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

2023-08-05T00:00:00Z | 21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8-05T00:00:00Z

承影

承影

魑魅魍魉,神话降临

我娶了一把剑。 为了这把剑我气死了我师父,被逐出师门。

为了这把剑我耗时十年,挑战天下第一剑,被他砍掉一臂,刺瞎一目。

有人问我为什么?非这把剑不可吗?

是啊,非这把剑不可啊。

1

我师父欠了天下第一剑裴扶风的恩情,裴扶风想要一把天下最好的剑,而他不知,天下凡是好剑,剑里面必有剑灵。

这是十年来,我在华山之巅第八次挑战天下第一剑裴扶风,问他要我师父赠予他的承影剑。

不过,他从未同意将他的剑作为比武的筹码。

我第一次挑战他时便说:「没关系,我可以杀了你,然后拿走这把剑。」

他笑了,笑我的不自量力。

稠密的雪幕中,他挥剑斩了过来。

师父说过,天下功夫,唯快不破。

所以在他挥出第一剑时,我已经刺出去十余剑,但我没有一剑舍得刺到承影剑上。

虽然看不见剑身,但我知道她在。

2

江湖传言,铸剑大师张鸦九用天山冰晶和西域白玄铁,十年铸一剑,遂成承影剑。

承影,只见剑柄不见剑身,仅在日暮时分,光亮和黑暗交替的那一刹那,在墙上显出一抹淡淡的影子,但即使是这抹淡影也仅存在一瞬。

杀人只需扬手,划出美丽的弧线,「嚓」一声,人身微微一震,不见变化,然而一呼一吸之后,此人血溅当场,身首异处。

是为有影无形之剑。

3

如今,我要拿走这把剑,并非拿回。

自师父送出承影剑那日,我已无处可去,师父说过他送出的东西不会要回去。

我冲他喊道:「你不要,我要!」

「既如此,自今日起,你便离开剑阁吧,你我再无师徒名分,从此亦不必再相见。」

「不见便不见。」

我愤极亦气极,一跺脚走了。

其实,在这一日之前,我从未忤逆过师父,但自从他铸成承影剑那日起,我便恨毒了他。

4

十年前,第一次挑战我便输了,裴扶风砍掉了我握剑的右手。

我练了左手剑,苦练三载,不分昼夜,无论冬夏,如癫如狂。

然而,第二次挑战我还是输了,我请他不要砍掉我的左手,作为替换他可以刺瞎我的左眼,因为我还要留着左手继续挑战他,直到他答应把承影剑给我为止。

他无奈地笑了笑,一挥手,眼前一片血红和漆黑。

我疼得浑身战栗,咬碎了牙,一声不吭。

那是他第一次对我说,明年见。

第三次挑战,我依然输了,他问我这次砍掉哪里,我看了看已经断掉的右手,对他说,要不右臂吧,反正没了右手,留着没用。

他没跟我客气,一抬手,承影剑划过,那条早已没了手的残臂带着温热的血,掉在雪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我疼得眼冒金星,咬破了嘴唇,依然没有出声。

他顿了顿脚步,问我需不需要找大夫,我摇头,跌跌撞撞往前走,我就算倒下也不想倒在他面前。

第四次开始,不知是他手下留情还是真的是我武艺精进,竟打了个平手。

直到第七次,战了七百多个回合,依然是平手,但他已然有些微微吃力。

其实他比我师父看着要年轻一些,虽已两鬓染霜,但依然英姿飒爽。

那次比试后,他问我为什么。

「你师父张鸦九是当今铸剑大家,若你喜欢承影剑,让他再铸一把给你便可,你何苦舍生忘死来夺老夫手里这把剑?」

我说我早已被我师父逐出师门,如今跟剑阁没有丝毫关系,我只是以我个人,以我萧承的名义来向你挑战,向你求取承影剑。

「裴前辈,也许等我赢了你,你能把承影剑给我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原因,但是现在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他叹了口气道,那明年见。

5

第十年,第八次挑战,依然是大雪纷飞,依然是一老一少。

来来回回,上百回合。

承影来无影去无踪,无形亦无影,如雪般空灵,如蛇吐信般,嘶嘶破风,在裴扶风手里,活了似的,招招直击我身上的要害。

剑气四溢,游龙穿梭,寒光闪耀,雪飞如霰。

双方招式快到我几乎闭着眼睛来打这场比试,一切的招式全靠肌肉的本能反应。

从清晨战到黄昏,从山巅战到山腰。

困乏劳饿之时稍事歇息,养足精神,再战。

这场比试一直打了三天两夜。

在第三日黄昏,裴扶风在一块巨石上滑了一脚,慢了半拍,被我一剑刺向胸口,在接触到他身体的那一瞬他闭上了眼睛,我停住了剑。

「为何不杀我?」

他的声音干涩而颓败。

「如果晚辈猜得不错,第四次、第五次甚至是第六次挑战,都是您有意打成了平手。前辈仁善,晚辈自愧不如。」

「我只是好奇,你为何非要我这把剑,如此而已,你不用多想。」

这裴扶风果然如传说中一般脾气古怪。

「呐,剑给你,倔小子,说说原因吧。」

我接过承影剑,忍不住眼窝发热,想大哭一场。

十年了。

6

大雪纷飞,风吼如鬼。

在华山半腰的山洞里,篝火旁,我温了酒与裴扶风对酌。

「裴前辈,我答应过我师父,不能告诉你原因。但是我可以给您讲两个故事。」

裴扶风扬了扬眉,饮了一大口烧酒,看向我。

7 第一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茶农,在运茶的时候遇到了土匪,被一个路过的侠客救了。

这批货是一个茶商预订的,是茶农一年的心血,而且运茶的除了茶农一家人,还有两个亲朋。

茶农感恩戴德,定要侠客留下姓名和住址,以图后报。

侠客起初不肯,后来抵不住茶农恳求,便通报了姓名。

他当时想啊,一个茶农感谢他,顶多送他几斤好茶叶。只是他没想到,也永远不知道茶农为了感谢他做了什么。

茶农家有一棵长在悬崖边的上百年的老茶树,每年只长出三五片嫩茶叶,但是清香扑鼻,汤色绝佳。

自第二年春天起,茶农便早早采了茶,将茶叶包好,给他妻子,放进只有七岁的小女儿的心口窝暖干。

一年一年又一年,十年过去了。

别的女孩儿十五六岁便成亲嫁人了,但是茶农说不急,还没到时候,这便到了小女儿十七岁。

这女孩儿原本身体康健,活泼可爱,自从七岁暖茶开始,力气一天天变少,一年比一年消瘦,到了十五六岁,便有些走不动路了,还经常犯困,有时候吃着吃着饭就睡着了。

到了十七岁,便是这最后一年,她已经卧床不起了。

这年春天,她暖干了最后几片茶,不到一个月便去世了。

茶农一家哭上一通,埋了。

这十年的茶,只得一小撮,一泡的量。

茶农将茶装进一个小小的天青色的瓷瓶里,骑上驴,风尘仆仆到了侠客府上,将茶送给了侠客,并感谢他当年的救命之恩。

茶农只说是百年老茶树的茶叶,虽然量少,但是这个茶可以反复泡,喝完之后,摊开晾干,收回瓷瓶里,下次还可以喝,至少可以喝十年。

但茶农一句也没提这茶的制作过程。

然而,一这侠客并不喜饮茶,二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有些不高兴。

十年了才来感谢救命之恩,而且就带了这么一小瓶茶叶,量只够一泡,还让反复泡,谁家喝茶这样喝?

家里是种茶的,也太抠门儿了,连饭也没留茶农吃。

8

这茶叶一放便是三年,侠客年龄大了之后礼佛,他拜佛的这家寺庙有一老方丈,缺些待客的茶叶。

侠客想到家里有一瓶茶,放着也是放着,便送给了方丈。

方丈一看就这一点儿,用瓷瓶装着,侠客送的,一定是好茶,自己不舍得喝,便留着待贵客。

有一次,皇帝的近侍来这个寺庙礼佛,方丈遍寻茶叶不果,便想起了这瓶茶,便着小沙弥全倒进茶杯中,烧水泡茶给贵客,方丈近前作陪。

茶一泡好,满室飘香。

近侍大喜,端起杯子打开茶杯喝茶,喝茶时先是略略有些惊讶,然后盯着茶水,一口一口细品。

喝完之后,神清气爽,赏了方丈几锭银子。

临走让方丈把这种茶叶再给他来上一斤。

方丈很是为难,便说只有这一泡,便将这茶是侠客送的如何如何讲给近侍听。

这位见多识广,是聪明人,一听便知道这茶不一般,便包了这茶叶带走了。回去晾干之后献给了皇帝。

在路上,这个近侍的老仆百思不解,问他为何带走茶渣,这茶叶喝完不就扔了吗?谁还宝贝似的带走?难道还能再喝不成?

近侍道:「世人一叶障目,不知这是宝。这应是那茶农为了感谢侠客当初救命之恩,历经十年制成的魂茶,这捧茶可反复泡十年,延年益寿。」

那老仆感叹道:「这世间还有这等好茶?」

近侍又道:「你可知这茶还有一妙处。泡好之后,茶水里隐约有个二八少女的身影,布衣荆钗,窈窕婉约。」

老仆惊道:「怎会如此?」

近侍长叹一声道:「我也是听人说的,今遭第一次见。这女子应该是那茶农的女儿,茶农为了报恩将自己女儿的魂魄融进茶里,给恩人延寿。可惜,这侠客并不知情,也从未把此茶当作宝贝。白白浪费了茶农一番心意。」

老仆亦叹道:「这茶农为何不言明?这般浪费心血,别人全未体会到这一片苦心。」

「你不知,凡事此种报恩之人必不会言明,言明之后,恩人会心存愧疚,反而失去了报恩的初衷。」

9

「世间竟有如此奇事?」裴扶风感叹道,篝火将他的脸映成了古铜色。

「后来呢?」

「近侍将这茶叶献给了皇帝,皇帝极喜爱,死后将茶叶含在嘴里,与那尸首一起化在泥土之中了。」

「这当真可惜,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这父母怎会如此狠心?」

「父母向来将子女视作自己的财产,为了报恩,特别是大的恩德,用子女的性命才显得够诚意,也是以命相报的意思。」

言罢,我心中隐隐作痛,端起碗中烧酒,一饮而尽。

裴扶风长叹一口气,拿起一根棍子边拨火边问:「那第二个故事呢?」

10 第二个故事

所有人都知道干将莫邪是铸剑师,但没人知道他们也是剑术极佳的侠客。

当年他们遇到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剑客。

他出剑极快,惯使一把黑剑,黑剑嗜血,每次杀人,他都会让黑剑喝光那人的血,这时剑便成了可怕的红剑。

故,人称朱墨君,剑名墨曜。

墨曜须日日饮血,一时间,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有人找到了干将莫邪,求他们出马除掉朱墨君,毁掉墨曜。

然而,要战胜朱墨君就要有一把能战胜墨曜的剑。

他们花了整整一年制成了两把利剑,削铁如泥,无坚不摧,自认为可以与墨曜一决高下,便向朱墨君下了战书,约战湘水。

湘水汤汤,映出墨曜的影子那一刻,干将莫邪便知输了。

墨曜剑是有剑灵的。

但墨曜里的剑灵不是人,是噬血的恶魔,能做到封魔入剑者唯有欧冶子的师兄,无色散人封望丘。

而这朱墨君正是封望丘的儿子。

墨曜剑气如虹,干将莫邪的利剑未出鞘便颤抖不已,剑鸣如泣,竟自断于剑鞘。

此战,干将自毁一臂,莫邪自毁一目,江湖震动,一片凄风苦雨。

11

干将莫邪花了三年走遍大江南北,终于在昆仑山深处得到一块色青如玉的陨铁。二人大喜,因为一般的钢铁打出的剑,封不住剑灵。要封得住剑灵、养得住剑灵,必须是上好的陨铁。

他们花了一年的时间来炼化陨铁,然而没有一丝动静,后来二人滴血入炉,陨铁闻血气而化,终成一剑,然而还是无灵。

二人不死心,把剑重新放回剑炉,剪了头发、指甲等附属物,投入炉中,望炉而叹,不知从何处找合适的灵体封入剑中。

此时墨曜出世已五年有余,江湖备受屠戮,苦不堪言,盼能压制墨曜之剑如久旱盼甘霖,几乎每隔几日都有江湖人前来问铸剑的进展。

干将又愁又急,一夜白头。

干将莫邪在外修道的女儿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本铸剑古书,给了自己的父母,转身投身剑炉,以身祭剑。

此剑得血肉滋养及修士纯净魂魄,瞬间剑气如虹,灵气逼人,光耀九天,遂取名灵耀。

那时,全江湖从未有过如此同仇敌忾,激动人心之时刻。

干将莫邪化丧女之悲痛为必胜之决心,以此剑战朱墨君于昆仑之巅,江湖各帮派在雪中观战三昼夜,灵耀终绞杀墨曜,刺入朱墨君的胸膛。

自此朱墨君重伤隐退江湖,干将莫邪名扬江湖,引得楚王觊觎二人之才华,命二人为之铸剑,而导致杀身之祸。这是后话。

12

树的枯枝在火中「噼啪」作响,在幽深的山洞里,回响不断,像极了过年时的爆竹。

「师兄,师兄,过年了!」

我眼前一张笑得明媚的脸一闪而过。

「小友,老夫大概已知晓其中曲折。敢问尊师妹名讳?」裴扶风向我举杯。

「雪影,张雪影。」篝火映红了我的眼睛。

那是一个原本爱笑、爱唱、爱跳的女孩儿。

泪水滴入酒中,我仰脸灌酒入喉,烧酒辛辣如刀,呛得我想咳嗽。

「小友,老夫能得承影陪伴十年,余愿已足。我会择日携剑登剑阁,拜谢张鸦九的厚谊,然后归剑入阁,让你们回家。」

裴扶风放下酒碗,冲我拱手道。

「我们?回家?什么意思?」

不知不觉,我已微醺。

「承影。承者,萧承。影者,雪影。」

空旷的山洞里回荡着裴扶风的声音,一遍一遍重复刚才那句话。

「怎么会?」

我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向立在洞壁的承影剑。

篝火映照下,我的影子淡得如同一层轻纱,似有似无。

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东西?还是我弄错了什么?

13 裴扶风

所有的江湖人都以为张鸦九欠我一笔人情债。

当年张鸦九为了造出天下最厉害的剑,废寝忘食,如癫如狂。可惜剑成之时正逢天下大乱,孤魂遍野,无意间封入一只怨灵,造出一把嗜血之剑,名为暗幽。

暗幽杀了张鸦九一家,只有张鸦九以及他的小女儿和小徒弟三人逃了出来,遇到了我,我以一己之力与暗幽周旋月余,将它击落于长白山火山之内,被熔岩吞噬。

但江湖人不知,其实这把暗幽剑本就是我的剑,是我师父留给我的古剑,一直放在我的练功房,当年暗幽剑出现了裂痕,我不忍心弃剑,便以重金委托张鸦九帮我补剑,不料,不知是剑内的剑灵逸出还是怨灵入剑,暗幽剑竟杀了他全家。

所以,我欠张鸦九数十条人命。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张鸦九实现他多年的夙愿,铸造一把旷世奇剑。

我动用一切关系,遍寻天下,终寻得一块巨大冰晶和罕见白陨铁,于剑阁重建之日送给张鸦九。他很高兴,一扫妻儿惨死之悲痛,计划着铸一把属于自己的传世之剑,真乃剑痴也。

他说他要以十年之功打磨材料,让我十年之后,剑铸成之日来剑阁做见证。

14

十年之后,我如约而至。

看到那把剑的一刹那,我惊呆了。

斯剑如仙境,遇上方知有。

当真是好剑,我终其一生也未见过如此神奇的剑,有影无形,锋利无比,据张鸦九说里面还有剑灵。

对于一个剑客而言,剑比命还重要,剑比女人更有吸引力。

我用近乎颤抖的声音问张鸦九:「我,可以摸摸这把剑吗?」

张鸦九捋了捋稀疏的胡须,得意地点了点头。

那一瞬,我二人不再是知天命的老人,而是两个拍手大笑的总角孩童,真真是奇哉妙也。

当张鸦九说这把剑的剑灵并不安于剑,缺乏磨合之时,我主动提出帮他驯服剑灵,将剑与剑灵融为一体。

没想到,这一磨合便是十年。

张鸦九这徒弟竟如此痴傻,为了要这把剑,追了我十年,无论如何打,就是不服,如此倔强执着之人当真世上少有。

不过,这十年间,我渐渐发现他与此剑有很深的羁绊。他总是在冬日阳气衰弱之时出现,纵在日光之下,影子也是极淡,我那时才知他已非人。

每当承影剑伤他之时便会悲鸣不已,一人一剑遥相呼应。每伤他一次,我便被剑反噬一次,伤他越重,反噬越狠,到第四次比试时,我已无力承担反噬,只能假装打成平手。后来的几次,我的气力越来越弱,渐渐被他占了上风。

说来可笑,不是人驯服剑,倒是剑驯服了人,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我堂堂天下第一剑怎会输在一个愣头小子手里?

直到在华山山洞里,我听了萧承讲的两个故事,才猛然警醒,这承影剑名字的含义。

张鸦九啊张鸦九,真乃狠人也,为铸一把名剑竟如此疯狂,以自己的至亲骨肉养材料养了十年,侵其肉体,化其魂魄,硬是将人与铸剑材料揉为一体,入炉锤炼,才得这旷世奇剑。

早知如此,这剑不炼也罢。

早知如此,我何苦找这些铸剑的材料?

早知如此,我何必去修那把残破的古剑?

山洞那晚,我喝得大醉。

酒醒之后,我带着这把承影剑和萧承回剑阁完璧归赵,从此再也不过问江湖事。

不料,剑阁早已荒芜,问了打柴的樵夫才知张鸦九已在三年前故去。

其实,有那么一刻,我想干脆杀了萧承,就此将承影剑留在自己身边,伴我终老,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15 张鸦九

作为一名铸剑师,我毕生追求便是铸一把闻名天下,传于后世的名剑。

可到了四十岁我还造不出一把令自己满意的剑,我快疯了。

这时,天下第一剑裴扶风找到我,让我帮他补一把古剑,我答应了。没想到,这把剑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

剑有裂痕,放入剑炉修补的时候,竟被我一不小心封入一只恶灵,剑成之日,张家血流成河,它疯了般喝血,一把黑剑成了鲜艳的血红。

幸亏我的小徒弟萧承和小女儿雪影出去摘桑葚去了,我逃出去找到他俩,一起藏在后山的山洞里,大气儿都不敢出。

两天后,裴扶风赶到的时候,整个剑阁已经没有活人了。

裴扶风拼尽全力引了那把魔剑离开剑阁,去了长白火山,成功熔了它。

剑阁毁了之后,我便致力于重振剑阁,更加痴迷于铸剑。

裴扶风为了补偿我,找来了西域白玄铁和天山冰晶助我完成心愿。

据说天下名剑皆有灵,我突发奇想,打算耗时十年来打造一把世上独一无二的魂剑。

我先是用天山冰晶做了一张床给我女儿雪影睡,床成之日,天热,她日日躺在上面凉爽无比,很是惬意,但到了冬日,她便日日喊冷,我便加了炭火在她屋里。

这一睡便是十年,她从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儿长成了妙龄少女,只是身体越来越不好。

那块西域白玄铁一直在我徒弟萧承的床下,由于这块陨石很重,这小子总是搬出去腌咸菜用,被我骂了很多次。

西域白玄铁极阳,天山冰晶极阴,一阴一阳,方成造化。

而我做这些,我的女儿和徒弟都不知道,每当他们关心我、照顾我,一声声叫我的时候,我都冷漠以对,我怕我一心软,便再也铸不了剑了。

我对他们很差、很冷淡,甚至逼自己厌恶他们。

我想我大概是疯了。

16

在雪影十七岁那年,她彻底倒在床上起不来了,一碗接一碗地喝着汤药,真的很乖。

病痛把她折磨得早已没有了笑脸,萧承这傻小子每天挖空心思变着法子逗她开心,捉了小兔子之类的小动物陪她玩儿。

每次从她屋前走,都能听到萧承很夸张的笑声,听得我心里挺不是滋味。

有好几次,我都看到笑着的萧承一出雪影的屋子,便咬住自己的拳头,低头垂泪。

然而,就算我那时停手,雪影早已病入膏肓,活不下来了。

雪影啊,乖女儿,萧承啊,傻徒弟,来世我做牛做马回报你们。

因为这剑,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铸的。

剑炉在熄灭十年之后,在雪影咽气的那晚,再度燃起,我连床带人都扔进了剑炉,我那徒弟萧承一觉睡醒,看不见雪影,发疯了般寻找,满目猩红。

我将放在他床下的满是咸菜味的西域白玄铁也扔进剑炉,他才回过神儿来,凶神恶煞般质问我雪影去哪儿了。

我指了指剑炉,他大喊着雪影,疯了般要跳进去,我没有拦着,但是在他靠近剑炉那一刹那,我似乎看到他的魂魄离体,进了剑炉,想必是被那块西域白玄铁融了。

从此他有些痴傻,到处找雪影。

剑铸成之日,竟电闪雷鸣,下了倾盆大雨。

闪电照耀下,我竟铸成了一把灵气逼人的有影无形之剑,我给它取名承影,也算对得起他们二人的牺牲。

多年夙愿终于完成,我站在雨中大笑,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但很快我就发现这把剑它不仅不听我的话,似乎还对我有恨意。

无奈之下,我把它交给裴扶风,请他磨合这把剑,给它开智。

裴扶风拿走承影剑那天,我那三魂走了两魄而不自知的傻徒弟跟我大吵了一架,尾随裴扶风而去。

从此,我再也没见过他。

萧承其实真的是个好徒弟,我的话他向来是听的,可惜我不是个好师父。

17 萧承

跟着裴扶风回到剑阁那一刻,承影剑在剑匣中哀鸣不已。

记忆纷至沓来,我好像都想起来了。

雪影是我师父张疯子张鸦九的独女,但我师父师娘一直觉得剑阁不能靠一个女子来支撑。

雪影一岁时,师娘便开始了长达五年的求子之路,终于在雪影六岁那年,师娘生了一个小师弟,从此师父师娘便围着小师弟转了。

雪影自小爱笑,那年忽然不笑了,我便领着她逮蚂蚱、摘桑葚,做了面具逗她开心。

我对她说:「师兄喜欢看雪影笑。」

但雪影竟再没有以前爱笑了,我莫名地有些恨师父师娘。

也是那年,裴扶风拿了一把坏掉的剑请师父给他补剑,夜里师父让我守炉,我悄悄揭掉了剑炉上的符箓,剑的灵气引来了一只恶灵,我亲眼看着那只恶灵钻进剑的裂缝中,才重新贴好符箓。

三日后,剑炉失控,恶灵控剑杀了剑阁里所有人,而我一早便带着雪影去后山玩儿去了,直到师父找我们,我才知道剑阁的惨状,没有高兴,也没有悲伤,我只在乎雪影。

我想着小师弟死了,雪影该高兴了吧?

可惜她还是不高兴,她说她没了娘没了家。

也许是我做错了吧?毁得太彻底。

18

剑阁重建之日,裴扶风命人送来了贺礼,师父很高兴,拿出那块一人多高的冰晶给雪影做了一张床,雪影高兴坏了,躺在床上一直笑。

雪影高兴我便高兴,我想日日看她笑。

但不知为什么从此雪影极容易生病,汤药不断。

她总是皱着眉头跟我抱怨药苦。

为了逗她开心,我在她的住处开辟了一个专属于她的小天地。

雪影喜欢荡秋千,我那里做了各式各样的秋千给她。

雪影喜欢小动物,我捉了小鸟、抓了兔子陪她。

雪影爱花草,我便种了一院子的花草给她解闷儿。

她喝药怕苦,我采了野蜂蜜过来给她。

只要雪影能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但是她喝的药一天天多了起来,身子一天比一天差。

我常常担心雪影某一天清晨一觉不醒,再也睁不开那双爱笑的眼睛,以至于噩梦连连,常常哭醒。

她十七岁那年重病不起,新年的鞭炮声中,她勉强吃了一小碗饺子,转头带着血全都吐了出来,她眼里闪着泪花,强笑着对我说:「师兄,我想吃桂花糕。」

我说:「好,你等着,师兄这就去给你买。」

大雪封山,我一路滑雪下山再上山,摔了一跤又一跤,终于把桂花糕给她买回来的时候,她却闭上了眼睛。

我以为她睡着了,轻声喊着她的名字,她没有回应我。

我把桂花糕掰碎放到她嘴边,她也不吃。

我慌了,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来,大声喊着雪影,告诉她桂花糕买回来了,让她张嘴吃,然而她始终也没睁开眼睛。

泪水打湿了雪影放在枕边的信,一封写给我的信,信上说,有我陪她,她很开心。她走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恨她爹,因为他也很可怜。

可我怎能不恨?

当我得知雪影和那张冰晶床都被张疯子扔进剑炉时,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然而我在靠近剑炉的那一刹那,竟闻到了一股咸菜味儿,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瞬间抽离了出去。

那时我才知道我床下那块压咸菜的陨铁也是师父的手笔。

因为我时常偷偷搬出去压咸菜,所以才得以活命。

师父啊师父,你把我和雪影当作什么了?铸剑的容器吗?还是祭品?抑或是我们也是材料?

我答应过雪影不杀张疯子,满腔的恨竟无处发泄,于是我找裴扶风打了十年的架。

19

十年后,我再回到剑阁,已是物非人非。

原来的房舍早已破败,院子里已然荒草萋萋,鸦鸣阵阵。

我给雪影做的秋千,绳子断裂,只留一根麻绳颓然垂着。昔日精心呵护的奇花异草也早与荒草长成一片,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裴前辈,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安息吧。」

我以身化剑,与承影剑合二为一,从那具苍老的身体穿身而过。

「噗咝」一声,他连喊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剑过无痕,剑身无血,在夕阳的光影下,闪出片刻的剑影,那具身躯瞪大眼睛,四分五裂,温热的血溅在荒草上,如同点点红花,日光下透着些妖艳。

始作俑者死了,雪影。

师兄陪着雪影,我们再不用分开了。

20

我带着承影剑踏过南国雨巷青石板,也到过北国千里冰封飘雪的空灵世界,还随着商队去西域大漠骑骆驼,只为寻一个能让我再次见到雪影的人。

五年后,我们到了一个叫巨目的地方,住了下来。

那里山花烂漫,阡陌纵横,宛如世外桃源。

巨目真是一个奇异的世界,他们的房子建得层峦叠嶂,如蜂巢如蚁穴,颇有特色。

她们的虫后是一个妖艳得令人炫目的年轻女人,她问我:「你可愿入我的后宫?」

我指了指怀里的剑:「我已有心上人。」

她「扑哧」一声笑了,道了声有意思,冲我一勾手,一根粗大的腕足便将我卷入空中,拉至她面前。

我身形一转,化身为剑,与怀中的剑化为一体,在刺穿腕足的那一刹那,被虫后身边的少女伸出腕足握住了剑柄。

她只说了一句话,我便停止了杀戮。

「我能帮你。」

天知道,我走遍大江南北,有多希望听到这样的话。

这个叫兰心的少女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抱着剑走向她,仿佛走向朝阳。

「不过,我有个条件。」兰心说。

我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若不能跟雪影在一起,我守着这把剑有何意义?

「我帮你实现愿望,这把剑归巨目,认后君为主。」

我点头又摇头。

「剑归巨目可以,但剑的主人要待有缘人。」

兰心愣了愣神儿,看了一眼虫后,虫后嗤笑道:「谁稀罕你这把剑?」

兰心又说:「我引你残魄入剑,与她相见,但不能确保你不会被剑气反噬,一旦被反噬,你很有可能魂飞魄散。你可想好了?」

我没有犹豫,再次点头。

「连命都不要,真乃痴人也。」虫后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仿佛看着一个怪物。

兰心花了三个月时间,准备材料布置仪式,随着日子一天天接近,我既紧张又兴奋,以致坐立不安,彻夜难眠。

虫后笑我像个盼着出嫁的面首。

我不喜欢她,说不出来的感觉,看男人的目光像看猎物,若说她下一秒将那男人一口吞了,我都信。

我想她之所以未对我动手,无非是想要我手中那把剑。

21

举行仪式那天,兰心现出了原形。

真的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一个灵秀睿智的少女突然变成一只长满腕足的硕大虫子,我心中真的是万马奔腾。

好在我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尽量控制着自己忽视她那只巨大的眼睛。

但很快那只灯笼大小的眼睛幻成了无数只眼睛,围着我,我只能看向了它。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剑里的,那一瞬间仿佛是突然睡了过去又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在我睁开眼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我念了十五六年的姑娘。

她又惊又喜,笑着看向我,一步步走向我,泪流满面。

我想从怀里掏出特意买的桂花糕,却掏了空。

「雪影,我给你带来了桂花糕,真的,没想到外面的东西带不进来……」

她抱着我大哭起来,我以为她是因为没吃到桂花糕伤心得哭。

「你别哭,你别哭,我问问兰心,能不能把桂花糕传进来。实在不行,咱们自己种桂花树,一年就能结桂花,咱自己做桂花糕……」

可雪影哭得更厉害了。

我急得抓耳挠腮,手足无措。

雪影却「扑哧」一声笑了。

「师兄,你还是那么傻。」

22

我和雪影在承影剑里成了亲,我与她亲手剪了大红喜字,一个一个贴满屋子。

没有父母,没有天地,也没有花轿,只有一对热泪盈眶的小夫妻。

剑里的空间其实挺大,我们建了新的木屋,开辟了菜地,还在房前屋后种花养草。

雪影还喂了一群小鸡,精心搭了鸡舍。

所有的东西都是兰心找人传送进来的,据说是一个小男孩儿。巨目的能人异士当真不少,可惜没有机会认识更多的巨目人。

一年后,我们有了孩子,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儿,名字就叫作承影。

雪影常常感叹一切跟做梦似的,我说若是做梦就让我们一直梦下去,永远都不要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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