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不长安

2023-09-25T00:00:00Z | 30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3-09-25T00:00:00Z

平安不长安

平安不长安

春闺梦:我寄人间雪满头

老皇帝死了,是我杀的。

太子看着龙床上那具苍老的尸体,还有一旁眼神呆滞的我,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他说:「太子妃,做得不错。」

我是太子去皇帝跟前求来的太子妃,他在大冰雹底下跪了半个时辰,被冰雹砸晕了,老皇帝气得直捶胸口,最后只得同意。

谁让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呢,死了的话,他就成史书上害死亲儿无后而终的昏君了。

太子为什么这么想娶我呢?他说因为我长得像一位故人。

我只是个茶楼里卖唱的,那些客人质量参差不齐。

话本看得多了又好风花雪月的,总会多给些赏钱,并且说一句:「姑娘可愿跟在下回家?」

我一概拒绝,因为同为茶馆打工的说书先生是我大舅,京城里的大小事儿就没他不知道的。

这张公子有什么爱好,李公子是什么德行,我都门儿清。

有的流氓地痞就太直接,他们又要摸我脸又要扯我衣服,嘴上还说些不干不净的腌臜话,最重要的是,也不给赏钱。

我知道这是种侮辱,但我是一个弱女子,除了忍辱负重什么也做不了。

后半句是听茶馆里的宾客说的,我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对的。

大家那么说,我就那么做了。

那天我又照例在忍辱负重,太子来了。

我当时不知道他是太子,只觉得他长得俊俏极了,比那什么以美貌著名的风月公子还好看。

他走到我跟前,端详了一番我的脸,对我说:「明明长了张哭丧的脸,居然还有人对你感兴趣?」

我顶着这张哭丧脸看他,心说这人脸是真的俊,嘴是真的欠。

我没吱声。

「愣着做什么,随我走吧。」

「不去。」

我以为他会和其他公子哥一样,要么道声「唐突」,要么甩脸色走人。

结果他挥挥手说:「带走。」

不知从哪冲上来两个壮汉,左右把我架起来,我脚尖都划不着地。

然后我就顶着我的哭丧脸被人当众「强抢民女」了。

下了马车,我看到了金碧辉煌的宫殿。

听到周围的人说:「恭迎太子殿下回宫。」

「太子?」

这两个字离我太遥远了,我只听我大舅说书时提过,说太子是皇帝最爱的贤德皇后所出,每次讲帝后伉俪情深的故事,太子作为爱情结晶总会被拉出来遛一圈的。

太子没理我,抬脚就进去了。

我没什么表情,低头跟了上去。

行至正厅,太子可算拿正眼瞧我了,他语气嘲讽:「你可真是逆来顺受。」

「我无房无田,庶民都算不上,殿下贵为太子,我拿什么同殿下抗衡?」

太子冷笑了声,「你倒是识时务。」

我被一位太监总管领到了偏殿,那些小太监小宫女伺候着我吃喝,我都平淡地接受。

就在我把大舅讲过的话本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企图推断出这位太子殿下的意图的时候,第二天就来了个太监宣旨,说我贤良淑德,宜室宜家,封为太子妃。

我头磕在地上,听着外面大冰雹噼里啪啦的声音,脑子里想的是,刘平安这么俗的名字,有朝一日竟然能被写在圣旨上。

我捧着圣旨等太子回宫。

那边来话了,说太子不仅被冰雹砸晕了,还染了风寒,现在不宜挪动,叫我别等了,自己吃饭。

我是在等他,但也在等饭。

我想不明白太子为什么要让我一个茶馆里卖艺的做太子妃。

我只能把这疑问憋在心里,打算太子回来管他问清楚。

过了三天,太子回来了。

他身体健康,面如春桃,反正看着没一点大病初愈的样子。

「殿下。」我在门口迎他。

他说:「你能忍这么多天,真叫本宫高看你一眼。」

我说:「谢谢。」

他又没话说了,甩了下袖子进了正厅。

我平淡地发问:「殿下为何要让我做太子妃?」

他把玩着手中的玉杯,低着头没瞧我,只音色平平地答道:「因为你长得像一位故人。」

「原来如此。」

他这么说的话我就懂了,我大舅说的话本里也有不少这种故事,什么张家小姐与赵家公子恩爱至极,结果早早香消玉殒,赵家公子悲痛难当,几年后遇到了一个和恋人有七分像的姑娘。

这种替身话本我也常写的,我熟得很。

给人当替身能替成太子妃那也得是天大的福气了。

我没什么好抱怨的,心里高兴得要命。

太子皱着眉问我:「怎么,一朝麻雀变凤凰,都不够你露出个笑脸的?木着一张脸硌硬本宫呢,做太子妃委屈你了?」

「没,我特别高兴,恨不得抱着殿下围着东宫跑两圈。」

我用最真挚的眼神看着太子,企图让他从我的眼神里读懂我有多么开心。

显然我失败了。

太子很不满意,挑眉看我,「行啊,你做得到,本宫就信你是真的高兴,不然你就等着被治罪吧。」

他说完这句话,我便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他扛到肩上就往门外跑。

我都跑出大门了,那群太监才反应过来,边追边喊:「使不得!」

什么使得使不得的,他是太子,金口玉言,我可不想被治罪。

我体力挺不错的,太子这体重离着我大舅差远了,我沿着东宫内墙的路跑了两圈,身后追了一箩筐的小太监,其间太子在我肩上静如处子。

得亏没围着外墙跑,不然太子妃怪力扛太子这事儿传出去,我的脸可就丢大了。

两圈很快就跑完了,我跑回正厅把太子放下了。

他表情挺复杂的,气氛挺严肃,我眼巴巴等他说话。

他说:「不是说好抱着吗,为什么要用扛的?」

嗐,吓我一跳。

不过扛着确实没有抱着舒服。

于是我向他允诺:「下次一定。」

在此后的三个月里,我只是偶尔见过太子,其他时间都在学宫中规矩。

学了三个月,我终于出师了。

嬷嬷看着我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姑娘一点就透,老奴已经没什么能教的了。」

我朝嬷嬷福了个礼,「这三个月多谢嬷嬷教导。」

嬷嬷忙把我扶起来,称赞的话不重样,一会儿说我心灵,一会儿说我手巧,说我嗓音如天籁,又说我长得好。

最后眉上带点愁绪,「老奴在此三个月,都没见姑娘笑过……姑娘生得美,不笑也好看,可这皇宫大内,往后见了皇上、见了各宫娘娘,总没个笑脸,恐被人诟病啊。」

我确实不会笑,可能是脸有毛病,去看大夫,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最后安慰我说,不笑没笑纹,没笑纹显年轻。

我欣然接受了自己不会笑的事实。

我也这么劝了嬷嬷,以为能让她笑笑,毕竟当年大夫这么和我说的时候,我真的挺开心,但是嬷嬷没笑,叹了口气,走了。

还是我的贴身侍女燕儿懂我,她在我身后捂着嘴偷笑,「姑娘虽然不爱笑,但是爱讲笑话啊,也很讨人喜欢。」

谢谢,有被安慰到。

对于大婚我其实没太大感触,红盖头一盖一掀,一天就过去了。

我看着穿了身红衣的太子,面无表情地拿着我的红盖头,往旁边盘子里一扔。

他「啧」了声,「果然还是张棺材脸。」

说罢,他上手扯我的脸,「你脸上刷了糨糊吗,三个月,居然真的没露过一点笑模样。」

我们凑得近了,我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看到他脸上染了薄红,眼里倒映着烛光下的我,确实是张让人无趣的脸。

「平安。」他突然唤了我的名字。

我难得愣了下,心里第一个想法是,过了今夜,这人就是我的夫君了。

我们会相伴一生。

「夫——」

「呵呵,这名字真是土得要命。」

我:「……」相伴一生这种事儿还是慎重考虑吧。

屋里早就只剩我们两人了,红烛爆了个灯花,我和太子在喝交杯酒。

「殿下。」我们的手臂挽在了一起。

我怀着一种隐秘的心思同他讲:「合卺礼过,我们就是夫妻了。戏文里说了『卿许深情君不负,挽臂百年到命无』。」

「这是谁写的戏文?」

这是重点吗?

但我还是老实答了:「我本人。」

「一听就没读过书。」

我承认:「是,就读话本子了。」

「明日我给你找些正经书看。先把酒喝了,这姿势累人。」

我「哦」了声,稀里糊涂就把酒喝了。

喝了酒就该洞房了。

我卸了妆面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盯着床顶,准备叫人进来熄灯。

「往里些。」

床沿上坐了个太子,这让我有些吃惊。

他自己是有屋子睡的,我以为他会嫌弃和一张哭丧脸躺一张床上睡觉呢。

「睡相太差,嬷嬷没教过你吗?」语气里都是嫌弃。

我翻滚到旁边继续瘫着,「教过的,我以为殿下不在这儿睡。」

他没搭理我,掀开被子进了被窝。

我十八岁黄花大闺女,生平第一次和陌生男人睡一个被窝里,说不激动肯定是假的,我稳住情绪,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用稀松平常的语气找了个话题:「殿下,咱们要被翻红浪吗?」

太子扭过头来看我,「你挺期待?」

这让我怎么回,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还行吧。」我找了个折中的说法。

太子不乐意了,「什么叫还行吧,本宫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我隐晦地嘲讽他:「殿下,您多大了?」怎么还搁这儿幼稚起来了。

他大抵是听出了嘲讽,但也只听出了嘲讽。

「挑衅?不用如此,本宫满足得了你。」

此刻我们的姿势挺危险的。

太子的双手撑在我的耳边,他俯下身来,我们几乎脸贴着脸,他的呼吸洒在我的耳廓,我蜷了蜷脚趾。

气氛都到这里了,我只需按着戏文里写的,说句骚话,我们就能干柴烈火一夜七次了。

我脑子里过了很多,最后到了嘴边只有一句:「是吗?」

太子:「……」

一夜七次倒是没有,不过第二天早晨起来,我是真的翻身都费劲。

想起嬷嬷说的,今天得进宫,我还是硬着胳膊肘子爬了起来。

「大白天的,别吓人了,跟个女鬼似的。」

太子已经穿戴好了,气色好,身体好,人比花娇。

我怀疑他才是鬼,他吸了我的精气!

我趴在床沿上,有气无力地说:「今天要进宫面圣的。」

太子说:「不用,我和父皇说过了,说你怕生,见了陌生人会发疯。」

我㧟了㧟眉毛,「皇上能信吗?」

「你管那么多作甚,睡你的觉就是。」

说完他昂首挺胸地走了。

我放下心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太子对我真挺不错,除了不能出东宫之外,我觉得哪哪都挺好。

不过前几天,太子纳了侧妃。

听燕儿说是尚书府的千金,和太子打小认识,算得上青梅竹马。

太子过来找我吃饭的时候,我问他:「殿下是放下故人了?」我这个做替身的还想多享几年福的。

太子先是沉默了一阵,低垂着眼眉,不知在想什么。

看来还是没忘,我瞅他这陷入回忆旋涡的样子,觉得这太子妃我还能再当一段时间。

「你是在争宠吗?」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我吓得差点吐奶。

「没有,绝对没有。」我很明白自己的身份。

太子又不满意了,「你不喜欢本宫?」

「还行。」我又在折中。

他把茶杯「啪」地一放,「刘平安,你行。」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行,但我是个会看眼色的,我说:「殿下,今天有你爱吃的菜。」

太子听我这么说,果然脸色好了不少,这顿饭大家吃得还挺高兴。

挺高兴的太子吃完午饭就走了。

下午柳侧妃就找上门来了。

她长得清丽无双,脸上挂着和善的笑,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就是这内容叫我挺吃惊的。

她说:「我不知道满月哥哥为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娶你,但是你得记住,你是他的耻辱,他被朝臣弹劾嘲笑,被百姓评头论足,都是因为娶了你做太子妃。」

这话说得确实戳心,但是没戳在我心上。

「满月?」太子这名字听起来也太不太子了吧。

「你不准叫,这是殿下的字,也是你配叫的?」

我从善如流,「好的。」

「满月哥哥从不做多余的事,我暂且不为难你,毕竟你也怪可怜的不是。」

她语气挺怪,混着少许的怜悯,和着些嫉妒,又带着探究。比我今天中午吃的红烧肉味道都丰富。

柳侧妃来了又走了,她的话我没往心里去,我只知道,太子他绝对是个有秘密的。

但这和我没关系。

晚上太子没来我这儿,听燕儿说是去了柳侧妃那边。

「侧妃进门是要给娘娘敬茶的!她倒好,一见面就挑衅娘娘。」

「太子殿下为了娘娘冒着大雨求皇上赐婚,如今怎么这样子啊?」

我心说,说得少了。

太子还领她去面圣去吃家宴,还把我院子里的月季给她移植过去了,还带她去集市上玩,两人大晚上还在房顶上看星星。

这些事儿整个东宫谁不知道啊,燕儿就算有意瞒着我,这话也能顺着风传到我耳朵里。

我本来就是空心的人,只管吃吃喝喝,其他的就作罢吧。

临近年关的时候,出大事儿了,太子病了。

太医院诊脉诊不出所以然来。

但是东宫里头接二连三出现了死人。

查了查尸体,发现都是和太子有相同病症的宫人。

这是传染病啊,皇宫里头人人自危,东宫直接封闭,东宫的人分批次隔离了,从燕儿递给我的纸条来看,大家都没事儿了,也没再死人。

我看着食盒里的粥,感叹一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怎么我就和太子隔离在一块了呢。

他是不是应该单独隔离啊。这话我没敢当他面说。

我拎着粥进了屋,太子倚在床头看我。

他脸上都是病态的潮红,头发散落在身前。

这都好几天没洗头了,居然不臭也不油,真叫人羡慕。

「殿下,吃饭吧。」我把食盒里的粥拿出来。

这粥一看就是大厨费了不少功夫做的,山珍海味浓缩成的精华,绝对是好吃的。

可太子殿下吃腻了,他皱着眉头,鲜红的唇微微张合,吐出两个字:「不吃。」

嗐,我就知道。

「啊——乖乖吃饭身体好,健康长寿活到老。」

太子果然被逗笑了,「你哪来这么多新词儿。」

他低头就着我的手吃下了一勺粥,用眼神示意我继续喂。

等一碗粥喂完,我知道这顿饭的任务算是结束了。

我拎着食盒走到桌边,把食盒下层的粥拿出来。

白粥,什么也没有,哪怕加点盐或者糖呢,我哼哧哼哧地喝着。

心里开解自己,也挺好的了,比小时候吃烂菜叶子强多了。

我和太子朝夕相处半个多月,就这么到了过年。

外头是不绝于耳的鞭炮声,也时不时有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东宫里头冷冰冰的,外头的年味竟然没有一丝偷偷溜进这座宫殿。

「今晚大约会送些饺子过来吧。」我随口冲太子念叨。

太子这病没再加重也没有好转,我也没被感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身强体健。

他说:「打水来,我要沐浴。」一开口就指使人。

伺候他洗澡这种事儿我做得麻利且顺手。

他洗完,坐在床沿要我给他擦发。

我们就这么静静地,静静地相处着。

太子忽然开口说道:「刘平安,过了年,你就出宫去吧。我会给你足够多的银钱,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你离开京城,别回来了。」

他声音放得很低,垂着头说完也没看我一眼。

我本来一定会说「好」的,可话说出来,我自己都大吃一惊。

「你终于还是受够我这哭丧脸了,是吧。」

说完我就后悔了,把手巾往他头上一扔,准备找个地洞冷静一下。

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扯住了。

他的手不算暖和,力气也不算大,我轻轻一挣,就能挣脱。

我转过身,他抬头望向我,那眼睛里弥漫着一片雾气。

「没有。」他抿了抿唇,「我已经看习惯了。」

「可你也已经有柳侧妃了,你是她的满月哥哥,不是我的。」

我像个堵了嘴的茶壶,一肚子的话都不知怎么开口。

我喜欢太子,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在今日之前,我大约是不爱他的。

「平安……」

「这名字真俗。」我成心这么说。

太子懊恼地皱着眉头,嘴里嘟囔着:「我叫满月,也挺俗的。」

他在向我认输。

奇怪。

我心里痒痒的。

我被他这副别扭样子打败了。

「那你大名叫什么?」

他一下坐直了,眼里都是不敢置信,「你我成亲也有半年多了,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被他看得心虚,转过脸去,为自己辩解:「我怕问了,被你训斥。」

「平安。」他起身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他说:「你的夫君,叫穆长安。」

我回抱住他,脸埋在他的颈窝,十分不满,「也挺土的。」确实是比平安好点。

他闷闷笑了会儿,胸腔相抵,震得我心脏都麻麻的。

「平安,我虽然是父皇独子,贵为太子,可我依旧身处危险之中,甚至会牵连到身边的人。」

「这次是染病,下次呢?我不敢保证的。」

我微微拉开距离,直视他,「你还在透过我看你的故人吗?」

他很干脆地回答:「没有。」

「那我没什么可怕的,我既可以留下来做太子妃,也可以回茶馆卖唱,若是死了,也能进皇陵,挺好。」

过了年又半月,太子病好了,东宫解禁了,皇上赏的东西流水似的进了大门,最终转到了我的房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得宠了,大宠。

柳侧妃登门好几趟都被我气走。其实我和之前一样,只是她总是想着我气她,自然就被自己的想法气到了。

燕儿看着柳侧妃出了院门,才笑出声来,「奴婢就说嘛,娘娘是太子殿下求来的,和某些求着自己爹去求陛下赐婚的人肯定不一样啊!」

这话听着真挺爽的。

更爽的是,四月春风拂新绿的时候,我怀孕了。

穆长安高兴坏了,抱着我亲了又亲。

我拿手去捂他的嘴,「你够了啊,屋外头那么多人呢,别腻歪。」

「平安,你怀孕了,这让我怎么能不高兴。」

说得倒也是,我自己也特别高兴,这是我和穆长安的孩子。

他不是为了谁的目的而出现的,他是因为爱出现的。

自从除夕夜之后,他在改变,慢慢地改。

从一开始不要我给他烧洗澡水,非要自己来,结果火都不会点最后还是我来的;到如今会为我绾发画眉,会搜罗新上的话本子给我,会在不来吃饭的时候派人传话,也会撒娇,说上次我说好的抱他都没抱,他要抱抱,横抱那种。

我亦知晓他今日为柳非非买了荷包,昨日和柳非非把酒言欢,前日带柳非非去城隍庙进香。

我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所以我什么也不说。

「平安。」他抱着我,把我完全揉进他的怀里,「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了。」

我很会给话,我说:「那你带我出宫去玩一天吧。」

穆长安挺为难,「可你刚怀孕,身子不稳,宫外那么多人,挤来挤去的,多危险。」

他一脸正色,我一脸无奈。

我身强体壮,面带红云,太医都说我这人有福,没见过我这么健康的孕妇。

「不行便算了。」我以退为进。

他现在能从我的棺材脸上看出一些情绪了,他哄着我:「没说不带你去,等你胎相稳固了,我一定带你去。」

我这人多好说话啊,他一哄我,我就高兴了。

又过了一个月,穆长安亲耳听到太医说我健康得不得了,终于同意带我出宫了。

我四月份的时候孩子就已经快是三个月了,如今胎儿已经四个月了,我也有些显怀。

穆长安说五月天冷,非要给我穿大氅,被我骂了才作罢。

我撩开车窗看向繁华的街道,不过才短短一年,忽而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我看着卖油饼的大爷,煮馄饨的大妈,蹦蹦跳跳的孩童,还有路边那个捡烂菜叶子的小女孩儿。

「停车。」

我对跟在车旁的燕儿说:「那个小女孩儿,你——」

「你找人带她回东宫,交给张嬷嬷。」穆长安突然开口。

「是。」燕儿领命走了。

「怎么一直盯着我?」他捏了捏我的脸,「又是被我美貌迷住的一天。」

很怀念刚相识的那几天,他不会自恋得这么明显。

我打掉他作乱的手,又拾起来放进自己手里来回揉捏着,「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想给她银钱,可她一个孤身的小姑娘,肯定会被抢,甚至惹来杀身之祸,换成饭食也是一样。只给一顿的,你心里不好受,给得多了,她命里受不起。」

他完全说出了我心里所想。

「只要往深了想,谁都能想到这一层的。」

我把他的手往外一甩,是我刚才自作多情了。

穆长安把我搂进怀里,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是太子妃,是东宫的女主人,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叫燕儿把她带回去?」

我没回话,我总是太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位置,我是太子妃,可我不是东宫的女主人。

穆长安也不逼我,只是把我搂得更紧了些。

我们沿着集市转了圈,我在穆长安不赞同的眼神下吃了不少街边摊。

我吃一份,他脸色黑一圈。

等我揉了揉吃撑的胃,他终于忍不住了,说什么也不让我再继续吃下去了。

我们在茶楼坐下,卖唱的姑娘已经换了一位,她不唱什么男女情爱,词里全都是讽刺我看过的那些话本子。

我挺羡慕她的,如果以后我也要回来卖唱,希望能和她做好朋友。

水喝多了,我是要如厕的,我没让燕儿跟着。这茶楼我熟得很,而且内部员工的茅房条件真的很一般,这要让燕儿看见了,估计我又得被她碎碎念一番。

我净了手,准备回去,一出门就碰到了眉头紧拧的大舅。

「大舅,我还以为你当没我这外甥女了呢。」估计太子给了他不少钱,他这人就好去喝酒,有钱就喝。

我们舅甥俩知根知底,他也不跟我客气,「你也是啊,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怎么不想着把你舅舅接过去享清福呢?」

两人谁也不让谁,最终还是大舅抹了把脸,压低声音说:「你母亲当年的事,我知道的不多,所以未同你讲过,她与宫里那位关系非同寻常,你自己千万小心。」

说罢他火急火燎地走了。

我的母亲?

宫里那位?

我有些乱,心不在焉地坐回到位置上。

穆长安似乎看出我有心事,他关心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起和殿下初见时的情景了。」

「这有什么好想的。」穆长安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拉住我的手要起身,「走吧,再去集市上看看,有什么想吃的,买回去让御厨照着样子做。」

我从善如流地跟着他走了,心说你可真会给御厨找事情做。

回了东宫又回到了原来的安稳日子,和大舅的谈话也被我放在了心底。

柳侧妃没再登门,估计是穆长安给那边传过话了。

但我还是差点小产了。

胎儿保住了,可我身体伤了根本,回不到当初了。

太医说只要我好好养胎,是可以母子平安的。

穆长安生了好大的气,听燕儿说他把柳非非的贴身侍女都杖毙了。

柳非非要我流产,我是可以理解的,可她能真的把毒下到我的吃食里来,我是想不通的。

我躺在床上,穆长安坐在床沿,眼眶通红,他看起来比我难过得多。

「殿下,我和孩子都好好的呢。」我轻声安慰他。

「平安,你不用安慰我,柳非非我现在动不得,但总有能动得的一天。」他把脸埋进我的手心,「我一定给你出气。」

我十分赞同,「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瓮声瓮气地接完,我感觉掌心里多了些湿热的水迹。

我本没想哭的,我这人不仅不会笑,也不会哭。

我顶着这张棺材脸,眼眶发酸,可就是流不出一滴泪。

「殿下,别哭了。」

「没哭。」

七月份的天气已经热起来了,我身体见好,就爱走动了些。

我逛到了他的书房,现在东宫哪里都不对我设禁,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他的书房了。

可这次我发现了一些不寻常。

原本墙上挂的是一幅竹林山水画,我一眼扫过去,总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位女子的画像。

我走过去瞧了瞧,确实是一幅画。

只能找角度想再看一看,就在我往右后撤三步之后,我看清了这画中的女子,她与我有六分像,但她嘴角含笑,眼神温柔,是我永远也学不来的娴静神态。

我正准备在心里唾弃穆长安一番,就看到了右下角的题字:「贤德皇后——孟晚言。」

行,他亲娘。

原来他说的像故人,不是什么白月光,纯粹是孩子想娘了。

我越想越觉得穆长安他可能有点变态在身上,我赶紧离了书房,回院子里缓缓。

傍晚穆长安来了,他似乎有话要说,但显然我的话更重要,所以我捂住他的嘴,非常严肃地问他:「你,对你母后,是单纯的母子之情吧?」

他眉头都要纠结在一起了,眼里全都是「大逆不道」。

看样子是没有。

我松开他,他倒是没生气,直说:「你看见我母后的画像了,所以觉得我与你成亲,就是,是……」

「不是。」我绝不承认确实想了点有违纲常的东西。

穆长安冷哼一声,坐上了饭桌也不动筷子。

「这么生气吗,气到要绝食?」

「你吃你的。」

「哦。」我开始专心吃饭。

穆长安就手撑着脑袋看我吃。

这对我来说就是小场面,我被野狗盯着的时候都能疯狂进食,更何况是个不会上来咬我的人呢。

「太子妃娘娘,快看我的新衣服!」

铁丫从门外噔噔噔跑进来,见了穆长安被吓了一跳,慌忙跪倒在地,抖得像筛糠,话都说不利索。

「铁丫,起来吧,殿下不吃人的。」

她规规矩矩起来,被燕儿领到角落去了。

穆长安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他问:「怎么叫这么个名字,我以为你会给她改一个呢。」

铁丫就是之前从集市上带回来的小姑娘,这是她爹娘给她的名字,贱名好养活。

「没有。」我趁机往他碗里夹菜,「总归是她父母起的,等她哪天有想要的名字了,自己换了就是。」

穆长安下意识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回过味儿来的时候已经吃了好几口了,他懊恼地瞪了我一眼,十分「凶狠」地扒了几口饭冲我示威。

我又给他夹了菜。

我不太懂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正如现在我也不懂怎么哄穆长安高兴。

八月金桂飘香,我也已经有孕快七个月了。

皇帝大寿,我作为太子妃,再不去就很不礼貌了。

这次穆长安倒是没有阻止我,他看着我已经很明显的孕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平安,别担心,你现在有孕,这是皇孙,父皇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他这算盘倒是打得挺响亮,但话糙理不糙,谁让他们老穆家就他一根独苗。

为了照顾我这个孕妇,白天的宫宴我便没有参加。

晚上我换了身淡紫色的宫装,绾了一个华丽的发髻,盯着铜镜里的自己,我都觉得自己真美。

「娘娘从未穿过紫色的衣裳,猛然一下真叫人眼前一亮,殿下可真会挑。」

穆长安挑的自然是没话说。

我跟着穆长安进了正殿,果然引来一众人的目光。

而其中那道如芒在背的目光,来自我正拜见的皇上。

我能理解,毕竟帝后恩爱的故事我常听,我又长得与先皇后挺像,皇上会心绪难平也正常。

「父皇,太子妃还有身孕,跪不了那么久。」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嗯……都起身吧。」

这趟宫宴也挺无聊的,我只负责吃吃喝喝,问题什么的,只要是抛到我身上的,都会被穆长安挡回去。

再后来皇上喝酒喝高兴了,非要拉着穆长安拼酒,穆长安无奈,但依旧陪他喝了不少,最后醉得不省人事。

他烂醉如泥,我身子又重,便只能分两辆马车回东宫。

等下了马车,我才发现,这里不是东宫,这是我从未到过的宫殿。

之前一直在身边的燕儿没了踪影,我警惕地看着周围陌生的太监宫女。

「太子妃娘娘莫慌,是陛下有些话想问问娘娘。」

这个太监我记得,刚才一直站在皇帝身边,是他的贴身太监,也是太监总管。

我稍稍放心了些,估计是想知道我为何和贤德皇后长得如此像,才整了这一出。

我慢慢跨过门槛,而门也在我身后关闭。

皇帝是个老皇帝了。

离得近了,才看出他鬓角已覆满白发。

我正要行礼,他却疾走两步上前抓住我的手腕,他说:「你有孕在身,不必行礼。」

我低头应声,缩回了自己的手放在了肚子上。

皇帝问我:「你可知自己生母是谁?」

「儿媳不知,儿媳从小没有爹娘。」

皇帝没言语,他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暗光,他狠拽着我的手,把我甩在了椅子上,如一头困兽般盯着我。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赶忙护住肚子。

「父皇!」

他似乎被刺激得更狠了,捏着我的脸让我被迫与他对视,他说:「朕的星儿,朕的星儿!明明是一样的脸,你为何不笑,你为何不笑!」

我被他拽着甩到了龙床上,我清楚地意识到,皇帝疯了。

穆长安还以为我怀孕了就平安无事了,但显然他算错了。

我身体不如之前康健,还得护着肚子,行动也不灵敏。皇帝的手那么冷,撕碎了我的衣裳落在我的肩头。

我很想大喊,荒谬,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谬之事!

但我更想大喊穆长安的名字,希望他能够如话本里写的从天而降的男主角一般,救我出这地狱。

我鼻尖闻着一股冷香,心脏却跳得要飞出嗓子眼一般。

皇帝又如何,我是他儿子的妻子,他怎么能如此不顾纲常伦理。

指尖是温热的血,眼前是刺眼的红。

我僵硬地握着手中的金簪,我杀人了。

我杀了当今天子,杀了穆长安的父亲。

外头似乎有些吵闹,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我呆呆地望向径直走来的穆长安,想要解释些什么的,想要告诉他,不想他误会。

我什么也没说,等来了他带着玩味的一句:「太子妃,做得不错。」

「什……么?」我喃喃地说。

「穆长安……」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是不是?」

他走到跟前,看了眼死不瞑目的老皇帝,轻松将我抱下床放在了那把椅子上。

他声音那么温柔,如同以往,在我耳边诉说着爱意。

他说:「平安,那不是我的父皇,那是你的父皇啊。」

「你看过的那幅画,并非贤德皇后。那是你的母亲,是永定伯爵的庶女,礼部尚书的妾室,傅雅星。」

我呆呆地仰视着穆长安,听他讲述了一桩陈年旧事。

孟晚言是定国侯府的大小姐,傅雅星身份卑微,两人本不该有什么交情,但却一眼投缘,结为了手帕之交。

孟晚言嫁给了太子,傅雅星被她的嫡母配给了礼部尚书做了个良妾。

因得她和孟晚言的这份友谊,她在尚书府过得比之前好了点。

又两年过,太子登基,成为当今圣上。

孟晚言成了皇后,可她依旧没有忘记傅雅星,偶尔也会偷偷接傅雅星进宫说说话。

三年之间,孟晚言有孕两次,可一个也没保住,其他宫妃偶有几个有孕的,结局也是滑胎小产。

皇帝疑心多年无子是因为孟晚言看不得旁人产下长子,而孟晚言则觉得皇帝是忌惮孟家势力,不想要她生下太子,两人因猜忌产生的隔阂越来越大。

第四年的时候,孟晚言又怀孕了,并且成功诞下了一名皇子,就是穆长安。

穆长安自然而然被册封为太子,帝后两人感情也有了些回温。

孟晚言出了月子,便召了傅雅星进宫,此时傅雅星已有孕七个月了,她在御花园赏花,脸上是将为人母的温柔笑意,更是为孟晚言感到高兴。

这一幕落进了皇帝眼里。

皇帝的后宫总是明争暗斗,哪怕那几个妃子怀孕的时候,他见她们也多是仗着肚子争宠,他看得明白,心里厌烦。

可傅雅星不一样,他看到她的那一刻,她正是他想象中的女子的化身。

事情变得不可控。

皇帝囚禁了傅雅星。

傅雅星又惊又惧,更觉自己愧对孟晚言,一朝小产。

幸好身体底子好,性命无虞。

皇帝最过分的是,将傅雅星囚禁在了凤栖宫旁的揽月阁,他日日去,回回都要路过凤栖宫。

傅雅星的过往被掩盖,成了皇宫里最见不得光的存在。

旁人看到的是皇帝每日都要去皇后宫中。

再过了两年,傅雅星怀孕了,胎相不稳,太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保住了这个孩子,但傅雅星却在恢复意识的第一个瞬间就要掐死这个孩子。

这是她的罪,是她背叛了孟晚言的证据。

孩子被皇帝抱走放在了孟晚言宫中,让孟晚言替她的好姐妹好生养着。

结果孩子染了病,夜里高热,直接去了。

傅雅星终日茶饭不进,郁郁而终。

孟晚言和皇帝之间已成了死局,皇帝将穆长安从她身边带走,并且变相将她禁足在凤栖宫。

可他日日都要过去,都要说是她害死了傅雅星。

最终孟晚言精神恍惚,打翻烛台将自己烧死。

「你知道吗?当今皇帝,不对,现在已经是先皇了,他先天不足难有子嗣,所以他此一生,唯一的亲子,就是你啊。」

穆长安的话如同一记又一记的闷棍敲在我的头顶,我眼前一阵阵发晕。

「随着我声威渐长,他开始忌惮我,甚至怀疑我非他亲生。」

他笑得前仰后合,拭了下眼角笑出的泪,俯身对我说:「我当然不是他的孩子,我是皇后与护国将军的孩子。」

「所以……所以……」我颤抖着,声音像是从缝隙里挤出来的一般支离破碎,「所以,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做错了什么?」

穆长安环抱住我,「平安,你没错啊。可我也没有,我的母亲更没有!」

「她对傅雅星的好是错吗?她偷偷把你送出宫是错吗?她为傅雅星守灵是错吗?」

「她这一生,就不该遇见傅雅星,如同你我。」

我也流产了。

刚刚还一脸快意的穆长安瞬间变得慌乱不已,他大喊着传太医,又紧张地对我说:「平安,深呼吸,深呼吸……你会没事儿的。」

我很痛,甚至痛到麻木。因为我想明白了,这一切都在穆长安的棋盘上,而我只是一枚棋子罢了,还是无足轻重的那一个。

我抓着穆长安的胳膊,甚至不敢问一句「你有没有对我有过一丝真情」,我紧紧地用力地抓着他,最终只说:「我不怪你。」你说得对,我们都没错。

接着我便昏了过去。

我醒过来了,很奇怪,感觉自己脑袋空空。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吗?

想了一圈,没有一个问题有答案。

房门被推开,一个小丫鬟走过来,她又惊叫着跑了出去,「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很快,一群人呼啦啦便涌进了房间。

这些人挨个给我诊脉,我全程很配合,但我的目光被一道没有靠近的身影吸引。

他站在珠帘后面,背对着我。

那些人给我看完,又一窝蜂涌到那人身边去了。

我看身边这俩小姑娘都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奇怪,周围的人都很奇怪。

「哎呀,那边那位穿黄色衣服的公子,您能否过来一下啊?」

原本嘈杂的房间瞬间鸦雀无声。

那人听我叫他,缓缓转过身来,他掀开珠帘,朝我走了过来,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等走到近前我才发现,这人长得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好看。

「你是这里的主子吧,那你肯定知道我是谁。」我怀着期待看向他,「我是谁啊?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眼睛漂亮极了,一行清泪毫无预兆地顺着他脸颊滑落。

我被这美给震撼住了。

「你叫平安,傅平安。」

「这名字有点土啊……」

「不土,我叫穆长安,也挺土的。」

「哈哈哈,比我的好太多了吧。」我被他接的话给逗笑了,这人不光脸长得俊,嘴还那么甜。

穆长安愣住了,盯着我的脸仔仔细细地瞧,瞧得我是莫名其妙。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只觉得你笑起来叫人看着快意。」

哦,那我应该长得挺好看。

我听穆长安说,他是皇帝,有次微服私访的时候,看见了茶楼里卖唱的我,一见钟情,然后接我进宫的。

我是宫里的贵妃,之前怀了七个月的身孕,结果不慎小产,孩子没保住,我受刺激太大,所以失忆了。

我说我怎么那么爱看话本子,还喜欢唱曲儿。

我身边的贴身侍女是燕儿,她和我说,皇帝早晚会让我做皇后,说现在的皇后是因为母家势力大,不方便动,还说我笑起来真好看。

「好吧,我也没想做皇后,其实回茶楼卖唱也挺好的。」

「不好。」穆长安人还没进门的呢,就出声打断我。

我很不满,「反正我本来就是草民一个,一下子成了贵妃还遭了这么多罪,陛下,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命里受不起。」

穆长安好像被我堵得没话说了,他坐下,淡淡地说:「我是皇帝,我说了算。」

行,我没话说。

「不过我写了些词,你看看?」我兴奋地把本子递给他。

他接过去,认真看起来,最终落下泪来。

我很吃惊,我的文学素养已经这么高了吗?我的词把皇帝给感动哭了!

他说:「最后这两句不好,得改。」

我有些不解,「春英失忆了,把张生对她的不好全忘了,张生不就可以幸福快乐地和她在一起了吗?」

穆长安眼眶还有淡红未褪,他说:「张生只要还把春英困在身边,他此一生,再过不得一天舒心日子,他越来越爱春英,他就越来越惶恐,他唯恐春英会想起一切,他那时候再也受不起春英的憎恨。」

我觉得穆长安说的有道理。

哎,他一个皇帝,看我的词看得这么认真,还给我提意见,我真是感动。

「那我改成张生不爱春英了,怎么样?这样春英就算想起一切,张生也不会难过。」

穆长安生气了,他猛地站起来,「张生虽然做出的事儿畜生不如,但他还是人,他有感情,他怎么可能不爱春英呢?!」

我赶紧安抚他,「陛下,别激动、别激动,是我草率了。」

穆长安将我搂进怀里,他说:「平安,我若是说,给你足够后半生享用的银钱,让你离开京城,永不回来,你肯定会说『好』的,对不对?」

我挺诚实地说:「对。」

他说:「那我这辈子都不会说的,你死心吧!」

我无所谓的,我的词能把皇帝感动得稀里哗啦,就算回茶馆卖唱,那我也不怵啊,绝对赏钱多多!

转眼就到除夕,皇宫里挺热闹。

因为宫里就我和皇后两个妃嫔,一块吃了顿晚饭之后,穆长安来了我的忘忧阁。

「陛下,来和我守岁呀?」

穆长安点头,「以后每年,我都同你守岁。」

「行。」我随口答应了,「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外头是冷风,我安心地窝在穆长安的怀里,只偶尔有模糊的片段,闪过脑海再寻不见。

两年后我果真如燕儿所说做了皇后,只是在见先皇后最后一面时,她眼神既怜悯又怨毒,她说:「刘平安,你以为当年我为什么能给你下药,你以为你当年如何失忆?你真是天底下最可悲的女人!」

刘平安?我有些纳闷,穆长安不是说我姓傅吗?

柳非非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穆长安匆匆赶到了。

她似乎很怕穆长安,眼里的怨气要化成实体冲出来把我俩给吃了。

「平安,她是不是说什么话刺激你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刺激的,只说我姓刘。」

穆长安示意下人把柳非非带走了。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没有,你这样很好。」

「我觉得也是。」

元昭十年。

皇后突然幽居中宫闭门不出,所有人一概不见。

皇帝日日去殿门前等候,却从不强求皇后相见。

两人就这么过了二十年,直到皇后宾天,才算隔着阴阳见上一面。

番外一刘平安

我叫刘平安,今年十二岁,被我的叔叔婶婶卖给了西街的刘老赖,说是先当个丫头,过两年年纪大了再给他当媳妇。

那刘老赖也太丑了,我不接受。

我偷偷跑了。

听叔叔婶婶说,京中的贵人五年前再没来过了,他们也不用再养我了,把我卖了还能再捞最后一笔。

京城好啊,我要去京城。

可我从未出过沛县,也不晓得京城在哪。

一路问过去,有时候能走对,有时候会走错,兜兜转转,我攒了那么多年的小金库已经花没了,饿了就只能挖野菜。

后来我一路走着,在街边唱唱听来的曲子,偶尔也能得一两个铜板。

再后来我在路上遇到了两个流氓,他们说我笑得好看,是在勾引他们,还说我一个姑娘独身在外,就是不检点。

幸好被路过的好心人救了。

好心人是京城里的富裕人家,他们一路捎着我到了京城。

可到了京城又怎么样,照样得翻烂菜叶子吃。

直到在京城当了两个月的乞丐之后,一个男人找到了我。

他絮絮叨叨,一会说「那对夫妻可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算是瞎了眼了」,一会又说「这到底是个烫手山芋,可我也不能不管啊」。

最后他看着我认真问我:「沛县离京城统共不过二十里,你怎么走上三个月的?」

我没好意思告诉他,我走反了。

再再后来我就跟着他在茶楼安了家。

我一开始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他也挺为难,不知道在避讳什么。

后头我看别的小孩儿喊「大舅」,便也学着这么喊他。

他挺高兴,说这称呼好,叫人舒坦。

番外二穆长安

我非皇帝亲生这件事,是我在十二岁时得知的。彼时我正纳闷,为何戍边多年的护国将军一回京就非要见我,还向我投诚。

知晓自己身世时我并不吃惊,知道皇帝的种种行径时我才觉得恶心。

我的母亲是多么美好的人,她本该幸福的人生被这么个老东西通通毁了。

我决定报复。

刘平安是我偶然遇见的,我见她的第一面就知道,她是傅雅星的女儿。

凌辱自己的儿媳,却得知对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最终被她杀掉,这是多么有趣的一场戏啊。

这计划不难执行,就算如今皇帝对我有了些疑心,但他没证据就不敢做什么。

刘平安就这样成了我的太子妃。

我派人监视她,而且每日给我汇报。

她规矩学得很快,嬷嬷很满意她,但她从来不笑。

会让下人一起上桌吃饭,也不挑食,她心思单纯。

从不与人为难,会顶着冷脸说俏皮话,还爱看痴男怨女的话本子。

侍女拎不动的水桶她能一手一个,她力气真的很大。

这人活得可真惬意。

我故意装着染了能传染的病,拔掉了各方安插在东宫的眼线,只留了她贴身照顾我。大概是朝夕相处的缘故,我好像能从她的脸上读出一些情绪了。

过年那天,我动摇了,我想放她走。

她没走,我也收回了那些不该有的心软。

再然后她怀孕了。

我看着她一日一日鼓起的肚子,心中再次摇摆。

我叫人放松了对她饮食上的监察,柳非非果然对她下毒了。

如果孩子没了,我就放她走。

可孩子保下来了,她和她的母亲一样,身体底子好,我说不清自己什么滋味。

我安慰自己,这就是天命,是她的命。

可当我真的看着她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拿着金簪坐在床上时,我混乱了。

我逼着自己给她讲了那桩旧事,我告诉她,她杀死了她的父亲。

这是多可笑一幕。

本该承受痛苦的老皇帝死得干脆,留下我兀自伤害最无辜的人。

刘平安小产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爱上她了。

当她说「我不怪你」时,我也明白,我这辈子都会失去她。

可上天给我重新开始的机会。

她问我她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我说:「傅平安。」

平安和长安,是傅雅星和孟晚言取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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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君安

春闺梦:我寄人间雪满头

李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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