侯夫人定然不敢再如此苛待少爷。
「少爷,奴婢先去给您煎药。」我说道。
五年前,我被人牙子卖到齐阳候府。
少爷候府的大公子叶庭宗,自幼体弱,而他母亲陆氏夫人去世得早,父亲续弦,继母孙氏嫁过来后又生了二子一女。
如此一来,少爷嫡长子的身份在府里就很尴尬。
一是继母厌恶,二是父亲忽视。
幸好府中的老夫人到底还是疼爱长孙,对少爷多有庇佑。只是春节刚过不久,老夫人便去龙安寺祈福,而少爷偏逢此时感染风寒,夫人则开始为虎作威,兴风作浪。
李管家是夫人的狗腿子,明晃晃地克扣我们院子里的炭火,欲让少爷多吃些苦头。
而管家的儿子李阿贵对我早有龌龊心思,为了少爷的身体着想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实在了无优势。
我伺候少爷喝了药,又洗了衣服,才进屋休息。
手前两日长了冻疮,起初只是瞧着难看,现在倒着实疼痛难忍。
夫人说少爷体弱要静养,因此院子里只有我和明月两个婢女,唯一的好处是,两个人住一个屋子还算宽敞。
我回去的时候,明月正在镜子前摆弄自己的耳坠。
她瞟了我一眼:「才回来啊?」
「嗯。」
我有些生气,不想理她。
明月生性散漫无礼,少爷脾气好从不罚人,自从来了少爷这地,她更加肆无忌惮了。
整整两日不从出门,脏活累活全部指望着我。
明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薄着脸坐到我旁边来:「夏草姐姐,这天那么冷,我实在不想出去,照我说大少爷这身子也熬不了多久,你还管他干什么。」
我忍不住提醒她:「少爷再怎么样也是主子,我们是奴婢,你这样当心被罚。」
她不屑一笑:「怎么可能?夫人向来不待见他,我们讨得夫人欢心,说不定能调去主院伺候,跟着这病秧子能有什么前途?」
我看了看她,摇摇头,终是没说什么。
奴大欺主,自古以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明月挽着我的衣袖娇笑道:「姐姐干活累了吧,我去给你打点热水,你好好休息。」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没有多说什么,拿出药膏抹了抹手,这药膏还是之前李阿贵送来的。
明月是与我一同被卖进府里的。
当年在人牙子刘婆婆那里,她就刻意亲近我。
后来刘婆婆要挑四个女孩子带出去,先挑中了我,又挑了另外两个姑娘,这时候明月突然站了出来。
「婆婆,选我吧,我想跟夏草姐姐待在一块儿。」
卖谁都是卖,刘婆婆还算好说话,主要是一直以来我们都挺听话,没给她惹什么麻烦。
她看明月长得娇小可人,也就同意了。
越有价值的奴婢,被卖到的地方越好,那些找不到买家的,最后只能被卖进窑子里。
我认得字,会算账,女工也不错,自然能卖到个好地方。
而明月那种不识字却漂亮的人,卖到窑子里最值钱。
侯府是高门贵族,月钱都比寻常人家给得多些,自然是个好去处。
午日过后,我刚给少爷煎好药,却看到明月匆忙赶过来。
「夏草姐姐累了吧,你休息会儿,我来帮你。」
她冲我笑了笑,端起药便去了少爷屋子里。
她今日如此反常……
我算了算日子,老夫人去龙安寺已半月有余。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刚刚结了痂,咬紧牙用指甲扣了扣,又将手伸进冷水里泡了泡。
果然,外面传来了声音。
老夫人回来了,在少爷的院子。
我抓了点药渣放手里搓了搓,让自己身上多留些药味,拿了少爷晒在院子里的书简,进了主屋。
老夫人和侯夫人都在里面,我分别见了礼,见明月正在床前喂少爷喝药,我心里冷笑,可并未表露出来,老实地将书简放在柜子上摆好。
老夫人怒声说道:「庭宗的风寒那么久怎么还没好?」
夫人低眉顺眼地答道:「儿媳正担忧呢,这药也喝了许多日了。是不是你们俩丫头平时偷懒,伺候主子不尽心?」
老夫人闻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明月。
明月闻言抢先说道:「老夫人,奴婢每日都会伺候少爷喝药,绝不敢怠慢。」
我连忙跪下,故意行了个礼,将手上的冻疮露出来:「老夫人恕罪,奴婢绝不敢偷懒。」
少爷突然咳嗽了一下,好像是呛到了。
「你起开,还是让夏草来伺候吧。」
我闻声走上前端过明月手中的药碗,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只要少爷愿意向着我,我就不必担心。
明月委屈地看了眼少爷,但并没人理会她。
老夫人瞪了瞪明月:「蠢货!笨手笨脚的,能做什么?」
少爷很快喝完了药,对老夫人说道:「劳烦祖母挂心了,孙儿没事,只是冬日寒冷病好得慢些,咱们府中炭火又不足,多亏了夏草这丫头,前日她跑去李管家那讨了些,屋里暖和,我也感觉病快好了。」
「你说什么?炭火不足?」
老夫人冲着夫人问道:「这偌大的候府竟然还买不起炭火吗?」
夫人连忙说道:「母亲误会了,之前给候府送碳的商贾送迟了些,庭宗这儿才耽搁了几日,这不前两日送到了就给庭宗送来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以后再有这种事大不了换一家,一个卖碳得多大的脸面,又不是非买他家他不可。」
老夫人未必真的相信了这番话,只是夫人出身二品伯爵府,娘家势大,老夫人也不好过多责难。
少爷并没有多说什么,无依无靠的他再怎么做也扳不倒夫人。
我终是忍不住在心里骂娘,想起李阿贵那猥琐的样子我就恶心。
「乖孙儿好好休息,一会我让下人请大夫再来给你看看。」
老夫人转头看了看我,将我从头到脚瞧了个遍,又看了看旁边衣着精致,头发整齐的明月。
老夫人示意身上的张嬷嬷:「阿眉,帮她把脸擦干净。」
张嬷嬷立刻走到明月面前,拿出帕子使劲在她脸上搓了搓,力气大得仿佛想搓下一层皮来。
「啊!」明月疼得大叫!
张嬷嬷松开手,帕子上确实明月抹的胭脂水粉,她又反手给了明月一巴掌:「叫什么叫!」
老夫人冷笑道:「一个贱婢倒有闲心打扮得如此精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家大小姐呢!」
明月吓得连忙跪下:「老夫人恕罪,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我看你也没必要就在这儿了,阿眉,把她拉出去……」
少爷突然出声:「祖母,念在她初犯,饶她一命,教训一下就行了。」
我也连忙跪下:「老夫人,少爷生病还未痊愈,此时见血腥怕是不吉利。」
老夫人无奈:「还是我孙儿心善,既如此,你去外面跪两个时辰,长长记性!」
明月连忙说道:「谢老夫人,谢少爷。」
老夫人又交代了少爷几句,便离开了。
侯夫人姓孙,说起来也是伯爵府嫡女,嫁给侯爷也算是门当户对,只不过有一个地方我想不明白……听闻侯爷大了夫人将近一轮。
我以前偶然听府中的老人提过,当年侯爷夫人大婚之日,没有拜天地,没有拜父母,夫人是被绳绑着从花轿下来的。
两个时辰后,我将明月扶了进去。
她埋怨地瞪着我,我装作没看到,笑话,是她自作自受,关我什么事?
心里再不满,可我还是关心地说道:「冻坏了吧,担心死我了,幸好少爷为你求情,否则可就惨了。」
明月闻言也是一阵后怕,随即一脸惋惜地叹了口气:「大少爷真是个好人,可惜就是身体不好,否则定是个翩翩公子。」
我感到有些好笑,她还在这儿挑起来了?
2
老夫人回来,少爷的病总算好了起来,夫人再想谋害少爷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只是少爷一向体弱,受不得风,还是需小心才行。
值得高兴的是,老夫人多派了两个家丁过来,就待在外院,有些重活不用我做了,我也总算轻松了不少。
其实早些时候我不是没想过换个主子。
少爷虽然平日里为人宽厚,从不责罚我们,可他体弱且在府中地位不高,跟着他委实没前途。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仍是自古常态。
但是不行,奴婢背主是大罪,想当墙头草也要先爬上墙头才行,像我们这种墙角草只能被卡在一边,强行往另一边倒终究只会掰折自己。
只要我还在候府一天,我就只能依靠于少爷。
只要能博得他的信任,让他记着我的好,兴许以后少爷能为我求个出府的机会。
况且……少爷虽然身体不好,但终不是个无能之人,在我看来,他比他的几个弟弟都要精明。
少爷在一旁看书,见我扫了地又擦桌子,忍不住说道:「别忙活了,活都让你一个人干了,其他人又得偷懒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明月,我老实答道:「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
「过来。」
少爷声音温和,朝我招了招手。
我向他走了过去,明月说得不错,少爷确实是位翩翩公子,眉目如画,皮肤带着常年卧病病态的白。
「少爷有何吩咐?」
在主子面前,我永远都是一副单纯本分的模样。
下人要做的是把活干好,太聪明、太招摇都不是一件好事。
他微微一笑:「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该及笄了吧?」
我点了点头:「是。」
「这几年你伺候我一向尽心,这次我能熬过去,也多亏了你在,倒是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少爷待人向来宽厚,奴婢怎么会委屈。」
他轻笑:「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奴婢……一直叫夏草。」
他点了点头:「你可还有什么亲人?」
我面色一顿,摇了摇头:「奴婢只记得……幼时被父亲卖到了平县,后来那家出了事,奴婢又被买来了候府。」
被卖后,我与家里人再无联系,亦或许是没人来找过我。
我孤身一人,没有父母亲人。
「出事?你之前是在谁家做事?」
我面露犹豫,身为奴婢是不该再提起上一家主子的事的。
他看出了我的顾忌,说道:「无妨,我这儿向来没那么多规矩,我就是想多了解你一下。」
「奴婢以前……在前任平县李县丞家里伺候主子小姐,后来李县丞犯了事,全家被斩杀,我们这些奴婢也都被发卖了。」
「你以前的主子叫什么名字啊?」
我听后有些发愣,那熟悉的名字梗在喉中,却始终说不出口。
我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说道:「小姐她……叫李云禾。」
「她以前对你好吗?」
「她……」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浑身发抖,手心顿时冒出了冷汗,忍不住闭上了眼。
少爷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好了,不要再想了,看来你以前的主子对你并不好啊。」
我勉强露出一个笑意:「哪能人人都如少爷这般温和。」
没错,以前的小姐对我不好,她嚣张跋扈,脾气暴躁,经常拿我撒气,对我非打即骂,是这世上最恶毒之人。
我应当是恨她的。
少爷安抚我:「你既对我衷心,我定然也不会亏待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舅父一家就进京了,到时候你我二人都不必再看人脸色了。」
「奴婢定会忠心不二,好好服侍少爷。」
我原先见过那位陆家舅姥爷,他每年都会来看望少爷几次。
当年两家结亲时也算门当户对,只是后来侯爷官运亨通,而陆家却始终没什么长进,否则少爷也不至于被欺负成这样。
陆家进京,虽说官位比不上侯府,但至少离得近能关照少爷些,况且叶侯爷还是要脸面的,总不好闹得太难看。
3
开春了,夫人派人送来换季的新衣服,我摸了摸料子,心中一沉,随便挑了一件给少爷看。
少爷没伸手,只看了一眼:「母亲她一向如此,不必在乎。」
可我还是有些不满,府里其他少爷可是个个衣着华丽:「要不要告诉老夫人。」
他冲我笑道:「不必了,我又不是娇娘,不必在意这些穿着打扮。」
无奈之下,我只能把衣服收起来。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道嚣张的声音。
「大哥……大哥在里面吗?」
我急忙行礼:「二少爷好。」
这人锦衣华服,是继夫人的第一个孩子叶庭泽,如今在户部任职,是侯爷最看重的嫡子。
年前这位二少爷不知做了什么,听说是立了功,得到了皇上赏赐,候府还专门为此设了宴。
「看来大哥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呀,之前我没来看望是怕过了病气,大哥可别怪弟弟啊。」
叶庭泽扇着扇子,张着大嘴尽往少爷脸上凑。
虽说天气近些日子暖了,可到底还是初春,这人怕是有些大病。
叶庭泽没那么小家子气,倒不至于欺负少爷,只是每次见面,他都会若有若无地……在少爷面前突出自己的优越感。
少爷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无妨,毕竟二弟事务繁忙。」
「是啊,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命我协助他处理商税一事,我可是忙得很,所以还请大哥好好保重身体……可千万别再病了呀。」
叶庭泽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少爷面上并无变化:「二弟今日来……可还有其他事?」
叶庭泽一向喜欢挑衅少爷,但还不至于为了说些废话专程跑一趟。
我在一旁静静低着头,却没想到叶庭泽突然走到我面前,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来。
他随意打量,像在看一件物品:「大哥屋里这丫头姿色不错,尤其是这双眼睛……可真是魅惑人心啊。」
我强迫自己镇定,只听到少爷说道:「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夏草你去小厨房吩咐一声,中午给我做道松鳜鱼。」
「是。」
我急忙挣脱叶庭泽的手,行了礼便退下。
我跟叶庭泽也不是第一次见,他并非好色昏庸之人,定是有事要私下与少爷商谈。
莫非……是世子之位?
侯爷迟迟未立世子,无非是在大少爷与二少爷之间不好抉择,如今大少爷已到弱冠之年,陆家也要进京,侯爷着急,两边都不好放弃更不好得罪。
大少爷于侯府并无用处,而二少爷如今在朝堂崭露头角,还博得了太子殿下青睐。
之前二少爷生辰,东宫可是送来了好多贺礼。
侯爷心仪的世子定是次子叶庭泽,但……这于礼制不合。
叶庭泽今日来找我们少爷,或许是得了侯爷的指示。
他们都想让大少爷主动放弃。
我忍不住笑了笑,面子里子都想要,未免太贪心了些,我是大少爷的奴婢,心中自然还是向着他的。
此时,明月突然面带笑意,端着茶盏走过。
「你要去哪儿?」我叫住了她。
她眼神闪躲,说道:「我……我听到二少爷来了,我进去……伺候茶水。」
「两位少爷有要事相商,我们还是别进去打扰了。」我好心提醒道。
她显然不满我的阻拦,执意要进去:「我没打扰,我就是进去送个茶水。」
我本就烦闷,直接端起茶盏泼到地上:「我说了,主子们议事不要打扰,别到时候闯了祸连累我!」
「夏草!你干嘛!」她气急败坏地跺脚。
平日一旦见到二少爷就两眼放光,真以为别人猜不出她的心思。任由她发火,我懒得理会,赶紧去厨房吩咐少爷要的鱼。
回去的时候,叶庭泽已经走了。
我看少爷脸色还不错,但还是忍不住问了问:「少爷,您没事吧?」
他轻笑:「有什么事,他还能在这打死我不成?」
我没说话,看来叶庭泽并没得逞,应当不气得不轻。
我随即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将心提了起来。这次算是应付过去了,可世子之位拖不了多久,他们肯定还会再来。
侯爷之所以派二少爷来劝说,是因为他自己拉不下脸。
他虽然早没了慈父的形象,但却还端着人父的尊荣。
可如果下次来得真是侯爷……。
4
今日,我偶然碰到了夫人的贴身婢女红袖,也可能……不是偶然。
「夏草妹妹,夫人找你有些事情,跟我走一趟吧。」
直觉告诉我,不是什么好事。
「红袖姐姐,夫人找我什么事啊,我还要回去照顾大少爷呢?」
我满心抗拒。
红袖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走:「到了你就知道了,主子要见你,你敢不去?」
没错,主子吩咐,我只能唯命是从。
我和夫人委实没什么话说,她磋磨大少爷,我也没少跟着受罪。
「这位就是庭宗身边的夏草姑娘吧,果真是个可人。」夫人笑得一脸善意。
夫人姿色甚佳,她比侯爷年少十几岁,再加保养得宜,人也异常娇艳。
然而,侯爷也早是看腻了她这张脸,或许男人都一样。
侯爷夜夜留宿妾室房中,新娘排排娶进门。
夫人面上也不在乎,她执掌中馈,再受宠的妾室也不敢闹到她头上来。
她跟我印象中的娘亲很像,但她并没有我娘那么善良。
我恭恭敬敬行了礼。
「不必多礼,快坐,红袖给夏草姑娘上茶。」
「夫人使不得,有什么事您吩咐奴婢便是,不必对奴婢如此。」
夫人露出了微笑,看得我有些发凉。
红袖得了指示,关紧了房门,我更害怕了。
我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夫人面色一转,皱起眉头轻轻叹息:「唉,夏草姑娘,你也知道庭宗身子不好,每次看到他生病,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很是心疼。」
我勉强一笑:「夫人心慈,大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早起好起来的。」
「你说得对,所以我才找了个江湖神医,花重金从他那儿买了一味补药,说是用天山雪莲制成。」
我捏了一手冷汗:「既然是这等好事,奴婢想……夫人亲自送给大少爷,大少爷一定会感激夫人的。」
夫人依旧在笑:「你有所不知,神医说这滋补之药还无人用过,担心会有副作用,我怕庭宗知道了不愿意尝试,但神医说了治愈弱症有九成把握。」
我仔细斟酌过后方敢开口:「既如此夫人何不告诉侯爷和老夫人,他们说的话,少爷定然会听。」
夫人嘴角敛了笑意,整个人尤为可怕。
「还是别麻烦侯爷和老夫人了。」
她说着,朝红袖伸出了手。
红袖递给了夫人一张纸。
「夏草啊,这是你的卖身契吧?」
夫人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偷偷地把它放在你们少爷每日喝的补药里,放心,他看不出来。」
偷偷?补药?
「夫人,我……」我紧张地说不出话。
她突然走上前来,亲切地拉住我的手:「夏草,只要庭宗喝了药身体痊愈,你也算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我就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如何?」
如果我不答应她会拿我的卖身契做什么?
还没等我思考完,红袖已经把药包放在了我手里。
只听到夫人又说:「下个月初五陆家全家就要来京城了,我希望在那之前……这样也好庭宗健健康康地去见他舅舅,你说是不是?」
也不等我回话,夫人笑吟吟地从头上取下一只簪子递给我:「来,这是赏你的。」
我惶恐:「夫人……奴婢不能要……夫人。」
红袖将簪子强行插在了我的发髻上:「夫人赏你,你就拿着,别不识抬举。」
夫人看到我「收」了,便笑着摆了摆手:「行了,送夏草姑娘出去吧。」
我被红袖拉了出去,神情恍惚,仿佛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浑浑噩噩地走到自己屋子门前,我才猛然惊醒。
我急忙摘下发簪,同药包一起藏了起来,才走进去。
明月开心地冲我炫耀:「喂,你看我的新衣服好不好看,这上面的花色可都是时新的!」
我没心思理她,自顾自坐到自己床上。
「你怎么了这是?我的衣服好不好看嘛?」
我鬼使神差地问道:「你哪来得那么多钱?」
她支支吾吾道:「这……哎呀……这你就别问了,到底好不好看嘛?」
「好看……真好看……」我不知自己露出了一个怎样惨淡的笑容。
我突然愣住,她的衣服确实好看,只是……
明月跟我一起做事,我们俩月钱差不多,她平日又是新衣服,又是胭脂首饰的,都是哪来的?
我想起自己今日经历的一切,定是有人也给了明月赏赐,明月既然收了,那不就说明……
可少爷并没出什么事。
除了他自身的弱症。
但少爷信任我,平日里的饮食用药都是由我负责的,明月插不上手。
还是说……明月做了其他的事?
她做了什么?少爷知道吗?
我想不明白,只觉得头很疼。我也没心思管别人了,眼下的事我该怎么办?
少爷待我不错,我不能害他。
可眼下我连自己都顾不了了。
我的卖身契在夫人那里,她给的条件也确实诱人,拿回卖身契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可如果我真的做了,她会把东西给我吗?少爷真的有了三长两短,这个替罪羊谁来当?
5
心里藏着事,伺候少爷时我整个人都心不在焉。
当我接连打碎第二个茶盏的时候,少爷忍不住开口:「你平时不会这般冒事的,出什么事了吗?」
我摇了摇头:「对不起少爷,奴婢这两日不舒服晚上没休息好。」
他温声说道:「既然不舒服,就下去休息吧,到晚上别忘了把药给我拿来就行。」
药?
我微微失神。
「夏草?怎么了?」他见我发愣。
「没……奴婢没事的,少爷。」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跟我不用见外,可要我帮忙?」
「没有难事,多谢少爷。」我摇了摇头。
少爷连自己都保不了,如何帮得了我?
我正想着,只听少爷又问:「真的没什么事?」
「没……没有。」
少爷救不了我,老夫人也救不了我,在这个府里,没有人可以给夫人定罪。
我想要活着,可是无论找谁帮我,我都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此事被我拖到了初四那天。
许是舅姥爷要进京,少爷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
我端着一碗药颤颤巍巍地走到少爷面前,今日是夫人规定的最后期限了。
少爷见我来,像往常一样伸出手:「药煎好了?拿来吧。」
我站在他身旁,迟迟未有动作。
「怎么了」少爷奇怪道。
我抑制住心中的慌乱,摇了摇头。
他伸手端我手中的药碗,我紧紧握着碗沿,不松手。
「到底怎么了,夏草?」
我含着泪望向他:「少爷……我……」
话未说完,我端起药一饮而尽,眼泪也随之落了下来。
少爷急忙说:「哎,夏草,药不能乱喝……」
我手一松,碗落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少爷不是傻子,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夏草,到底怎么了,药有什么问题?」
我一边流泪一边说道:「对不起少爷……夫人给了我一个药包,她拿卖身契威胁我,让我……让我……」
话未说完,我便腹痛难耐,倒到地上,而已经说到这儿了,少爷显然明白发生了何事。
恍惚间,我听见少爷冲门外大喊:「请郎中!」
我躺在地上隐约感到有血从喉咙里涌出来。
我今年十五岁,双亲皆亡,虽说曾经经历过巨变,但这些年生活也并不坎坷。
我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安稳活着,本本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为自己赎身,做一个平民百姓。
6
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赌对了。
那包药我只用了一小部分,只是没想到药劲还是那么大。
我特意计算好了时间,在陆家进京的前一天下药。我赌少爷绝对不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事关少爷的性命,陆家必定会追究到底。
我还在昏迷之中,生死未定,夫人也无法也再对我做什么。
睁开眼,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房间里。
床边的姑娘发现我醒了,急忙扶我起来,喂我喝药。
我仔细瞧了瞧,她好像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大丫头——珍珠。
「夏草姑娘终于醒了,快把药喝了,郎中说了只要你今日能醒就没有大碍了。」
「谢谢珍珠姐姐,我……这是还活着?」
她轻笑:「还好你命大,不过是昏迷了一夜。」
「少爷没事吧?」我轻轻问道。
「还惦记你家少爷呢?放心吧大少爷没事,多亏了你护主有功,没让那贱婢得逞。」
贱婢?
我不解地看了看她,她的一双眼睛,盈盈笑意,却看得我心里发紧。
「珍珠姐姐,这是何意?」我问道。
她继续笑着:「夏草,你是个善良的丫头,可我们做奴婢的要学会识时务,只要能活命,其他都不重要。」
我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只见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说道:「好了,我先去禀告老夫人,你一会去前厅见主子们。」
走到门口,她突然回头:「记住,主子们救你,可不是因为你的命有多宝贵。」
说完,她就离开了。
珍珠姐姐最后一句话点醒了我,我一个奴婢能捡回一条命,并不是我命贵,只能说明我对主子们还有用。
而她之前说的话,应当是提前给我一些提示。
「没让贱婢得逞?」
这里是老夫人的院子,我整理好自己,急忙去了前厅。
我在屋外被人拦了下来,应该还没到我出场的时候。
等了一会儿,珍珠姐姐出来将我带了进去。
正前方坐着老夫人和侯爷,左侧坐着夫人,右侧是少爷和一名同样锦衣华服的妇人。
看到少爷在,我心中安稳了一些。
只是他满脸寒意,没有了往日温和的模样。
而堂下还跪着一个人,披头散发,显然是受了刑。
我恭恭敬敬跪下行礼。
老夫人没有多说话,给了身旁张嬷嬷一个眼色,张嬷嬷直接问话。
「你喝下的毒药,可是受人指使,原本要毒害大少爷的?」
我点了点头:「是,奴婢是受人威胁,大只是少爷待奴婢不薄,奴婢实在不忍心……」
「威胁?红袖一个贱婢能威胁你什么,你怕是收了她什么好处吧?」
我愣了愣没有说话,顿时明白了,原来夫人是把红袖推出来顶罪了。
我又看了看身旁跪着的奴婢,她低着头没露出脸,但看身形确实像红袖。
可无论怎样我不能认罪。
「奴婢没有,奴婢冤枉啊。」
张嬷嬷将一个东西扔到了我面前:「没收好处,那这是什么?」
我低头一看,脑袋顿时嗡了一下,这是当日夫人塞给我的簪子……
我急忙说道:「这是……这是……」
我本想把实情说出来,可我想起了珍珠姐姐的提醒,顿时说不出话来。
可我说不说实情有那么重要吗?
他们真的不知道吗?我不信他们不知道。
张嬷嬷继续问:「当日给你毒药之人可是你身旁的人?」
我向旁边看去,那人还配合地抬起了头,果然是红袖。
她声音嘶哑地说道:「奴婢认罪。」
给我毒药之人……确实是她,却也不只是她,我很清楚我现在该说什么,可是……我将目光投向了少爷。
少爷面无表情地绷着脸,双手紧紧握在身侧,察觉到我的目光,他生硬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也只好承认。
沉默许久的老夫人终于说话:「红袖毒害主子,送廷尉府,让人杖毙吧。」
红袖被人拖了下去,她丝毫不挣扎。
我却一阵后怕,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我与她也算同命相怜,都不过是那些身居高位之人的棋子罢了。
原本谋害主子的罪名应该会落到我身上,可谁都想不到我会把毒下在自己身上。
老夫人又说道:「夏草虽是帮凶,可她也算是良心发现,及时悔过,就罚她……」
我正听着接下来自己的下场,谁知少爷却突然打断了老夫人的话。
「祖母,我自己的丫头还是我带回去处置吧。」
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庭宗……」
「祖母,夏草也算是替我挡了一灾,如今孙儿院里本就没有其他可信之人了。」
少爷执意不遵从老夫人的决定。
老夫人思索一番,终是点了点头:「就依你吧,不过带回去还是要好好管教。」
少爷微微一笑,却不同于往日的温和:「祖母说的是,不过……还是要麻烦母亲把我院子里人的卖身契交给孩儿,以便……日后更好管教。」
我心中一喜,原来少爷还记得。
夫人强行露出了一个微笑:「庭宗啊……这次是母亲管教无方,才让身边的丫头生了歹心,日后母亲好好整治下人,不会再出现这种事了。」
她的意思就是不给了,少爷没有答话。
侯爷不耐烦地说道:「好了,他想要,你就给他就是了。」
侯爷开口,夫人只好点头答应。
侯爷虽不看重自己的大儿子,可少爷终究还是他的血脉。
少爷身旁的夫人也跟着说道:「侯爷,老夫人别见怪,刚刚我听庭宗院子里无人可以,刚好我家老爷向来挂念着自己外甥,让我给庭宗带了几个侍卫过来,也是为了保护他安全。」
这应当是少爷的舅母陆夫人。
夫人一听连忙回绝:「这候府里有什么不安全的。」
陆夫人犹豫道:「这……昨日我家老爷可是明确交代了我的,他今日第一次上朝不能缺席,可若回去发现我没把事办好,怕是会责怪我。」
少爷没理会夫人,直接答应:「既如此,多谢舅父舅母了。」
这场闹剧到此总算结束了。
我微微抬头看了看,主子们神色各有不同。
老夫人脸上皆是满意,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
侯爷满脸不耐烦。
夫人眼中透露着愤恨,计谋未能得逞。
少爷眼中却是不甘与无能为力。
可这么一家人却都装得其乐融融。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真相,甚至连老夫人身边的丫头都知道。
可他们自己编造了一个谎言,虚构了一个完美的「真相」。谎言当然不是为了骗我,而是骗他们自己。
他们叫我来,不过是为了让我配合他们一起演好这个谎言结局,配合他们营造一个美满和谐的假象。
7
我给珍珠姐姐道了谢,便被少爷带了回去。
一路上少爷冷着脸,一句话没说,他回了自己房里,不让我跟着。
老夫人说了,要让少爷罚我,可少爷什么也没说,我只好先回自己房里。
明月见到我满脸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我嘲讽一笑,那日我毒发应当是被抬出去的,连我自己都差点以为我活不成了,看来她是不太想我回来。
可我还是耐心解释:「主子们仁德,请了大夫为我医治,我命大没死成。」
她冷笑一声:「怎么可能,你妄图谋害大少爷,没把你打死就不错了,怎么还会请大夫医治你?」
原来她不是以为我中毒活不过来,而是觉得我犯了错会被打死。
以前她对我还算客气,一口一个「夏草姐姐」,如今倒是与我撕破脸了。
我懒得与她多说。
可她还是不依不饶,扯着我的胳膊问:「你到底使了手段,谋害主子的罪名都能轻易逃脱?」
我心中本就烦闷,使劲将她推开。
「啊!」
或许她的日子真是过得太好了,娇弱的地被我一推便倒。
「你……你敢推我?」她坐在地上,满眼难以置信。
我蹲下身去,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你说得对,谋害主子可是大罪,明月啊,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会是什么下场?」
「我……关我什么事!」她眼神闪躲。
明月仿佛被我吓到了,不停地往后躲。
我捏住她的脸,擦去她嘴上的口脂,轻轻说道:「真漂亮啊,还有你身上用的什么香,可真好闻,明月啊,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啊?」
「我自己……买的……」说着,她满脸心虚。
我站起身,冷笑道:「呵呵,你自己买的?」就她那点月钱,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吧。
「明月,你耍小聪明我管不着,你占小便宜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我警告你,惹恼了我对你没好处。」
我懒得再说什么。
有些人不用我多管,自己就会把自己作死。
这个蠢货!她背地里搞些小动作,真以为少爷不知道?
明月识趣地没再说什么,我转身去换掉了一身药气的衣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夏草姐姐,少爷请您去一趟。」是院子里的小厮阿昆。
「知道了,我这就去。」我应声道。
另一边的明月突然瞪了我一眼,满脸得意。
或许她以为我终于要受罚了。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人还真是不长记性,不过我现在可没心思管她。
到了少爷房门外,我心中还是有些忐忑,摸不准他什么意思。按理说,少爷应当不会责怪于我,可他今日的脸色委实不太好。
我走了进去,屋子里很暗,只点了一盏油灯。
「少爷?」我轻轻唤了声。
「过来。」
一个声音从我身侧传来,惊得我差点失了魂。
我仔细一看,少爷就坐在地上,倚在桌角处。
我还未来得及行礼,他拉着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带了过去,我只好跪在他面前。
「今天这事,你怎么看?」他用气息低声问道。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少爷今日格外不同,周身笼罩着低沉的气息,整个人格外颓废,像一个命不久矣的老人。
我有些担心,试探地说道:「是……是奴婢的错。」
「呵……」他轻声一笑:「怎么能是你的错呢,若不是你,我早该死了。」
我屏住气息,没说话。
「夏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啊?」
我急忙摇了摇头:「少爷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可她们都要下毒要我的命了,我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我知道她对我不好,可我以为她就是想让我吃点苦头,我处处忍让,只想自保,谁知她竟想要我的命!」
「是……是奴婢不好,没能指认凶手,替少爷讨回公道。」
他没理会我,自顾自说道:「他们每个人都选择粉饰太平,都选择对真相视而不见,好像根本不把我的性命当回事。」
「舅父能力有限,有自己的父母儿女要顾,所以我不怪他。可我父亲呢?」
少爷患有弱症,侯爷以前还是很心疼少爷的,只是……随着二少爷叶庭泽日益成长,侯爷愈发嫌弃少爷无用,除了家宴,基本不再来看他。
少爷握着我的手腕,越来越紧:「就因为我不涉官场,所以在他眼里我就是一枚废棋,我的死活也根本不重要了?」
「还有祖母……往日最疼爱我的祖母,我在她心里依旧比不上家族名声与荣耀。」
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到了我的手上,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哪怕被病痛折磨得最严重的时候,少爷都没有流过一滴泪。
我心中有些不忍,但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他突然抬起头,伸手摸着我的脸:「夏草,只有你是全心全意对我的,也只有你愿意以身试毒,以命护我。」
我眼神闪躲,有些心虚,我确实不愿意看到少爷丧命,但还不至于为他牺牲自己。
他以为的全心全意,不过是我权衡利弊后万不得已的选择。
他突然高声说道:「夏草,答应我,永远不要背叛我!」
他突然一喊,吓得我一激灵,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黑夜中,他的眼镜格外明亮,像垂死挣扎中的人突然看到了一丝希望,可他却看得我心慌。
见我不出声,他又说道:「答应我,夏草。」
我急忙点头:「我答应你,少爷,我答应你。」
他摸了摸我的脸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轻声说道:「再说一遍,你答应了我什么。」
「我……我答应……永远不会背叛少爷。」
少爷满意地点了点头:「好,记住,你是我的人,要永远向着我,不要向明月那样,觍着脸谄媚到别人跟前去。」
少爷果然什么都知道,他平日看似云淡风轻,实际上聪明得很。
他冷笑道:「她频频打探我院子里的消息,跑去告诉叶庭泽,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夏草,你跟她不一样,你向着我,我自然也会对你好。放心,咱们处境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相信他。
少爷仿佛疯魔了一般。
「他们不就是想要世子之位吗?」
「呵,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我恍恍惚惚地走出了少爷房间,心中依旧慌乱难耐,少爷信任我,这是好事,可为什么我心中总是隐隐不安呢?
明月见我平安回来,一脸活见鬼了的样子:「你怎么还好好的,少爷没罚你?」
我心中实在烦闷,无处发泄。
「闭嘴!蠢货!」
明月被我骂得一蒙,却不敢再招惹我。她打不过我。
我也没必要与她多说什么了,眼下不是刚进府的时候了,她对我早已没什么威胁。
8
少爷的院子里突然多了许多下人,应该是陆家送来的。
外院有了打扫,倒是开阔清明了许多,也有了些人烟气,不再像以前一样死气沉沉。
夫人也装模作样地送来了许多东西,将院子装饰了一番。
明月冲出屋子,满脸委屈地收拾自己东西,看到我后,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满脸疑惑,不知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你给少爷灌了什么迷魂汤,哼,你就好好伺候这个病秧子吧,总有一天我会踩到你头上!」她吼完一通就离开了。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从不与她争口舌之快,只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少爷把她赶出去了?
我也没多想,今天要去外面给少爷抓药,他的药都是我亲自去外面买的,怕管家采购做手脚。
还没出府,走到假山附近,便有一个人将我拉了过去。
我还没看清人,便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爪子乱摸。
「小夏草,可想死我了。」
我端起笑脸,却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拿开:「阿贵哥,你怎么在这儿?」
「如今大少爷的院子有人看着我也进不去,今日好不容易在这儿碰到你。听闻你前些日子中了毒,可担心死我了。」李阿贵伸手摸了摸我的脸,不怀好意地笑着。
「阿贵哥,我这不是没事吗?」
「都怪那个死病秧子,自己不死快点还连累别人,还连累了你我的小心肝。」
看来他还不知道是夫人让我给少爷下毒,也是……落人口实的事,夫人才不会让别人知道。
「阿贵哥,我还要去给少爷抓药,一会该迟了。」我急忙说道。
李阿贵满脸急不可耐:「没事,一会我差人替你去,咱俩叙叙旧,那么久不见你不想我吗?」
我心中一惊,这李阿贵今日怎么如此大胆,以前在少爷院子里他还有些顾忌,没那么过分。
「阿贵哥……别……」我急忙伸手推开他,若是真来硬的,这个废物还是打不过我的,只是若打了他,刘管家不会饶了我。
「哎呀,干什么啊……」他不耐烦地拿开我的手,整个人朝我这儿凑过来,身上一股油腥味,冲得我恶心。
「啊!」突然李阿贵惨叫一声,手也从我身上松开。
我睁开眼一看,一名男子捏着李阿贵的胳膊,脚踩在他背上,让他被迫跪下。
这男子是少爷门外的侍卫云七,陆家除了送下人,还送了两个侍卫保护少爷安全。
「好大的胆子啊,李阿贵。」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朝侍卫身后看去,少爷竟也在,我急忙躲过去。
「少爷。」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轻轻笑了笑:「别怕。」
李阿贵跪在地上,嘴里喊道:「夏草,你个贱人,大少爷饶命,是她自己愿意的啊。」
随即又和那侍卫说道:「云七,把他扔华清轩屋顶上去。」
「是。」侍卫领了命,拎着李阿贵就走了。
华清轩是侯爷夫人住的院子,李阿贵待在屋顶上,这可是大不敬,被发现是要挨板子的,看来他要自己想办法下来了。
我还在走神,少爷突然转身看向我,他轻轻低头,伸出手,拇指轻轻划过我的唇。
他皱着眉头,低声说道:「他亲到你了吗?」
我急忙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少爷笑了笑。
我看着少爷那张充满笑意的脸,他的笑容不再温润清明,以前如春风般的眼眸仿佛多了一层寒雾,看得我心里发慌。
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良久不动,手指轻轻擦着我的嘴唇。
我轻轻后退了两步:「少爷,奴婢还要去为您抓药。」
他终于松开手,笑道:「以后这种事我会差别人去,药铺太远,你就不必跑了。」
我老实地点了点头。
「我说过,以后不再让你看人脸色,以后见到李阿贵,不必顾及其他,他若再放肆,打回去。」
我继续点着头,没说话。
「回去吧,我有些事同你说。」
跟少爷回去后,我还是忍不住问了问明月的事。
少爷不屑地说道:「我把她贬为粗使丫头了,以后就在外院干活。」
我心中了然,府里的粗使丫头都是挤在一个屋子里,住大通铺的。
少爷又说道:「东边那间屋子以后就你一个人住,你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便是。」
「多谢少爷。」
我没什么喜好,住哪里都无所谓,不过以后没了明月,我也确实能清净些。
少爷拉住我的手:「放心,你永远是我最信任之人,院子里多的那些人,以后都听你使唤。」
我不知该说什么,我并不需要使唤别人做什么事,可这既然是少爷的好意,我只好谢恩。
少爷想起了正事,对我说:「陆府的宅子已经收拾好了,过些日子舅父会设宴,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
「宴会?少爷……你身体不好,可以去吗?」我担忧道。
以往京中各家宴会,少爷都以养病之名回绝了,就连候府的宴会,少爷都甚少参与。
少爷皱了皱眉头,沉默不语,随即又展颜一笑:「我的身子无碍,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他的神情属实有些古怪,但我也不好多问。
「对了,我跟云九说过了,让你跟着他学些武艺,你这个年纪虽是有些晚了,但学些简单的招式也好。」
云九是另一个侍卫。
「是,少爷。」我不明白少爷此举何意,我这种人在侯府里用不到武功,云七云九武功再高,不也得听少爷吩咐吗?
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能多学些东西也好。
自幼,娘教育我,世上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是学到手里的本事。
我以前看似拥有很多,实则都不是我自己的,一朝灾祸,全都成了泡影。
9
陆家不过是个五品大学士官位,这府中设宴必然没有那么多人来恭贺,但侯爷还是会去的,他最重名声,陆学士毕竟是以前的小舅子。
夫人自然是不愿意去的,她自己身上都有二品诰命,才不愿意放下身段,更何况她从不待见陆家人。
最终就只有侯爷,大少爷……和二少爷一同前去,也不知道二少爷是想去凑什么热闹。
陆府的府邸很小,堪堪比得上侯府的一半。
陆老爷仅有陆夫人一妻,二人育有一子一女。
听少爷谈起,陆老爷之前是有一名妾室的,但没过多久就给了银子将人遣走了。
不像候府,侯爷妾室一堆。
带我们进去的是一名少年,书生气息,温和有礼,倒是和少爷有些像,但他脸上没有少爷的病态。
他朝少爷唤了声「表兄」,我才知道这是府中的大公子。
侯爷去了主宴,长辈是不跟小辈们在一起的,这也是为了大家能够更自在些。
依照位置坐好,我按礼制站在少爷身后。
男宾席甚少有带婢女的,我站在那里总显得突兀。
没办法,少爷平时甚少外出,没有贴身小厮。
「那不是叶家少爷吗,他怎么也来了?」周围传来了议论声。
「叶少爷旁边那位是谁啊,瞧着眼生,他怎么还坐在叶少爷上位?」
「你不知道?那才是齐阳候府的大少爷叶庭宗,叶庭泽的大哥。」
我这才知道,他们口中的叶家少爷单纯指的是二少爷叶庭泽。
众人仅仅是小声议论,也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但此时一道声音响起,十分的突兀。
「叶家大少爷怎么出门还要带着婢女,莫不是还没断奶?」对面一个男子讥笑道。
此人身着华服,看他坐的位置,身份并不高,至少比不上齐阳候府,但看着却挺有钱。
他头上的玉笄一看便不是寻常之物,身上的衣袍……如果我没记错,那乃是闻名天下的淮阳锦,上面的纹路都是金线绣的,手上戴着的玉扳指也是格外加了金边。
怎么说呢?整体看来也就一个字——俗。
那就简单称他为「俗男」吧。
我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少爷。
少爷并没理会他,轻轻饮了口杯中的茶。那俗男刚刚说的并不是好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接茬。
没人理他,倒是显得他比较尴尬了。
但……他似乎不那么认为,还在继续叫嚣。
「喂!说你呢,怎么不吱声,难不成被我说中了?」
少爷轻轻笑了笑,又为自己斟了杯茶,不说话。
俗男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尴尬,还有半分恼羞成怒。
「柳公子就不要开玩笑了,我大哥体弱多病,需要婢女在一旁照顾。」
我看了看旁边充好人的叶庭泽,心中甚是无语,今天这事绝对和他有关系,否则那俗男柳公子跟少爷素不相识,干吗要出口为难?
那柳公子哈哈一笑:「原来是病秧子啊,怪不得只有庭泽兄和庭伟兄入朝为官名满天下,却无人知晓侯府大公子,我还以为他是个庸碌无能之辈呢。」
此话一出,周围人又开始窃窃私语。
「侯府大公子是病秧子,这侯府的前程不就得压在二公子身上了?」
「怪不得这齐阳侯迟迟未立世子,原来是嫡长子不堪此重任啊。」
主位上,陆家公子出口打圆场:「劳烦柳公子挂怀了,我表兄只是比常人体弱,却也并非缠绵病榻。他虽不是惊世人才但也并非庸碌之辈,只是为人淡泊。」
「哦?是吗?我看这饮酒听乐也是无聊,听闻陆府有一练武场,陆公子可否带我们看看?」
陆公子面色为难:「今日宴会乃是雅事,练武场沙土多,弄脏了诸位公子的衣袍可就不好了。」
柳公子依旧不依不饶:「诸位都是男儿,在乎这些做甚,之前见识过庭泽兄箭法如神,我今日还想再见一见呢。」
叶庭泽连忙谦虚道:「上次只是运气好,凑巧罢了。」但他也并没有拒绝。
我看这俗男想看叶庭泽射箭是假,想让少爷出丑才是真。我看了看眼前淡定喝茶的少爷,别说射箭了,他怕是连弓都拉不开。
陆公子又说道:「倒不是我小气,只是这练武场并未修缮,怕是满足不了柳公子了,不如改日我再邀柳公子过去如何?」
那俗男还想说什么,此时沉默许久的少爷终于开口。
「柳公子既然如此仰慕我二弟,不如让他专程与你去演示一番如何?」
「这倒不必了!」
叶庭泽听了急忙拒绝,恐怕他内心觉得一个侯府公子去陪柳公子那样的货色射箭,未免失了身份。
少爷轻笑道:「既如此就听二弟的,不去了。」
叶庭泽猛然看向他,震惊之余又带着些恼怒,他不明白向来温和性子软的大哥今日怎么变得如此不一样了。
陆公子看局面僵住,急忙说道:「如今是太平盛世,以文治天下,若诸位觉得宴会无趣,不如我们来作诗如何?」
柳公子满口答应,叶庭泽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到现在为止,我大概知道可以猜到这场宴会的赢家了。
陆府设宴,不是为了庆祝入京,也不是为了疏通关系,而是为了我家少爷,给他一个入世的机会。
一个风光出现在京城世家面前的机会。
以雪为题,各位公子们斗诗,一首压过一首,皆是令人拍案叫绝。
我读过诗书,幼时读过。
除了那位柳公子之外,世家公子们皆是文采斐然,毕竟都是家族用心培养的,要担负起家族未来的人。
然而胜者毫无悬念,毕竟这场斗诗本就是为少爷准备。
少爷在府中生活艰难,为了让夫人降低戒心,他一直甚为低调。
而我伺候少爷多年,自是知道他最不缺的就是书,诗词文赋,兵法权谋,历朝史典等等,应有尽有。
以雪为题,少爷一首《奢素》几乎征服了所有人。
而叶庭泽此刻面容已经僵硬,不得不在外人面前保持得体的笑容。
他一番谋算,本想在众人面前把少爷比下去,却不想成了少爷扬名的机会。
宴会结束,宾客散去,跟来时并没有什么太大改变,而我知道,只是因为还没到时候。
回去的路上,叶庭泽面色极不自然,少爷还像以往一样,云淡风轻,而侯爷对此事还一无所知。
10
仅仅两个月,京城的风向便有了变化。
少爷的那首诗无论在世家之间还是坊间闹市都被人广为传颂。
而真正让我切实感受到少爷成名的却不是外人的传颂,而是……侯爷来了。
没错,向来不踏足少爷院子的侯爷,突然想起自己的大儿子了。
我急忙到后厨沏茶,我拿出了柜子里上好的明前龙井,犹豫再三还是放了回去,沏了点陈茶。
还是那句话,我是少爷的奴婢,他好了,我才能好。
我把茶送去了主屋,侯爷随意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皱了皱眉头,朝我吼了句:「这是什么茶?」
我急忙跪下,心中默默捏了把汗。
只听少爷说:「往年的陈茶,记不清了,父亲向来只喝御赐的雪山银针,怕是喝不惯孩儿这里的茶。」
听了少爷的回答,我松了口气。
少爷朝我使了个眼色,让我退下。
临走前,我听到侯爷叹了口气:「以往是为父疏忽了,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
门口,云九见我出来,低声问我:「侯爷刚刚骂你了?」
旁边的云七拿起剑打了他一下,示意他少说话。
我朝云九无奈一笑,便走了。
云九话多好动,好接触,相比之下云七更像一个侍卫,冷言少语。
想起侯爷刚刚的话,我感到讽刺。
补偿?可笑!
侯爷这个人跟我那死去的爹还是有些相似的,那就是渣。
不同的是,我爹是明着不要脸,而侯爷更虚伪,会给自己找补。
我爹是个废物,而侯爷不是。
我本无事随意走走,谁知却看到了一个熟人。
明月躲在一旁,探着头朝内院看着,不知在找什么。
此时的她浑身脏乱,手上多了几道疤痕,看样子是过得不好,她背后的人怕是也没管她死活。但她那精致的小脸依旧干干净净,头发也一丝不乱。
这点我挺佩服她,真心地佩服,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能让自己保持得体。
一个卑微的婢女无论多么窘迫都端着架子。
而我不一样,我是一个为了活着可以牺牲尊严的人。
她看见了我,立马站直了身子,昂着头朝我说道:「干什么?我可没进内院,没坏了规矩!」
我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好,那你就继续在角落里缩着看吧。」
「喂!」明月叫住我:「侯爷来这儿有什么事啊?」
我一阵无语:「侯爷和少爷父子,想儿子了来看看不行吗?」
「你蒙谁呢?」
「不信拉倒。」
她拿我没办法,只能不停地抱怨:「平日在主子们面前装得跟小白兔一样,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我懒得理她,径直离开了,跟她争执就是浪费时间。
侯爷离开后,少爷唤我过去。
我进门直接跪下请了罪。
少爷朝我招了招手,轻轻说道:「过来。」
我用膝盖跪着走到了少爷跟前。
「今日为什么那样做?」少爷指的是送茶一事。
我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少爷,之前咱们院子里分到的本就只有陈茶,是陆家老爷来了后您的日子才好些,奴婢……奴婢是想让侯爷多心疼您一下。」
我挤下了两滴眼泪:「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少爷看着我,沉默良久,伸出手轻轻为我擦了擦眼泪:「哭什么,我又没骂你。」
我收住了眼泪,再哭就会招人烦了。
少爷握住我的手,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说道:「夏草,有些东西,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没给我,以后我便也不再需要了。」
少爷此言是对侯爷的大不敬,我自然不能接话。
我小声问道:「少爷不罚我吗?」
他顿时笑了:「你今日所为是为了我好,我为何要罚你?」
我急忙感激道:「多谢少爷。」
「夏草,记住,你永远都要向着我,况且……你今日之事做得很好,我不需要他心疼,但我需要他的愧疚,我要让他记住对我的亏欠。」
少爷真的变了,但我认为……他的想法没错。
11
「夏草,给这院子题个名字吧?」少爷看着新装置好的院落,饶有兴致地问我。
我轻轻说道:「奴婢才疏学浅,还是少爷来吧。」
「就叫旭阳轩,你觉得如何?」
我点点头:「少爷题的名,自然是极好的。」
侯府里,每位主子的院落都有名字,比如侯爷夫人的华清轩,二少爷的风鹤院,四小姐的摘星阁。
少爷的院子原本是陆氏夫人生前住的缇澜苑,可夫人嫁进来后,认为死人的东西都不吉利,想把整个院子都封了。
少爷百般请求,侯爷才为他留下了这个院子,但牌匾被夫人摘了烧了。
不过两日,牌匾很快让人赶制好了,我在院子门口看着他们装好。
装好后,我将工具送去柴房。
远处传来的一阵轻微对话声,让我停住了脚步。
「好了,别哭了,我知道你委屈,日后会补偿你的。」
我呼吸一滞,如果我没听错,这是……叶庭泽你声音。
紧接着又传来了明月的抽泣声:「二少爷,奴婢每日要干很多脏活累活,夏草她还常常耀武扬威欺辱奴婢。」
「放心,我找机会教训她,替你出气。」
我气得差点骂人,我何时欺辱过她?
「二少爷,奴婢实在受不了了,你把奴婢带走吧,奴婢去风鹤院伺候你。」
明月继续哭哭啼啼。
叶庭泽耐心哄道:「眼下还不是时候,我需要你帮我看着这里的动向,不过你放心,只要我当了世子,立刻纳你为妾。」
两人又腻腻歪歪了一阵。我没继续听,趁叶庭泽还没出来,急忙离开。
回去后,少爷正在一旁独自下棋。
我如实将见到的实情告诉少爷,少爷并未觉得惊讶。
「二少爷和明月该不会……」我隐约猜测。
少爷不屑地一笑:「放心吧,他不敢。」
不敢?我有些不解,究竟是谁不敢。
少爷耐心解释:「父亲和祖母最重家族名誉,叶家男儿最忌好色成性,到成年之时仅可挑选一名通房,且不可寻花问柳,娶妻之后方能纳妾。」
确实如此,侯爷的妾室虽多,但那都是娶了少爷的母亲之后才纳进府的。
因此,少爷才能是家中长子。
不过他们这样可不是洁身自好,更不是深情专一,不过是想在世家联姻之中,多一处优势罢了。
少爷突然拉住了我,轻轻说道:「夏草,祖母她……已经着手为我准备弱冠礼了。」
我不解少爷为何突然与我说这个,只好点头附和:「老夫人疼爱少爷,定会精心筹办,少爷如今是京城里有名的璞玉才子,您的弱冠礼定会很热闹。」
少爷却轻轻笑了起来。
我皱了皱眉头,很是不解,自己说得不对吗?
少爷捏了捏我的脸:「你可知,祖母已经为我找通房丫头了?」
我心中一惊,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尽量不让自己慌乱。
男子弱冠礼,又叫成人礼,不仅是指年龄跨越到新的阶段,更是要在那一日,通晓男女之事。
我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老夫人为少爷准备的,定是不错的。」
「夏草,我已经回绝祖母了,此事不用她费心。」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如我所想那般意思。
我绞尽脑汁,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能低头沉默。
少爷也不恼,误以为我是女儿家的不好意思。
「你放心,你于我自是不同的,我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女子成婚前不懂这些事很正常,毕竟没有人会教导她们这些事情,若是女子谈论此事会被骂有伤风化,不知廉耻。
而我娘早就将一切都告诉了我,她说,身为女子,有必要了解这些事,避免之后受了欺负还不知道。
世家子弟从婢女中挑选通房,是很常见的。
而伺候少爷的侍女就只有我和明月两个人。
看得出来,老夫人对我们两个人都不满意,所以才亲自物色人选。
我很清楚自己这张脸长什么样子,连我的亲生父亲都曾骂我妖媚。
也确实,世人都喜欢那种清丽的美,温婉的美,而不是我这种……
少爷选我,难道真的是起色心,可少爷并非这种人。
难不成是因为我上次的「舍命相救」?
他不会以为我是对他有情谊,才会救他的吧?
可无论怎样,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对他没意思,那次救你其实是骗你的,我只是想自己保命而已。
12
旭阳轩修缮好,是用来待客的。
少爷一诗成名后,一些才子慕名前来拜访。
有相谈甚欢的投缘之人,少爷会做一首诗赠友人。
借着这些人之手,少爷的诗作陆续被传了出去,宴会的帖子去流水般被送进侯府。
帖子上大多强调希望侯府大少爷赴约。
大多都是一些诗会、文集,要么就是一些文人相聚的赏兰会、赏竹会等等……
然而纵然侯爷也来多般劝解,少爷始终没有再次参加过此类宴会。
我远比侯爷更了解少爷。
我知道他的志向不止于此。
成为璞玉才子,少爷以后或许会在朝廷某一闲职,以文采闻名天下。
可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名」,他需要的还有「权」。
皇后娘娘生辰,宫中设宴。
少爷等的机会来了。
往年,侯爷只会带叶庭泽赴宴,而夫人则带四小姐叶依依前去。
我不知少爷与侯爷单独谈了些什么,反正少爷回来后便开始为赴宫宴做准备了。
赴宴的人数是有限而定的,总不能每位官员都带一大家子去,皇宫也装不下啊。
侯爷是一品官职,夫人是二品诰命,他们只能各带一人前去。
下人们窃窃私语,听闻四小姐大发脾气,将屋里的玉器砸了一通,还打了两个奴婢。
宫宴何等级别,高门贵族的世家公子、小姐都在,这么好的一个露脸机会,男子为求仕途,女子求的不过是一门好姻缘。
当晚,四小姐便带着两个婢女来了旭阳轩。
少爷早有安排,让我替他拦下四小姐。
他可以从善如流地应付叶庭泽,毕竟叶庭泽从不会欺负少爷,他只会在少爷面前彰显自己优越的地位。
而叶依依则不同,她娇生惯养,嚣张跋扈,少爷总不能跟自己的妹妹公然大吵大闹。
谁知四小姐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那漂亮的指甲划破了我的脸颊。
「别拦着本小姐,让叶庭宗出来!」她满脸怒气地说道。
脸上火辣辣地疼,可我还是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告诉四小姐:「小姐,大少爷他喝了药休息了,不让人打扰。」
「休息?身子不好就老老实实在屋里躺着,别整天没事找事!」说着,她就要往屋里冲。
我伸手拦住她:「小姐,少爷在休息,您这样贸然闯进去于理不合。」
我的行为明显惹怒了她。
她本就心怀怨气而来,眼下正好全撒在我身上。
「将这贱婢给我掌嘴!」
我被她的两个婢女制住,看来自己是免不了一顿打了。
我急忙认错:「小姐饶命,奴婢知错了。」
我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里面没有一丝光亮,少爷仿佛真的睡着了。
此时老夫人闻声赶来,我松了一口气。
老夫人不愿打扰少爷休息,让人将四小姐拖走了。
「夏草,进来。」少爷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我听话地进入,走到了少爷面前。
我庆幸他点燃了油灯,这样才能看清楚我脸上的红肿。
少爷拿出药膏,小心翼翼地帮我涂抹着脸颊,轻轻问道:「疼吗?」
「不疼。」我回答道。
「你的生母定然也是个美人,才把你生得这副好相貌。」
我没回答,我对少爷说过,我无父无母。
「女儿家的脸很重要,这药膏涂了不会留疤,你拿去吧。」
「多谢少爷。」
我磕头谢恩,并没有拒绝,这是我应得的。
许是因为屋里昏暗,少爷并未看出我的反常。
我看着手中的药膏,这东西价值不菲,主子亲自为下人上药,或许我应该感恩戴德,可我不知怎么了,心中多了些许凉意。
要不是因为老夫人及时赶到,否则照四小姐的脾气,今日我这张脸怕是别想要了。
可少爷送了我药膏,我真的要感恩戴德吗,这难道不是我应得的补偿吗?
想到这儿,我不禁失笑,自己怕是疯魔了,他是主子,我是奴婢,奴婢替主子挡灾本就是理所应当。
少爷说我是他信任之人,会对我好。
他对我确实好。
价值千金的药膏,毫不眨眼就给了我。
他不会像夫人那般,逼着婢女去做伤天害理之事。
他不会像四小姐那般,对下人非打即骂。
13
果然,侯爷和夫人最终带着两位少爷进宫。
当在两个儿子之间为难时,毫无例外侯爷选择让女儿让步。
叶庭泽一直跟着太子做事,据我所知,太子殿下有一胞妹,正值婚龄,早就有传闻说齐阳候府二少爷跟嫡公主互生情谊。
公主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与皇家攀亲,这可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
可少爷毕竟是长子,他未娶妻,叶庭泽总不能越过长兄。
少爷的婚事应当也是由老夫人主持。
只是京城世家人人都知道少爷是病秧子,门当户对的贵族怕是不愿把女儿嫁过来。
如果我没猜过,未来的少夫人应当是陆家二小姐,少爷的表妹。
云七跟着少爷进宫,我的脸还肿着,委实不适合赴宴。
朝廷之事我不懂,我虽不知道少爷有什么计划,但今日之后,少爷的地位应该会发生实质性的变化,不会再局限于虚名。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我相信叶庭泽是争不过他的。
趁少爷不在,我特意出了一趟候府,买些东西。
我没有什么首饰,衣服穿的也是府里统一发的下人服饰。少爷虽然给我涨了月钱,但院子里到底没有女主子,平日里我也得不到什么赏赐。
我唯一一只成色好的簪子,还是陆家夫人之前来探望少爷时赏给我的。
我从床垫下取出了 10 两银子,这是我这些年全部的积蓄了,本想攒到最后给自己赎身,或者出府后用来安顿生活。
可现在我需要钱,有些事情,我必须早做打算。
我很少为自己买东西,竟不知这京城物价那么贵,一件成衣就要花掉我一半的钱。
老板看我为难,善解人意地为我推荐了另一款便宜的。
花色也很好看,只是料子比不上之前那件。
老板又说道:「姑娘,您女红如何?我们店里有这款衣服的绸缎,价格便宜一半,只不过您要自己缝制衣服了。」
我算了算日子,有些仓促,也只能这样了,我又好说歹说,让老板送了些彩色丝线。
剩下的钱我去买了一对耳坠,一只玉镯,还有一块玉佩。
为什么全买玉质的?
金银的首饰,常人一看就能看出成色,镀金和纯金的东西差别很大。
玉质地不一样,除非是非常懂行的人,否则常人根本认不出是什么玉。
可就是这几样成色不好的首饰,我一个奴婢也负担不起。
钱,真的是个必不可少的东西。
晚上,少爷回来之时,面色凝重,侯爷也紧皱着眉,而叶庭泽眼中满是得意之色。
这……跟我料想的不太一样,难道是我猜错了?
如果少爷今日的目的没达到,那我的谋算多半是不成了,想起今天花的钱,我就心疼。
「宗儿,为父跟你谈谈。」
侯爷跟着少爷来到旭阳轩,想要跟他说些话,态度出奇地缓和,仿佛是急于解释些什么。
「不必了,父亲回去吧,孩儿今日累了。」少爷显然不想谈。「夏草,去打些热水。」
侯爷只好离去:「宗儿,我都是为了侯府的将来。」
我本以为少爷此次是失手了,谁知他突然告诉我:「夏草,两月后我就要离开京城了。」
「少爷要去哪?」
「去蜀州平乱,我为自己谋了个官职。」
「蜀州?」我皱了皱眉头:「那可是荒野之地啊。」
蜀州是穷乡僻壤之地,那里本是以前的异族所居,后来成为我朝一州,但那里的百姓种族混乱,且不受教化。
蜀州之乱不是暴乱,只是朝廷曾派人去蜀州扶贫,带领百姓开垦土地,耕种粮食,开设学堂,却始终未有成效。
少爷点了点头:「不错,我今日借机向皇上献上了治理之策,皇上很满意,认为这是难得的良策。」
「可再好的计策必须实践出效果才行,若是此番我能解决蜀州之事,你猜父亲会把世子之位给谁?」
我顺着他说道:「凭少爷才能,谁也不能与您相争。只是蜀州贫苦,少爷的身子可受得了?」
少爷轻轻一笑:「我的弱症本就不致命,这些年也是调理不当才会常常生病,我深居简出也只是为了降低那女人的防备。」
确实,少爷虽然常常喝补药,但也不过是些寻常大夫开的药,侯府中馈又由夫人把持,她才不愿为少爷多花钱。
「舅父命人寻了些珍贵药材,只要我再多加注意,应当不会有事。」
我点点头:「那就好。」
少爷又问道:「夏草,你可愿意跟我一起去蜀州?」
我微微一愣,说实话我是不愿意去的。
只是少爷不在,我留在府里怕是不妥。之前的事夫人对我多有嫉恨,四小姐也曾与我有过争执……
在侯府里,除了少爷,我竟无其他人以依。
我看着少爷的眼睛,轻轻说道:「少爷去哪,夏草便去哪。」
对方面露笑意:「好。」
想起今晚的事,我忍不住问道:「少爷既然心愿达成,为什么回来时不开心?」
「夏草,你可知父亲有多心疼我?」少爷笑道:「他对皇上说,我体弱多病,胸无大才,不堪此重任,希望蜀州一事由叶庭泽代劳。」
「可叶庭泽如今正跟着太子做事,他才不愿去蜀州呢。」
少爷说得不错,蜀州之事不是个好差事,毕竟当地情况那么多年都没有好转,叶庭泽是认定了此事不会成功,可一旦真的做成了,那便是利国利民的大功。
这也是为什么侯爷一心推荐叶庭泽接下此事,二少爷啊……眼界还是不够开阔啊。
14
这段时日少爷很忙,一直在准备去蜀州之事,朝廷拨了不少钱款和人手,显然对此很重视。
少爷的成人礼由老夫人亲自操持,办得盛大。
高官世家总要给齐阳候府面子,纷纷前来恭贺。
可我心中藏着事,没心思欣赏。
我把旭阳轩的下人遣开,让他们去前院帮忙。
傍晚时分,两位面生的嬷嬷带我去了后院。
花瓣沐浴,香薰弥漫,云丝衣衫。
这齐阳侯府就是阔气,一个奴婢也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嬷嬷为我描眉、点唇、梳发。
一切准备好后便离去了,她们将我带去了少爷的屋子。
她们没有多留,说让我等着少爷回来便是。
我左等右等,焦急不已,眼看天就要黑了。
「夏草姐姐?」明月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响起。
「进来。」我比她还要紧张着急。
她端着酒壶酒杯走进来,看到我一身华服,眼中的嫉恨一闪而过。
我故作骄傲地说道:「你怎么跑后院来了?」
「夏草姐姐,虽然咱们之前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但我们毕竟是那么多年好姐妹了,今日也算是你的成婚之日,我总得亲自来敬你一杯酒才是?」
「真的?」
「哎呀夏草姐姐,以前的事是我不对,过了今日你的身份可就不同了,妹妹这不是还要倚仗你吗?」
「算你识趣。」我得意地笑了笑。
夏草倒了一杯酒递给我:「来,祝姐姐以后独得少爷宠爱,妹妹敬你一杯。」
我接过酒杯,送至嘴边,轻轻闻了闻,果然是迷药。
我掩盖住眼中的不屑,面不改色地饮了一口,并没有全喝下去。
我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对她说道:「放心,你我到底是一起进的府,我又怎会真的与你计较,以后……」
话还没说完,我感觉到了一阵眩晕,其实还没达到昏迷的地步,但是我怕来不及了。
明月与我换了衣服,将我拖了出去,我的后背在地上磨得生疼。
她把我带到一个屋子里,扔在地上就离开了。
我微微睁眼,这是旭阳轩西边一间破旧的屋子。
迷药发作,我没什么力气,索性闭上了眼睛。
那杯酒我没有全喝。虽然知道明月没有胆子害我性命,但我也不敢让自己处于完全无意识的状态。
少爷可没那么好糊弄,连人都认不清楚,就看明月如何瞒天过海度过今夜了。
明月啊,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只要她今夜能成,依照侯府家风,少爷短期内是不能再收通房的。
更何况,不过是区区通房一事,若是少爷闹大了,被二少爷传扬出去,外人还不知会怎么编排。他要争世子之位,必然不能不顾自己的名声。
15
前几日,我穿着新做好的衣服,戴着首饰,去找了明月。
当我看到她嫉妒又难以置信的目光时,我知道我已经成功了一半。
我笑意盈盈地说道:「明月,咱们也算是那么多年姐妹,我有一件喜事要跟你。」
她面露不屑:「谁跟你是姐妹,再说了你能有什么喜事?」
「少爷要收我为通房,他还说等少夫人过了门后就将我提为妾室,能跟少爷那样温柔俊美的男子共度一生,也算是我的福分。」
明月信了我的话,毕竟少爷待我一直很好,她是知道的。
「有什么好高兴的,一个病秧子而已,能活多久还不一定呢!」
我掩着嘴轻笑:「少爷的身体没那么差,那么多年仔细调养,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否则他也不会到朝廷任职,过几日宫里的任命诏书就下来了。」
她显然不信,还没蠢到家:「怎么可能,大少爷当官那么大的事府里怎么可能没一点风声?」
「那是因为没人告诉你,不信你去仔细打听打听啊,你没发现这几日频频有人来府里送东西吗?」
看着明月努力回忆那样子,我轻声引导她:「那一箱箱装的可都是银钱,我这一身行头可都是少爷赏的,他说以后还会给我买更好的。」
明月眼中的嫉妒越发明显:「那又怎么样,你少给我炫耀,不过是几件首饰而已,谁没有似的。」
我轻笑:「那你心心念念的男子可有给你什么?要知道正室过门之前,少爷们是不能纳妾的,这是侯府的规矩,不过还好,大少爷毕竟是长子,离娶妻也不远了。」
明月难得没心思跟我顶嘴,她眉头紧皱,不停地用指甲扣着衣服。
戳中了她的痛处,我越说,她越着急,甚至都没意识到我在暗指二少爷。
我又开口加了把火:「到底这大少爷才是嫡长子……虽然以前身居内院养病,可如今他身子好了,还在朝廷任职,若是以后他能承袭爵位,扶我为侧夫人也说不定呢。」
明月来不死心,可声音明显小了很多:「你……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大少爷袭爵,二少爷也说不定呢。」
我亲切地拉住她的手:「是啊,如果二少爷袭爵,跟我们可就没什么关系了。不过明月……少爷成人礼那日也算是我的大婚之日,我没别的亲人,所以我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
我忍痛摘下头上那支最贵的簪子,在明月艳羡又渴望的眼神下,我轻轻簪在了她的头上。
「随便你吧,若是你还嫉恨我也没办法,些支簪子就当是我尽了你我最后的情意了。」
我还是有些心疼,这簪子是陆夫人赏我的,我全身上下所有东西加起来都没有这只支簪子贵。
在侯府伺候主子那么多年,到今日我算是身无分文了,可眼下我也别无它法。
事已至此,我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看明月怎么做了,我相信她绝对抵不住诱惑。
与二少爷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相比,大少爷给的真真切切的利益更加诱人。
地板有些凉,我睡得不安稳。
恍惚间,我好像梦到了我幼时的事情。
我的父亲不是个好父亲,可母亲却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我的父母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恨情仇,他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成婚的,再普通不过的一对夫妻。
父亲妾室成群,甚少来我娘房里,我娘也乐得自在。
我一共有三个兄弟,五个姐妹。
如此看来,我娘应该是最大度的正室了,从不苛待妾室,也不管着他们生孩子。
毕竟……生多了她也不养。
我娘是家中独女,外祖家几乎把大半的家产全添进了娘的嫁妆里,而我娘最大的乐趣就是赚钱。
她嫁给我父亲后,牢牢把持着名下的田产铺子,她每日就是查查账本,研究开新铺子,偶尔去收收账,闲下来的时候便领我去集市逛逛。
她从不认可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为我请了附近最好的女夫子,教我读书明理。
她从绣楼雇了最好的绣娘,教我女红刺绣。
她算账时喜欢将我带在身边,希望我和她一样,不用依附他人而活。
父亲一个人要负担府里姨娘和庶子庶女的生活开销,他很不高兴。
倒也也不是养不起,只不过……每每看到我们院子里的吃住水平,再看看他们自己,心里总有些不平衡。
娘说,女孩子要打扮干净漂亮,她每日给我换一套衣裙,而我的姐妹们还穿着去年的衣服。
我娘换着花样地给我梳发髻,带上漂亮的头绳和发珠,而我的姐妹们头上戴着路边摘的鲜花,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带上自己珍藏的银锁。
如此一看,父亲和姨娘们心中不平衡也是正常。
我娘才不管他们平不平衡,不服就憋着,有本事自己赚。
父亲对此毫无办法,贪图女人的嫁妆未免太窝囊无耻,只要他厚得下脸皮,我娘绝对硬得起拳头。
我娘钱多,但人不傻。
小时候我去外面玩,回来时我娘发现我衣服上别的银铃铛少了一个。
她问我今天在哪儿玩,见了谁,问完后直接冲到陈姨娘院子里,将东西拿了回来。
每逢佳节,我娘也会往各个姨娘那里送几件新衣。
我问她为什么?
她吐了吐瓜子壳,说:「喜庆的日子,一个个穿那么寒酸,晦气。」
过年的时候,姨娘们来拜年行礼,若是哄得我娘高兴了,她大手一挥赏他们些银钱。因此,府里的姨娘们皆来我娘面前巴结讨好。
而我沾了我娘的光,即使是父亲最不喜欢的孩子,我依然是所有兄弟姐妹吹捧的对象。
纵然我那便宜老爹不待见我,可我娘亲给了我双份甚至更多的爱。
只是……我的父亲从未对我们母女尽过一点责任,凭什么他犯了错,我们却要受牵连呢?
因为他,我所有的幸福都终结在了九岁那年。
16
第二日,终于有人找到了我。
他将我抱起来时,我闻到了一丝药味,是少爷来了?
我微微睁开眼,少爷带我来到了我的屋子,轻轻将我放在了床上。
「少爷……咳咳……」我嗓子疼痛,头也有些发晕。
药效应该过了,许是我在地上躺了一夜感染了风寒。
他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别说话,我让人去请大夫了。」
我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但始终不敢睡太深,怕自己说胡话。
「姑娘应是中了迷药,又感染了风寒,不过并无大碍,吃几副药便好。」
隐约间,有人给我喂了药,又喝了几口稀粥。
当我醒来时已经是午后,房间里空无一人。
我感觉浑身舒服了许多,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便打开了门。
「啊!」
院子里的场景差点又把我给吓晕过去。
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坐在门外的少爷,而是挂在树上的明月。她整个人被绳子绑着,倒着吊在树上,嘴里被东西塞着。见到我后,她剧烈挣扎起来,双眼死死地瞪着我。
云七就站在树旁,手里拿着一根鞭子,再看明月身上的伤痕,看来少爷已经拷问过她了,
「少……少爷。」我不知少爷此举是何意。
「大夫说你得了风寒,还难受吗?」他没有提明月,也没有提昨晚的事。
我急忙摇了摇头。
他拉过我的手,轻声说道:「别怕,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
我看了看挂被在树上的明月,心中还是闪过一丝不忍,但我不后悔。
我老实对少爷说道:「昨日,嬷嬷让奴婢在房里等少爷回来,然后……明月来了,说庆贺奴婢找到好归宿,要……敬我酒。」
「你喝了?」
「嗯。」我点了点头。
「你与她早有不和,为何要喝她送的酒?」
我故作委屈:「奴婢身边没有亲人,昨日算是奴婢的大事,奴婢……有些害怕,就没想那么多。」
我低着头,露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少爷注视我良久,终是说道:「罢了,你一个小姑娘,有些事没人教你,害怕也正常,是我疏忽了。」
随即他眼神凌厉地看向明月,冷声说道:「既然那么喜欢男人,云七,将她给我卖到红香院去。」
此话一出,明月剧烈地挣扎,她说不了话,只能拼命地摇头,她甚至满眼乞求地看着我,希望我能为她求情。
少爷将她卖去妓院,我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明月纵然自己作死,可这件事到底是我算计了她。
而我咬紧牙关,硬是一句话没说,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云七拖了出去。
一如当年一样,那个天真善良的女孩儿哭着挣扎,她被人捂住嘴说不了话,只能哀求地望着我。
我却缩在一旁,愣是一句话没说,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自始至终,我就是一个恶毒的人。
我还生着病,少爷嘱咐我这几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却不敢哭出声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哭累了,伸手擦干了眼泪,强迫自己忘记以前的事情,忘记明月的事情。
不怪我,这不是我的错。
是明月她自己作死。
没错,都怪她太贪心,否则也不会中我的计。
就算我不害她,就凭她跟叶庭泽有勾结,少爷也不会放过她的。
这不是我的错……
17
「夏草,你在吗?」云九敲响了我的房门。
他平日很少来找我,起先少爷让他教我练武。
练了没几天,骨头都没松开,少爷便要准备去蜀州事宜,云九也就没了时间。
到底是教过我,我把他请进来坐,给他倒了杯水。
「这是少爷给的药,治风寒的。」他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谢谢啊,只是我风寒已经好了,你拿回去吧。」
「少爷给的,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那好吧。」
云九看着我,面色无比纠结:「那个……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哈。」
「那你别说了。」我无奈说道。
可他不管我听不听,自顾自说他的。
「那天的事你也别怪少爷,那女的点了迷香而且还是那种香,一般人都受不了。」
听了他的话,我忍不住想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怪少爷?」
少爷是主子,我是奴婢,我有什么资格怪他?
「啊?」云九被我问蒙了:「你们不是互有情谊吗,我见你们情深义重、难舍难分的?」
我轻轻笑了几声,没说话,且不说这情谊有几分虚几分实,就算真的有情,他又凭什么觉得我有资格怪罪少爷,况且他只是宠幸了一个下人而已。
还是那句话,他是少爷,我是奴婢。
云九也不管我,他一向话多。
「其实这对你也不是一件坏事,眼下少爷又不能把你收房,还不如等他能给你名分的时候,你再跟他。」
看他一本正经地碎碎念,我忍不住打趣道:「若是少爷知晓你说的这番话,当然会罚你。」
他顿时急了:「喂,我是在为你出主意,你想出卖我呀?」
「不卖你,刚刚那话我没听见,你以后也不要再说了。」
送走了云九,却迎来了珍珠。
珍珠姐姐之前提点过我,我对她很是感激。
然而此时,她却面色严肃,对我说道:「夏草,老夫人要见你。」
路上,我试探性问了问:「珍珠姐姐,我可是犯了什么错事?」
她看了我一眼,无奈说道:「老夫人原本给少爷选好了通房,买的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是少爷执意要你,如今出了岔子,老夫人很生气。」
言外之意,老夫人其实看不上我,眼下更不待见我了。
「本来明月才是罪魁祸首,处置了她此事也算了了,可少爷昨日又来……」
她话没有说完,但我也猜得到。同时也很意外,我属实没想到少爷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见过了老夫人。
老夫人看着我:「夏草?倒是生了副好相貌,怪不得庭宗放不下你,可惜……红颜多祸水。」
「老夫人,奴婢知错了。」别的不管,我先认错。
「错?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知道你错了?」
我把头贴在地上:「奴婢……是奴婢一时不察,让少爷的弱冠礼出了岔子。」
老夫人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吧,我知道此事不是你惹的。但你要知道,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毁了侯府的清誉。」
我急忙摇了摇头:「奴婢不敢。」
「你跟着庭宗那么多年,应当知道他心里应该憋着气,如今他好不容易谋了个差事,我不希望你误了他。」
「庭宗坚持要将你收房,你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
我不想做谁的通房,也不想做谁的妾室,少爷纵然愿意违背府中规矩,可我不愿意,
犹豫再三,我只能说道:「奴婢听主子们吩咐。」
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倒还算忠心,看在你救过庭宗的份上,这样吧,以后你就在我院子里做事。」
「老夫人,我……」
「怎么,你还觉得委屈?」
我无奈叹了口气:「奴婢不委屈,多谢老夫人恩典。」
主子已经决定的事情,哪还能让我争论半分?老夫人是铁了心了要留下我,或许……我应该感激,她没有杀了我一了百了。
我刚走出老夫人的屋子,迎来而来的是少爷慌忙的身影。
「在此处等我。」
说完,他径直走向老夫人房里。
我听见了二人的争论声,但老夫人决定的事情是不会被少爷左右的。
我听到老夫人说:「她的卖身契还在你那里捏着,我还能把她卖了不成?等你从蜀州回来,跟陆家完婚,到时候你想收房收房,想纳妾纳妾,祖母绝不阻拦你。」
少爷沉默了,我知道他妥协了。
我深吸了口气,望了望广阔的天空与高高的院墙。
没关系,事已至此,总要往好处想才是。
外府里生活或许要面临很多难事,但蜀州的一切也是未知的。无论被命运拨弄到了哪条路上,我都会努力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18
我留在了老夫人的暮安院,平日里主要就是每天清理一下东西空着的两间屋子,再扫扫庭院的地。
老夫人不会刻意为难我,亦或者说,她从没把我放在眼里。只要我不闯祸,她根本不会注意到我。
少爷走的那天,全府相送。
我猜的,因为我没见着,我拿着扫把在扫院子里的落叶。
他托云九告诉我,让我等他回来。
等等……云九?
我看着身旁的人:「少爷都走了,你为何还在这儿?」
此人抱着胳膊,靠在树上:「朝廷给少爷派了足够的人手,他只带老七去,我留下保护你。」
「少搁这儿耍嘴皮子,」我无语道:「你为何不去啊?」
云九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没人,朝我神秘一笑:「告诉你也无妨,少爷让我留在这关注叶庭泽的动向。」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我知道云九没说实话,至少没完全说实话,蜀州那么远,就算叶庭泽真想干什么,少爷都赶不及回来。
罢了,有些事情不是我该知道的。
我是外院的粗使婢女,按理说应该去通院和其他奴婢一起住,可珍珠非要我搬过去和她一起住。
虽不是她此举有什么目的,但我还是道了谢,没有拒绝。
我不敢去通院,怕再遇见李阿贵。
自从那日少爷教训过他后,他再没来找过我,只是偶尔碰见会瞪我几眼。
珍珠待人温和,很会来事,说话也中听,怪不得老夫人喜欢她。
况且她为人不坏,跟她住一间屋子也不用担心什么。
我及笄那天晚上,偷偷去后厨给了李阿婆五个钱,我下了碗面端了回去。
而我看着桌子上的面渐渐坨了,我都没动一口。
今日并不是我的生辰,我今年 16 岁,已过了及笄的年纪。这碗面,是做给夏草的,真正的夏草。
珍珠回来时,奇怪地看了看我,问道:「面都凉了,怎么不吃啊?」
「突然没胃口了。」我轻轻说道。
「今天是你 15 岁生辰吧?」
「珍珠姐姐怎么知道?」我有些惊讶。
「额……」她面色犹豫:「我之前查过你的奴籍。」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可能是老夫人让她查过我的身世。
「我见你奴籍上写的……原名就叫夏草是吧?」
「对。」
「今天真的是你的生辰?」她又问了一遍。
我皱了皱眉头,不明所以:「是啊,怎么了?」
珍珠愣了愣没说话。
过了许久,她突然冲我笑了起来。
我正摸不着头脑,到底怎么了。
只见她打开自己床头的柜子,从里面掏出了一件东西。
「这是老夫人之前赏我的,送给你,庆贺你生辰。」
我低头看去,只见她手里拿了个银锁。
「谢谢珍珠姐姐,只是这东西太贵重,我不能收。」我连忙拒绝,这银锁一看就不便宜,我不敢收。
珍珠确实对我不错,但我见过太多怀有目的的好意,我真的不敢收。
可她不由分说强行戴在了我身上。
「收着吧,不用你还什么,我听人说戴平安锁可保岁岁平安,图个吉利。」
「谢谢珍珠姐姐。」我只好收下,想着好好保存,以后有机会还给她也不迟。
她轻轻笑了笑:「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老夫人那里我还是说得上话的。」
我只当她在与我客套,并没有当真。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回到了平县家里,梦见了娘亲,梦到了……夏草。
梦里,娘为我买了个婢女做玩伴。
她说,找年纪小的女孩,从小相处,感情深厚,以后也比其他人忠心些。
从那之后,夏草便跟在了我身边。
她每天小姐长小姐短地叫着我。
她每天笨手笨脚地为我端茶送水,陪我上课读书。
她也很细心周到,烈日为我遮阳,冬日为我披衣。
我也把她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我们俩一起爬树摘果子。
大晚上一起躲被窝里偷吃点心。
空闲时我还会教她写字画画。
而转眼间,这些美好的画面通通消失不见,转而变成夏草哀求地望着我,她不停地挣扎,而我娘将她禁锢在怀里,死死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我从梦中惊醒,浑身冒着冷汗。
我看了看对面的床上,还好我没有说梦话的习惯,珍珠睡得很沉。
梦中的记忆过于遥远,原来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啊。
夏草应当还恨我吧?
她定是恨极我了。
19
府里的日子竟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糟,我每天就缩在院子里。打扫打扫屋子,尽量降低存在感,日子竟然过得出奇地宁静。
我说得上话的人也很少,除了珍珠,就只有偶尔回府云九。他好像很忙,经常往外跑,回来时便住旭阳轩以前的屋子里,应当是少爷跟侯爷说过什么,他进进出出也没人阻止他。
他偶尔来找我时,会给我带些外面的点心。
起初我想拒绝,但他还是每次都送。
我有些不理解:「有钱不自己留着,干嘛给我买东西,我可没东西还你啊?」
他笑了笑:「怎么说咱之前也是在一处当差的,再说了你以后说不定能做主子夫人,我不得巴结巴结你?」
那他可巴结错人了。
我以为的那些会找我麻烦的人,一个都没来,想来也是,主子们每日都有很多大事,哪里顾得上我这种小人物。
直到那日,我碰到了四小姐叶依依。
珍珠姐姐不在,老夫人身边的另一个婢女指使我去账房拿些宣纸。
叶依依应当是刚从谁家的宴会回来,将自己打扮得美艳却又不失得体,但她好像很生气,边走边跟身旁婢女大骂。
「陆娇娇那个女人,今日不就是做了首诗吗,竟能赢得五殿下夸赞?难道本小姐的琴弹得不好吗?」
旁边的婢女吓得连忙拍马屁:「小姐姐的琴才是最好的,那陆二小姐也就头一次得了脸,哪里比得上小姐您。」
果然,小姐每日有那么多要做的事,赏花赴宴,扬名声,看公子,根本顾不上一个小人物。
但倒霉的是,这次她碰见我了。
倒霉的是,她还记得那次的事。
倒霉的是,她心情不好。
她让人强行将我带了回去,让人把我按在地上。棍子一下下打在身上,仿佛要将皮肉扯烂。
她站在一旁,趾高气扬地说道:「上次的事本小姐还记得呢,要不是你拦着我,不让我叶庭宗,我怎么会去不了皇后娘娘寿宴?」
起初我还不停地开口求饶:「小姐,奴婢错了」
「奴婢不敢了。」
「小姐饶命……」
到后来,我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眼泪滴到土里,蹭得我满脸灰,手指死死扣着地面。
在侯府伺候人的日子虽苦,可我到底没有遭受过这样的折磨。
我不知道还要打多久,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打死。
娘,该怎么办,我不想死。
我只当这是我的报应,都是我的报应……
隐约间,我好像听到了云九的声音。
「堂堂侯府千金,私自动刑毒打下人,不怕传出去对有损名声吗?」
「你是哪里的奴才,敢指责本小姐!」
「我是侍卫,不是下人,我可没卖给你们家,与我签契的是陆府。」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里。
「终于醒了,还疼吗?」珍珠担忧地问道。
我趴在床上,轻轻摇了摇头。
「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刚表示自己不疼,身后便传来一阵剧痛。
「躺好,别动。」珍珠急忙说道:「刚刚已经给你上过药了,但还是要养些日子。」
「我怎么回来的?」
「云侍卫将你抱回来的,清理伤口要剪开衣衫,他在这不方便,去给你煎药了。」
「一会……」我疼地喘口气:「珍珠姐姐……替我谢谢他。」
「你先别管他了,怎么就惹上四小姐了呢?」
我牵强一笑,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此事闹成这样……老夫人会不会怪罪啊?」
「没事,老夫人那里我帮你去说,我跟了她那么久,她不是不明理的人,再说无论你有错没错,小姐这也算是罚过你了,老夫人不会再发难的。」
「药熬好了。」云九敲了敲门。
珍珠急忙跑去门外:「夏草已经醒了,让我多谢你。」
「不用客气,我进去也不方便,你把药给她吧。」
我实在没力气,珍珠用勺子将药一口一口地喂到我嘴里。
喝完药后,她将碗放到了桌子上,再回来的时候,她突然剥了一颗糖,递到我面前。
「来,张嘴,吃点甜的。」
兴许是挨打的时候哭多了,眼睛干涩不已,我张嘴将那颗糖含进嘴里。
久违的甜蜜充斥在唇齿之间,我再也忍不住,轻轻抽泣起来,眼泪一滴滴落在枕头上。
「珍珠姐姐,谢谢你。」
她急忙拿出帕子,温柔地帮我擦了擦眼泪:「好了,别哭了,很快就不疼了。」
她以为我是疼哭的,其实我只是感觉心酸,很久没有人这么待我了。
上一次吃糖,还是娘亲在的时候,以前她怕我吃坏牙齿,不愿让我多吃,总会当着我的面,把糖果放在我够不着的地方。
珍珠姐姐朝我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姐为什么要打你?」
我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她听后皱了皱眉头,对此事没有多做争论,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轻轻说道:「没事,我去处理,你好好歇着,等我回来。」
20
珍珠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那时我睡着了,她没有叫醒我。
清晨,一阵疼痛感袭来,我从睡梦中清醒。
珍珠在帮我上药,她笑着跟我说没事了。
「老夫人了解四小姐的性子,她向来跋扈无礼惯了,老夫人责罚了她身边的奴婢,怪她们怂恿主子犯错。」
「那四小姐呢?」我问道。
「老夫人让四小姐待在院子里绣花写字,修身养性,这段时日夫人在张罗给小姐定亲的事,怕她再闹出什么事有损名声。」
我点了点头,老夫人没迁怒自己,是好事。
只是……我平白无故挨了打,叶依依身边的奴婢受了罚,罪魁祸首却什么事也没有。
珍珠轻声说道:「我跟老夫人求过情了,你这些日子不用去干活,先养伤。」
「多谢姐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我明白,若是今日没有她,任凭叶依依一张嘴随便说,老夫人未必会相信我。
她揉了揉我的头发:「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总不能不管你吧?」
珍珠喂我喝了些粥,便去了老夫人房里。她走之前还贴心地给我拿了本小人书,让我解闷儿。
我随意翻着这本名叫《侠客粉妆》的书,书里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客,偶然救下了被恶霸欺负的良家女子。珍珠平日看着温婉得体,没想到竟喜欢看这种书。
「夏草?」门外有人敲了敲门,是云九。
「我在,进来吧。」
他走进来,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我也起不来,不能招呼你了,随便坐吧。」
他倒也没客气,一屁股坐在桌子旁,嘴里念叨:「你也真是倒霉,撞上那么个疯女人,疼得不轻吧?」
我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书掉到了地上:「你小点声!」
他无所谓一笑:「放心吧,我查过了周围没人,我是侍卫,这点吃饭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帮我把书捡了起来,随意翻了翻,打趣道:「喂,你好这口儿啊?那你是怎么看上大少爷的,他可不是这种类型?」
我没和他多嘴,无奈笑了笑:「昨天的事……谢谢你啊。」
「不用谢,换作是谁我都会出手的」他说着,突然皱了皱眉头:「一个姑娘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毒……你以后还是离她远点吧。」
我点了点头,惹不起自然要躲着点。
云九拿了一包东西,打开放到我床边:「给,你上次不是夸西街口那家枣糕好吃吗,我今日正好路过那儿。」
「谢谢……」我没再拒绝他的好意。
「快养伤,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报仇。」
我笑了笑:「怎么报仇啊?她是主子,我是奴婢,她真的要我的命,我也不能如何,况且她有权有势,我想报仇也报不了。」
云九不认同我的话:「那又怎么了,有权有势,也不能胡作非为吧?」
我没答话,沉默着吃完了整块枣糕,并非我不认同他的话,只是我更明白在权势的威压下,生存是何其艰难?
「你能不能帮我把那里的针线盒拿来?」我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柜子。
他闻言照做了。
我穿好了线,伸手抓起他的衣摆,他进门时我便看见他衣服扯破了一块。
他见状,夸张地说道:「你干嘛?这青天白日的别乱来!」
我白了他一眼:「别乱动,我帮你缝上。」
「没事,我又不是小姑娘,哪需要那么精致?」嘴里虽这样说,可他还是老实地坐好。
「没办法,吃人嘴短,我也没什么能给的,以后你衣服破了就找我帮你补吧。」
「不收钱吧?」他嘴欠地说道。
「不收!」
突然,我瞥到他衣服上有一小块血迹,我垂下眼眸,装作没看见。
我虽不知道云九留在京城是为了什么,但我感觉少爷应该在谋算一件大事,看来他对我也并没有信任到什么都能说的地步。
珍珠回来时,云九已经走了。
我拿起油纸包里剩下的糕点,递给她:「喏,给你留的。」
「又是云侍卫送的?」她问道。
「嗯。」我点了点头。
她无奈笑了笑:「他倒是会哄人,我不要,你留着吃吧。」
我执意塞给她:「你拿着吧,我早吃过了,有点噎得慌。」
她打趣道:「糕点都吃过了,是不是就不饿了,亏我还怕你饿着,记得给你送饭。」
我急忙说道:「当然饿,我还没吃饱呢。」
珍珠贴心地搬了个大凳子放在床边,把饭菜摆好。
我趴在床上夹菜,这场面怎么看都有些搞笑。
21
休息了一些日子,虽然还没养好,但我也不敢继续窝在床上了。
侯府买我来是干活的,不是供着养的。
下午,我刚打扫完屋子,正要回去,只见云九从旁边的墙上跳进来,吓了我一跳。
「夏草,跟我来。」他拉着我就走。
「干嘛啊?」我急忙问道。
「嘘,别说话,跟着我就对了。」他做贼一样,鬼鬼祟祟的。
到了一堵墙外,云九伸手揽住我的腰,一跃而起,跳到了墙上,又一下跳到了旁边的树上。
整个过程,我吓得差点叫出来,我急忙捂住自己的嘴,怕招来人。
「你要干嘛?」我压低声音问他。
「你往那看。」他伸手指了指。
我才发现,这是四小姐的院子,此时叶依依正坐在庭院的石桌旁饮茶,手里摆弄着头上的发饰,不知在跟身旁婢女说着什么。
我刚想问云九,到底来这儿干什么,只见转眼工夫他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个弹弓。
「看好了。」他嘴里说着,掏出一颗石子,瞄准叶依依,直接打中了她的肩膀。
「啊!」叶依依吃痛地大叫。
「怎么了小姐?」婢女急忙询问。
叶依依捂着肩膀,站起来朝四周望了望。
我吓得推着云九往树干后面躲:「你不要命了?」
「放心,这儿位置高,还有树枝遮掩,她发现不了。」云九一脸不在意。
「那也不行,太冒险了!」
他无奈看了看我,举起手里的弹弓说道:「你要不要试试?」
我……
「要!」
他笑了笑,把弹弓和石子递给我,满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我拿起弹弓,学着他的样子,朝叶依依瞄了瞄。
云九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帮我找好角度。
他轻轻在我耳边说道:「捏好了,我说松手你就松手。三,二,一,松!」
最后一刻,我的手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这颗石子落在了叶依依的衣摆上。
叶依依急忙低头查看自己的衣服。
「啊……究竟是谁?给我出来!」她气得大喊,应当是衣服被打坏了。
云九轻轻说道:「我打听过了,她这身衣服饰品赶制了几个月,是明日参加宴会要用的,今日本想先穿上臭美一下。」
想想叶依依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就有一种小人得志的感觉,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如果不是眼下不合时宜,我定会高兴地大笑。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以前的每一个笑容都是笑给主子看的,很少有这种真心实意地开心了。
而云九嫌弃地说道:「你不行啊,看我的。」
他边说边拿起弹弓,也没有仔细瞄准:「唰唰唰」三颗石子飞出去。
叶依依的惨叫声响彻整个院子。
第一颗打在了她另一边肩膀上,第二颗打坏了她头上的发簪,第三颗直接打散了她的发髻,搞得她披头散发,把脸都遮住了。
趁婢女给她整理头发的功夫,云九带着我溜之大吉。
回到房间后,我越想越开心,憋不住地笑,顿时感觉心中的阴霾都散开了,整个人清明了不少。
「怎么样,痛快了吧?」云九问道。
我点了点头,给他倒了杯水:「谢谢你啊,云九。」
「我之前可是说了,要带你报仇的。」
「夏草……」云九的面色顿时严肃起来:「我要离开一段时日了,可能没法来看你了。」
「你去哪啊?何时离开?」我好奇地问道。
「去蜀州,找少爷处理些事情,明日就走。」
我点了点头:「那么快啊,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他摇了摇头:「不清楚,但应该不会太久。」
「一路顺风,路上注意安全。」他有他的任务,这点我明白。
他看了看我,面色犹豫:「你……可有什么话让我带给少爷的?」
我微微一愣,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少爷了。
「没有吗?」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替我祝少爷一切安好吧。」
「好,我会带到的。」
我们彼此沉默许久。
「夏草……」他轻声说道:「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我感觉有些好笑:「你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扭扭捏捏了?我还真不习惯。」
「这事憋了那么久,我也难受,其实少爷成人礼那日……我看见明月将你拖出去了。」
眼看自己的秘密被人捅破,我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抖,装作不在意地喝了口水。
他继续说道:「但我没阻止,有些事少爷可能看不出来,但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那天院子里的下人显然是被人刻意支开了。」
我放下杯子,抬起头,面色如水一般沉静:「所以呢,你要如何?」
他像是被我冷漠的模样吓到了一般:「那个……你别担心……我没打算告诉别人。」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你若是想说出去,不会等到现在。」
「夏草,我是想告诉你,不要把心放在少爷身上了,你们不合适。」
我没说话,这个道理我一直都明白,只不过此事向来由不得我。
「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少爷他要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世子之位,当然……我不是说你配不上他,你很好,只是他并不算是个良人。」
「谢谢你云九,有些事我自己心里明白。」我知道他此番话是为了我好。
「夏草,如果你真的想嫁人,不如考虑一下我?」
我惊讶地抬起头,本以为他又是在开玩笑,可他满脸认真,没有一丝笑意。
「我可以为你赎身,让你做回平民,我虽给不了你侯府一般的荣华富贵,但我可以给你安稳的生活。」
我急忙说道:「云九,我知道你的好意,我……」
话未说完,门便被推开,珍珠回来了。
她看着云九,笑道:「怎么,云侍卫又来送糕点啊?」
云九冲她礼貌地笑了笑:「你们聊,我先走了。」
走之前,他回头对我说道:「夏草,你可以考虑一下,等我回来再告诉我也不急。」
22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那天我回到屋里,发现每张床上都多了一床棉被和两套冬衣。
我不明所以,去问珍珠缘由。
珍珠随口说道:「府里发的呀。」
「可这些不是只有一等婢女才有吗?」
府里一等婢女和小厮待遇还是不错的,其他下人虽然也能领到些东西,但分量和成色终究是差多了。
以前我也是少爷的一等婢女,但无论是好东西还是次等品都没有我的份。
直到后来,少爷的地位支棱了起来,我才享受了一段优越的日子,而如今……我又回到了原点。
珍珠明白我的疑惑,笑道:「你就踏实用吧,我在侯府下人中还是能说几句话的,我跟刘管家说我怕冷,他就给我都留了点东西。」
我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从少爷被下毒那次,珍珠就帮过我,到后来我被调来老夫人院子里,她邀请我跟她一起住。她
对我很好,大到在主子面前替我求情免罪,小到生活中的点滴小事,她似乎都在真心实意地为我考虑。
她对我太好了,好到我有些心虚,因为我一边在怀疑她的用心,一边又没有什么可以回报她的地方。
见我发呆,她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我实在忍不住了,只好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她忍不住笑了笑:「怎么……对你好,你还不愿意啊?」
我摇了摇头:「不是……你对我太好了,有些东西我拿着会心慌,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恩情。」
「一点小事而已,不值得你感恩戴德,况且我何时说过要你报恩?」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我不知该说什么,除了我娘外,我还从来没遇到过像她一样,对我好却又不求回报的。
「即便你对我的好没有目的,那总会有原因吧?」我还是不放弃地询问,我坚信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
珍珠看了我良久,缓缓说道:「唉,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我疑惑:「我们以前认识?」
她失望地垂下眸子,有些生气:「算了,你那时候还很小,忘了也正常。」
还很小,是小时候的事?我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寒意,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
可珍珠并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
「夏草,珍珠是老夫人赐我的名字,我以前的名字……叫夏花,娘说,女孩子取贱命好养活,叫些花花草草的就够了。」
我愣在原地,不停地摇头,难以相信这件事情。早知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今日就不该多嘴。
珍珠没理会我,自顾自地回忆起来:「第一次你中毒昏迷,老夫人让我照顾你醒来,我只是觉得你和我妹妹的名字一样,所以我忍不住提点了你两句。」
「后来,老夫人让我去查你的信息,我才发现你跟我一样是平县人,为了确认你的身份,我多年来第一次回家,却发现爹娘早就搬走了。」
听到这儿,我心中有些许庆幸。
「让你过来跟我一起住,我也是刻意安排的,直至你生辰那日,我才确信,你就是我妹妹,夏草,我是姐姐啊……」
珍珠眼含热泪地望着我,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夏草,我真的是你姐姐……」
此刻,我没有丝毫亲人重逢的喜悦,因为我根本不是夏草,我是逃犯李云禾。
真正的夏草早就死了,她替我死了……
纵然真相就在我的脑海中,可我不能说。
我忍住心中的慌乱与羞愧,喃喃说道:「对不起姐姐,我真的不记得了……」
珍珠生气地说道:「你个没良心的!小时候爹娘忙着干活,都是我一个人照顾你,喂你吃饭,给你穿衣,后来弟弟出生,他们要把我卖了,我以为我走后,那个家里至少还有你会记得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低着头,嘴里不停地道歉。
珍珠破涕为笑:「好了,我不怪你了,我知道他们肯定待你也不好,以后姐姐定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
这一声声道歉,并不是因为我忘了她,而是因为我害死了她心心念念的妹妹,也是因为我欺骗了她的真情。
我是当年平县县丞的女儿李云禾,而夏草是我的婢女。
我的父亲参与贪污一案,那笔财产牵连甚广,朝廷下令,将一切参与之人全都重罚。
他活着从未对我和娘亲尽过责任,犯了事我们却要陪着一起死。
我娘让我换了衣服跟夏草一起逃跑,可中途还是被抓了回来。面对官兵的质问谁是李云禾,她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夏草。
而我跌在地上,全程没有说一句话,或许是太害怕,也或许是我自私凉薄。
我娘为了保我,怕中途再出差错,带着夏草撞了墙……自尽而亡。
而我这个罪人,却以夏草的身份活了下来。
这些年,我日日听着身边的人对我叫出那个名字……
「夏草。」
「夏草。」
「夏草。」
……
我日日被提醒着回想起那个噩梦,被迫记住我曾犯下的罪孽。
我不想欺骗珍珠,可我不能说……我不能承认自己是个逃犯。
23
云九好些天没来了,我还真有些不习惯,也不知道他平安到蜀州了没有。
不过想来他身手那么好,应该不会出事。
他走之前提的事,我不是没想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但他目的终究还是为了我好。
我没那么自以为是,会认为少爷离开那么久,心中还想着我。对于他,我并没抱过任何期盼。
可我险些成为少爷的女人,若是我再跟他的手下在一起,他能同意吗?
我不愿再想下去,只觉得头疼得很。
手上传来了一丝药香味,让我头脑清明了许多。
我心中升起一阵暖意,这是今早珍珠给我涂的药膏。年年冬日我的手都会生冻疮,如今冻得还不严重,她便注意到了。
珍珠跟我说过,老夫人许诺她,等她过了二十岁,便放她出府嫁人。
她还说,到时候她会求老夫人恩典,带我一起走。
听着很让人心动,只是珍珠和云九一样,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些。
老夫人突然召见我,我有些惊讶,我以为她忘了院子里还有我这么个人,今日怎么想起我了?毕竟我被他孙女打个半死时,她都没理会过我。
我被人领着去了正厅,老夫人正喝着茶,手里拿着一幅画作,正欣赏着,时不时跟旁边的珍珠说句话,珍珠笑着应和。
我跪在下面是如此多余,不禁怀疑是不是传消息的人搞错了。
老夫人随意瞥了我两眼,把手中的画递给珍珠。
「我听说,你这些时日干活挺卖力,珍珠还夸你做事细心?」
我急忙说道:「奴婢只是做了自己分内的事,并没有珍珠姐姐说得那么好。」
老夫人点了点头:「还算安分,罢了,以后你不用去外院了,来屋子里伺候吧,要做什么让张嬷嬷教给你。」
我还没搞清楚状况,旁边的珍珠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急忙磕头:「谢老夫人恩典。」
「行了,退下吧。」
老夫人随意地挥了挥手,又重新拿起那幅画看了起来。
我猜想定是珍珠为我说了好话,这是把我升为二等婢女了。
张嬷嬷带着我认了认环境,交代我以后打扫前厅和偏殿,没有通传不得去内室打扰,前厅摆设的都是贵重物品,一定要擦拭仔细,不能弄坏。
二等婢女的要求自然要严格些,好的是不用去外面挨冻,月钱也多了不少。
珍珠姐姐真的是处处为我考虑,可我越发害怕。
事情败露之后,我又该如何是从……
临近年节,府中主子们都很忙,同僚交涉,人情往来,只有老夫人的暮安院,日子最悠闲。
可珍珠说,这两日老夫人心情耶烦闷不已。
珍珠是老夫人信任的人,知道的总比我多些。
二少爷原本要升官的,可太子殿下好像把那个位置留给了别人。
三少爷和一群纨绔子弟在酒楼喝得酩汀大醉,被人传了出去。
本来给四小姐议亲,选好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可对方却突然反悔了。
不过好在还没正式定亲,并未传扬出去。
除了远在蜀州的大少爷,府里的少爷小姐都开始气运不佳。
24
除夕夜那日,宫中设宴,齐阳候府自然在受邀之列。
老夫人年迈,便只让侯爷夫人携子女前去。
我在房间内,准备好了饭菜,只等珍珠回来。
老夫人时刻需要珍珠在旁边伺候,只有等老夫人睡着后才能回来。
我饿得难受,没等来珍珠,却等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云九裹着披风进来时,脸色苍白,嘴唇都冻得发紫,我看得吓了一跳,险些以为他路上被哪个妖怪吸干了阳寿。
「别干站着了,我要冻死了。」他声音颤抖着说道。
「哦哦……」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急忙拿了厚被子给他披上。
感觉还不够,我去后厨烧了热水,灌了三个汤婆子回来。云九把头都裹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又把汤婆子抱在怀里,仿佛一个巨大的冰雕在解冻。
「扑哧……」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满眼幽怨地看着我:「我都快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我自知理亏,但还是忍不住反驳:「你们习武之人不是应该身强体壮的吗?你怎么那么虚,比我还怕冷?」
果然近墨者黑,我以前从没那么毒舌过,定是被他传染了。
云九看着我的眼神满是控诉:「你知不知道我是一路骑着快马赶回来的,不是……你知道什么是快马吗,很快的那种……整整一天,你知道骑在马上那个风有多大吗?」
「那你……要不还是先回去泡个热水澡吧?」
他摇了摇头:「不用,冻太久了,不能突然泡热水,我缓会就好了。」
「天那么冷,你不会路上找个地方停一下啊?」
「这不是想赶回来跟你一起过年吗?结果差点把命交代在路上。」
我心中一阵感动,却还是忍不住说道:「没准备你的饭怎么办?」
他无语地望着了我一眼,哆哆嗦嗦地拿起筷子,用行动驳回我的话。
我急忙制止她:「逗你的,饭管够,等姐姐回来再吃。」
「姐?你哪个姐?」
我心中一怔,喃喃道:「珍珠。」
「哦。」
说珍珠珍珠到。
珍珠推开门,看到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云九,愣了一下,随即大叫一声,扑到我面前抱住我。
「啊!这……这是什么东西?」
云九:……
云九默默露出了脑袋。
误会解开后,大家围坐在一起,三脸相望,唯余尴尬。
我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那个……后厨还有温的饺子和鸡蛋汤,我去端来。」
这顿饭吃得异常别扭,却又异常和谐。
珍珠和云九都回来得太晚了,所以……我们根本不用熬夜守岁,很快就到了子时。
真是过了一个草率的除夕。
珍珠拿出了一个荷包递给我:「新春快乐。」
我有些好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还要收红包啊?」
她执意推给我:「你是我妹妹,对我来说就是小孩子。」
我笑着接过:「谢谢姐姐。」
突然,旁边颤颤悠悠地伸出了一只手,云九将一个盒子放在我面前,生硬地说道:「礼物。」
我还没来得及张口,他好像怕我拒绝似的,又说道:「我眼光不好,随便挑的,不许嫌弃!」
我看着面前的两份礼物,如果可以暂时忘记某些事的话,此刻我应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吧?
云九匆匆忙忙回去了,他刚刚融化了血肉里的冰,感觉是时候回去泡个澡,给自己的骨头解解冻了。
我摸着云九披过的被子,上面还存留着些许凉意。
珍珠将被子收了起来:「明天趁中午晒一晒吧,今晚你先跟我睡。」
「啊?」我很久没跟别人一起睡过觉了,就……有些羞涩。
「啊什么啊?你小时候都是我抱着你睡的。」
我顿时愣住,身体有些僵硬,每每她提起小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心虚。
夜晚,我和珍珠躺在一起。
珍珠抱了抱我,轻声说道:「夏草,今天我真的很开心,以往逢年过节,在别人阖家团圆的日子,我都是一个人,有亲人在身边的感觉真好。」
她身上的暖意一直传到了我的心底。
我深吸了一口气,笑道:「那我以后每年都陪你一起过节。」
我躺在珍珠怀里沉沉睡去,今夜我想暂时忘记那些忧虑,好好感受眼下来之不易的幸福。
25
第二天早上,珍珠要早起伺候老夫人起床,她一动弹,我便也跟着醒了。
我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迫不及待地从枕头底下拿东西,高兴地打开看。
珍珠给的荷包,里面装的是一个红色手绳,穿着一颗颗珠子,还有一枚铜钱,暗示驱邪避灾,平安顺遂。
云九给的盒子里是一支钗环,素净又不失典雅。
我笑了笑,谁说他眼光不好?
突然,珍珠伸手将钗环夺了过去:「那么好看啊,云侍卫倒是懂小姑娘。」
我以为珍珠喜欢,便说道:「我平时不喜佩戴首饰,姐姐拿去戴吧。」
她笑了笑:「这东西我可不能要,那是云侍卫的心意。」
见我不说话,她忍不住问道:「他人不错,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喜不喜欢他?」
我将钗环放回了盒子里,无奈说道:「我现在还没资格想这些,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我能做什么?」
珍珠正色道:「你若对他有意,就如实告诉我,如果你是介意自己的身份,我去帮你解决。」
「你不是还要去伺候老夫人吗?快走吧。」我生硬地把她支走。
珍珠总是这样,只要我有什么问题,或是有什么难处,她总会信誓旦旦地对我说:「我能帮你解决。」
她也不管什么事,通通替我揽下。
我也明白,无论多的事,她都会帮我争取到,可我不是夏草呀,不能真的心安理得地接受。
云九不在府里,大年初一他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不过他刚从蜀州回来,应该有不少正事要做。
初二过后,回家探亲的下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我抽空去逛了逛集市,新年之初,大部分摊位小店都没开门。我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家营业的布料店。
云九之前说,他不久后还要赶去蜀州,归期不定。
我想为他和珍珠各做一件衣服,等开春后穿正合适。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启程,我只能尽快赶制。
我亦不知云九喜欢什么颜色,他平日穿的衣服全是黑的,索性为他挑了一块深蓝色的料子。
珍珠的衣服,我打算做一件正红色的裙子。
我早就发现,她喜欢看侠客和侠女闯荡江湖的故事,她私藏的那些话本子,我基本都看过,里面的女子大多穿得一身鲜红。
虽说侯府的奴婢统一穿浅色素雅的衣服,但她私下里穿一穿也是极好的。
连天的赶制,眼睛发酸发胀。
为云九缝制衣袍时,想起了之前问过他的话。
我问他到底看上我什么?
我怎么也没料到,他是见色起意。
「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好看,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
我笑:「这世上比我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你可以换个人喜欢。」
他皱了皱眉头:「当然不行,做人怎么能三心二意,见异思迁。」
他……还挺有原则。
正走着神,我突然指尖一痛,一滴鲜血染红了衣服,我顿时有些懊恼,怎么临到最后出了差错呢?
就差最后这个领子了,衣领是外翻的,那滴血被挡住,应该看不出来。
我还是有些心虚,许是有意掩饰,我在那滴血上绣了一个小小的「禾」字。
在夏草的身份之下,我想偷偷地做一次李云禾。
云九离开的那日,我把衣服给了他。
「怎么,定情信物啊?」他笑道。
「一路平安,早日回来。」我没有回答他的话。
可他这次并没打算让我糊弄过去:「夏草,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应该知道,而且之前说好了,你这次要给我答复的。」
「啊?」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而又直白地向我表达心意,我呆呆愣愣,没有反应过来。
他直直地望着我,反而让我有些……不自在,不敢再看他。没人教过我「喜欢」是什么感觉,我也并不懂女儿家的心事。
我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我应该拒绝,眼下我没有资格考虑这些事。
在别扭与羞涩中,我鬼使神差地轻轻说道:「那件衣服……你也可以把它当作定情信物。」
26
冬去春来花几支,春睡夏醒人未归。
我在府里浑浑噩噩过了那么多年,第一次体会到「期盼与等待」是何感受。
原来,漫无目的等待,是苦熬,而有了目的的守候,就成了美好的期盼。
得知少爷不日回京的消息,我既高兴又有些不安,对未知的恐惧感,对命运难以掌控的无力感。
有些事情逃避得太久,连自己都以为,它真的过去了。
少爷回府那日,连家门都没进就去了宫里面圣。
晚上,宫里的赏赐如流水一般送入侯府。
这下侯爷也不需要为难了,皇上亲口把世子之位给了叶庭宗。还封了他一个什么……什么成安君。
记不清了,都是听府里人传的。
少爷这一仗打赢了,而且赢得漂亮。
蜀州的收成很好,水渠也修成了,而且打通了与各地的商品贸易。
近来京中风向大变,有人欢喜有人愁,主子们忙得一团乱。
这期间,我始终没有见过云九,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回来。
如今府里最清净的地方当属暮安院。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老夫人在盯着我。
本该去室内休息的时间,她在前厅喝茶。
本该去院里遛弯的时间,她在前厅喝茶。
本该赏花写字的时间,她在前厅喝茶。
我把前厅的柜子擦了三遍,她连续添了三盏茶。
我真的打扫得够干净了,实在耗不下去了,只好硬着头皮告退。
我去问珍珠,老夫人到底什么意思。
珍珠笑了笑:「你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也不要多想,像你平时干活一样,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我明白,老夫人是想看我有没有生出别的心思,在她心里,我始终是配不上她的好孙子的。
其实她大可不必担心,少爷回来那么久,一次都没来找过我,兴许他早就把我忘了。
而少爷刚回府,来拜见老夫人那日,张嬷嬷恰巧要出府买东西,让我跟着做苦力。
一日日过去,少爷没找过我,我是很高兴的,这说明他真的把我忘了,那以后我做什么事情也不用顾忌他了。
可云九还是没有出现,我有些着急。
珍珠看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无奈下床进了我的被窝。
「你这几日怎么了,有心事?」
我摇了摇头:「没事。」
我不想让她为我忧心。
她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道:「夏草,你该不会……还想着大少爷吧?」
我笑着掐了掐她:「你瞎说什么呢?」
她无奈叹了口气:「之前你和大少爷的事我都知道,只是……夏草,少爷不是良人。」
「我知道,你就不要操心了。」
我知她并非不相信我,她只是太担心我了。
可能珍珠在我旁边的缘故,我渐渐心安,困意袭来。
在我快睡着的时候,她突然问道:「夏草,有些事你不清楚,蜀州一事,你可知最大的得利者是谁?」
「肯定是大少爷啊,还能是谁?」我迷迷糊糊说道。
「错了,是太子殿下。」
我睁开眼睛,顿时睡意全无。
太子殿下虽已是储君,但党争无论是在哪朝哪代都不是稀奇之事。只不过皇权离我太远,我从未关注过。
「姐姐的意思是?」
珍珠继续解释道:「大少爷解决了蜀州一事,固然有功,但也不值得宫里如此大肆封赏。」
所以……少爷定然还做了别的事情。
「蜀州之事,朝廷派过很多人去处理,也拨了不少钱粮,但都没有成效,若说没有人贪污,你信吗?」
呵,鄙人不才:「有幸」当过贪污犯的女儿。
我家那片闹过饥荒,为此娘亲的商铺还捐了不少钱,可我娘亲怎么也没想到,她捐的那点钱,都到了我爹腰包里了。
朝廷下发公文,说会开放粮仓,救济百姓。
但每每那些地方官员拿出的粮食都是明码标价,以正常价格的两倍卖出。
「蜀州有人贪下这笔钱,还能不被查出,只能说朝堂上有大人物在保他。」
我越听越心惊,贪污,官员勾结,都是大罪。
珍珠继续说道:「当初蜀州的重任,无论是侯爷还是太子,都想让二少爷接下此事,但二少爷嫌蜀州穷苦,没接。皇上和太子又想借此清除官员中的蛀虫……」
「所以太子殿下干脆找了大少爷合作?」我忍不住抢话。
原来,早在去蜀州之前,少爷就已经站在了太子的阵营里,怪不得云九会不停在两地之间往返。
珍珠点了点头:「大少爷城府太深,你跟着他不会安稳,而且以后这府里的主母绝不会是寻常人。」
珍珠说了那么多,还是想让我打消对少爷的念头,可我对他真的没想法。
我抱住她,轻轻说道:「我知道了,我保证绝不会存不该有的念头,再不睡明天就起不来了。」
27
第二日清晨,珍珠早早就离开了,她要去伺候老夫人起床。
我正吃着她给我留的早饭,只听到门外一阵敲门声。
我推开门,见到那张熟悉的脸,上面挂着贱兮兮的笑容。
「我回来了,想我没?」
「少爷回来那日,你怎么不在,我以为你丢了呢!」
「我这不是在后面处理些事情吗?昨日回来太晚了,就没来吵你。」
我把手里的半个馒头塞给他:「你等我回来再说,我要去干活了,来不及了。」
他叫住我:「等会儿,下午等你做完事……我带你出去逛逛,你有空吗?」
我笑了笑:「那你可得多等会儿了。」
「那我在街口等你。」
以往我干完活总会等珍珠一起去吃饭,今日我打扫完卫生,找机会跟珍珠说了一声,就溜了。
云九送的钗环我一次没有戴过,进去出府戴正合适。
我走到街口的时候不叫他人影,四处望了望,才发现他坐在头顶的树枝上,身子靠在树干上半躺着。
「云九。」我轻轻叫了叫他,他没应声,好像……睡着了。
「云九!」我又大喊了一声。
他睁开眼往下看了看,随即笑着跳了下来。
「来了呀?」
我忍不住问道:「你不会早上见完我,就来在这躺着了吧。」
他挠了挠头:「没有啊……我去吃了个饭才来的。」
我:……
我鲜少到集市上来,今日他带着我从东街逛到西街,我才发现原来京城这繁华之地,也有那么浓厚的烟火气息。
他一向爱叨叨,全程都是他说话,我听着。
偶尔买东西的时候,他歇歇嗓子。
「我跟陆家签的是工契,上次回京我找陆老爷说过终止合约的事,他答应了,说等我陪少爷处理完蜀州的事,就可以离开了。」
「好。」
路过一个卖包子的小摊,他停了下来,买了俩包子递给我。
我看了看手里没吃完的枣糕,无奈接了过来。
「我偷偷打听过,每年年底,可以拿着卖身契到原户籍地知府,统一消奴籍。」
「我怕节外生枝,没告诉少爷,过几天我直接去找老夫人,把你的卖身契赎来,等到年底的时候再带你去平县消籍,此事你不用操心,我去解决。」
「好。」
卖糖葫芦的大爷挑着糖葫芦路过,他买了一串塞给我。
「我不知道你是想去平县还是想留在京城,两边我都看了一下,还是有不少人家愿意找我当武先生的,月钱也不少,养你没问题。」
「这些年我也攒了不少钱,实在不行开个武馆也是可以的。不过这些可以慢慢想,以后有的是时间。」
「听你的。」
不远处有一个大哥吆喝:「糖人……卖糖人喽……」
云九的眼睛看过去,我急忙说道:「真拿不下了。」
他挥了挥手:「没事,我帮你拿。」说着就要去买。
我死死拉住他:「算了算了,我真吃不下了,天气热容易放坏。」
「行吧,那下次再带你来。」他妥协。
云九说要回陆家办点事,他把我送到门口便离开了。
回去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走路时脚跟忍不住轻轻抬起,我顿时感觉侯府围墙都低了不少。
我还没好意思把云九的事告诉珍珠。再过一年多,老夫人就会如约放她出府。
28
我才刚刚对生活有了美好的期盼,白天的喜悦还未散去,当天晚上。
就在当天晚上,老夫人身边的婢女来找我,老夫人要见我。
我看了看桌子上堆放的糕点零嘴,全都是云九买的,我还没怎么尝过。
来的人不是珍珠,而是老夫人身边的另一位婢女。
我到正厅的时候,珍珠正跪在老夫人面前,我跪到她身旁,心中隐隐不安,但还是耐住性子,等老夫人发话。
老夫人看起来并未动怒,只是面上有些无奈。
「夏草,从明日起,你回旭阳轩伺候吧。」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我呆呆地愣在原地。
为什么?
老夫人不是不喜欢我跟在少爷身边吗?
怎么突然间……变卦了呢?
珍珠哭着说道:「求老夫人开恩,不要让夏草走。」
听到她的哭声,我才缓缓回神:「奴婢不知犯了何错,请老夫人明示,不要赶奴婢离开。」
老夫人并未回答我的话,只是说道:「你还是回到你原来的位置,住你原来的地方,那边什么都准备好了,你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今晚搬过去吧。」
非要今晚吗?连屋子都给我收拾好了?
珍珠不停地磕头,哀求道:「不要啊,求老夫人开恩。」
「阿眉,快把她扶起来。」老夫人到底还是心疼珍珠。
张嬷嬷把伸手扶珍珠,可她死活不愿意起来。
老夫人无奈说道:「罢了,那你就跪着吧,跪也没用,阿眉,你让她今晚务必搬走。」
老夫人回房了,张嬷嬷现在我面前,强硬地说道:「夏草,快去吧,再不搬,我让人帮你搬。」
此事显然已成定局。
我扶起珍珠,拉着她离开。
「夏草,我去求老夫人,我不会让她把你送走的。」
「姐姐,我没事,我想知道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珍珠答道:「大少爷来过了,你到的时候,他刚刚离开。」
她这一说,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少爷如今功名在身,可我没想到他敢忤逆自己的祖母。
少爷回府两个月了,从未想起过我,我本以为他都把我忘了。
主子吩咐,我只能搬回去。
我擦了擦珍珠脸上的泪水,看着她红肿的额头,顿时有些心疼。
我尽量宽慰她:「姐姐,我没事,少爷让我回去,定然不是责罚我,我不会有事,你别担心。」
她摇了摇头:「那也不行,你不能去。」
我眼睛一酸,喉咙发紧,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可是我别无选择,我甚至连少爷的态度都不明确,我只能先过去,再作打算。
「姐姐,你先好好休息,稳住自己,万一我真有什么事,还要你来帮我呢。」
「你放心,我一有时间,就来找你。」
我离开了,珍珠留在了这里,云九送的东西也被留在了这里,我来到侯府后最幸福的时光,基本都在这里。
旭阳轩还是以前的院子,但环境已经大不相同,夜里都有不少人守着,但没人拦住我。
我回到了以前住的屋子,这里布置得很好,物品齐全,不知道是谁还贴心地给我留了一盏灯。
我在床上呆坐了一夜,少爷并没有召见我。
第二日,少爷也没有召见我。
我去门口看了看,院子里的人好像都被训练过一样,都在做自己的,压根没人理会我。
到了饭点,我没出去吃饭,很快便有人将饭送来,又一言不发地离开,看来少爷很清楚我的一举一动。
没人限制我的自由,我可以随意进出,但……我始终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为什么突然让我回来?
看着桌子上的饭菜,我顿时头疼得想吐。
我平复了心情,直奔书房,少爷应该在里面。
我受够了!他到底要干什么,我总要问个清楚。
我刚靠近那里,门口的男子伸手将我拦住,不是云九,也不是云七。
「我要见少爷。」
他一个眼神都没给我:「书房重地,闲人免进。」
「那我等他出来。」我执拗地站在那里。
终于,里面的人发话:「让她进来吧。」
那人收回了手,放我进去,依旧没看我一眼,仿佛刚刚拦着我的人不是他。
时隔一年多,我再次见到他,心境却早已不同。
少爷脸上依旧泛着病态的苍白。
他处理公文,并未抬头看我。
「参见世子。」我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
「才第一天,就沉不住气了?」
我不知他是何意,不敢贸然答话。
此时,他才抬头看向我,脸上带着笑意。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他面对我时,几乎都是笑着的。
「夏草,好久不见啊。」
「你可有想过我?」
我强撑起一个笑容:「世子远去蜀州,奴婢自然是想念的。」
「既如此,我回来那么久,你怎么没来找过我?」
「世子说笑了,主子未召见,奴婢岂敢打扰?奴婢也没想到,您还记得夏草。」
他冲我招了招手:「过来。」
我听命跪到他面前。
少爷抬手轻轻拨弄了下我的头发:「夏草,我怎么会忘了你呢?」
「我本想过段时间安稳了再把你接过来,可我又怕再拖下去,我的夏草就成别人家的了。」
「你答应过我的,你会一直陪着我,会一心向着我,还记得吗?」
少爷温柔的话语一声声传到我的耳边,却如同鬼魅一般,迷幻又让人窒息。
「看来夏草是忘了呀?」
我喃喃道:「奴婢没忘。」
他顿时愉悦地笑了笑,笑过后又渐渐敛起了笑容:「夏草昨日去集市玩得可开心,是跟谁一起去的啊?」
我脑袋「嗡」了一声,打乱了我心中极力掩饰的平静。
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碰巧……还是说我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
见我不说话,他也不恼。
「我不在你身边,你可是喜欢上别人了?」
「没有!」我慌忙喊道。
我再次强调:「奴婢没有喜欢别人。」
「是吗?我看你和云九如此亲密,我还以为……」
我急忙说道:「奴婢与云侍卫只是有些浅薄的交情而已,奴婢曾被四小姐杖责,幸得云侍卫相救,奴婢……奴婢只是感恩罢了,并无其他心思。」
「原来是这样啊,」少爷笑道:「别着急,慢慢说就是了,我又不是不信你。」
「没有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29
我去了暮安院一趟,我总得告诉珍珠,自己过得很好,可无论我怎么说,她始终不安心。
我又成了少爷身边的一等婢女,这次是名副其实的一等婢女,不再像以前一样要包揽整个院子的累活。
他依旧像从前一样待我。
他如今是世子,又是皇上亲封的「成安君」,却仍然让我唤他「少爷」,仿佛那一年的分离从不存在一样。
他比以前更忙了,他每天都要处理公文,我便陪在他身边伺候。
而我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儿,我多天未见过云九了,我也不敢向少爷多问。
云九的朋友不多,云七是关系最好的一个。
可自从回到了旭阳轩,我连云七的面也没见过,院子里的人很多,我都不认识。
我忍不住怀疑,少爷会不会对云九下毒手,随后又安慰自己,云九身手不凡,应当不会轻易被害。
少爷察觉了我的心思,说道:「云七和云九是陆府的人,我已经让他们回去了。」
「你既说是恩情,那就要有恩人的样子。」
少爷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同往日,定是要培养自己的心腹,之前只不过是迫不得已从陆家借人。
他没必要骗我,我松了一口气,却也没敢表露什么。
那天,宫中来了圣旨,主子们去前院接旨,毫无疑问这道旨意是下给少爷的。
可我怎么也没料到是赐婚圣旨,赐婚成安君和静德公主。
静德公主是皇后嫡出,太子最亲的妹妹,也就是之前京中传闻,和二少爷互有情谊的那位。
所以……静德公主要嫁的是齐阳侯世子,无所谓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
可少爷不是要娶陆家表妹吗?虽然还未定亲,但之前老夫人显然已经与陆家提过的,陆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送旨的人走后,侯爷高兴地拉着儿子客套。
没办法,儿子得势,他总要修补一下浅薄的父子情。
我回旭阳轩的路上,有人趁乱拉住了我,我跟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躲到了一处废弃的院落里。
云九好像很着急,出奇地没朝我嬉皮笑脸:「夏草,这几日我实在脱不开身来寻你,回头再跟你赔罪。」
「我要先离开一阵子,最快两个月回来,两月以后我就能带你走了。」
我面色平静地看着他,轻轻说道:「云九,我不跟你走了。」
我知道少爷疯了,我也要疯了,云九跟我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我总不能害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自动忽略了我的话。
「世子将你要回来的事……我知道,夏草,此事你不用操心,我能解决,我去见过少爷了,他……」
我心神不宁,不耐烦地打断他:「云九,我说过了我不想跟你走了,少爷他待我很好,我在府里过得也很安稳,没必要跟你一起去过奔波劳碌的日子。」
后来的我无数次后悔,为什么这个时候没有好好听他把话说完,
「我不信!」他想也没想,坚定地说道。
「你刚刚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你骗不了我。」
没有猜忌,没有怀疑,而是坚定不移的信任。
我忍住泪水夺眶而出的冲动,冷声说道:「你爱信不信吧,反正我是不会走的,你就当是我对不起你,恨我怨我,我也无所谓。」
我抬头看了看他,他面上依旧没有半分怀疑的神色。
「夏草,少跟我装,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你且安心,等我回来,世子就会放你出府,到时候你不走,我也拖你走。」
我皱了皱眉头,疑惑道:「你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他会让我走?」
云九面露笑意:「就知道你在跟我装!一时半会也跟你说不明白,总之你等我回来就行了。」
说完,他直接翻墙出去,走得很匆忙。
回去后,少爷并未发现异常。
少爷专门向我解释:「权力联姻乃是常事,你不必多想,公主殿下心悦之人并非我,我与她只是交易,日后她必不会为难你。」
我顺从地点头:「奴婢明白了。」
一名下人端着一碗药进来,放到桌上,便告退了。
我惊讶,他如今还要喝药?
他端起药喝了两口,随即咳嗽了两声。
我并没过多注意,如今他又不是卧病在床,总不需要我动手喂他吧?
他喝完药,把药放在一边,我正想收拾出去。
「不必了,」他出声制止:「放一旁就是。」
「是。」
少爷合上最后一本公文后,我低头帮他整理书桌,将每一本册子整齐放在书盒里。
「夏草,以往只要我咳嗽一声,你都会担心的。」
「今时不同往日,少爷有太医看诊,又有名贵药物无数,身体定然不会出问题。」
他并未否认我的话,只是静静看着我。
「夏草,我好像从未听你说过,你喜欢我。」
我心中一怔,我确实不喜欢他,但他就真的是喜欢我吗?
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习惯了我的陪伴。
他势微之时,被所有人忽视,甚至被人暗害之时,只有我一个人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保护他。
可他永远不会明白,我选择他,是因为我别无选择。
见我始终不回答,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直直盯着我,好像非要我给一个答案。
我不再小心翼翼,反而抬头朝他笑了笑:「少爷也从说过喜欢我呀。」
他也不恼:「呵,那我现在说,我喜欢夏草……」
「少爷真的喜欢我吗?」我忍不住打断他:「在我看来,你只是单纯地想找人陪着你,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卑微的下人,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我受够了,我真的忍不了了。
我忍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来之不易的自由和幸福,就因为他回来,全都烟消云散了。
「你也从未想过我会拒绝,是啊,奴婢能得您青眼,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怎么会……」
他倾身过来,堵住了我未说完的话,泄愤般咬了咬我的嘴唇。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在我心里,少爷自幼读书明理,尊崇礼义圣贤,从不相信他会做出如此逾矩之事。
平日云九看似不正经,可他从不会那么对我,他认为既然没有定亲,做这种事多少有些轻薄之意。
之前逛街,他犹豫了好久,才敢轻轻牵了牵我的手。
我愣了两秒,急忙推开少爷,但我随即又后悔了。
他眼睛发红,面色阴沉,看得我心中一慌。
我急忙跪在一旁:「对不起少爷,我……我错了,对不起……」
兴许是吓的,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少爷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怎么能忍受别人折他的面子?
我本就是一个懦弱的人,为了活命,我可以不要尊严。
「你既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拒绝,那就好好在我身边待着。」他鲜少发脾气。
我跪在一旁,不知说什么,脸上的泪还未干。
他轻轻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
30
夜深了,我睡不着,始终为今日的行为懊恼着。
我起床出门,浑浑噩噩地走到了珍珠的门前,此时她应该睡了,但我还是想去看看她,毕竟除了她,我也没有亲近之人了。
珍珠见到我时,满脸担心:「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是出什么事了,大晚上也不多穿些。」
「我没事,就是想你了。」
这里还是以前的样子,珍珠始终留着我的位置。
我本是心里难受,想跟她说说话,却看到她红肿的双眼。
「姐姐,你怎么了?」
她眼神闪躲:「我……我能有什么事呀?」
珍珠并不擅长撒谎,在我的连番追问下,她才向我透露。
她生硬地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是……是好事。」
「老夫人说,我离开侯府也是无亲无故的,她要把我赐给二少爷作通房。」
「为什么?」我难以置信:「她不是很喜欢你吗?」
珍珠低下了头:「就是喜欢我,为了我好,所以她才把我赐给二少爷,还说……以后做主抬我为妾室,她也会护着我。」
「谁稀罕呀!」
因为喜欢,所以让人做妾,还一副恩赏的姿态,这是什么道理?
珍珠安抚我道:「些是好事,以后我就可以做主子,不用再伺候人了。」
若她真觉得是好事,之前干嘛还哭着让老夫人留下我?
「我不会让你做妾的,我去找老夫人,不,我找她没用,我……」我左思右想,无奈说道:「我去找世子,我去求他。」
珍珠急忙拦住我:「夏草,我真的没事,你可千万别做糊涂事。」
我苦笑道:「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姐姐,我最不能失去的,就只有你了。」
我可以把明月下场全都归结于她贪心不足,自作自受,可我不能自欺欺人地认为夏草的死与我无关。
夏花是个好姐姐,如果没有她,我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在府里度过一年多。可我不是她妹妹,我欠夏草一条命。
离二少爷的弱冠礼还有些日子,可我始终不知道怎么跟少爷开口。
我有些后悔,那天不该跟他发脾气的。
反正我也没能力做什么,惹恼他对我没好处。
我忽然想起,云九已经走了好些天了,他说他有办法,可他到底去做什么了?
我照常跟在少爷身边,他丝毫没有提起那晚的事,没有为难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再也没有跟我说过话。
他不说话,我也不敢开口求他,我只好像往常一样细心伺候他,做好自己的事。
那晚我回到自己屋子,可能是我本身比较警觉,下意识觉得……屋里有人。
我心中不安,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所以不敢贸然叫人。我只好先出去,避免出事。
刚靠近门口,手还没推开门,一把匕首抵住了我的脖子。
「别动。」
我听不出是谁,但当我看到他袖子上的暗纹时,我顿时没那么害怕了。
黑色的衣服,熟悉的纹路,跟云九的一副一模一样。
「云七?」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哼,你倒是聪明。」
我感到一阵疼痛,他的手死死捏着匕首,在我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却并没有伤我性命,泄愤般将刀刃捅到墙上。
他咬牙切齿道:「红颜祸水。」
不止一个人那么骂过我,我毫不在乎,我只关心他今日的来意。
「你来干什么,云九去哪儿了?」
他向来都是冷着脸,让人看不清喜怒:「我带你离开。」
我疑惑道:「离开,为什么,云九去哪儿了?」
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说道:「晚上人少,你一会跟紧我,死了我可不管。」
他一再避而不答,我不禁有些担忧:「我问你云九去哪儿?」
「死了。」
什……什么?
云七冷声说道:「让人追杀,被河水冲走了,尸体都找不到。」
我摇了摇头,怎么会,我不信,他之前还笑着跟我说,让我等他回来。
想到这儿,我眼泪止不住地流。
怎么会啊?脑海中的记忆一帧帧闪过。
那个每次来都会给我带枣糕的云九。
在我被欺负后,不在乎身份地位,带我去报仇出气的云九。
那个愿意冒着风雪,赶一天路只为来陪我过除夕夜的人。
那个表面不正经,却细心为我规划未来的云九。
「难受吗?」云七轻轻问道:「难受就好好记住,你要记一辈子,痛苦一辈子。」
我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直视他:「告诉我……是谁?」
其实我心中早已有猜测,但我还是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七说,他们离开蜀州之时,遗落了一本很重要的账本,事关贪污一案,所以必须要找到。
「你们那位世子答应他,只要拿回账本,蜀州一事了结,他就把你卖身契还给你,放你走。」
「夏草是吧,你可知叶庭宗因蜀州一事得罪了多少人,损害了多少人的利益?无论是朝中重臣,还是蜀地官员,有多少人想让他死?」
所以说……是叶庭宗得罪了人,让云九去为他涉险,是吗?
「他临走前怕自己出事,特地来找我,若他回不来,让我带你离开。」
「他死前都在想着你。」
云七将匕首指向我,满脸恨意:「他原本与陆府的工契都结了,是可以离开的。」
账本一事我不知真假,但叶庭宗可从没有透露过,他愿意放我离开。
云七走了,我没跟他离开。
卖身契没拿到,无论我去了哪里,都是贱籍,私自出逃,就算侯府不报官,我不愿再过那种低三下四的日子。
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结束在了九岁那年,而如今我终于再次看到了希望,我有了亲人和爱人,差一点我就可以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情,夏草在惩罚我吧,她不愿意看到我用她的身份过得幸福。
31
我伺候叶庭宗那么多年,我自问,这世上依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我是奴婢,最懂察言观色,想要讨好一个人,无非是投其所好。
如今旭阳轩的下人很多,回到叶庭宗身边后,很多事已用不着我来做。
可从那日起,事关叶庭宗的事,我全都亲力亲为。
别人知道他爱喝什么茶,而我只要轻轻一摸,便知道是不是他喜欢的温度。
他用膳时,别人会把最好的菜式为他呈上,而我他知道喜欢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别人能把毛笔洗干净,而我知道笔尖洗过之后要捻一捻,他才用的称手。
即使有我没见过物品,不懂得事物,只要他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喜不喜欢。
他看出我主动示好,心情不错,会借着指使我做事,跟我多说几句话,不再像之前一样不理会我。
眼见时机差不多可以了,那晚,除了院子里的几名侍卫,下人们都下去休息了,可我却始终没有离开。
叶庭宗既然说他喜欢我,那我讨点红利不过分吧?
平日这个时候我早已离开,少爷看出我有事要说,可他并未说破,丝毫不着急。
到最后,他反而面带笑意地望着我,坐等我开口。
求人办事,就要放下姿态。
我恭敬地跪下:「少……」
「说吧什么事?」他开口问道,甚至都没等我出声。
刚刚不是还耐心等我开口,眼下怎么比我还着急了呢?
我把珍珠要给叶庭泽做妾的事情告诉了他,也把珍珠是我姐姐的事告诉了他,但我并没有透露我的真实身份。
「少爷,既然我以后要跟你一辈子,你和二少爷又一直不对付,我不想和我姐姐站到对立面。」
少爷点了点头,笑道:「那你想如何?」
「奴婢想求少爷帮忙,放珍珠姐姐出府。」
「珍珠是祖母的人,你怎么就能确定我能帮你?」
我并未正面回答,只是继续说道:「少爷,奴婢好不容易有了亲人,不想让我们姐妹俩都给人做妾。」
他神色一怔:「你很讨厌做妾室?」
我摇了摇头:「不是讨厌做妾,只是奴婢见过侯爷后院的姨娘们,他们过得并不好,任谁看了都会担忧,况且二少爷并不是值得我姐姐托付的人。」
提侯爷,提二少爷都没关系,我还没有蠢到撞少爷枪口上。
他起身蹲到我面前,轻轻说道:「夏草,我跟我父亲不一样,而你……跟那些女人们也不一样。」
「你若不喜欢,我便不让你做妾室。」
珍珠的事情,少爷未明确答应,但他没拒绝,我知道我成功了。
第二日,我像往常一样做该做的事,只耐心等着,没再提珍珠的事。
果然,傍晚时分,他带着我去了暮安院。
老夫人见了我依旧面色不善,珍珠在一旁伺候着。
我行了礼,跟在少爷身旁。
他朝我轻声说道:「你不是说想你姐姐了吗,不跟她出去聊聊?」
珍珠得了老夫人首肯,便与我一起出去了。
「夏草,世子可有为难你?」
我笑了笑:「他怎么会为难我,我过得很好。」
她点了点头:「夏草,我想了想,你还是别去求世子了,既然我没办法把你送出府,能留在这里陪你也是好的,至少我们还是能在一起的。」
我并未多向她解释:「好了,今日不说这个,我来单纯就是想跟你多说说话。」
回去的时候,少爷对此事只字未提,我有些心急,到底成没成啊?
晚上,一名小厮求见,我认得他是老夫人那的人。
他将东西递给我便离开了,我瞥了一眼,心中一喜,这是珍珠的卖身契。
可我还是规规矩矩地将它呈给了少爷。
「拿着吧,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多谢少爷。」我是真的高兴,至少珍珠可以离开了。
「她出府后可有什么打算?」
「回平县老家。」我如实回答。
「你如此珍视她,就不怕我以后拿她威胁你?」
我怕啊,当然怕。
我笑了笑:「奴婢相信少爷不会那么做。」
他又拿出了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既然是你的家人,总要安顿好才行。」
我收下了,并没跟他客气,总得让珍珠以后的生活多些保障才行。
我把东西给珍珠送去时,她满脸欣喜。她一个喜欢看侠客故事的人,怎么会愿意留在后院里给人做妾呢?
随即她又面露苦色:「夏草,那你呢?」
「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不行!你若不走,我也不走了。」她态度坚决,又将卖身契塞给了我。
我无奈,只好哄骗她:「我自然也会离开,你先去,等到平县找个房子,安顿好,我就去找你。」
「怎么可能,世子会当你离开?」
我轻笑:「本来是不愿地,只是他都要娶当朝公主了,哪里看得上我,公主千金之躯,自然也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
珍珠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我说得很有道理,她显然动容了。
「那你跟我一起走,我还是不放心。」
我垂下眼眸:「姐姐,我等云九一起走。」
「云九?」她疑惑问道。
「之前没好意思跟你说,我跟云九在一起了,他为少爷立了功,借机求娶我,少爷同意了。」
「真的?」珍珠面露笑意,她对云九印象不错,自然是高兴的。
「真的,等他把最后的事办完,便跟我一起去平县。」
「你这丫头,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那……那我还是再等等,跟你一起回去。」
见她还是心存疑虑,我无奈说道:「若我到时候真没回去。大不了你再回来找我嘛,你早日回去安排好,给我来封信,告诉我咱家在哪。」
好说歹说,总算把她说动了。
珍珠离开那日,我把她送到城门口。
我并没有急着回府,而是去了云七之前告诉我的地方。
云七并没有离开京城。
「我要你帮我找一样东西。」
我没敢逗留,跟他说完来意,便离开了。
今后的日子里,我对少爷的态度依旧殷勤。
他轻笑:「只是帮你一次,你便如此,看来你真的很在意你姐姐呀。」
「因为她对我好。」我如实说道。
「对你好的人,你便真心待他好吗?」
「是。」
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嘛?
少爷又问道:「那如果我对你最好,那你是不是也同样对我?」
我弯了弯嘴角:「当然。」
32
又是一年冬日。
往年春节,热闹都在前院,旭阳轩无疑是最冷清的。
今年不同,院子里早早挂上了红灯笼,树上也挂满了红绳,在雪日里甚是好看。
想起去年过节的时候,云九冒着风雪赶来,他定然是冷极了吧?
今年除夕,宫中设宴,少爷定然不能缺席了。
白日里,我问他:「少爷,奴婢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进宫?」
他轻笑:「你想去?宫宴没什么意思,你未必会喜欢。」
「奴婢从未见过皇宫,有些好奇。」
「好,不过到那里跟紧我,别乱跑。」
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他答应了。
我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能进皇宫,这里的奢华程度让人难以直视,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就算我那便宜爹没犯事的时候,也就是个小县丞,凭他的本事连京城都进不了,更别说皇宫。
少爷的位置很靠前,我跪坐在他身后。
终于明白他为何说宫宴没意思了,礼节太繁琐,又不干什么正事。
皇上皇后来了要行礼,太后来了要行礼,太子和众皇子来了要行礼,这王爷那王爷来了也要行礼。
接着便是歌舞升平和官员互相吹捧。
不少人过来拍马屁,少爷一一笑着应付,他们也没敢逼少爷喝酒。
他面前的饭菜一口未动。
我冲着桌上的食物咽了咽口水,其实我确实饿了,刚刚磕了那么多头,消耗巨大。
少爷回头看了看我,伸手端了盘糕点放在身后。
他素来不喜甜食,我却最爱吃甜的。
我轻笑,不用我主动要,他便递过来了。
我也没客气,拿起一块,躲在啃了起来。
「皇宫好玩吗?」
我摇了摇头,确实没意思。
「以后还来吗?」
我眼神暗了暗:「不来了。」
再也不会来了。
大殿之上的事与我无关,我专心吃着点心,有人来的时候便停一停。
「那么好吃?」
或许是看我吃得太香,他忍不住想伸手拿一块。
我心中一慌,看着盘子里仅剩的两块点心,容不得我多想,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他也没生气,只是又端来另一盘,笑道:「爱吃就多吃些。」
我听后心中有些动容,突然有些不忍,闷声道:「饱了。」
又过了一会儿,殿上的节目由跳舞换成了弹唱。
我轻轻拽了拽少爷的衣袍:「少爷……我有点不舒服。」
他闻声转过头,看我确实难受。
「少爷……能不能……先回去?」
「能站起来吗?」
我点了点头。
随即,他找借口向皇上告退。
「忍一忍,跟我出去。」
出了宫殿门,我脚步有些虚浮,这个药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少爷抱起我,走出宫门:「兴许是糕点出了问题,我带你去医馆找大夫。」
医馆?不行,不能去医馆。
我掐了掐他的腰:「回……回府吧……」
他闻声低头看了看我,不禁皱起眉头。
此刻我脸颊发烫,微有些神志不清。
明月给他用过春药,他从此便有了提防,我只能把药下给自己。
不能去医馆,他只好把我带回府里。
33
他将我放到床上,转身想要离去。
我不知他是不是真的要当正人君子,但我不能让他走。
我死死拽着他的手,他只当我神志不清糊涂了。
「先松开,我去给你找大夫。」
我装作听不到,眼下我是真的很难受,只放了一点药就这样,怪不得之前少爷对明月控制不住。
他俯下身来,想要掰开我的手。
我借着药劲,直接吻向他。
他并未推开我,兴许是我的主动给了他借口,他愣了几秒,缓缓伸手解开了我的衣扣。
我能力有限,也并非精明之人,这个计划漏洞百出,可少爷没机会去查了。
前些几天,珍珠来信了,她找到了住处,也找了个活计,挺不错的。
我写了封信交给云七,让他事后帮我带给珍珠。
我把真相告诉了她,她心心念念的妹妹早已不在人世。
若我是夏草,她免不了还要来寻我。
若我是杀害她妹妹的凶手李云禾,她应该巴不得我死了吧?
这样很好,世上再无牵挂我之人。
枕头下的匕首,是云七提早藏好的,院子里的下人都回家了,门外的侍卫被云七引开了。
我拿起匕首,在他最无防备的时候刺了下去。
少爷满脸难以置信,我起身整理好衣服,药劲并没解,我不愿真与他发生什么。
我轻轻咬了咬嘴唇,让自己保持片刻清醒。
鲜血流到地上,他艰难地说道:「你就那么恨我,恨到要杀了我?」
我突然想起那日官兵追来时,我娘紧紧抱住夏草,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把我的命赔给你。」
我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人,说道:「你必须为云九偿命,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所以我把我的命赔给你。」
「呵,你知道了?」
我想起那个脸上始终带着笑意的云九,眼泪忍不住滑落:「云九一直在为你办事,他陪你从籍籍无名走到今日,助你当上成安君,你怎么害他?」
「陪我一路走到现在的人不只是他,还有你,你我相伴那么久……」
叶庭宗挣扎着坐起来,鲜血从嘴脸流出:「你就那么喜欢他吗,喜欢到不惜搭上自己的命?」
「是,为什么,我本可以出府的,我本可以跟他一起走的,我本可以成为一个普通的人,过自由的生活。」
「差一点。」
「就差一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我不一样,我说的话句句戳人肺腑。
我自己捧着敬着那么多年的人,喃喃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你喜欢他,那我呢?我以为你是喜欢过我的。」他似乎仍不死心。
「没有,我从没喜欢过你。」
「我不信,我在府中备受冷落,为什么你还留在我身边细心照料我?」
「那是因为我被分给了你做婢女,我只能跟着你。」
「可你明明每次都是站在我这边,支持我的?」
「那是因为我是你的奴婢,只有你好了,我才能更好。」
叶庭宗摇了摇头:「那你当初为什么要以身试药,拿命来护我平安?」
我凄然一笑:「少爷呀,我那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给自己博一线生机,我根本没得选。」
他满眼暗淡,闭上了双眼,倒在床侧。
「所以,我一直是你的束缚……是吗?」
我没有回答,答案自在他心中。
我走到桌边,伸手将烛台打翻。
除夕夜真是个好日子。侯爷他们还在宫中,除了暮安院,整个府里几乎没有人,旭阳轩本就偏僻,等别人发现,也来不及了。
少爷虚弱地说不出话,眼睛始终看着我,手朝我的方向伸过来。
我倒在熊熊火焰中,忍不住感叹,我曾经唯一的念想就是好好活着,可如今我却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仔细想了想,我认识叶庭宗的时间更长,我为什么从未对他动过心?
我自幼便是被娇宠着长大的,无论衣食首饰,读书学艺,娘亲都给我安排最好的,家中兄弟姐妹无一不是围着我转。
我怎能甘心做一个毫无尊严的下人,整日对着别人卑躬屈膝?
我不喜欢动不动就下跪,我不喜欢仰着头去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我也不喜欢那些身份贵重的主子们。
云九真正打动我的,不是细心送我喜欢的东西,不是他在除夕夜踏雪而来,也不是他能带给我自由。
而是在我被府中的千金小姐欺负后,他不忌惮对方的身份,他用自己的办法帮我出了气。
若不是我爹犯了事,我想我应该会成为跟叶依依一样的人吧?
我表面上装的再懦弱,可我骨子里还是那个骄傲嚣张的李云禾,我怎么可能真的毫无怨气地被人欺负?
我不会把我的尸骨留给别人肆意羞辱责罚,就让这一切都燃尽在烈火中吧。
娘亲为我抢来 8 年的命,终究还是还回去了。
少爷番外:
我出生自带弱症,大夫说并不致命,只是比一般人更容易生病,要好好养着。
母亲临死前告诉我,父亲定然会再娶妻,如今陆家势微,我无依无靠,她让我低调隐忍,安稳度日。
从此,我在府里仿佛成了一个透明人。
而夏草的出现,成了我灰暗生活里的一束光。
那时,继母行生产完,出于好奇,我本想偷偷去看一眼,却无意间撞破了父亲和继母的谈话。
「孩子我已经生了,是个儿子,侯爷何时去请封世子?」
「庭泽还小,急什么?」
「侯爷,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答应过我们孙家,以后袭爵的,必须是我的孩子。」
「庭宗毕竟是嫡长子,我公然为次子请封于礼制不合,况且陆家那边也不好交代。」
「怎么,侯爷是要反悔?」
「答应你的自会给你,此事要再等一等。」
「等?等多久?」
「庭宗身子不好,也撑不了几年,到时候再立庭泽为世子便不会有人说什么。」
寥寥几句话,便定了我的结局。
那时我并不明白袭爵意味着什么,若是一个「世子」便引得血亲相争,那我可以不要,让给弟弟也无妨。
弟弟出生后,我变成了最碍眼的人,往日从不理会我的继母开始有意针对我。
她说我吃了太多珍贵药材,身体也并无起色,反而开销太大,府中支撑不起,便缩减了我的月例。
她以静养为由,撤走了我院子里的人,随意打发了两个新买的婢女照顾我。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到夏草。
那两个婢女显然并不会伺候人,力气小连水桶都提不起,洗衣服扫地什么都不会。
若真是能干的人,也不会被派来照顾我了。
夏草笨手笨脚,擦个桌子还要我教,倒个水都把茶盏打碎,晒了被子忘记收,还要我提醒她。
不过她虽然笨手笨脚,却比另一个只会偷懒的强多了。
她很聪明,每日我翻书,她都能记得我看到了哪一页。
她写的字工整漂亮,我喜欢让她帮我誊录诗词。
账房克扣东西,我知是有人示意。
每每衣服短了、破了,夏草总能给我细心缝好。
替我领了月钱后,她如数放在我面前,嘴里念叨:「二两银子买药钱,不能动,这些是少爷要买书的钱,还剩下不少……少爷要不要买些补品补补身子,上个月厨房送的饭菜都没什么油水?」
她总能安排妥帖,许多事我也放心交给她。
我也不愿太苛责下人,毕竟伺候我这个不被重视的主子,也算是她们倒霉。
那年冬天,感染风寒迟迟未好,祖母去了寺庙,父亲外出办事,没人顾得了我。
我躺在床上,只觉得冷极了,我想……如果我死了,应该所有人都会满意吧?
而我偶然听到夏草为了给我求一点炭火,被人极尽羞辱。
我只觉得自己如此没用,连个下人都不如,我一个男人,竟还要去依靠一个小丫头。
我一再忍让,一再妥协,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威胁不到他们的利益。
直到夏草喝了药倒在我面前之时,我才意识到,只要我不死,继母永远不会安心。
祖母和父亲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了夏草身上,只要她死了,便可死无对证,舅舅为我争取了最大的利益,却也只能妥协。
为了不伤害一家人的和睦,牺牲一个下人,很划算。
可我不愿意,凭什么妄图夺我性命的人可以安然无恙?
我乞求祖母,让她想办法给夏草解毒,只要她醒了,便可以说出真相,眼下只有她能够为我作证。
如我所愿,夏草醒了,可我想要的公道并没有得到。
他们把红袖推出来定罪,继母依旧是无辜的。
原来,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依旧要维持表面的和谐。
我妥协忍让多年,却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了。
父亲是别人的父亲,母亲不是亲生的母亲,祖母不只是我的祖母,舅舅也只是舅舅。
我身边没有亲人,而夏草,是唯一一个在乎我的人。
她明知那是毒药,被人如此威胁,却仍不会伤害我,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保全我的性命。
除了她之外,我一无所有。
想害我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次侥幸逃过,那下一次呢?
下一次,我还要让夏草来保护我吗?
我不想让如此真心待我之人,被我连累而死。
我不能再这样软弱可欺,只有我自己强大起来,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我要变得强大,保护我身边的人,我要拥有权力,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我借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势力,抓住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
我成了世人眼中的「璞玉才子」,不,这还不够,我想要的不是「名」,我想要的是真真实实能握在手里的权力。
叶家的人若不能因血缘而在乎我,那就让他们因权力而畏惧我。
起初,我是真的以为蜀州只是环境恶劣的贫困之地,我本想用自己所学,建良田,修水利,通贸易,解蜀地困局。
到了之后我才发现,蜀州的暗流涌动,此处离京城遥远,不受管束,地方官员势大,我这个宣抚使压根没什么威信。
这些阻力在我意料之内,我本想徐徐图之。
只要得到百姓支持,我的策略定能推行下去。
纵然如此,依旧有一股不小的势力在阻挠我。
他们想让我知难而退,我偏不。
最后,那些人终于露面,朝中权臣与地方勾结,这可是要以谋逆论处的。
先以利诱,再以威逼,之前派来的官员都是被他们用这种手段赶走的。
可我不行,若此次我无功而返,便真的再无翻身之日了。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惹怒了那些人,我没什么好下场。刺杀,暗害,每每我生死一线之时,我都告诉自己,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夏草还在等我回去。
我不能死,她为了我得罪许多人,我若死了,便再没人能护着她了。
我不能死,夏草舍命救我,我以为她是喜欢我的,所以我必须回去见她。
可真当我完成任务,立功回京时,却发现一切并不如我想得这般。
回京后,我偷偷去看过她很多次,我想知道她活得好不好。得知她在祖母院子里活得安稳,如此我便放心了。
我刚刚回京,还不熟悉如今的朝局,叶庭泽心有不甘,蠢蠢欲动,我只好等一切安定之后再把她接回来。
那日,我刚从宫中回来,路过闹市,有商贩再吆喝杏仁糕,桂花糕,糖人,我向来不爱吃甜的,但我记得她好像很喜欢吃。
但她……好像已经不需要我为她买了。
她难得打扮得如此娇艳,跟云九走在一起,脸上笑意盈盈,是在我面前从未有过的自在和放松。
说起来,我与她相处的年岁不算少了,竟还不知她有这样的一面。
我承认,那一刻我嫉妒得发疯。
此刻,我若后退,便是承认自己已经输了。
我若上前一步,将此事戳破,我与她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最终,我就躲在不远处看着,看着拉手相伴,看着他们谈笑风生,看着他们走近又走远。
在府中,除了我一直敬重的祖母,已经无人再能反驳我的决定。
可我还是忤逆了她,强硬将夏草要了回来。
她跟我说,云九是恩人,是朋友,我信了。
亦或是说,我愿意自欺欺人,我告诉自己,夏草是喜欢我的。
我与她相识那么多年,不是区区云九比的了得。
云九能给她的,我也可以,云九给不了的,我也能给她。
可我却忘了,我好像从未问过,她到底想要什么。
我确实是打算立她为妾室,她出身摆在那里,娶她为正妻显然不现实。
但除了她,我从未想过再带别的女人入府。
皇上有意赐婚我与静德公主,此事我早有预料,我也见过她。
她先是被迫与叶庭泽「互生情意」,如今又与我是「天作之合」。
而她最担心的是如果再不嫁人,怕出了事变,被送去和亲。
她答应我,只是交易,婚后互不干扰。
这样也好,以后我院子里的终究是只有夏草一人,是妾室还是正妻又有什么所谓呢?
可我没想到,她如此在意名分一事。
她既然不愿为妾,那我就想办法为她换个身份,先为侧室,以后再找机会扶为平妻,慢慢来,总有办法。
我想好了一切,然而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思量。
我承认,在云九的事上,我有私心。
可我始终认为,在她心里,终究是我比较重要的。
我离开一年多,她与别人有些情谊很正常,但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我大可以慢慢弥补回来。
我拥有的东西本就不多,亲情,叶家人给我的少之又少,侯府权力地位都是属于叶庭泽的。
对于夏草,我不愿意放手,我不愿承认这唯一的一点真情也是假的。
我不愿承认,为什么所有人都不选择我?
纵然她把刀刺向我,纵然我倒在熊熊烈火中,我还在自欺欺人地想,她既选择和我死在一起,她对我应当是有感情的吧?
她应该也是喜欢过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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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兰误
凤舞天下,我为凰
Vn夜葵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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