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目:十面埋伏

2023-08-04T00:00:00Z | 27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8-04T00:00:00Z

巨目:十面埋伏

巨目:十面埋伏

魑魅魍魉,神话降临

「请帮我杀一人,若他已死,请帮我诛魂。」面前的少女手捧着一盒子奇珍异宝,献到我的面前。

「杀何人?」

「国师江觞。」

我陡然睁开了双眼。

1

一年前,我引三千弱水,将虫后并千年巨目付之一炬,金银尽融,身无分文,便成立了这杀手组织「附骨」。

说是杀手组织,主要成员便只有我、兰姨和承影两人一剑而已。

「为何找我?」我问少女。

「听闻你可以进地狱擒杀恶鬼。我离家数载,前几日得到消息江觞已卧病在榻,我怕他等不及我杀他便死了,那就便宜他了。」

「敢问姑娘为何杀人诛魂?我们的规矩是要知道杀人的原由,我们君上不喜冤杀好人。」兰姨端给她一杯茶。

「他逼我父亲杀了我母亲并我母亲所生的所有孩子,然后娶他女儿为正妻。」

「你是公主灵素?」

「在下废公主灵素请巨目之君援手报仇,若大仇得报,为牛做马以报君上之恩德。」

灵素俯首躬身,慨然泣下。

「我尽力而为。」

不是我没有把握,而是就在三日前,我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请柬,一封是战书。

请柬是天下共主羽皇百岁生辰邀我南下羽都。

战书是巫真族新族长所下,要在三月之内取我性命,以报老族长被杀之仇。

据说,巫真已派出全部甲字号杀手。

此次南下羽都危机四伏,能否全身而退尚未可知。

2

兰姨说为了巨目,这羽皇寿宴是定要参加的,亲自采购了一船巨目特产作为寿礼。

灵素也要回羽都寻找她母亲兄长们的尸骨,便与我们同行南下。

这个才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总喜欢一个人靠着船舷发呆,紧抿双唇,眉心微蹙,剑灵无聊时跑出来逗她她也不笑,如同一朵花初初绽放,便经了风霜入了秋季。

最是无情帝王家,此之谓也。

传闻羽皇因江觞得天下,尊为亚父,奉为国师,娶其女苕华为后,帝后琴瑟和谐,育有一子年仅三岁,聪慧伶俐,真真完美无缺。

如今羽皇百岁寿辰,我收到请柬还在纳闷儿,既已百岁,为何太子才三岁?原来不是没有,而是为了娶江觞之女苕华都杀掉了,这狠辣程度比起我娘虫后有过之无不及啊。

3

八月秋声起,鸿雁南飞,浪涛滚滚,我们一行顺江而下,秋景应接不暇。

临近日暮,不知何处响起埙的声音,如怨如慕,凄楚哀怨,余音穿梭在暮色里,编织成一张惆怅的网,网得江上之人皆忍不住叹息。

澧江横贯南北,不消一炷香,便行至东陵段。

此段隶属江左裴氏,裴氏酷爱枫叶,以之为家族徽标,江两岸遍植丹枫,入秋之后,霜叶层层叠叠,如花似火,红映江中。

丹枫迎客,船入画中,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引得前船画舫中的才子佳人竞相观看,肚子有几滴墨的禁不住吟诗作画,善武者舞剑,喜舞者弄影,好不热闹。

我斜倚船栏,温酒自酌,看那暮色一点一滴吞噬江边的红色,红色融成无边的黛色,黛色中显出点点渔火。

「公子,那个吹埙的,跟了我们一路了。」兰姨在我身后悄声提醒道。

「先不管他,且看看他想做什么?」

左不过是个盯梢的,动手的应该另有其人。

我命船夫放慢船速,与前方几艘画舫隔开一两里的距离,以免一会儿开战,刀剑无眼伤及无辜。

晚风清爽,拂面微凉,袅袅的埙声如蜿蜒的游蛇般钻进人的耳朵,沁入人的肺腑,如影随形,仿佛在考验人的耐心。

果不其然,船刚划过东陵段,一阵隐隐约约的琵琶声袭了过来,草蛇灰线,呜呜咽咽,后面的埙声相伴和鸣,江风阵阵,吹散荻花,凌空飘舞,凄清无比,让人悲从中来。

我身边的几个修为偏低的侍从,已然抑制不住地抱头痛哭,悲痛之至,如丧考妣。

兰姨和灵素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我饮尽最后一杯酒,琵琶声已由远及近,却声音越来越低,幽幽噎噎,如冰塞川,几近凝绝。

待到近前,突然声音暴起,如急雨惊雷,铁骑冲杀,刀枪对鸣。

船上原先痛哭的侍从,七窍流血,倒地哀嚎不止。

我一挥手,兰姨护着灵素躲进船舱。

我现出虫形,上百只触手,风驰电掣,直击江边渐渐飘近的两艘渔船。

船破涛惊,两个身影,一妖娆一壮硕,一怀抱琵琶,一手持陶埙,腾空而起,万千银丝抛洒过来。

不好!天蚕丝!

果然是有备而来。

我「唰」一下收回险些被分割成数段的触手,抽出承影,对着空中连挥三剑,蚕丝虽细却发出金石之音,我从斩开的空隙之中,飞驰而出,对着江面上的二人劈了过去。

女子娇喝一声,以琵琶挡我一剑,琵琶轰然尽毁,散落江中。

「肖堰,你杀我老族长,我要与你共归于尽!」

同归于尽?你也配?

那女子披头散发,狰狞如鬼,一袭妖异朱衣立于江波之上,自腰间抽出一支竹笛,放在唇间吹响。

她身旁如铁塔般的男子舞动蚕丝向我攻来。

船上的侍从纷纷现出虫形,准备战斗,被我喝止。

他们这是在送命。

然而,很快,船上传来侍从们的惊呼,甲板上灯光所及之处,皆为游蛇。

月光下,江面上万蛇攒动,昂首挺胸,蛇信吞吐,嘶嘶声和着笛声,诡异恐怖。

巫真族甲字号杀手果然名不虚传。

我扯开覆在眼上的生绢,露出双目,右眼中的雷虫躁动不已,发出滋滋电鸣,我稍一凝视,目之所及,天蚕丝尽数焚毁。

乌云遮月,阴云密布,雷声隆隆,无数的闪电瞬间劈了下来,江面上业火熊熊,众蛇逃窜嘶鸣,全是焦糊肉味儿。

那一男一女杀手在雷林里闪躲腾挪,被劈得焦黑,一声惨叫之后,二人遁入江水,消失不见。

我将素绢重束脑后,轻点江水,回到船上,兰姨将温好的酒递与我,道:「公子,可是杀了那二人?」

我摇了摇头。

此事本是我有错在先,且属同宗,教训一下便罢了。

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今晚恐怕只是个开始。

4

「方才那两个,应该是甲字号杀手瑈夫人和桑丝客。后面应该还有一僧一道。僧者善毒蛊,道者善傀儡。」灵素道。

「你从何得知?」我抬眼看向她。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子,眉目若画,灵秀独钟,虽不属倾国倾城,但如兰淡雅,气质忘俗。

「我欲报仇,这些年天下所有杀手组织,我都调查得一清二楚,汇集成一个册子。」

她递给我一本小册子。

巫真甲字号杀手向来独来独往,此次为了击杀我,竟变成成对出现,两两互补。

瑈夫人长于以乐器迷人心智,深识水性善控水蛇,桑丝客喜吹埙,一手天蚕丝血染江湖,手下从无活口,哪一个都不是善茬儿。

他们在东陵段附近伏击我,怕是江左裴氏也脱不了干系。

此次追杀,恐怕整个江湖都已卷了进去。

5

残灯明灭,醺醉无眠,我依灯看书,直至三更时分才沉沉睡去。

江水荡漾,浪拍船壁。迷蒙间好像爹抚摸着我的头唱着小时候的儿歌哄我入眠。

「春朝兮寒暮,柔柳兮拂面,望故乡兮不见。鸿雁兮南飞,橙黄橘绿兮秋凉,日念故土兮心忧。明月孤照兮皎皎,茫茫沧海兮已桑田……」

自爹故去后,我时常在想若是我没有这一双能喷出地狱业火的眼睛,而是如大哥一般是一双移物之眼,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他们是不是都不用死?虫后说得没错,是我这双杀人之眼,害死了所有人。

该死的人是我,不是他们!

「君上,君上……」兰姨叫醒了我,天还未放亮,船如青黛,映影星河,江中的点点渔火还未熄灭。

「君上是做噩梦了吗?」

我蓦然发现脸上一片冰凉,右眼的雷虫紧紧抓进我眼中的皮肉里,血已然流了一脸。

自我八岁被我娘剜去右眼,机缘巧合之下将我爹骨灰中钻出的雷虫塞入眼睛,我已流不出一滴眼泪,若流也是这被雷虫抓出的血泪。

「无妨。」我拿出手帕擦了擦脸,步出船舱。

爹这是想家了。

船舱外雾锁江面,轻烟江气宛如野马尘埃,百尺以外白茫茫一片,一如大哥陪着我第一次出任务,去击杀我的祖父巫真族族长那次。

若我没有误杀祖父,爹如今应该已埋骨在巫真后山的枫树下,那个风景极佳的地方,不用再受这思乡之苦了。

纵然只剩一抔骨灰,我想他也极愿意回巫真的。

在这清晨的鸟鸣中,船尾响了几声划水的声音。

一只纸做的乌篷船,顺着水流飘了过来,船上载着一个用枯叶编织的娃娃,娃娃脸上画了张嘴笑的表情。

我逆着纸船飘来的方向看过去,是一身素衣素裳的灵素,恬恬淡淡站在晨光里,望着我带着一丝笑。

「我奶娘告诉我,当不开心的时候,做一只纸船,编一个娃娃,顺水漂走,娃娃会带走忧愁,人就会开心起来了。」

她递给我一个纸船和枯叶娃娃,示意我放进江水里。

我很想说我的忧愁太重,小船载不动,但我还是照做了。

小船摇摇晃晃顺水漂走,直到融进青山绿水里,再也不见。

也算稀奇,我的心情竟被云霞所染的满江青翠点得渐渐明亮起来。

6

「君上,再往前便是石矶镇,是琅琊王氏的地盘,王氏虽傲慢,但境内还算太平,咱们就在那里采集补给,可好?」

兰姨拿了一件披风给我披上。

石矶镇幼时我曾与大哥一起游玩过,镇上有一家石记水煎包很是好吃。

我点了点头。

石矶镇临江而建,雾大,大街小巷的青石板路,常年湿漉漉的,小商小贩挑着担子手摇拨浪鼓,走街串巷叫卖各种吃食和新鲜小玩意儿。

民风淳朴,人与人不管认识不认识,见面都打声招呼,仿佛认识了多年的老友。

一切还是旧时模样,只不过人不同了。

兰姨和灵素买了水煎包、茯苓糕、糖人、糖葫芦等等一堆吃食,塞与两个侍从怀里拿着,剑灵也忍不住探出脑袋向兰姨问东问西。

采购完毕要回去的时候,穿过一个小巷时闻到一股饭焦糊的味道,远远地看到一个胖和尚汗流浃背蹲在地上支了个地灶煮饭,一边拿扇子扑火,一边儿喊道:「糟了,糊了,糊了!」

灵素看了我一眼,捂住鼻子喊道:「喂,和尚,煮的什么饭,这般难闻?」

「阿弥陀佛。」和尚站起身来念了一声佛偈。

「诸行无常,一切皆苦。施主,可愿算算命?」

「算命就不必了,江边等我,这里人多,不方便。」我遮住鼻子对他道。

跟了一路,纵然无声无息,但是身上的杀气是藏不住的。

只是他的杀气若有若无,似乎在摇摆不定,应是顾及镇上的百姓,还算不错,对得起这身袈裟。

那和尚肥头大耳,敞怀露乳,宛如一尊弥勒,想必便是甲字号杀手笑弥勒了。

「江边就不用去了,各位施主已中毒,随我回巫真领罪吧。」

他话音一落,我便感到胸口疼痛难忍,看来刚才这做饭的焦糊味儿便是他下的毒了。

下毒于不知不觉,果然高明。

不过,我亦有奇兵。

剑灵飘至他的身旁,瞬间从他身上掏出一大堆东西,尽数移走,其中便有解药。

那和尚的脸黑了下来,一串佛珠甩了过来。

我勉强凝气挥动承影,佛珠断线撒落一地。

只是这一挡动了真气,胸口像要炸开一般,冷汗唰一下冒了出来。

那和尚哈哈大笑,深吸一口气,凝聚佛珠,一颗颗向我弹射过来,我疼得身子动弹不得,正想扯了眼上的素绢最后一拼。

兰姨将我护在身后,一抖身子,数十个触手伸出去,击打佛珠,佛珠一颗颗尽数弹了回去,封住了和尚全身的穴位,和尚倒地不起,张口便骂。兰姨随手拿块和尚擦锅的破布,将他嘴巴一塞,只剩呜呜声,安静不少。

灵素忙将解药塞进我嘴里,解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气透入肺腑,真气渐渐平息归位,体内通畅无比。

7

「还有个道士未出现。」

「但和尚既已出现,道士应该不远了。」灵素忧心忡忡地看了我一眼道。

他们的目标是我,我让兰姨和灵素带着补给先回船上。

看来今晚少不了一场恶战了,不,也许等不到晚上。

兰姨她们刚带侍从们搬运走补给,一声鹤鸣自天空响起,无数飞鹤扑面而来,铁爪钢翅,赤目红睛。

此时,渡口夕阳斜照,周遭枯藤老树野草杂花已浴上一层暮色,虫鸣四起,而我极不喜欢这凄清的日暮时分。

我扯开覆在眼上的素绢,聚精凝神,目之所及,空中万千飞鹤尽皆焚毁,黑灰如杨花柳絮般洋洋洒洒洒落下来。

黑灰甫一落地,所落之处,伸出一只只骨掌,鬼鸣啾啾,空气中腥臭无比,一只只骷髅士兵手持锈迹斑斑的兵刃自土中钻了出来。

还别说,这白鹤道长还挺有手段,不知从哪个古战场搜罗了骷髅做成骷髅军队,看来此次为了对付我使出了看家本领。

只是对我而言,千军万马与一个并无分别。

我禁不住冷笑一声,右眼中的雷虫感知到我的杀气,开始嘶嘶放电,天空中乌云积聚,隐隐雷鸣自远而近。

只是这个道人到底躲在何处?若找不到他,纵然灭了这个骷髅军队,怕是还有其他手段。

灵素站在船头,遥遥地向我打了个手势,指了指江右蒹葭丛中的一片白石滩。

我心领神会,双目凝神,轰一声,地狱业火席卷而来,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所有骷髅军队在火海里挣扎嚎哭,宛如炼狱,瞬间一个个变成骨灰,堆在地上。

8

我抽出承影,几个腾挪,站在白石滩上。

石滩中心一块两个碾盘大的石头上,盘坐着一个枯瘦老道,破衣烂衫,头插几朵野菊花,膝上横放一架瑶琴,如鸟爪一般的手指边拨琴弦边吟道:

「撷我百结衣,为君采东篱。半日不盈掬,明朝还满枝……」

「亮兵器吧,白鹤道长。」

不是我不解风情,是我实在不知道下一秒他还有什么奇怪的招式出来。

「巨目之主,我们曾见过?有些眼熟。」

夜幕初临,他一双眼睛盯着我,仿佛探究着什么。

「不曾。亮兵器吧。」

我有些不耐烦,出去这半天都不曾喝上一口烧酒,有些口渴。

他手捻胡须,哈哈一笑道:「能瞬间破老朽一万骷髅军队,巨目之主果然名不虚传。老朽认输,后面还会有一个更厉害的杀手等着你。后会无期。」

他一挥衣袖招来一只巨大的白鹤,翩然乘鹤而去。

这白鹤道长有点儿意思,打输了大大方方认输,一点儿也不死缠烂打,虽习阴煞傀儡之术,倒也磊落坦荡。

可惜是敌人,否则可邀上船小酌几杯,交个朋友。

9

「君上,明日便到羽都了。天子脚下,或许巫真不敢太放肆。」兰姨温了酒递给我。

「那老道果真说还有一个杀手?」灵素翻着这小册子仔细查看。

「嗯。」我点了点头。

「找到了,我这里记载了,的确还有一个杀手,但因为他从未出手过,抑或许是见过他的人都已经死了,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灵素无奈地将两手一摊。

「无妨。迟早会出现。」

我端起酒一饮而尽。

其实之前我并没有这么好酒,因为那时有大哥管着,他说酒这东西,小酌怡情,大喝伤身,我年纪尚轻,不该沉迷在酒中。

如今他不在了,没人拦,我喝得便多了些。

「咳咳。」

灵素看兰姨不在,清了清嗓子,悄声道:「巨目一族的眼睛是不是都很特别?我这几日开了眼界了,你那左眼能放火,右眼能引天雷,着实厉害。」

我抬眼看向她,素绢朦胧,灯光氤氲中她虚幻得仿佛梦中人。

我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喝酒。

我总不能告诉她,我其实并不想要这么一双眼睛。

「你的眼睛上为何总是覆着生绢呢?会不会视物不太方便?」

这小丫头今天是怎么了?揪着我这一双眼睛不放呢?

「不会,习惯了。自我八岁起用这双眼把我爹燃了,我娘剜掉我一只眼之后,便开始束目了。」

「那你右眼里那只会放电的虫子哪里来的?」

她趴在我面前,贴近我的眼睛,好像极想摸上一摸的样子,鼻息喷在我脸上,痒痒的。

「我爹的骨灰里爬出来的。」

我将脸转到一旁,耳朵有些发烫,不自在地端起酒杯出了船舱。

这丫头怎就不知避讳呢?

「说说国师江觞吧。」我岔开了话题。

兰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这气氛着实尴尬。

10

果然,一提江觞,灵素原本微霁的脸阴郁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听我母后说,当初他垂钓淮水,我父皇三次相请,同车而归。在他辅佐下打败了太一帝姬,夺得了皇位。」

「你可曾见过他?他看起来有何特别之处?」

江风拂来,吹起她的发丝,在夜空中飞舞,映在点点渔火之中,宛如一幅画。

「见过一次,其实我很怕他,他身上有一股冰冷的气息,就像蛇,现在想来应该是戾气。我走江湖时,有人曾与我说过,一个人手里沾得血腥越多,身上的杀气越浓,戾气越重,而这戾气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我很小的时候听侍卫们闲聊说江觞可以口吐烈火,一人可抵万军。我父皇与太一帝姬最后决战的蘩野之役,本来我们败局已定,但关键时刻江觞赶到了,口吐烈火,烧光了太一帝姬的军队。他本人因此受到反噬休养多年。」

这样看来,江觞也是一个身负异能之士,当初下令巨目不能有杀人之眼的恐怕便是他了。

江面之上流萤飞舞,与远处几点渔火相映成辉,灵素伸出手接住一只飞至眼前的萤火虫,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小的时候,哥哥们总捉了萤火虫放进纱囊挂在我的床头,再撒些到幔帐里,像是漫天的星光。可惜,以后不会再有了。」

萤火虫一明一灭的微光,映着她笑着的眼睛,滚落一滴滴如露珠的泪水。

很多年以后,我还记得那天与天上星光,与江中渔火连成一片的点点璀璨荧光,以及荧光里那个笑中含泪的少女。

11

上岸之后,我们三人弃船骑马,奔到距离羽都一里地的时候,灵素拱手向我们告别,她走了两步又望了我两眼,仿佛有什么话想说。

我想她应是怕我忘了帮她报仇的事吧。

我对她道:「放心,钱我已经收了,只要我活着,定帮你杀了江觞。」

她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骑上马绝尘而去。

兰姨看了看灵素渐渐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末了喊了声「君上」。

我问她何事,她也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无事。

这两个女人怪怪的,有话就直说嘛。

12

羽皇的寿辰宴两日后举行,我趁此机会潜入江觞的府邸打探情况,不想江府空无一人,问了扫地的老翁才知,江觞几日前去东郊十里外的岁寒居休养去了,羽皇的寿宴当日才回,我只好先去皇宫看看。

血月当空,乌鹊南飞。

我刚想从南宫门附近翻墙而入,不想一边儿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几名黑袍人鬼鬼祟祟钻出侧门,见左右无人,推出一个平板车,车上堆着什么东西,盖了一张黑油布,几个人推着径直往西郊去了。

我紧跟其后,车竟进了乱葬岗,我心中涌起一种不妙的感觉,果然,黑油布一揭,车上全是尸首,借着月光一看,不免暗吃一惊,这些尸首皆是女子,且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皮包骨头,与骷髅无异。

这几人挖了坑将这些尸首草草掩埋,快速离去。

他们刚一走,几只野狗野猫便蹿出来,刨土挖尸,撕咬尸首,熟门熟路,可见是吃惯了。

我一挥衣袖,赶走这些猫狗,翻看尸首,这些尸首的死状,竟让我想起一段往事。

想起我娘还活着时的巨目。

那时,几乎每位巨目女子,皆以虫后为楷模,纳男宠纳了一个又一个,多多益善,生孩子直到生出女娃为止。

往年,我在巨目都会趁着春季之前,采购了所需物品,过了春季,至少三个月我都不再出门。

因为,春季一过,王城南郊乱葬岗便多了成百上千个男子尸体,野狗嘶鸣,野猫出没,争抢内脏,伏啮人首,遍吸其脑。乌烟瘴气,宛如人间地狱,一如今日之羽都乱葬岗之惨状。

眼前这些女子均是被人吸尽精气而亡,所以这皇宫之内必有妖异。

13

我再次返回皇宫,如同一只蝙蝠般飘然入内。

时过三更,夜深人静,皇宫内的刻漏发出清脆的水滴声。

我转了一圈,正打算离去,却发现西偏殿有一处微微的灯光,里面发出奇怪的声音,我摸了过去,捅破窗纸,看向里面,却恨不得抠了自己的眼睛。

是羽皇正在宠幸一名女子,女子口中反复叫着陛下陛下。

俗话说非礼勿视,我正打算离去,却见那名女子大叫一声,赤脚跑至门口,却被什么瞬间拉了回去,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我凑过去一看,胸口翻腾得厉害,差点儿呕了出来。

那羽皇正在伸长了舌头舔食那名女子的眼睛,女子全身已呈暗黑色,皮包骨头,精血全无。

我说刚才在乱葬岗那些尸体缺了点儿什么,原来都少了眼睛。

这羽皇便是那个妖异?

可,羽族历来修的是音律,不应如此阴鸷,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思索着,没承想一个黑影悄然而至,拍了拍我,我一惊,伸手便要劈过去,她摘下围帽,竟是灵素。

「谁?」殿内的羽皇警觉道。

灵素拉起我便跑,我们几个腾挪奔出宫墙之外。

「那人不是我父皇。」灵素扶着膝盖喘息着说道。

「岁寒居里那个也不是江觞。」

「我父皇早年间受过重伤,修为尽废,与常人无异。更不会修习这等邪术。」

14

我从未想过我们一直未想通的事情会在羽皇寿宴上,豁然开朗。

当羽皇端坐宝座众人参拜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宝座上那人发出一声喟叹,好像吃到了日思夜想的美食,发出满意的叹息。

羽皇击掌三下,宴会开始。编钟鸣响,众人列鼎而食。

管弦丝竹,轻歌妙舞,舞袖盈盈,如夭桃嫩柳,瑶池仙境。

灵素易容扮作添酒仕女,在席间穿梭,给我倒酒时,示意我留意酒食。

我知这酒食有蹊跷,便只捡了果盘中的果子简单吃了几口。

那羽皇虽已百岁,但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年近不惑而已。

国师江觞位列首席,垂垂老矣,面色青白,似有重疾在身。

宴会过半,羽皇举杯,普天同庆。

不料,殿门洞开,进来一人,竟是皇后苕华。

「请父亲还我夫君。」

苕华对着宝座方向跪了下去。

乐舞皆停,殿内寂静无声,纷纷看向宝座上的羽皇和席上的江觞。

宝座上的羽皇脸色先是一僵,随后和身旁的江觞对视了两秒,对卫士道:「皇后又犯病了,还不带皇后回宫?」

又对皇后道:「是朕忙于政事疏忽了你,以至于思朕成疾……」

「我没病!」苕华喊道,奋力推开靠近她的守卫。

两个守卫不由分说将她往外拖。

「父亲,您究竟要顶着我夫君的面孔到何时?!你还我夫君!」就在要拖出大殿那一刻,苕华语破天惊,守卫要捂她的嘴已然来不及。

「住口!」江觞终于颤巍巍站起来,指着皇后道,「不肖女!竟疯癫至此?陛下待我们江氏恩重如山,对你百般宠爱,你便是这般……」

说到这里江觞弯下腰,狂咳不止,脸憋得泛紫。

虽然江觞的话没说完,但这一回合,很明显苕华落了下风,若不是我昨夜夜探皇宫,我恐怕也要与殿内众人一般将苕华当作疯子。

15

灵素冲出去挡在苕华面前,撕掉自己脸上的面皮,朗声道:「诸位,我乃灵素公主,现在宝座上坐的不是我父皇羽皇,席上坐的也不是国师江觞。我父皇想必早被他们杀了。他们逼我父皇杀了我母后和我的哥哥们,我死里逃生,此次回来便是来复仇的,请诸位做个见证。」

此言一出,席间哗然,便有官员站出来问有何凭证。

我等的便是这句话。

那人话音未落,我便闪电般伸出上百触手同时攻向宝座上的羽皇和江觞。

席上的江觞瞬间自焚,竟是个纸人傀儡。

那羽皇奋然飞起,一条巨尾甩了过来,与我的触手缠在一处。

「江觞!羽皇竟然是江觞!」有人喊道。

殿内众人纷纷逃命,场面异常混乱,江觞脸色鳞片迭起,趁机伸出两只爪子塞了两个夺路而逃的世家子弟进嘴里,惹得本就恐惧的人群尖叫频起。

灵素拉起还在愣神儿的苕华,逃在殿门外。

我拔出承影,对着他的脸和爪子连挥三剑,江觞脸上和爪子上鳞片掉落,三道血痕自脸横亘至前爪,它吃痛怒吼一声,腹部红亮,有什么东西蓄势待发。

不好!

我迅速撤回触手,退至殿外,撤掉眼上的素绢。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火光迎面扑来,我凝神以业火抵御,饶是如此,还是双目灼热,衣衫尽毁。

这江觞当真是厉害。

「父亲,女儿求您,不要一错再错啊!」苕华哭着扑倒在殿门外。

「不肖女!」

江觞目眦欲裂,完全现出腾蛇真身,脸上身上遍布鳞片,一跃而出,巨尾将苕华拍出十几丈远。

「江觞,你疯了?连你的女儿都要杀?」

灵素奔过去救苕华,引着方才那些参加宴会之人,再离远些。

江觞哈哈大笑。

「成者王,败者寇。这皇位本就有我一份儿,没道理他一直坐。你们一起上吧,我今日将你们都杀了,他日汗青书写尽皆我言。谁能知道我做过什么?我还是千古明君!」

腾蛇一族,心机深沉,甚善谋略,然阴险虚诈,喜食阴精,亦能喷火。

这羽皇一念之差,引狼入室,成也江觞,败也江觞,当真讽刺。

「别他妈的做梦了。对付你,我一人足矣。要改写历史,先赢了我再说。」

我赤裸上身,将残留的衣衫尽束腰间,挥动承影奔了上去。

上一次这样边跑边挥剑还是一年前,与虫后对战之时。

我右眼的雷虫鼓动翅膀噼啪放电,天雷阵阵,黑云压城,血红的闪电一道道打了过来。

16

踏着青石板之路,我一路挥过去,江觞上下左右腾挪躲闪,饶是如此,他身上鳞片尽碎,血痕累累。

他仰天长啸,怒吼不止,盘在殿外的柱子上,回头喷出一道巨大的火光。

我亦凝神放出左眼的地狱业火,两道火光相冲,发出嘭然巨响,火花四溅,直冲云霄,宛如万千烟火齐放,与天空中的闪电连成一片,雷山电海,天残云破,豆大的雨滴洒落下来,雷虫顺着雨水引着雷电染了江觞一身。

江觞巨大的身躯,雷电缠绕,吼叫不已,张开大嘴,挥着四只巨爪扑了过来,我亦显出虫身与之缠斗,它四只利爪硬生生抓断了我四只触手。

我忍痛挥动承影,斩断了它两只前爪,巨大的爪子掉落在地上,蹦跳不止,爬向江觞。

我一眼望去,尽数烧毁。

江觞身上业火粘身,雷电隐隐,渐渐发出焦糊味,我亦被他的烈火烧得灰头土脸,好在他的火还不是三昧真火,否则我便身殒羽都了。

我挥动承影对着江觞连刺数剑,再断他一爪。

他口吐鲜血,惨然笑道:

「地狱业火,你这竟然是地狱业火!你是肖堰,你是那个弑母杀父的肖堰!」

灵素自雨中走来,大声问江觞:「江觞,我父皇何在?」

江觞用仅剩的爪子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哈哈笑道:「早与吾化为一体了,还有你的母亲和哥哥们都在此。」

哈,竟然是又一个虫后。

灵素愤然出剑,一剑刺向江觞的心脏。

不料,这江觞竟藏了一口火在口中,瞬间喷了出来,我伸出触手一把拉过灵素,一眼望过去,业火熊熊挡住了那口烈火。

业火吞噬烈火之后,蔓延到江觞身上,大火遮天,烧得他惨叫不已,疼得口中烈火乱喷,好好一座宫殿被他连砸带烧,已变成一片废墟了。

「肖堰,你这个恶魔,人人得而诛之,我诅咒你……」

一道道惊雷自泼墨般的天空劈了下来,将火中的江觞劈得焦黑,业火瞬间将他吞噬。

呵,恶魔?究竟谁是恶魔?

苕华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攥住灵素的一只手。

「望公主善待我儿……」

话音一落,气绝身亡。

17

「肖堰?原来他就是肖堰!」

「对,弑母杀父,猪狗不如。」

「听说连他的大哥都死在他手里。真是心狠手辣。」

「江觞弑君篡位,这个肖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狗咬狗啊。」

刚才打的时候,明哲保身,安安静静如鹌鹑般的人群,此刻竟大义凛然,群情激愤,对着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各位,请不要毁谤我巨目之君。道听途说,人云亦云,非智者所为。这其中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大家只需知道一件事,那便是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今后若再有毁谤我巨目之君的言辞,巨目和附骨必不惜一切代价讨个说法。望各位慎言。」

兰姨提气高声说道。

人群发出嘘声,其中便有江左裴氏和琅琊王氏的家主。

我目视人群前的空地,瞬间燃起一人多高的业火,逼得人群惊呼一声,连退几步。

「我燃一人与燃千万人,并无区别。想要命的,就快滚。」

既然道理讲不通,那便只好用恐惧将他们的一张臭嘴闭上。

人群轰然而散。

剩下的都是身着紫袍的官员,齐齐跪在灵素面前,恭请灵素登基为皇。

雨水顺着灵素苍白的脸不断滴落,她哀戚而绝望地看着我。

有些事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她被众人扶起簇拥而去,每走几步便回头向我眺望。

我冲她挥挥手,尽力一笑,雨水打在脸上,仿佛一滴滴眼泪。

不知为何,心中很是难过,胸口窒息般的疼痛。

「君上,走吧。」

兰姨叹了口气,打了把伞遮在我身上,给我披了件外袍。

我们一步步走出这幽深孤寂的宫墙。

从此,我应该会更讨厌下雨天了吧?

18

「兰姨,我想自己走走。」

兰姨将伞递给我,我摆摆手。

袅袅秋风,潇潇秋雨,可堪洗忧愁。就这样走在雨里,挺好。

小时候,跟大哥一起养过一只叫小橘子的橘猫,傲气十足,极爱干净,常常叼了老鼠来我面前显摆。

后来,它不小心打碎了我娘的琉璃盏,被娘的近侍活活打死。

爹骗我说橘猫被他送走了,我跑到巨目的路口天天等它回来,我想着它总会想家的吧?

后来大哥说别再等了,它不会回来了。

我哭了,大哥说别难过了,赶明儿再寻一只一模一样的橘猫来。

我说我不要,我就要小橘子啊。它脾气那么臭,又傲气,简直没啥优点,可只有它才是小橘子啊!

那天也是这么下着雨,我一样走在雨里,绝望地走在雨里。

许是因为下雨,平时热闹的朱雀大街空无一人,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承影剑「铮」一声出鞘。

我才猛然发觉有些不对。

这是朱雀大街,但又不是。

一支支利箭破空,迎面而来,我一手用长袍顺势兜箭,一手挥动承影格挡,箭落一地。

我往前踏出几步,竟差点儿掉进万丈悬崖,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已身处山巅之上,血月当空,怪石嶙峋,鬼火幢幢。

这是幻境。

巫真甲字号最后一名杀手终于出现了。

还真会挑时候。

进入幻境,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

我挥动承影试着对山石劈上几剑,山石发出金石之音,幻境裂开又瞬间愈合。

假亦真时真亦假。

幻境中假的东西也有切切实实的致命伤害,每一步都危机重重。

但我有一双视力很好的眼睛,可以直视地下好几百里的地狱。

这是一幅画,执笔之人正在画画,一笔一画,我每一步的险境都出自此人之手。

我挥剑斩杀时不时冒出来的僵尸鬼怪,还要留意脚下是否踏空,不一会儿便出了一身汗。

正当我要凝神点燃一片树林时,远处发出「吼吼」怪声,我以为是一个巨兽,不想却是白浪滔天,席卷而来。

我纵深一跃,提气腾挪,跳上一座山峰,还未喘口气,山峰便崩塌成一片汪洋大海,海中巨大的海兽喷水嬉戏,喷出的水柱便是这滔天巨浪。

我跳到一只鲲背,凝视四周,不管是天是海是岛是山,统统燃了去,业火带着我的愤怒吐着火舌,舔舐周遭,发出纸张焦糊的味道。

却听一女子惊呼了一声。

火越燃越大,有一手掌试图拍灭业火,可惜漏洞越来越大,我从那洞口一跃而出,拿承影随手挥了一剑,那画四分五裂,瞬间坍塌,被业火吞噬了去。

19

画卷的残灰被秋风卷起,翻飞如蝶,在这迷眼的白灰中,一人慢慢走近,素衣素裳,竟似灵素的样子。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唉,可惜啊,好好的乾坤图被你给毁了。」

这熟悉的声音,每一个字都似弹丸一般打在我的心弦上。

「你究竟是谁?」

「巫真甲字号杀手丹青手是也。」她粲然一笑。

「灵素呢?你把她怎么了?说!」我右眼的雷虫蓄势待发。

「灵素啊,早就死了。一个逃亡公主,身无分文,她的皮囊便是酬金,也就是说,她雇的是我,丹青手。」

那就是说从一开始来巨目雇佣我的人便是丹青手,而非灵素。

我不由得倒退几步。

「那你为何雇我杀江觞,而不是自己出手?」

她转动手中的折扇,斜眸一笑。

「我若不雇你,你怎能从巨目出来让我们来杀?只羽皇一份请柬,怕是请不动你吧?」

她说得对,我还真从未将什么羽皇放在眼里,若不是灵素出了钱雇我,她处境如此艰难,我动了恻隐之心,根本不可能因为一份请柬出巨目。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看来,她从一开始便设计好了,有她透露信息,有她做帮手,无论是瑈夫人、桑丝客抑或是笑弥勒、白鹤道长,都不可能杀得了我,因为她要让我活下来,帮她完成杀江觞这个极其危险的任务。

若我和江觞同归于尽,一石二鸟,她未出手便完成任务了。

但无论我和江觞谁未死,剩下的一个,便由她亲自出手收尾了。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骗你又怎么样?两年前你杀了我们老族长,就该血债血偿!」

她眸中含泪,怒意翻腾。

「那请撕下你这身皮囊,不要披着她跟我拼杀。」

我始终无法忘记与灵素相处的点滴,纵然是假的,但我相信若灵素活着定是这般灵秀所钟的姑娘。

对她下手,我做不到。

「你喜欢上她了?」丹青手仰天大笑,笑中含着无限悲戚。

是啊,我喜欢这个倔强又坚强的姑娘,喜欢这个指尖荧光明灭,笑中含泪的姑娘。

但我们从一开始,便太迟了。

「是又如何?」

若不是见她要荣登皇位,我俩再无可能,我怎会失魂落魄,误入这乾坤图?

丹青手杀人诛心,不愧为甲字号最厉害的杀手。

20

「皮我是撕不下来了,除非你有本事亲手扒下来。」

丹青手身上杀气斗升,一顿足,手执铁扇,杀了过来。

我割下外袍厚厚的一角,敷在眼睛上。

既如此,不看便可以了。

就算只用承影我也未必会输。

短兵相接,火光四溅。

承影剑身极薄,不擅硬碰。

我后纵数步,拉开距离,又被她紧紧咬上来。

想来这场厮杀,这些日子她在心中已经演练数十遍了吧?

我后撤的同时,甩出虫尾,她正好赶上前,被虫尾拍了出去。

我趁机手握承影,冲她挥动了三剑。

她哼了一声,应是受了伤。

我正要再次挥剑,却听到空中有人在喊:

「巨目之君,手下留情!」

「丹青手,老族长醒了,要见少主。」

白鹤道长匆匆忙忙骑鹤而至,鹤还未降落便大声喊道。

21

大哥死后,我曾无数次问过自己,大哥死前想对我说什么,终是没有答案。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他是想告诉我祖父其实没有死。

我曾恨他明知我要杀之人是我的祖父,却瞒着我,只让我挥剑,让我再次亲手杀了自己的至亲,让我更加恨我自己。

为了我,大哥成了我眼中那个不屑的人,他背负我的误解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终未替自己辩解半句。

我的祖父为了我,同意大哥的提议,牺牲半身精血塑了另外一个自己,来供我斩杀,完成我娘给我的任务,以至于一回到巫真族来不及说半句话,便假死长眠。

他们背负了疼痛、委屈和生死,却不曾告诉我半句。

实在太狠心。

我将父亲仅剩的一瓶骨灰埋在巫真后山那个枫树下,完成爹的遗愿。

原来爹喜欢看山岚拂岫,云海涌动,喜欢听松涛阵阵,喜欢那翱翔在云端的鸾鸟,幽静而绚烂,平和而壮阔。

原来,巫真真的很美,美得我的心口有个什么东西蓦然松开了。

22

一个月后,我要返回巨目。

祖父握住我的手,老泪纵横,连声道:「要常回来,祖父老了,常常觉得孤单……」

我点了点头。

「听说你成立了一个杀手组织叫附骨?我这里这几个人,你能不能看得上?看上了就带走。做赏金杀手,手下没人可不行。」

祖父这是恨不得把家底儿都掏给我。

那瑈夫人、桑丝客、笑弥勒、白鹤道长都垂首以待。

四人之中,瑈夫人和桑丝客受伤最重,也最为扭捏,脸上一块块焦黑的雷击之伤,均头戴帽子,想必头发几乎全部烧焦,看着甚是狼狈。

我这人不愿强人所难,便道:「这些都是巫真的精英,孙儿可不敢夺祖父所爱。」

我的意思是不要,全都不要。

祖父一听,摆了摆手,让白鹤道长他们出去,待四人走了之后,抬眼看了看立在一边儿别别扭扭的丹青手。

「要不,你带丹青手白英走?她顶聪明顶厉害。」

我忙摆手,话还未出口,白英一撩袍角,屈膝半跪在地上道:「白英遵命。」

「祖父,她披了别人一张皮……」

我悄声对祖父说道。

我心里实在膈应。

祖父哈哈一笑。

「英丫头,你之前对少主胡说过些什么?从实招来。」

白英脸颊一红道:「对不起,少主,那时为了乱你方寸,我说披了灵素的皮囊,其实在巨目那箱珠宝就是灵素交给我的,我是借花献佛,但为了报仇,给了我她的记忆是真的,当时她一路逃到巫真已然奄奄一息了……」

「白英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她现在身上这张皮,是真真儿自己的皮。」

「英丫头,以后跟着少主不可再这样信口胡诹。」

「是。」白英面燃红晕再次跪了下来。

这两人一问一答,说得跟我已经答应了一样,压根儿没人问我的意见。

我没说要白英啊。

当兰姨看到我和白英一前一后下山时,一脸姨母笑。

她拉过白英的手道:「有你在,泛舟江湖我便不寂寞了。君上甚是贴心呢,知道我缺个说知心话的人。」

不是,我有这个意思吗?

深秋的暖阳拉长了我们三人的身影,剑灵时不时探出头来,冲白英做鬼脸。

这个秋天,似乎不那么凉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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