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 _ 此世死生皆同赴

2024-10-10T00:00:00Z | 28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4-10-10T00:00:00Z

知乎盐选 _ 此世死生皆同赴

密道开始塌陷了,碎石「轰隆隆」地堵满了入口。

温怀璧伸手刨那些石头,身后的暗卫死死扯着他:「陛下,不可啊!」

暗卫头子也死死拽着他,道:「对啊陛下,我们一从地宫里走出来,这地宫就塌了,这是天意不让您涉险啊!」

刚才他们在地宫里兜兜转转,选了条走廊顺着走下去,结果莫名其妙就从地宫的另一处出口走了出来。

他们出来的口子不在大缘宝殿里,而在大缘宝殿旁边的另一座宝殿里,方才一出来,温怀璧就转头要再进去继续找人,结果还没进去呢,密道的口子就直接塌了,好几个暗卫一直扯着温怀璧不让他进去。

「天意?」温怀璧甩开扯着他的暗卫,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挖凿入口处的石块,声音里压着怒,「给朕滚!」

正挖着,太后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进了这座宝殿里:「陛下这是作甚?」

她目光落在温怀璧鲜血淋漓的手上,语气关切:「陛下怎么跪在地上?可是伤着哪里了?还不快来人把陛下扶起来!」

温怀璧仿若没听见太后的声音,使唤身后的暗卫:「愣着做什么?过来和朕一起挖!」

暗卫头子不想让他下去涉险,在原地犹豫着不肯动,身后的手下们也跟着没动。

温怀璧气笑了,眼睛和手上的血一样红:「行,好样的,朕自己挖!」

太后见他这样,唇角微微扬起,眯着眼凑近道:「陛下素日里沉稳得很,今日这么生气可是失态了。」

她蹲下身看着面前塌陷的入口:「对了,陛下还不知道吧?你想要的东西就在这地宫之中,陛下真是骗得哀家好苦。但也无妨,姜贵妃就在这地底下,以后能长长久久地替陛下在地下守着那些东西。」

温怀璧转身直接扯过她的衣领,赤红着双眼看她:「李、弥、瑕!」

太后的手下们立刻走上前要把他扯开,太后却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们别过来。

她笑得和蔼:「陛下别生气啊,这唯一能威胁我李家的东西已经没了,陛下可得好好在龙椅上坐着,看看这江山是如何一点点改姓李的。」

温怀璧手指头咔咔作响,他压着怒气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直接把她往后一推,又回过身去继续挖起了入口处的石头。身后的暗卫头子终于看不下去了,招呼着手下上前去帮他一起挖。

暗卫里有个年龄稍小的,一边挖石头一边小声嘟囔:「陛下,这地宫都塌了,姜贵妃肯定没命了,您……」

「闭嘴!」温怀璧嘶声呵斥,胸口起伏,「谁再多说一个死字,朕把你们的舌头拔了。」

小暗卫立刻闭了嘴,开始和旁边的人一起用尽全力挖石块。

过了一会儿,那被石块堵住的入口竟真的被挖开一个一人宽的小洞来。

温怀璧伸手搬开一块石头,点了火折子往里照了照,然后翻身就要进去。

太后突然道:「你若是敢下去,哀家就叫人把这宝殿烧了,把整座孤鸿寺都烧了!」

她叫下人点了把火把,恐吓道:「如此陛下还要下去吗?到时候整个孤鸿寺都付之一炬,落秋藏的那些东西你求阎王也求不回来!」

温怀璧一只脚踏进洞中,语气冷硬:「朕劝你,在朕上来之前多给自己烧点纸钱。」

太后攥紧火把:「你!」

温怀璧冷笑一声:「朕?朕怕母后下去以后没东西花。」

说罢,他直接纵身一跃跳进了洞中,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太后见状,气得把火把一下扔进了洞里,然后从下人手里拿来几个火折子扔在宝殿的帘子上。

火折子落在布料上,不一会儿就愈烧愈旺。

带路过来的小和尚都吓傻了,整个人扑到佛像上护着大佛:「救火啊!」

太后见了小和尚的样子,直接从供桌上拿了颗苹果塞进他嘴里,然后把他推进旁边的熊熊烈火中,丢了个火折子在他身上。

小和尚被火焰吞噬,烧得乱扭乱叫,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呻吟。

太后突然笑了出来,吩咐下人:「烧,给哀家把整个孤鸿寺都烧了,哀家倒要看看他能找着怎么一座通天桥,做那浴火凤凰,活着爬出来!」

说着,她又走到塌陷的密道前,搬起几块大石扔了下去。

刚才被挖开的洞又被堵得严严实实,密道后又归于一片黑暗中,甚至整座地宫都被黑暗沉沉笼罩吞噬着,连最中央的那盏长明灯也灭了。

温怀璧在地宫里走了很久,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

他一路上都在唤姜虞的名字,心中祈求她能回应他一声,但是地宫里仍是安安静静的,叫他每一回的期望都落空。

路上躺了很多尸体,因为地宫塌陷的缘故,有些尸体上被砸了大石块,看不清面目,他只能一个个地把那些石头搬起来,把那些人翻个面,见都不是姜虞,心里松了口气。

就这样一路走到地宫中央,他已经开始有些脱力了,但他还是往前走着,嘴里继续唤她名字:「姜虞?」

他手指蹭过墙壁,低声道:「你怎么就不肯给我个面子,应我一声?」

正说着,他突然看见面前被石头垒了一堵半人高的墙。

他目光越过那堵石墙,瞥见不远处的地上积了一小摊血迹,那血迹顺着前面的过道一路蜿蜒进更深更沉的黑暗里。

他突然伸腿狠狠一踹那堵石墙。

石墙晃动了一下,上面的石块咯吱咯吱响,然后「咣当咣当」分崩离析,全都滚落在面前的地上。

他跨过那些石块往前跑去,跑着跑着,突然听见一阵轻微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摩挲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

他脚步一顿,屏息仔细去听那阵动静,却又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拔高声音喊道:「姜虞?」

没有回应,偌大的地宫中只有他自己声音的回音。

他也很累了,但那阵动静让他浑身突然又充满了力气,他加快脚步顺着血迹继续往前走,没走出多远,就看见地上蜷着个人。

那人浑身血腥味,身下的地面上都积了一大摊血,赫然就是姜虞!

他急忙蹲下身去把她扶起来,声音又哑又涩:「姜虞。」

姜虞脸上一片脏污,听见他的声音才勉强掀起眼皮子,声音很轻:「我刚才听见你叫我了。」

他把她圈进怀里,一碰她就沾了满手湿黏的鲜血,再定睛一看,就见她整个人都快被捅成筛子了,肩膀上、小腹上、后背上,都是伤!

他眼睛登时就红了,伸手扯下自己的衣服撕成一条条给她包扎,嗓子哽着,大半天只会重复一句:「对不起。」

可她的血止也止不住,无论如何包扎都在往外涌。

他又伸手用力堵着她肩上冒血的伤,另一只手把她脸上的脏污蹭了蹭:「我来晚了,我带你出去,现在带你出去。」

说着,他就小心翼翼站起身,又抓起她两条胳膊想把她背在背上。突然,她扯了扯他的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个血淋淋的包袱塞进

他怀里:「你看,我把东西找到了。我,咳……我一直保管着,

没丢呢。」

他心脏好像突然被人拽住了,嘶声道:「你是傻子吗?平时挺

聪明的,这个时候怎么不知道跑了?我叫你找这些东西了

吗?」

姜虞被他背在背上,她伸手蹭了一下他的脸,发现手里是湿

的。

是因为他哭了,还是因为她自己满手是血?

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她没问,只道:「我给你找到这东西,是

大功臣,你怎么还凶我啊?」

他喉结滚了滚,声音是闷的:「好,不凶了,你说说,想讨什

么赏?」

姜虞咳了一声,喉咙里涌出些血来。

她吃力地把血给咽了回去:「你还欠我那么多钱,先把你欠的

还我再说。」

他一只手护着她,另一只手挖开前面垒起的石头:「嗯,回家

就还你。」

她声音小小的:「我没有家。」

他道:「以后有了。」

她又咳了一声,前言不搭后语道:「其实刚才听见你的声音,我以为是幻听。」

她撇撇嘴,又道:「我又想问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又想问你为什么要来。」

她声音一下比一下轻,语气里有责怪:「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温怀璧又踹了面前堵死的石墙一脚:「傻。」

她哼哼唧唧的:「你又骂我,你是不是真觉得我特别傻啊……」

温怀璧喉结上下动了动,脸上不自觉已经湿了一片,嘴里是咸咸发涩的味道。

其实傻的那个人是他。

他早就喜欢她了,或许是在玉人峰的时候,或许是在围场的时候,或许是先前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射箭的时候。

或许还要更早,可能是在他因为李承昀对她发火的时候,可能是在她拿着竹篓去蓬莱池偷鱼的时候,也可能是更早更早之前的什么时候。

是他不敢承认,是他别扭懦弱,是他傻。

他哑声回答她方才的问题:「没有。」

姜虞搂着他脖子的手有点松了,她小声道:「对了,王观海那个令牌是调李家私兵的,我……咳咳……」

温怀璧安抚似的拍了拍她:「先别说,等回去了再慢慢和我说。」

姜虞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往地宫中间走,咳。」

她喘了两口气,才继续说:「落秋以前时常来给裴辛送水送粮,她身为宫女,如何能……咳咳……如何能随意出宫?」

她道:「裴辛住在地宫中间的暗室,地宫中间的几条走廊上一定有一间房接着暗道,就通往大邺宫。」

温怀璧应声,背着她往地宫最中央走去,然后用鲜血淋漓的手一间房门一间房门打开,终于在一间屋子的墙上找到一枚机关。

他按开机关,见墙壁颤动,于是对姜虞道:「我找到路了,我们回家。」

姜虞很累,闭上眼靠在他背上:「好困。」

温怀璧心里「咯噔」一下:「回去再睡。」

她「嗯」了一声,又勉力抬起眼皮子看向那堵墙,就见墙壁打开后露出个黑黝黝的暗道,但因为地宫坍塌的缘故,那暗道已经被石头堵得差不多了。

温怀璧伸手去刨暗道里的石头,一点一点把暗道口的石头搬出来,才伸脚踏进去,一边刨石头一边往里走。

姜虞突然道:「温怀璧。」

温怀璧应声:「嗯?」

姜虞搂着他脖子的手渐渐没了力气,声音也越来越轻:「其实我有一点……」

其实我有一点喜欢你。

她翕动着嘴唇,剩下几个字无论怎么样都没力气说出口。

她眼前模糊,眼皮子也控制不住地合上,最终意识蒙眬地闭上了眼。

温怀璧心中惴惴,一边挖着前面的石块一边和她说话,起初她还会下意识地「嗯」两声回应,但到后来已经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她好像在他背上睡着了,面色苍白,背后伤处的血还在滴答滴答地落。

温怀璧还在不知道累似的和她说话,即便她没回应,他也在和她说话。说他是怎么跳下来找她的,说他是怎么一路刨石头走到她身边的。

他手上还不停地刨前方的石头,手上的皮肉已经全部破了,有些地方伤痕深深的,甚至能窥见其下白骨的轮廓。他一步一步往前挪得缓慢,大约又走了一两里地,前面堵着的

石头才稀疏了些。

他激动地叫她的名字,叫了很久,她才勉勉强强又睁开眼。

她回应得缓慢,看着远处稍显稀疏的石头:「温怀璧。」

温怀璧道:「我在的。」

「我好像看见光了……」她伸手想指一指前方,但没力气,刚刚

抬起来的手臂终是无力地垂落下去。

然后她再没有开口说话。

温怀璧还是絮絮叨叨和她讲话,又往前挖了半里左右,前面的

石块终于变少了,看样子是出了孤鸿寺的范围,所以地宫的坍

塌没有影响到暗道余下的路。

他背着她在暗道里一路走,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看见一扇低低

的石门。

石门后接着个低矮的山洞,里面很荒凉,石门前面还挡了许多

枯草树藤。

温怀璧走出山洞,大邺宫御花园的景致落入眼底。

他抬眼看了看天空,就见西斜的落日挂在天际,把天都染成了

血色。

他在暗道里竟至少走了一天!他垂下眼,血淋淋的手背在身后轻轻拍了拍姜虞:「我们回家

了。」

正走着,前面突然路过个侍卫。

侍卫皱眉看着温怀璧:「你是何人?怎么会背着具尸体在我大

邺宫中?!」

温怀璧即刻抬眼看他,眼神冷冰冰的,里面藏着杀意。

那侍卫见他抬头,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陛……

陛……陛……陛下,可需要属下去请太医?」

温怀璧敛眸:「去吧。」

侍卫急忙就跑去了太医院,身后还冒着虚汗。

温怀璧看着他的背影,又安抚地拍了拍姜虞,语气柔和:「别

听他胡言乱语,你活得好好的。」

他背着她往泽君殿走,一路上的下人见了他都「扑通扑通」跪

下去磕头,他也不理睬,就一直低声哄着姜虞,叫她不要害

怕。

他到泽君殿的时候,太医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见他回来,太医赶紧迎上来,惊愕地看着他伤可见骨的双手:

「陛下,您的手……」

温怀璧把姜虞放到主殿的床上:「先看她。」太医从药箱里拿纱布和伤药出来要给温怀璧包扎:「陛下,您

的龙体要紧啊!」

温怀璧扯了扯唇,重复:「先看她。」

太医依言转眼看了姜虞一眼,瞬间吓得魂飞魄散:「陛下,娘

娘这面色不似活人呐!」

温怀璧满手的血,他拿起帕子给她擦脸:「她只是睡着了。」

太医咽了口唾沫,还是拿了张帕子跑去给姜虞搭脉。

她的手很冰。

太医吓了一跳,又颤颤巍巍去探她的鼻息,然后直接整个人跪

在温怀璧面前:「陛下,娘娘已经没……没气了。」

温怀璧开始给她擦手,像是没听见太医的话:「什么时候能治

好她?」

太医跪着不停磕头:「陛下,臣实在无起死回生之能啊!」

温怀璧突然赤红着眼看他:「朕叫你治她。」

太医长跪不起:「陛下,娘娘薨了。」

温怀璧突然站起身拎起他的领子,压着怒火道:「你不行就叫

别人来,把你们太医院的人都给朕叫来!」太医都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立马跑回太医院把整个院里的太

医和医女全都叫了出来,一行人战战兢兢、浩浩荡荡地往泽君

殿走。

有宫女瞧见这架势,扯了扯泽君殿的侍卫:「大哥,这是怎么

回事啊?」

侍卫往里看了一眼:「陛下方才背着姜贵妃回来了,一身是

血,太医说姜贵妃没了,陛下不信,这会儿正叫所有太医过来

呢。」

那宫女惊愕地瞪大眼:「陛下真回来了?」

侍卫皱眉:「还能骗你不成?你哪个宫的?」

宫女面色霎时变得苍白,也不回答侍卫的问题,一溜烟跑去了

长德殿里,「扑通」一声跪在太后面前。

太后皱眉,往棋盘上落了颗黑子:「何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宫女惊恐道:「娘娘,陛下他回来了!」

太后手中棋子「咔嗒」一下掉在地上,她道:「什么?」

宫女又重复一遍:「陛下回来了!」

太后直接把棋盘掀了:「你在说什么浑话?」

宫女跪地磕头,不敢说话。

太后胸口上下起伏,沉默半天才道:「你下去。」

宫女如获大赦,替太后把棋盘棋子收拾好,这才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她抬头看天,就见方才还满是夕阳余晖的天空阴沉了下来,黑沉沉的乌云把天幕上所有的东西都吞了个干净。

有带着潮湿气的冷风呼啸吹过,把树上的叶子吹得一片接一片地往下落。紧接着又一连刮了几天风,树上苍翠的绿叶已经落了很多很多了,余下还挂在枝头的叶子也开始泛黄。

夏天终于过去了。

这几日宫中很安静,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是一片死气沉沉,温怀璧一直没去上朝,就把自己关在泽君殿主殿里,守在姜虞身边。

姜虞已经没了呼吸和脉搏,但身体没有腐烂,真的就好像是正睡着一个很长很长的觉。

温怀璧每天亲自给她洗漱穿衣,在她身体上被缝合了的伤处上最好的伤药,哀求她睁开眼来看他一眼。

他知道姜虞喜欢吃兔肉,于是吩咐厨子准备了麻辣兔丁,自己忍着恶心夹起一块兔丁凑她嘴边:「姜虞,吃一口。」

姜虞静静躺着,没反应。

他又舀起一勺肉粥:「不想吃兔肉,那吃点清淡的?」温怀璧又换了个菜,小心翼翼送她唇边:「先前在孤鸿寺,你不是天天装病叫我喂你吃饭吗?如今我都主动喂你了,你就赏个脸,吃一口好不好?」

仍然没回应。

他把手中碗筷放回桌子上,又把她抱起来圈在怀里:「那你和我说句话吧,说一句话也行,算我求你,好不好?」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几日没剃的胡须扎在她脸上:「我不是还欠你钱吗?你现在起来,我双倍给你,什么都答应你。」

空气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回音,只有风缓缓吹过,把床前幔帐撩起来。

程吉从外面走进来,咬着牙犹豫许久,才走上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俯身磕了个头:「陛下,朝中许多大臣已经在殿外等您多时了。」

温怀璧阖目,伸手抚着姜虞的发丝,答非所问:「朕叫你寻的人呢?」

程吉战战兢兢:「陛下,您忘了?无厄长老已在大火中圆寂了,整个孤鸿寺就只剩了和慧小师父一个人呐。」他吞了口唾沫,大胆道:「陛下,您已经多日没去上朝了,大

邺不能没有您啊!姜贵妃已然不能复生,还请陛下让姜贵妃……

入土为安。」

温怀璧终于掀起眼皮子看他,扯了扯唇:「入土为安?」

他直接砸了个枕头下去:「给朕滚!」

程吉不敢再劝,叹了口气退了下去。

温怀璧又闭上眼,搂着姜虞的手紧了紧,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伸手蹭了蹭姜虞额头上的疤,涩声道:「他们

都是骗子,说你死了。」

他眼中有温热的液体涌出,砸落在她的发间。

起初他只是流泪,后来竟是哽咽出声,那哭声是压抑着的。

他伏在她颈间哽咽哀求,一句一句,一声一声,求她醒来看他

一眼,求她与他说一句话,到最后他的嗓子都哑得发不出声音

来了,但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人依旧没给半句回应。

当日下午,温怀璧染了风寒,直接病倒了,昏昏沉沉,睡得起

不来身。

前几日他一直不临朝,抱着姜虞没撒手,如今病倒,礼部趁他

睡着直接安排了姜虞的下葬事宜。下葬的日子就定在第二天上午,也就是温怀璧带着她回宫的第

四天,连停灵的时间都没给。

下葬那日,天阴沉沉的。

温怀璧拖着病躯爬起来才知晓她下葬的消息,却意料之外地没

说什么话。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跟着送葬的队伍把棺椁送到皇陵见苍山去,

不料送葬队伍出发时,他连看都没去看一眼,安安静静地用了

早膳,然后处理了一会儿公文。

中午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去了明和殿。

他从姜虞以前那间屋子外的大树下挖出一坛酒,酒是开春的时

候姜虞埋下去的。

那时候他刚刚住进她的身体里,就成日成日在明和殿这个小破

地方吃水煮青菜。那时候陆才人与明和殿中另一位才人还常常

找姜虞的碴,日子过得鸡飞狗跳,如今明和殿里空了,一个关

进了永安宫,一个死在了尚方司,还有一个……

温怀璧摇摇头,垂眼饮下一口酒,推开了姜虞那间屋子的门。

门上有灰,屋子里也都是灰。

他有点醉醺醺的,走到床边,然后趴在床上攥着落灰的被子闻

了闻:「姜虞?」他声音大,明和殿里洒扫的宫女闻声过来,见是他,吓了一

跳:「陛下?」

温怀璧醉眼惺忪看她:「姜虞呢?把她给朕叫过来。」

宫女战战兢兢道:「陛下,姜贵妃今日下葬,您不去看她一眼

吗?」

温怀璧皱眉:「下葬?」

他把酒坛子往地上一砸:「满口胡言!」

宫女吓得跪在地上:「陛下,娘娘她……」

温怀璧摆摆手:「退下吧。」

他又伸手去拽那床落灰的被子,整个人倒在床上:「朕叫你退

下,别打扰朕与姜贵妃就寝……」

宫女赶紧依言退下,正要关门的时候,又听见温怀璧道:「等

等。」

她茫然地回过头去。

温怀璧喉结上下滚了滚,突然低声问:「我找不到她了,你能

带我去找她吗?」

「陛下,娘娘已经……」宫女刚想说姜虞已经死了,一抬眼猛地

对上温怀璧的眼,余下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转口道:「陛下随奴婢来。」

温怀璧眯着眼看了她一下,好像对她的话有所怀疑,但最终还

是起身跟她走了。

他还有点醉,步子不快,跟着那宫女一路走到了御花园,然后

从御花园的一处灌木里钻进一条小道,最终扒开小道尽头的高

灌木,到了蓬莱池。

他皱眉:「谁告诉你的这条路?」

宫女答:「回陛下,娘娘带奴婢走过。」

温怀璧不说话了,转过身去湖边看着水里的鱼。

时有秋风过,吹起满湖涟漪。

仲夏时他叫程吉往湖里放的鱼苗已经都长大了,正成群结队游

水甩尾。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捡起颗石子往里丢,惊得鱼群四处逃窜,

轻嗤:「你们一个个的,倒是好命。」

宫女突然从后面的长廊上走过来,手里捧了个盒子:「陛

下。」

温怀璧扭头看她,目光落在盒子上。

宫女道:「娘娘封贵妃后,还来过一回明和殿,手里就拿着这

个盒子。」

温怀璧从她手中接过盒子,一打开,就看见盒子上层的空间里躺了条白色的手帕,布料金贵,但上面歪七扭八绣了只鸡。

宫女垂眸道:「娘娘说这盒子是给您备的生辰礼,怕您在长乐殿找到,就跑来明和殿里藏东西,后来娘娘又怕明和殿住进新人,叫奴婢扛着铲子陪她来蓬莱池挖的坑。」

温怀璧攥着帕子的手紧紧握着,嘴唇翕动,却没说出话来。

原来那日他在归燕台问起她,程吉说她前几日乐滋滋去了蓬莱池,是为了藏这盒子。

她道:「后来蓬莱池的侍卫来了,听娘娘说这是生辰礼,于是告诉她您不喜过生辰,娘娘就嘟嘟囔囔说您对她其实挺好的,这盒子里的鸳鸯帕子改天挑个合适的时候送您。」

温怀璧眼热,他垂眸去看那帕子上绣的「鸡」,视线已经模糊。

他伸手爱惜地摩挲那刺绣,涩声轻道:「丑死了。」

他说着,又打开盒子的第二层,就见里面放着足足一千两银票。

宫女见状,又解释道:「娘娘那日傍晚又唤奴婢扛铲子来了蓬莱池,往第二格塞了点银票,说这帕子太寒酸,先把半年俸禄放这里攒着,往后买了像样的礼物再给您。」

她顿了顿,想起了什么似的:「奴婢听长乐殿的宫女说,娘娘喜欢和她们推牌九,最爱赢她们的钱,她们说娘娘那一千两银子有二百两是从她们那赢来的。」

温怀璧眼睛都红了,他醉意彻底清醒,把盒子往宫女手上一

塞,道:「朕还有事,你把这盒子交给程吉,可找他讨赏。」

说罢,他直接去了马场,从马场里牵了匹马,一路快马加鞭赶

去了见苍山。

见苍山是皇家陵墓,离宸阳不远,就在白鹿关一带。宗室墓穴

多散布在见苍山,姜虞的墓室在山腰,就临着江,外面树木成

荫。

温怀璧赶到姜虞墓室的时候,下人们正把棺椁往墓室里抬。

几个下人轻轻松松抬起棺椁,其中一人嘟囔道:「怎么这么

轻?」

温怀璧勒马停下,冲他们道:「慢着。」

下人们惊愕扭头:「陛下?您怎么会在见苍山?」

温怀璧大步流星走过去,仿佛没听见他们说话,直接走到了棺

椁前。

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小雨淅淅沥沥落在棺椁上,砸

在地面上。

温怀璧站在棺椁前,颤抖着手把椁和棺一点点掀开,面上表情

却倏尔一变——棺材里空空如也!

他冷声问:「人呢?」

几个下人见棺材里没人,也吓了一跳,齐刷刷跪地:「陛下,

奴婢们一路护送着,这棺材里的人不可能没了啊!」

下葬讲究棺椁不落地,是要求一路抬着的,他们中途其实放下

棺椁休息过一次,但这可是杀头的罪,所以现在无人敢说出

来。

下人们见温怀璧表情不善,吓得连背后冷汗都出来了。

有个人大着胆子道:「陛……陛下,贵妃娘娘生前为陛下所做诸

多,这……这或许是上苍垂怜,让贵妃娘娘羽化登仙了!」

那人想了想,又补一句:「贵妃娘娘说不定就是神仙转世,奴

婢听闻娘娘死后许久,尸身都未曾腐烂,寻常人可不会这样

啊。」

温怀璧目光愈发凉了,他勾勾唇,冲着说话那人招招手。

那人急忙走上去:「陛下,您叫奴婢何……啊——!」

话音未落,温怀璧直接一脚把他踹进墓室里:「你怎么不羽化

登仙?」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余下几个送葬的下人:「还不去给朕找?」

说罢,他又翻身上马,准备原路返回去找人。雨越下越大,颇有些下暴雨的架势,下人们见状,立刻撑伞走

上去:「陛下,这雨太大了,您风寒未愈,要不先歇着,奴婢

们去找吧。」

温怀璧冷冷看那下人一眼,一夹马肚子就冲进雨幕里。

山上本就没什么人,他下到山脚下,终于见着些人家,就骑着

马慢吞吞在雨幕里找人。

他找了很久很久,突然看见远处有个女子的背影,那背影像极

了姜虞。

他纵马冲过去,翻身下马要拽住她,结果因为风寒未愈,又一

整日没有进食,不由得踉踉跄跄摔在地上的泥水里。

他闷哼一声,又爬起身子,伸手掸了掸衣服上的泥点,小心翼

翼拽住面前那人:「姜……」

那人转过身来,面容陌生,并非姜虞。

只是个背影与她相似的女子罢了。

女子的兄长也转过身来,凶神恶煞道:「你找死啊?」

温怀璧猛地退开,连连摇头:「不是她,不是她……」

那女子拽拽兄长的衣服:「哥,这是个疯子,别管他。」

说罢,他们就转身走了。

温怀璧看着他们走远,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然后又撑着身子上了马,继续在茫茫大雨中寻人。

他找到夜里,却一无所获,最终失魂落魄地回了见苍山。

下人们过来给他打伞:「陛下,您去哪了?怎么满身的泥水?」

温怀璧屏退他们,独自坐在那具空空的棺椁边上。

他闭上眼,额头贴在椁上:「你是不是气我那天来晚了,不想见我?」

他抬手去摸棺椁上的纹路,声音有点委屈:「你要是生气了,打我骂我都行,你别自己跑得没影了,回来吧。」

没有人回应他,雨也停了,周围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就那样阖目靠在棺椁边上,渐渐意识模糊了些,然后昏昏睡去。

他做了个梦——

梦里,姜虞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街道上,低喃道:「得回家去。」

他就跟在她身后,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接近她,好像与她之间隔了道天堑。他跟着她走到姜府门外,看着她敲姜府的门,但是无人出来接

她,门口的护院满脸嫌弃道:「二小姐?哪来的二小姐?老爷

夫人不想见你,快滚!」

她面色苍白地后退两步,抹了把眼睛,摇头:「这里不是我

家……」

她又转过身往别处走,正和他打了个照面。

他想伸手碰碰她,但碰不到。

她也看不见他,皱着眉头穿过他的身体,继续漫无目的地在街

上走。

街上有人叫卖,饭菜的香气从一旁的小摊上飘出来,她好像饿

了,走到一个包子铺前面要了一个包子,但伸手掏荷包的时候

却发现里面一文钱都没有。

包子铺老板嫌恶地看着她:「没钱你买什么包子?滚滚滚,别

打扰我做生意。」

她尴尬地捏了捏衣角,继续往前走,嘴里嘀咕道:「骗子,不

是说带我回家吗……」

天开始下雨了,她冒着雨走了很久,终于走到大邺宫门前。

她眼睛亮了亮,对守卫道:「我是姜贵妃,你们可以放我进去

吗?」守卫皱眉驱赶她:「大邺宫里可没有姜贵妃这号人,你哪来的

回哪去!」

她眼睛里的光霎时暗了,只能从大邺宫门口离开,找了个屋檐

避雨。

她又冷又饿,就一个人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脸和唇都是苍白

的。

他走近她,这次终于可以碰到她了,于是急忙脱下大氅往她身

上披。

她好像也能看见他了,红着眼睛冲他哽咽:「你怎么才来啊?

我等了你好久。」

他伸手想抱她,但是突然一阵风吹来,她的身体就渐渐变得透

明起来,一点点像幻象一样往上飘。

他抓不住她,嘶声唤道:「姜虞!」

他蓦地惊醒过来,坐起身,身侧还是空空如也的棺椁。

一旁的下人走过来战战兢兢问:「陛下,您方才可是梦见娘娘

了?」

温怀璧伸手摸棺椁,道:「不是梦。」

下人茫然:「啊?」温怀璧扶棺站起来,翻身又上了马:「她没死,我会找到她

的。」

他夹了一下马肚子,目光又瞥过那具棺椁,眼神突然变得阴鸷

起来:「你且看着,欺负过你的这些狗杂碎,朕会一个个杀光

他们。」

马儿被踹了肚子,开始疯跑起来,载着他往大邺宫奔去。

翌日,温怀璧早起上了朝,他面色还有些憔悴,但气势十足,

半敛的眸中尽是狠意。

百官见他上朝,都有些震惊,但很快反应过来,纷纷俯身叩

拜。

温怀璧叫了平身,然后目光慢悠悠落在赵鉴身上:「赵尚

书。」

赵鉴站出来一步,声音有点发虚:「臣在。」

温怀璧语气有点漫不经心:「御史丞昨日上了折子弹劾你,你

可知是为何事?」

当日在大缘地宫找到的东西已经交给了右相和御史府,如今要

动李家,总是要拿李家门下开开刀的。

赵鉴手紧了紧:「还请陛下明示。」

温怀璧转了转扳指,敛眸没看他,答非所问道:「朕听闻前些

日子孤鸿寺走水,整座寺院都焚为灰烬,赵尚书可知道孤鸿寺走水死了多少人?」

赵鉴深呼吸:「臣不知。」

温怀璧反问:「不知?那朕告诉你。」他手指敲敲椅背,突然

站起身来缓步踱到赵鉴身边,「死了一百三十七人,其中最小

的不过六岁。」

他凑近赵鉴,意味深长道:「朕如果没记错,赵尚书的儿子刚

刚过完六岁生辰吧?」

赵鉴头埋得更低:「孤鸿寺一事,臣亦是万分痛心!」

温怀璧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换了个问题:「那赵尚书可

知孤鸿寺为何一夜之间化成灰烬?」

赵鉴吞了口唾沫:「听闻是有小和尚夜间点香,不慎出了事,

烧了整座寺院。」

温怀璧扬眉看他:「听闻?赵尚书那日就在孤鸿寺,为何不是

亲眼所见,而是听闻?」

赵鉴「扑通」一声直接跪下了:「老臣实在是不知道啊!」

温怀璧突然变了脸色,一脚把他踹得仰躺在地:「不知道?」

他眼睛危险地眯了眯,声音森寒:「赵鉴,你放火杀害孤鸿寺

上下一百三十七人,人证都自己找上门来了,昨日在御史丞门

口跪了整整一天,你说不知道?」他招呼了两个侍卫,沉声道:「把人带上来。」

侍卫应声,带着一个半张脸被烧伤了的小和尚走进议政殿里,

那小和尚唯唯诺诺跟在侍卫后面,很是局促,赫然就是和慧!

程吉见他畏畏缩缩的,低声道:「小师父,你就把那日寺院中

发生的事都说出来,只要所言非虚,陛下一定会给你做主

的。」

和慧敛眸,小声道:「那天夜里寺中起火,我就在大缘宝殿附

近洒扫,突然听见旁边的宝殿里有吵闹声,走过去就看见我师

兄被丢进火里,他们把整间寺院都烧了,说什么不能让……」

他突然跪下,唯唯诺诺抬头,吞吞吐吐道:「说不能让陛下活

着出去,我很害怕,就在寺中最隐蔽的角落躲着,他们还来查

看是不是所有地方都烧了,我趁他们不注意才逃出来,还烧伤

了半边脸。」

温怀璧转了转扳指:「此话当真?不能让朕活着出去?」

和慧磕头:「有佛祖在上,小僧不敢说谎。」

温怀璧不置可否:「你抬头看看,放火之人可在这殿中?」

和慧依言抬头,目光在殿中扫来扫去,看见赵鉴的时候,他突

然一个哆嗦,然后猛地垂下了头。

赵鉴见状,急声道:「不可能!陛下,臣从未见过此人!」

温怀璧冷眼看着他,没说话。赵鉴又道:「陛下,臣离开孤鸿寺时孤鸿寺还没走水,而且臣

听陈大人说过,孤鸿寺无人生还,一定是这小和尚在骗人,如

此欺君之举合该当场杀头啊!」

温怀璧目光落在陈大人身上:「陈大人,确有此事吗?」

陈大人不看赵鉴:「陛下,臣不曾说过这话。」

赵鉴怒目圆瞪,伸手指他:「你……」

他话音未落,和慧突然从袖袋里掏出个玉佩来:「大人,您初

来孤鸿寺那日就是小僧接待的您,当日您说要祭拜友人裴辛,

后来有护卫来抓您,您的下人趾高气扬指责那护卫不长眼。」

和慧把玉佩呈到程吉面前:「这是大人与护卫推搡时无意扯掉

的,小僧捡了起来,还未曾归还。」

那玉佩呈白紫双色,赫然是温怀璧赐的!

温怀璧从程吉手上拿过那玉佩,勾唇道:「这玉佩是朕赐给赵

大人的吧,嗯?」

他喉结滚了滚,语气低落了些:「姜贵妃也有一块这样的玉,

也是朕赐的,朕好像还听姜贵妃提过,说在姜府的时候,你的

岳父岳母还想砸了朕赐她的玉?」

朝臣们闻言,都去看他手上的玉,脸色都不大好。

有人道:「还真是陛下赐给赵大人的那块玉。」右相也说:「一个小和尚如何能有这块玉?若不是在赵大人和

护卫推搡间捡的,怎么会恰好知道这玉的主人是赵大人?」

温怀璧握住那块玉,凑近赵鉴,嗤笑道:「赵大人说的好一个

无人生还,莫不是忘了朕是从孤鸿寺地宫的暗道里走回大邺宫

的?」

赵鉴连连摇头:「陛下!」

温怀璧阖目,语气里已经压了怒:「那若是朕亲眼所见赵大人

放火,朕是不是也在骗人?」

赵鉴道:「陛下就是给臣一万个脑袋,臣也不敢呐!臣那日去

孤鸿寺是因为担心陛下的安危啊!」

温怀璧好似怒了,声音突然拔高一度:「担心朕的安危?」

他突然伸手抽出旁边侍卫的佩剑,提着剑走近赵鉴两步:「你

是怕朕死了,还是怕朕活着?」

赵鉴吓得连滚带爬往后退:「不是臣,不是臣,都是太……」

他话音未落,太后突然被簇拥着进了议政殿,打断他道:「今

日倒是热闹,陛下何故这般大动肝火?」

温怀璧蹭了蹭剑柄:「母后又何故来议政殿?」

太后道:「听闻陛下带病临朝,哀家担忧陛下的身体。」

温怀璧突然轻笑一声,掀起眼皮子看她:「母后来得正是时候,赵大人在孤鸿寺放火,意欲杀朕,但他好像不是主谋,正要和朕供出这幕后之人。」

他扭脸笑着问赵鉴:「是吗,赵大人?」

赵鉴战战兢兢看了太后一眼,眼神里有希翼。

太后错开目光,揉了揉额角:「哀家方才已听说了,人证物证俱全。」

赵鉴惊愕看她,伸手扯她衣角:「娘娘?」

太后皱眉把衣服扯出来:「赵大人,陛下方才也说了,那孤鸿寺中最小的僧人不过六岁,还是个孩子,你怎么狠得下心?」

她见赵鉴要开口说话,又抢白道:「你的儿子不过也才六岁,赵大人为人父,难道不会心痛吗?」

这话里威胁的意思已经不能再明显了,若赵鉴还要继续供出她来,那赵鉴的六岁小儿也会与孤鸿寺中那六岁小僧一个下场。

赵鉴手指收紧:「你——!」

温怀璧无声笑笑,提着剑走到太后身边:「赵鉴害孤鸿寺百余人死于非命,欺君犯上,意图谋逆,已是罪无可恕。」

他把剑递到太后面前:「既然母后来了,不如替朕亲手斩了这孽畜。」

太后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迟迟没有接剑,隐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温怀璧又把剑往她手边靠近,语气宽慰:「赵大人方才自己说的,欺君合该被当场杀头,他的罪行可不止欺君。」

太后手握成拳,盯着剑,嘴唇翕动。

温怀璧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失去耐心似的直接提剑,狠狠将那剑戳进赵鉴的胸膛!

赵鉴连逃都没来得及逃,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满脸惊惧就咽了气,一口血从嘴里喷出来,然后「咚」地一下倒在大殿上。

鲜血从他的心房喷涌而出,滴滴答答淌了一地,溅了面前的温怀璧和太后一脸。

从古至今少有帝王在朝堂上杀人的先例,许多大臣都吓得没了反应能力,有些胆子小的甚至直接昏了过去,但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忤逆皇帝。

温怀璧把剑随手往地上一丢,边蹭掉脸上的血迹边笑:「母后不敢,那朕就替母后斩了这孽畜,没吓到母后吧?」

太后头一次有背后发凉的感觉,她胸口起伏,半天才道:「无事。」

温怀璧轻笑出声,又缓步往龙椅前边走,然后慢吞吞坐下:「朕记得赵鉴是李相的学生,也是李相一路举荐力保,李相……」他目光落在下面朝臣的身上,又扬了扬唇:「李相今日不

在?」

下面有大臣唯唯诺诺道:「李相身体不适,已告病几日。」

温怀璧漫不经心道:「李相是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一双眼睛

也识人不清,那朕就赐他座城外别院好好养病,由刘尚书暂时

代职。」

他擦了擦手上的血:「程吉,拟旨。」

程吉应声。

温怀璧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掀起眼皮子看面色铁青的太后,又

笑道:「朕这样安排,母后没意见吧?」

太后深吸一口气,也笑:「哀家能有什么意见?」

温怀璧转了转扳指:「母后没意见就好。」

程吉等了一会儿,见殿中无人再说话,于是高声又道:「有事

早奏,无事退朝!」

朝臣面面相觑,没人再敢说什么话,于是没过多久就纷纷离开

了。

程吉负责把和慧送出去,路上,和慧抬眼问他:「公公,重修

孤鸿寺的款项……」

程吉笑道:「小师父今日愿意站出来帮陛下,款项就不必忧心。」

和慧脚步顿了顿,突然道:「他们杀了我师父。」

他言下之意,是说不愿意撒谎帮温怀璧做伪证,今日之举全是为报仇。

程吉听懂了他的意思,笑道:「殊途同归。」

他把和慧送到宫门口,又道:「我就送小师父到这里,款项的事,过几日陛下便会拨给小师父。」

说罢,他就转头又回了泽君殿,拟旨让刘尚书暂代左相之职。

刘尚书与右相皆是温怀璧一手提拔,如今李相被夺了权,麾下赵鉴死在议政殿里,李家所余的势力又大大削减,许多小吏听了风声,原本摇摆着攀附李家,现在也都不敢和李家有过多交集了。

落秋的那些东西放在御史府,御史丞又接连上折子弹劾,很快就把李家勾结兵部的事情牵了出来,李承昀与兵部的关系千丝万缕扯不清,手下参将更是兵部侍郎,于是李承昀也被禁足在了将军府里,就等着得了证据定罪,收回半块兵符。

朝中大大小小事宜渐渐落定,时间也一晃眼到了仲秋。

这日,温怀璧处理完公文后难得喝了些酒。

程吉在旁边劝:「陛下,饮酒伤身呐。」

温怀璧没看他,小声道:「这么久了,朕怎么就是寻不见她?」

程吉道:「说不定明日就寻见了。」

温怀璧又斟了一小杯酒:「她是不是生朕的气,故意躲起来了?」

程吉想了想,宽慰道:「躲起来总也是好事,至少娘娘还活着不是?」

温怀璧不置可否,又饮一杯酒,然后又觉得不够似的,直接拎着酒壶开始往嘴里灌酒,灌完一壶又灌一壶。

程吉垂头站在旁边,看不下去,想上前把酒壶拿过来:「陛下,如此伤身呐!」

温怀璧眼睛里全是醉意,他皱眉看了程吉一眼,突然把桌子一掀:「走开!」

桌子「咣」一下倒在地上,酒壶酒盏都咔咔咔碎了一地。

温怀璧愣了一会儿,摇摇晃晃弯下身要捡瓷片:「我没凶你,你别生气。」

他的手落在瓷片上,指尖被瓷片划开个小口子。

程吉急死了,他刚走上去要劝,还没抬脚呢,突然看见温怀璧自己抬起手搓了搓手指上的血,然后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他脚步直接顿住了,目瞪口呆看着温怀璧:「陛……陛下?」

温怀璧皱眉,语气迷茫:「嗯?」

他仰头看了程吉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要伸手捡瓷片,结果手

指快要碰到瓷片的时候,胳膊又扬了起来,狠狠扇了自己几耳

光。

「啪——」

「啪——」

「啪——」

连着几耳光下去,程吉都看傻了。

温怀璧昏昏沉沉掀起眼皮子看程吉:「你打朕?」

程吉都快哭了:「陛下,奴婢这和您好几步远呢,奴婢天大的

胆子也不敢打您啊!」

温怀璧把手抬到面前,动了动自己的手,然后又皱眉去捡瓷

片。

突然,他脑海里传来个有点生气的声音——

「我今天打不醒你了是不是?你非要自裁是不是?你什么毛

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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