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为尊
2024-10-22T00:00:00Z | 46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4-10-22T00:00:00Z
公主为尊
故人叹:不问曲终人聚散
还封第一次向我求亲时,他是我忠心耿耿的狗。
我指腹擦过他脸上的伤痂,轻佻又高傲。
「娶我?你还不够格。」
数年后,烽火连天的皇城里遍地尸殍。
还封已长成野心勃勃的狼,在我面前,他暴戾的眼中带着一如往昔的执拗——
「这一回孤要娶你,可还够格?」
1、
「太子仁慈太过,朕特许你摄政之权,你们兄妹需得齐心,守护…咳咳,守护住朕打下的江山——」
我半身虚趴在龙塌上,父皇的干瘪的手颤颤巍巍抚上我的鬓发,就像儿时哄我睡觉一样,感受到父皇的触碰,我愣了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晦涩。
「女儿定不负父皇所托,父皇早些休息,战儿明日再来看您。」
说完,我缓缓直起身,凝视着父皇那憔悴泛黄,毫无壮年时征战四方的血性与威仪的面庞。
你老了,父皇。
若是你真疼女儿,何必轻视我的女儿身,执意不让我继承大统?
不过无妨,猜疑忌惮我这么久,最终还是要把权力让给我的。
我静默地站了许久,等皇帝熟睡后,转身敛眸,勾出讥诮而不甘的笑容,心里那句藏着的话无声回荡在偌大的宫殿里。
「本宫一定会代替父皇,守住…本宫的江山。」
「太医每日给的药都先送到公主府给本宫过目,闲杂人…不得面圣。」
我给太监总管使眼色,他点点头,将腰弯得极低,恭敬地为我推开大殿的门,屋外夜已深,看不着月亮更别提星星,唯一的光源,也就是太监手上的烛灯。
我深吸一口气,朱唇微启,「还封。」
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提着灯笼徐徐从拐角暗处出现,他眉目俊秀,有种岁月下沉的凝肃气质。
「殿下。」
还封应声,抬头看我时,眼中似乎只盛得下我,那么专注,像条待命的大狗。
「背本宫回府。」我懒散地上前,勾住他的脖子。
边上宫人倒吸一口冷气,天威重地,在养心殿门口,男未婚女未嫁,这这这….镇国公主着实孟浪了些!
还封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听话地背起了我,只是他双手拖住我,就没有多余的手拿灯笼,我笑了笑,把灯笼柄横在他唇边,「咬住。」
「……」还封只沉默了一秒,「是。」
他咬住灯笼时,双唇火热擦过我的指腹,连同我心头的火也点燃了。
刚走了几步,想到了什么,我像骑马一样,勒住还封的脖子,凤目往后轻飘飘一瞥,清泠泠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肃杀冻人,「刚才那个嚼舌根的,不用留了。」
扑通…呜呜呜——
不用回头,一定是太监跪地求饶。
「好吵,走快点。」
我充耳不闻,只把还封搂得更紧了些,在他耳边暧昧地吹气。
「回去后,特许你今夜留在本宫房里。」
他说不了话,但用更快的脚程给了我回复。
这就是还封,永远顺从听话,永远沉默内敛,是我的裙下臣,我最忠心耿耿的…狗。
2、
我是大晟的三公主。
听说我出生那天,长庚星明烁,百鸟绕皇城,而好战的父皇,也在那一天斩下了西朔国君的头颅,正式统一了四方,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
国师说三公主乃大晟福星,保佑陛下征战杀伐无所不胜。
于是,自我记事以来,我就是最与众不同的公主,在别的公主难见父皇一面时,父皇便亲自教我骑射,别的公主小名多显闲情逸致,而我,是父皇亲取的「战」字。
十七岁,我随军平定北方匪乱,斩下敌方首级十数,被封为镇国公主,是唯一一个有皇子一般待遇的公主。
3、
当各国质子被像个华丽的物什一样被浩浩荡荡送进皇宫时,我坐在高高的城墙之上遥遥一瞥,便看上了还封。
别人坐轿子,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红袍,落拓漂亮,很是惹眼。
「最后面的那个,是哪儿送来的?」我问身边随行的太监。
「那是西朔的太子还封。」老太监见多识广,一下就认出来了,「别个国都把不起眼的皇子送来,只有西朔,把他们太子爷送来了,想来,他们那儿也确实没人了。」
西朔富饶又地处关要,祖父久征西朔不下,临了还拉着父皇的手念念有词,这种执念也自然由父皇继承,苦战数月,父皇攻破西朔时,血性上脑,杀过了头。
「听说西朔人眉目深邃,尤擅骑射。」我又饶有兴趣地望了还封一眼,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话,「本宫要他。」
我脚步轻快往宫里跑,老太监满脸苦大仇深地追着,「殿下,质子进宫后的去处都各位殿下自行挑选,老奴做不了主啊!」
父皇为了展现君威,命各国送来质子居宫中,名义上是送来做皇子公主的陪读,与各国交好,其实就是送来供大晟皇族「把玩」。
命运如何,还能不能回去,都是未知数。
我说:「你做不了主,本宫做得了!」
质子们进宫,细软还没收拾妥当,就被赶鸭子似的赶到御花园中,大晟的皇子和公主们早已坐在亭中,交头接耳地像在集市买肉一样对他们评头论足。
我姗姗来迟,刚踏入园中,就听到三皇子和大公主为还封归谁而争执不下。
「别争了,你们让他选不就行了。」太子从中调解,看到我,温柔道,「战儿快来,你也来挑挑。」
我霸道惯了,太子知晓我的脾气,从不拣剩下的,说是让我挑,他招招手,让那些被选了的质子们又站了回去。
可能气势确实大,还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了过来。
目光相撞,矜骄的傲气对上内敛的野性,还封那眼神,像未长成的幼狼,或是难驯服的烈马,我兴趣顿升,微微一笑,对他勾了勾手指,「我也要他。」
三皇子和大公主不满地哼唧了一声,但并未像之前一样嚷嚷。
我斜了他们一眼,即是商量也是威胁,「要是不满意,你们也可以让他挑。」说完,我慢悠悠走到还封身边,满不在乎地说,「不选我也没关系,大不了日后再抢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个香饽饽身上。
还封虽比我略小两岁,但男子蹿得快,比我还高半头,他没看别人,只是自上而下地打量着我的服饰。
半晌,他笔挺地单膝跪在了我的裙边。
我垂眸,摸了摸他的脑袋,很是满意。
「乖。」
4、
「为何选本宫。」
我斜倚榻上,把玩着金钗,还封跪在下面。
「臣在西朔就听说过公主威名。」他抬头盯着我,眼里瞧不出什么情绪,「殿下无论才识武艺都不输皇子,臣仰慕——」
「假话。」我打断他,没趣地打了个哈欠,「再奉承下去,你也不用在这儿呆着了。」
仰慕我?不恨我就已经是万事大吉了。
难不成仰慕我的出生之日就是他父亲的丧命之时?那他还真是纯纯孝子。
久久沉默,我看到还封的拳头,捏紧了又缓缓松开。
「因为您是镇国公主,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他露出了对权力和生存的渴望,看我的眼神像在洪流里看到了浮木,目光如有实质缠绕在我身上。
得我青眼就等于能离权力中心更进一步。
闻言,我翩然起身,踱到他身边,他的脑袋也跟着我转动,即便跪着,也有松竹之姿。
真是俊俏的脸,带着西朔独有的异域风情,我手中的金钗从他的鼻梁一路滑到他的唇,最后锒铛落地。
「选得不错,赏你了。」我摆摆手,说,「你想要的可不太容易得到,就看你能不能讨本宫欢心吧。」
还封捡起簪子,在我快走出门的时候,忽然加快脚步到我身后。
气息骤近,近到我以为他要抱我,或者要杀我。
但他只是把簪子戴在了我的发间。
「公主绝色,与黄金最相适宜。」
5、
自那之后,我有一个月没有去找还封。
一是因为忙。
前些日子有人告发涿州刺史买官贪腐,背后牵连甚广,甚至可能与当朝太傅赵辉有关,太子与太傅关系密切,不好插手此事,二皇子是病秧子,走三步喘半天,三皇子是远近闻名的草包,最后这个重任便落到了我这个「威名远扬」的镇国公主头上。
这其二,也是我故意不见他,磋磨下他的锐气,想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这天,屋外日头好,贪腐案又有了新进展,我得了空闲,想到许久未练骑射,一时手痒,我便起身去了马场。
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的喝彩声。
「好!时竹兄好身手!」
「承让。」
我循声过去,阳光下血汗宝马的鬃毛泛着漂亮的油光,还封提着长枪,与团练副使打得如火如荼,银光翩闪,还封脖颈处因为用力而迸出青筋。
只眨眼间,他抓住对手的破绽,反手将副使挑下马,随后勒住缰绳,飞驰向我。
那马蹄高昂,落下时只离我咫尺距离,扬起无数沙尘。
我淡定地看他「显摆」,没有丝毫畏惧。
「西朔太子,名不虚传。」我给他鼓掌,伸出手在还封的拉拽下,纵身上马,环住了他的腰,还封甩鞭,马儿嘶啼一声,向密林冲去。
还封的声音在风里飘:「殿下谬赞。」
这一场「重逢」也算是声势浩大,我不住撞向还封,感受他浑身烘烘热气,也不知道在那儿打了多久,我不禁笑问,「辛苦了,为了本宫守在这儿好久了吧。」
就听副使叫他的字时那种熟捻的态度,就知道两个人不是「偶然」交手。
「守到就行。」可能是劲风给还封增添了少年的傲气,他不似往日沉闷,「若是能博得殿下一笑,多久都算值得。」
话是暧昧,但他说得正气凌然。
「殿下看着还满意。」
我靠在他身上,他身上有草木和沙尘的味道,我眯起眼睛道:「满意,许以后你贴身侍候。」
6、
只是还封认为的「贴身」似乎和我认为的不太一样。
我去泡汤泉时,看到还封薄衣裹体站在一边,就觉得他有点会错了意。
「时竹是想做本宫入幕之宾?」我趴在池边逗他。
难得,这么个人也会手足无措,耳朵绯红,眼神无处安放,只能盯着半空呆看,「赵公公让臣来的。」
我暗笑老头子会来事。
「哦——」我拉长声音,「原来是本宫肖想太多了。」
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泡够了,我收起玩心,哗啦水声中,我坦荡地站了起来,还封吓得急忙转身,一看就是没经过人事的,倒也好玩。
我套上衣服,满身雾气地走向他,「穿好了,睁开眼吧。」我捡起一边的布,递给他,泡了许久人也懒了,自然地使唤道:「给本宫擦头发。」
他接过,随我到床边,我坐在床边示意他坐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脑袋搁在了他的腿上,水滴顺着发丝滴在地上,还封动作小心翼翼,轻柔地像在擦什么珍宝。
他指尖穿过我的发丝,比猫儿的肉垫还舒服,我闭上眼睛假寐。
片刻后,就感觉炙热的目光灼人般落在我的脸上。
猛地一睁眼,就对上还封未闪避及时的眸子,晦涩的沉墨,像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席卷进去。
我娇媚一笑,「好看吗?流连忘返的。」
还封不说话,收不住自己滚烫的视线,只好掌心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慨叹,「真是大胆。」
7、
质子与质子的遭遇是不一样的。
有些皇子为人和善,对他们以礼相待,过的也像半个主子,有些则被当成「奴隶」,刻薄虐待,几个月下来已不成人形。
还封在我身边,即便是仆从也比在别人那儿做主子过得好,更别得了我的青眼,待遇自然一路高升。
别的质子甚至是皇子都羡慕排挤他,只是还封素来不与人交恶,即便被人在身后辱骂成「谄媚奸人」,也全当耳旁风。
其实我待他并不算温和,与他比划拳脚时弄伤他是常有的事,但不入耳的流言还是插了翅膀,满宫乱飞。
——还封为了讨好镇国公主,不惜卖身求荣,做了公主的面首。
——看那脸上的伤,想必私下过得不算体面!
起先这些话还避着我,后来愈演愈烈,从背后腹诽变成了搬上台面的话,甚至传到了父皇耳中。
他招我进养心殿,问:「有传闻说,战儿看上了西朔的小子?」
我虽是如男儿般被教养长大,但我尚未婚嫁,父皇还是看重我女儿家的名节,更何况他素来不喜西朔,对还封也不是很中意。
我撇撇嘴,不屑道:「一条狗罢了,谈不上多中意,他枪耍的不错,还算有趣。」
我的这种高傲自负让父皇很满意,他阴着的脸色瞬间放晴,「区区质子,也只配当个玩意儿,战儿看得清,朕也就放心了。」
我们闲话几句家常,临了,父皇叫住我,「涿州的事差的怎么样了?」
「过几日就能有结果,已经抓到赵辉的手下,只等审问了。」
「那就好,你做事,朕一向放心」
我回宫的路上,在养心殿的那句「一条狗罢了」的言论早就传遍了六宫,于是我在宫门口看到了等我许久的还封。
他走向我,影子黑黢黢的罩在我身上,我退后一步,竟被他抵到墙角。
「怎么,不愿意做本宫的狗?」我不避开他的视线,只是厌恶这种被人钳制的感觉,便抬手从后面一把拽住了还封的头发,逼得他只能昂起头露出最脆弱的咽喉,暧昧的呼吸扑在他滚动的喉结处,我讥诮道:「不识抬举。」
「毕竟有的是人想爬到本宫这摇尾乞怜。」
还封被扯到极致,只能艰难从喉咙里发出「呃」的声响,在我说完摇尾乞怜四个字后,他紧跟着戏谑地笑了一声。
我松开手,让他自由,只见还封把头埋进我的侧颈。
「汪。」闷闷的叫声像幼狼被迫学会摇尾巴,啄了啄我裸露在外的皮肤,「做公主的狗,是时竹的福气。」
8、
不知是谁先动了情,等我回过神,我已经被还封压在了案几上。
桌上的书籍笔墨东倒西歪,我的袖口被墨色染出了一朵妖异的花,还封托住我的腰,一把将我抱起来,报复似的摁着我的肩膀。
他的手指碰到了红泥,在我胳膊、锁骨…到处都按上了爪印,似乎在和我签字画押缔结什么卖身契。
或许成了狗就当不成君子,更当不成人了。
前一阵子在温泉看到我还眼神乱窜不好意思,这会儿眸中泛着饿极了的光,好像哪儿都不舒服,急得眼眶都泛红,忙不迭在我身上胡乱啃咬。
「嘶——」我被咬疼了,一脚把他踹开,他撞到后面的书架上,一方花瓶被撞倒在地,碎声清脆,我媚态横生,抬起腿,用脚尖抬起还封的下巴,「真成狗了?」
他的掌心包裹住我的脚,轻轻一折,又欺身上来,哑声道,「殿下不就想要这样吗?」
对啊,我不就想这样吗?
喜欢他隐忍外壳下的野心与狂热,喜欢把他碾入尘埃又高高捧起。
我见他第一面,不就把他当成自己的东西了吗?
我轻叹一声,默许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既然全天下都说还封做了我的面首,我们俩何必执着那些没意义的清白呢?
9、
还封不错,无论哪方面。
可惜,我很忙,不能与他无限放纵,第二天收到手下的消息,我又拖着疲倦的身体去地牢审问犯人。
地牢暗无天日,只有昏暗的烛光,阴冷潮湿之气极重,更别提四方传来的哀嚎和怒斥声,恍若人间炼狱。
赵辉的手下嘴很硬,狱卒拷问了许久都没个结果。
我躺在太妃塌上,手背挡着眼睛假寐,听他呜呜泱泱满嘴「清白」、「冤枉」、「不知道」,恹恹地打了个哈欠,「你有亲眷在京城吗?」
那被拷问的男人愣了一下,并没有回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咬了咬牙,「草民什么都不知道,殿下即便以妻女做威胁,草民也说不出所以然啊!」
……
真是条铁骨铮铮、冷血无情的走狗,我都佩服太傅的训犬之道。
出门着急,我穿得单薄,躺了半天有点冷了,刚准备起来亲自审问,也当活动筋骨,就感觉一阵暖意。
睁开眼,还封表情平淡地站在我身前,为我披上了一条大氅。
「你来这儿做什么?」我问,也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
「臣寻公主而来,」说了等于没说,但我也没追究,就听他继续说,「臣在西朔也拷问过奸细,臣可以替您撬开他的嘴,也不脏了殿下的手。」
我觑了他两眼,他垂眸看我,又是我喜欢的野心勃勃,我心情好,拢了拢领口,点了点头,「留一口气。」
短暂的沉默后,比先前痛苦几倍的哀嚎声和咒骂声再一次充斥了牢房的每个角落。而与以往不一样的是,多了还封冷峻而条理清晰的威胁审问声。
我就是在这样的声音中入睡的。
再醒来时,牢里除了还封已经没有了人,还封见我睁眼,抖了抖手上墨迹未干的状纸递给了我,字迹遒劲有力,想来下手也是不轻的。
该问的都问出来了,差事他也办得妥当。
「那人还活着吗?」我问。
「还有一口气。」
我被他逗乐了,说留一口气,绝不多留,「扔到赵辉府上吧。他知道怎么做。」
说完,我揉了揉脑袋起身,瞥见刑架下有一滩血迹,但还封却衣着一丝不苟,只有…
我招招手,他立刻会意半跪在我腿边,我抬手用指腹抹去他下颌处溅到的血迹,曼声道,「没擦干净,血和你的小心思都记得擦干净,以后不许打探我行踪。」
话音刚落,他双膝都跪在了地上。
我笑了笑,「这回就算了,有什么事能让你做,本宫自然不会忘了你。」
10、
涿州贪腐一案最终由太傅请罪自裁作终,而他那手下血曳长街,浑身没一处好皮的样子也让朝内外大小官员狠狠见识了我的毒辣手段。
父皇当朝褒奖我后,隔天就有无数的人给我送上了拜帖,朝中势力隐约有向我倾斜的趋势,但我并未与群臣有过多的私交。
然而,自此父皇对我也多了几分忌惮,尤其是他某日退朝时突发中风,昏迷了一个星期后,听说我与太子共同处理朝政,还三番五次驳斥了太子,他更是猜疑我霸道擅权,会威胁太子的地位。
于是,他假借奖赏的名义,在宫外给我修葺了一座极尽奢华的公主府,并着手开始筹备我的婚事,企图削弱我在朝中的影响力。
我虽然应承了下来,但挑了好几轮,一个没看中,父皇身体每况日下,也是无可奈何。
出宫后,我还是时不时进宫,每次身边都带着还封。
还封在我身边几年,接手的事越来越多,成了我手中一把出鞘的利剑,旁人对他又敬又惧,对他的印象也从「质子」到「公主面首」最后成了「还大人」。
除此之外,宫中还出了一件大事。
——六公主爱上了北荣送来的质子,不仅拒绝了父皇的赐婚,还跑到太后面前哭喊非「徳郎」不嫁。
11、
我乘着轿撵进宫时就瞧见了她伏地不起,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
父皇气坏了,靠在龙椅上大口喘气,脸红脖子粗地指着六妹骂她「不知廉耻」。
我听着里头茶盏碎裂的声音,让还封在外面等着,最好走远点,省的触了父皇的霉头。
「父皇。」
我迤然入殿,扫到六妹一只手捂着肚子呜咽不止,心中腾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三姐姐,你帮我劝劝父皇,我求求你!」六公主抱住我的腿,她求我也算是病急乱投医,「我不能没有德郎啊!」
她的德郎——祝器德天不亮就被押入大牢,明日问斩。
「你还有脸说!」父皇猝然站起,抓起桌上的东西就砸,不偏不移砸在了六公主额角,顿时鲜血淌下,六公主本就文弱,直接向后仰倒,晕了过去。
「战儿!她这逆女!与人有私情不说,竟然还拿肚子里的孩子威胁朕!」
我目光掠过父皇,最终定格在六公主的肚子,心头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讶异、不解、或许还有种说不出的感同身受?
若放在平日,我不会掺和这种琐事,或许还会顺着父皇的意思,毫不留情去杀了北荣皇子。
但…
「父皇不要气坏自己的身子。」我上前扶住他,慢条斯理地分析,「细想六妹自幼养在深宫,心思单纯,祝器德在她身边陪伴这些年,日久生情也不是怪事。其实北荣虽是边陲小国,但也算富饶,对大晟向来忠诚,若两人成婚,修两国交好,也是一桩美谈。」
我苦劝许久,父皇才同意了我的话,只是他还气不过,并不想操持婚事,只让我随便办办。
等到我把父皇哄好,又商量了些别的事,出门时已近黄昏。
祝器德被释放,出来径直奔向六公主寝宫,两人温存许久,这会儿正等着对我道谢。
我瞧见他们站在池边,像一对最幸福平凡的鸳鸯一样依偎在一起,紧握的双手似乎包裹住了一整片雨过天晴。
不知怎得,我也跟着勾起一抹浅笑,脑中一闪而过竟然是还封的身影。
只是我很快把这个幻像屏出脑海,没有打扰那一对眷侣,默不作声地离开了皇宫。
我不理解六妹。
她为何要自毁前程去爱祝器德,父皇不是心软的人,今日我若不做和事佬,她和祝器德或许都会死,因为父皇骨子里看不起这些质子,而且这么多年过去,那些质子的故国也早已抛弃了他们。
我也不明白祝器德。
他为何会爱上六妹,那能融了蜜的眼神,我从未在别人眼中看到过,我长这么大,见过的男人大多是权力的产物,需要用权力和金钱去维系单薄易逝的感情,男人总是要薄情些的,但祝器德似乎爱惨了六妹。
他们如何能走到一起的呢?
公主与质子…也能产生情爱吗?
我一直在思索,不期被人一把拉入怀中。
「殿下什么时候能注意到我。」还封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若我不来找殿下,殿下莫不是要把我扔在宫里了?」
我靠在他怀里好久,久到有点缱绻,渐渐回过神,冷淡地推开了他,「你越发大胆了,在宫里也敢抱本宫。」
「这里没人,臣不会让殿下为难。」
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进退得当,确实从没让人抓到什么把柄。
我却…不高兴了。
12、
我一路脸色不佳,也没跟还封多说什么话。
回到府中,还封一路跟着我进了卧房,我斜躺着,腿搭在他怀里,他半跪在一旁帮我捏腿。
他习武,手劲大,从前别人给我捏,被他看到了,不知道哪根筋不对,非要主动请缨过来揽这种做小伏低的活。
应该是有点私心的,常常手脚不老实,捏着捏着总不太对味。
我眯起眼睛,余光瞥向还封专注的神情,一个荒诞的问题突然从脑海中蹦出来。
——还封,你爱我吗?
这句话在我口中兜转了一圈又被硬生生咽下去了,我不由突然有些烦躁。
「滚出去吧,本宫累了。」
我摆手让他滚,然而从来言听计从的他这回却聋了一样挺愣在原地。
「殿下不高兴?」
他不走,反而盯着我打量。
我撩起眼皮,视线从他高挺的鼻梁掠到薄唇,静默了片刻,对他招招手。
他顺从地倾向我,没有提防被我掐着脖子拽到眼前。
我居高临下地在他唇角留下一抹朱色。
「你与我颠鸾倒凤,昼夜不分数年,本宫似乎都没问过你,你爱我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晦涩,我指腹下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很久,他都没有说话。
我其实能猜出他的回答。
谁会喜欢一个把自己当成一条野狗养着的人?
我若是如六妹那般菩萨心肠,从小就对这些质子温柔蜜意,七八年的相处,倒也算得上青梅竹马。
而我们?
他肩膀上,我的脚印还没有被拭平。
他勾引我,痴缠我,屈从我,不敢违逆我,但大抵…肯定是不爱我的吧。
如果我对他好点…我不禁想另一种可能,我是否会在心中留下另一抹颜色?
但这个想法也只是转瞬而逝,本宫自小蛮横,学不来那些女儿家的温婉,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记忆中的痕迹磨灭不了。
只要我一天是万人之上的镇国公主,那他就得被拴在我身边收敛獠牙。
即使不爱,即使厌恶,即使恨。
不想再等他的回答。
「说爱我。」
我虚捏他脖颈的手逐渐收紧,他侧颈的脉搏劲劲。
眼看着他因为缺氧而逐渐涨红的脸色,像极了娇羞时的脸红,我轻轻笑了。
这就够了。
何必学那些女儿家的多愁善感呢。
看到我笑,他像贴了封条一样闭紧的嘴终于裂开一条缝,跟着我一起笑。
「我没有一刻钟不爱你,殿下。」
假话,只要好听,当成真话也无妨的。
13、
一夜荒唐。
我躺在还封怀里闲聊起今日宫中的事,末了,我突然说,「昨日进士三甲面圣,父皇看中了状元郎。」
我以为我这话还挺明白的。
但刚才还餍足甜蜜的还封突然翻身把我压在身下,危险地眯起眼睛,问,「然后呢?」
「我要有驸马了,你开心吗?」
杀人诛心,我问话时有坦荡的恶意,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醋意。
「但他分不了你的宠,放心。」
「一定要嫁?」他把脑袋埋在我心口,咬着我的肉问,「不嫁行不行?」
「不然呢?拖得越久父皇越忌惮我,总归要嫁的。」我无所谓地回答,「而且不嫁他,嫁给谁?」
他立即回道:「我。」
空气似乎凝滞住了,我缄默许久并没有回答他。
他丝毫不含蓄地占有欲扑面而来,真就像个小狗一样拱着我,头发被他弄得很乱,还封发狠似的要我回答,下手也没个轻重。
「嘶,松嘴。」我拍开他,克制住错杂的情绪,压抑勃发的欢喜与狼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可能是你。」
「时竹,你可知西朔另立了新太子。」我拢了拢睡纱,坐了起来,抛开这个环境,也算格外得体尊贵了,「在大晟,你是外邦质子,在西朔,你也早就被抛弃,没了立足之地。」
这话刺耳,但却是实话。
还封面无表情,只是眉头微微锁起,应是早就预料到了如今的进退两难的近况,不想我主动打开了话头,剖开他的「伤」。
「所以啊…」我推开他,薄纱委顿在床,又随着我的步伐落在地上,我只给他留了个曼妙的背影,高傲又轻佻,「娶本宫,你还不够格。」
13、
六公主大婚草草办了,她与驸马也一同回了北荣。
这倒是头一个不是躺在棺材里回故国的质子,这下子,其他质子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我今个儿一进宫,就有几个不长眼的凑过来献媚。
我还没有反应,还封已经先冲出去一脚踹开了那些人。
这一脚好大的力气,踹得他们爬不起来,他们疼得直嚎,带着不可置信,颤声向我告状。
我一边波澜不惊地品茶,一边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冷哼,「本宫的人想打你,就是打死了又如何呢。」
在还封的武力威慑下,我方圆五米鸟都不过,冷清地厉害。
一个小太监小跑过来,瞄了冷若冰霜的还封一眼,哆哆嗦嗦地来到我身边,「状元郎来了。」
我此次进宫就是为了见未来的驸马。
虽然小太监声音极小,但话音刚落,还封的视线就紧紧锁在了他身上,他膝盖一软就要跪,我摆手让他离开,小太监如蒙大赦,一溜烟不见了身影。
四目相对,我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意。
「殿下要见未来驸马,很是欢心吗?」还封发话,十分不沉稳。
我好整以暇地点点头,「既然知道本宫要见驸马了,你还杵这,难不成要把驸马也吓走?」
「……」
还封如棵松扎根在那儿许久,半晌才抿了抿唇,无声离开了。
等到人真正离开,我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消散,阴沉着眸子,绞弄手中的扇穗子,还封的生气,我始料不及,超乎寻常地带了真心。
让我有些后怕,还有些难堪。
我不敢想,他是否真的爱上了我,因为我知道我给不出让他满意的答案。
我在权力的漩涡中辗转多年,好不容易快碰到了那皇位,我舍不得,也不会为了情爱放弃大好的前程。
只可惜,我与还封相遇时,我早就抛弃了为爱痴狂的少女心绪,帝王的自私刻在血脉中,被原原本本的传承下来。
我终究是会负了还封的。
所以那日我烦闷,我质问他是否爱我,其实也是在审判我自己吧。
正想得出神,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我撩起眼皮,向一边瞟去。
好一个芝兰玉树的白净书生,满身书卷气地向我走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脸上晃过一丝局促,但步伐坚定。
「李为?」
「臣李为见过殿下。」
他礼数周到,是典型的君子模样,不像还封…不应该想他了。
我招手让他靠过来,把扇子递给他,让他帮我扇风,问,「你师从礼部侍郎?可在他那儿听过本宫。」
李为四下打量了一下,低声道:「听过殿下美名。」
我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听过,也该知道本宫为何选了你。」
「……」李为敛眸,摇扇的动作卡顿了许久,语气中染上了失落,「臣定当竭力辅佐殿下。」
我虽在军中素有威名,但太子文采出众,在文人中的影响力远超于我,当年贪腐案结束后,我收到礼部侍郎的拜帖,由此与他有了交集,他也是我安插在太子身边的一步棋,帮我暗中笼络了许多文官势力。
父皇为我选驸马,怕指派出生高贵的给我增添家族势力,都是在寒门官员中择婿,我推拒那么多,其实也是在等李为。
李为出生寒门,拜在礼部侍郎门下,礼部侍郎是太子党,父皇也放心的下,希望借此牵制住我,而我也需要这个驸马正式和太子党搭上关系,加之六公主的事,我顺水推舟地答应这段婚事,父皇并未过分起疑。
既然李为知晓我为何选他,那事情就好办了,唯一…
我舔了舔下唇,给他提醒道:「本宫府中有一个…郎君叫还封,他性子冷些,不好相与,若是他日刁难你,你…」
李为两只眼睛亮闪闪地盯着我。
我叹了口气,「你就忍着吧。」
14、
这边的事刚安排妥当,那边就有人通传说还封跟三皇子打起来了。
说是打起来了,其实是还封单方面被打,他根本没还手。
等我过去,就看到还封嘴角淌着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身上的衣服都脏了,三皇子手持钢鞭,甩得还封皮开肉绽。
我心跟着还封摇摇欲坠的身子一紧,赶忙压制住担忧,大步上前。
「打狗还要看主人,三弟,好大的威风,要不要连本宫也一并打?」
我冷呵一声,并没有看还封,而是直直盯着三皇子。
三皇子顽劣,没少被我教训,怕我怕地紧,听到我的声音,本能一哆嗦,手上的钢鞭跟着掉在地上,「皇、皇皇姐,是这个下贱东西先——」
我反手一巴掌把他掀翻在地,再一脚把他踹开,捡起地上的鞭子,就像他抽还封一样地抽向他。
悍风带着寒芒见其一片血花,三皇子在地上打滚,痛得鼻涕眼泪一块出来。
周围的小太监个个抖如筛糠,没人敢劝。
我甩了两鞭,一道丽影扑了过来跪在我脚边,「殿下放过胄儿吧,他年纪小不懂事,你放过胄儿吧!」
三皇子元胄,母妃是宫女出身,虽然生了皇嗣被封为贵人,但并不得宠,应该是早就得了消息赶过来救她那不成器的儿子。
我目光飘向她,嗤笑一声,但还是停了手,「既然不懂事,贵人为何不教呢,如若再有下次,本宫不介意替贵人教导皇帝!」
我振袖甩开女人,便径直带着还封离开了。
上轿,还封一身血,伤口上还粘着尘土,但表情十分轻松,丝毫感觉不到疼一样,跟我胡侃,「殿下见了驸马,驸马可俊俏?」
我撇头望着窗外,「比你俊俏,本宫很是喜欢。」
还封猛地揽住我,低头咬上我的唇,口腔中满是血腥味,唇齿交融间,他恶狠狠地说,「不许喜欢。」
「不喜欢他,难不成喜欢你这个丧家犬?」我嘲讽道,指腹毫不怜惜地擦过他脸颊上的伤口,看他吃痛的神情,哑声道,「起码人家干干净净的。」
接吻时,还封的血蹭到了我的脸上,他看到后,轻声笑了起来,「如今殿下沾了臣的血,也不干净了。」
「知道自己脏还不快滚!」我踢开他。
还封闷哼一声,应当是碰到了伤口,我虽顿了一下,终究没说一句软话。
14、
父皇着急操办我的婚事,不顾体虚亲自操持。
驸马进府那天,群臣来贺,贺礼堆了山高,李为不擅饮酒,但人逢喜事精神爽,几桌敬下来,来者不拒,等入洞房时都需要旁人搀扶。
我在婚房里等他等得无聊,揭开头纱自顾自去书桌那儿处理事,边上的嬷嬷想劝也不敢。
房中安静,外面礼乐声喧哗,像是两个世界,我愣神地看着手中的密信,落笔也迟疑起来,屋外吹拉弹唱吆喝声越来越大,我望向窗外的一片大红,有一些怅然的出神。
还封与我耍性子,成日避着我,手下说他在酒楼买醉,还在赌坊输了好大一笔钱。
我自知还封并不是这样沉不住气的人,故而找了人去探查盯梢,如今调查结果出来了,目光回落在信上,白纸黑字写着:赌坊背后势力来自西朔,还封多次逗留,疑似在密谋潜逃回国事宜。
「他不想留在我身边了」,我想。
这等背主之举,按理我应当直接杀了他。
但想起他在车轿上对我说「不许喜欢」时偏执而狠厉的神情,便生出了一些愧疚与于心不忍。
此等优柔寡断使我大脑一团乱麻,我深吸一口气,在信下回道:「全力阻挠,派人清查赌坊,除了还封全部处死,动手前切勿打草惊蛇。」
把信交给身边的人,我耳尖微动,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想来是李为来了,便盖上盖头坐会床上。
来人步伐沉着,一言不发在桌上倒了杯合卺酒,他凑近,我鼻子耸了耸,身上没有酒味,必然不是李为…
「还封?」我皱眉。
那人没说话,只掀起盖头一角,自己钻进来,瞬间,还封的俊脸放大在我面前,眸子黑得发沉,藏着万顷雷雨。
我目光向下游去,只见他一袭红袍,明艳得跟大婚一样。
「疯了。」我抿唇,不由笑了出来,「郎君今日也大婚?」
「娘子何必明知故问。」还封回道,上前封住我的唇。
随着动作,盖头落在了床上,他另一只手还拿着酒杯,我就这么仰躺着,眨眨眼望向他,他居高临下,将银杯悬在上方,缓缓倾斜。
酒落在了我的口中。
他眼中闪过一丝晦涩与难耐,盯着我嘴角流下的酒。
「殿下真美。」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时竹避本宫这些天,可能忘了本宫的长相吧。」我故意勾人魂一样,语气缠绵。
「殿下喜新厌旧,要忘也该是殿下忘了臣。」还封神色落寞,像被抛弃了一样,「即便我去联系西朔的人,佯装要逃,殿下也毫不在意,不是吗?」
「……」他主动坦白?我有些困惑,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可能是喝了酒,一杯下去,我竟然分不清他话中几分真假,只能狠狠回道,「若是你真的逃了,本宫把南朔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你的尸体带回来锁一辈子。」
还封脸上终于出现了浅浅的笑容,似乎很满意我的霸道,覆身吻在我的侧颈,低语,「臣怎么舍得…」
红烛摇曳,我们皆着婚服,恍然间,这似乎是我们的婚宴。
直到房门被吱呀推开,在一声「驸马」的高呼声中,李为踉跄而入,我气息不稳,还封掀起衣服挡住春光,阴沉着脸对外喝道,「滚出去。」
李为被吓一跳,愣在原地不敢动。
我急忙说,「把驸马带出去,本宫明日再找驸马。」
下人把驸马搀走,还封一口咬在我肩头,不满道,「明日?臣还是不够努力,让殿下还惦记着明日,想着别人。」
……
小心眼的狗东西。
15、
镇国公主大婚之日,留宿面首冷落驸马。
消息一出,在朝中引起热议,尤其是我在上朝时脖子上还有一抹殷红,更是坐实传言,礼部侍郎更是做出「怒不可遏」的模样,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父皇稳坐朝堂,憔悴的脸上挂出满意的笑容。
我没理会风言风语,在成婚后更是连「娶」了几个出身风尘的面首,父皇三番五次找我,但都没有对我多加责怪,只要我对皇位无所觊觎,就算我闹出再出格的事,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他又爱惜我的才能,预计我「不成气候」,又开始给我安排事务。
我进宫议事之后,带着「狐媚惑主」的还封在宫中招摇过市,借口还封身子不适,径直去了太医院。
独坐帘后,我支着手臂躺在还封怀里,太医院人来人往目光不敢往这儿瞟。
太医院院使给父皇请完脉后匆匆赶过来,小心翼翼地给还封把脉,他瞥了我一眼,道:「公子先前受过伤,有些顽疾在身,又与三皇子有过争执,恐伤了根本。」
还封处变不惊,肌肉有力,哪儿像是伤了根本的样子,我闭目点点头,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么严重?那就怎么舒服怎么治吧,药效强一点的,时日无多也罢,最后的日子过得舒坦最重要,院使有空来本宫府上,负责给时竹调理身子吧。」
院使弯腰称是。
「以后用药需得先问过本宫,不得擅自决定。」
院使吞了吞口水,额角冒出冷汗,但仍旧说是。
诊也诊完了,我掸掸衣服站了起来,带还封离开,离开时轻拍院使的肩膀,淡淡道:「有你,本宫也算放心了。」
回到府中,李为在房中等我。
见我和还封相携而归,落寞地低下头。
我这驸马是个直心眼,让他忍让还封,还真就谦逊有礼,自己跟个不上台面的妾一样,我见犹怜,如若没有还封,我应当会与他举案齐眉。
可惜,腰上的手越环越使劲,还封说:「臣可时日无多了。」
「……」什么屁话,那说的明明是父皇好吗?他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李为吓一跳,瞪大眼睛看向还封,受了惊吓一样。
「他…受了点伤,胡说的。」我宽慰李为,问他何事。
李为说后日礼部侍郎寿宴,欲与我同去祝寿,画外音是借机去和文臣交际,他已经打点妥当了,我点点头让他先下去。
等房中没了人,还封把我压在门上,「殿下好谋划,就是不知道臣的身子还能不能好,府上那么多虎视眈眈的男人,臣舍不得死啊。」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半是玩笑半是警告,「只要你乖乖的,就是需要太白金星入药,本宫也给你把命吊着,阎王不敢在本宫手里抢人。」
还封也笑,「那我就放心了。」
16、
赌坊被捣毁,我去审问时,他们只说自己是南朔商人,和南朔朝廷没有勾结,饶是我怎么查也查不出来,总觉得好像漏了什么线索,百思不得其解。
但眼下南朔之事需得先放一边,因为父皇又昏迷了。
我全身心投入了朝廷诡谲的权力风云中,与太子斗得不可开交,天下无公主继位的先例,虽然我极力铲除异己,但是仍有迂腐之人不停反对。
太子仁慈,素来与兄妹和睦,并不想和我斗得你死我活,逐渐有颓败之势。
太医院使每次出入公主府,父皇的身体就虚弱一成,我渐渐把控了养心殿,父皇却浑然不知,他像是回光返照,成了那个慈父,每次睁开眼见到我,都会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
他给了我摄政之权,想要让我停手,但此时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父皇弥留之际,给我留下了最后的话,「战儿,你太要强了,容易伤了自己。」
皇帝驾崩,按圣旨理应太子继位,但他被我软禁宫中,等葬礼之后,我准备让其让位。
然而就在一切都往计划的方向发展时,变故陡生。
太子在东宫被刺杀,背后主谋是…
——镇国公主。
17、
我很忙,忙到疏忽了还封。
还封也很「体贴」,并未缠着我,而是帮衬我处理一些大小事务,进出宫门也频繁了许多。
我没有想过,正是因为我们亲密的关系还有我给予他的权力,让他在最后关头给我背后一刺。
他刺杀了太子,趁乱逃走了。
朝廷哗然,传言是我在背后指使,这使我的声望受到冲击,即便是手下军队也不敢贸然行动,一动就坐实了谋逆的罪名。
就在这时,一向只会玩乐的三皇子突然带兵闯入公主府,把我压入了大牢。
因为太医院院使惨死家中,被人搜出与我的密信,疑似是加害先皇的证据,有人借题发挥检举我谋害先皇。
名不正言不顺。
现在的我就是如此,纵有滔天的权力,背负上杀害父兄的罪名都举步维艰。
二皇子体弱,在父皇驾崩前暴毙,此时只剩下三皇子「可堪大任」,我谋划多年竟然给老三做了嫁衣,可笑之极。
我盘坐在牢中,虽着囚衣但面容宁静,只是心口顿疼的厉害,疼到哭不出来。
还封负了我。
我提防了所有,没有提防到他会和三皇子勾结。
这时我才明白过来,什么私通南朔准备离开,都是谎话,赌坊的老板确实没有说谎,他与南朔朝廷并无关系,是还封故布迷阵,声东击西,让我以为他会借南朔势力逃跑。
如今…他应该已经回南朔了吧?
我苦笑,终于懂得了被辜负的感觉。
父皇说我太要强,太自信,最终太阳的光灼伤了太阳本身。
狱卒走过来,腰间的钥匙叮铃咣啷,我抬眼,三皇子,哦不,现在应该是新帝了,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满脸的春风得意。
「皇姐,朕来看你了。」
还是那吊儿郎当的语气,即便成了皇帝也没个正形。
成王败寇,输了就是输了,我淡淡的嗯了一声,连坐姿都没有变。
「毒杀父皇,谋害太子,你可认罪?」
「不认。」我说,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像是在看跳梁小丑,我嫣然一笑,问,「一派胡言,你可有证据?」
他没有证据,我知道。
我与太医院院使的书信中没有提过一句先皇,刺杀太子一事更是无稽之谈,我都能限制他的自由,何须多此一举,不是傻子都能想明白。
而且我也自信,他不敢杀我。
三皇子骤然上位,在朝中并无根基,除了一些宦官佞臣会拍他马屁,谁又真服他,再说我手握兵权,我一死,群龙无首,他这个皇帝也当不安生。
「你和…还封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我问。
三皇子奸笑,「你猜。」
「我猜…」我目光放空,「在御花园我踹你那日?」
我话音未落,三皇子脸就气绿了,他受不了我高高在上戳他痛楚的样子,抓起侍从手上捧着的鞭子就要打,我目光灼灼直视过去,他暴怒的神态猛得一僵,似乎对我本能的恐惧又涌上心头,脸色几变。
这时候还是他身边的一个眼生公公一脸谄媚地拉住了他,一边偷瞄我一边跟他耳语。
聊了两句,三皇子才不甘心地哼了一声,他瞪着我嘲笑道:「云星平,你从小就跋扈,自以为是,真的以为有人会喜欢你?他早就想从你身边逃走了,你去救他那天,正是我们设的局,就是为了让你以为我们不和!」
他留下一句「好好照顾镇国公主」后便甩袖而去。
皇帝走后,我又在牢里呆了一个月,或许是受了皇帝的指令,他们对我用过几次刑,毫无理由的用刑。
等一个月后我出狱,右腿已经落下了病根。
我在仆从的搀扶下走出地牢,那天阳光刺眼,姹紫嫣红的世界让我生出已经死过一次的恍惚感,李为翘首以盼等在门口,一见到我就冲过来抱住我。
我肩头一片湿润,想来他哭了。
「殿下!我们回家!」他颤声说。
我第一次回抱了他,「回家吧。」
18、
一个多月不见,李为清瘦不少。
府里的面首听说我被抓进去,都一溜烟跑了,连几个下人怕受到牵连也溜走了,只有驸马,一个月来为我奔波,搜集证据,向皇帝求情。
他好像,似乎,真的爱我。
只是我现在提不起去爱人的精神了。
新帝为表仁德,将我放出来稳定人心,但剥夺了我参政之权,也摘了我镇国公主的头衔,如今我想参政,只能借助李为。
他看我才受了苦,不忍我那么累,专门学习了按摩,每日帮我按摩右腿,眼里盛满了心疼。
他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温润如玉,顾忌我的伤,下手总是轻轻的。
他问我舒不舒服,我说舒服。
只是还会不时想起还封,他下手总是只看效果,不留情的,就像他这个人一样,野心勃勃的狼终归会噬主的,养不成忠心耿耿的狗。
我识人不清,认栽了。
那天夜里,驸马给我按完摩起身要出去,我拉住他的袖子,笑道,「你我夫妻,何必分房,睡这儿吧。」
李为满脸惊喜,「谢殿下!」
「我是你娘子,不是你的君,不必叫殿下。」我温柔道。
他脸红了起来,颤抖着嗓子,小声喊:「娘、娘子。」
我微笑,「夫君。」
那日,李为留宿在我房中,他只抱着我,像在水中拥抱月亮。
我问他「为何对我这般好。」
他说,「因为我喜欢你,我见过你骑着马剿匪的样子,从此情根深种。」
原来还是有人简简单单喜欢我的,我失眠了许久,在他怀里第一次睡了个踏实的觉。
梦里,我又一次梦到了还封。
还封一会儿叫我娘子,一会儿叫我殿下,我们走近彼此做出拥抱的姿势,却发现我们手上都拿着匕首,双双捅进了对方最柔软的腹部。
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想还封了。
父皇说得不错,我太强势了,或许需要一个温柔的人去照顾终生。
19、
再听到还封的消息,是他登基做了西朔的皇帝。
他回去后,西朔太子离奇暴毙,其他皇子也被他铲除干净,他就这样踩着兄弟的尸骨坐上了皇位,西朔本就富裕,当年一仗虽伤了元气,但调养几年后已经恢复,他登基后,联合周边部落,不断发起战争,以战养战,国力一日胜过一日。
反观大晟,在没落的道路上也是一去不复返。
新皇从来都是混账,做了皇帝,更是天下第一的混账头子。
他纵容宦官干政,轻信佞臣,谋害忠良,而且为人暴虐,才登基一年不到就下令建一座百花宫,强抢民女入宫,连面容姣好的孕妇都不放过。
我多次给他上奏折,他只当我在嘲讽他不会当皇帝,怒气冲冲地叫嚣着祖宗留下的成绩足够他挥霍,在那儿坐吃山空,被人糊弄得根本不知道大晟之外的世界风云诡变。
而且他虐杀质子,事迹传扬出去,引起了他国的仇恨,登基两年打了五场仗,无一不以战败求和告终。
我就算有通天的手段,也拽不住这沉甸甸往下坠的大晟。
我原以为西朔进攻大晟还有些时日,没想到…才五年不到,还封就迫不及待地对大晟宣战了。
等到那草包意识到大事不妙,西朔军已经兵临城下了,他吓得抱头鼠窜,黄袍凌乱地坐着轿子来到早已门庭冷落的公主府,呜咽地跪在我的面前,大喊,「皇姐救我!」
我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真的想一剑捅死他。
但我不能这么做,我只是一脚踹开他,提上剑,率兵去守城门,多么荒唐,大晟重武轻文,现在却找不到一个能带兵打仗的将军。
听说我要上战场,李为焦虑地直抓头发,恨不得现学一番武艺跟我同行。
我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没关系,我生在帝王家,守护大晟是我的命。」
20、
我终于又见到了还封。
在刀光剑影中,在模糊的血海里,我的盔甲被鲜血染成红色,我的臣民皆变成了泥泞残破的尸骸,我生长的皇城燃起了滔天的大火。
这般红,胜过任何一场大婚。
我真的竭尽全力了,却还是挡不住敌人一刀斩下皇帝的脑袋,他那张肥硕滑稽的脸滚到我的脚边,我知道…大晟完了。
当年牢狱之灾,我右腿受伤,今日天阴欲要下雨,我腿疼得厉害,五个敌军向我攻来,我杀了三个,最后还是被两枪压在地上。
骨头疼得要裂开,我喉咙处涌上血腥味。
就在这个时候,一双银靴踏过血滩来到我面前,那双沾了血却被擦拭干净的手轻轻捧起我的脸。
「殿下。」
还封深情的拥抱住我。
「孤来娶你了,现在可还够格?」
21、
他变了好多。
眼中压抑着暴戾与残忍,他征战四方,哪儿是从前的他呢,或者说他向来如此,只是一直蒙骗着我。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我,又有着一如既往的如小狗般的执拗。
我嘴唇干裂,咧出一个嘲弄的笑容,摇了摇头,哑声道:「不够格,还封,你从来没资格娶我。」
他面色一沉,随后大手一挥,手下拖来一个人,是李为。
李为脸肿了一大块,一路应是受了折磨,被人拖了过来,下巴处好长一条划痕,他被迫跪在地上,看向我时却下意识弯了弯眼睛,如一泓清泉入了眸子,好似已经坦然接受了亡国甚至是即将亡命的事实。
我双唇颤抖,却不敢发出声音,李为轻轻叫了一声:「殿下。」
他许久没这样叫我,从夫君变成臣子,我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他是甘愿为我去死的意愿,眼眶跟着红了起来。
我们的视线交织显然触怒了还封,他的剑径直抵在李为的脖子上,带着愤怒地问:「是因为他吗?」
我瞳孔紧缩,兀地紧张起来,我忘了还封的睚眦必报,我与李为相敬如宾五载,他想必已经嫉妒地发疯。
「他算什么东西。」我捏紧拳头,故作冷漠道,「时竹,从你负我那天起,你就什么资格都没有了!」
我以为把李为贬得一文不值,再转移话题,就能帮他躲过一劫,谁想还封斜眼看向我,偏执地让我胆颤,「战儿,我比谁都了解你。」
「不要!」我大喊。
然而无济于事,还封手起刀落,斩下了李为的头颅。
那张从来温柔,从来对我微笑的脸,咚地坠在地上,失去焦点的眼睛变得灰蒙蒙的,却还有一如往昔的温柔。
我心跳跟着停了,浑身的血液也跟着凝固,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呼吸,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摇摇欲坠,重重摔在了还封的怀里。
眼中的还封,也变成了黑白色。
血液变成了浓重的黑,最后天地都碎裂变黑了。
22、
再醒来,我已经身处南朔皇宫。
宫殿完美还原了公主府的样子,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模一样,以至于我醒来时以为一切都是我做的一场噩梦,还封趴在我床边,紧紧握着我的手,我刚一有动作,他就警觉地抬起头。
「时竹。」我茫然地喊。
他没想到我会叫他的字,眼睛瞬间有了光彩,像得了肉骨头的狗,只差摇尾巴,「殿下!」
「这是哪儿啊?」我问,随后捂住脑袋,「我头好疼,快帮本宫揉揉。」
他狐疑地打量我,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小心把我抱在怀里,「这是…公主府啊,昨日府中来了刺客,您受伤了。」
闻言,我没做怀疑,点了点头,又闭上眼睛,蹭了蹭还封的胸口,「腿有点疼。」
「臣帮你揉。」他亲了亲我的太阳穴。
「好,有些饿了。」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只要殿下想吃,我随时都可以学。」
我笑他油嘴滑舌,末了打了个哈欠,摆手让他去弄,自己再睡一会儿。
他抱了我很久,在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后,帮我掖了掖被子,猫儿似的退了出去。
我闭上眼睛,假装真的很困,半晌感受到停在门口的人真的离开了。
还封的离开带走了屋中唯一的生气,我仿佛一具尸体,在华丽的坟墓中缓缓睁开眼睛,满目疮痍,眼中迷茫不再,如秋凉转冬般,覆上了薄冰似的冷漠与悲伤。
还封…
我无声的叫了他的名字。
你从前骗我,这回也让我骗骗你吧。
23、
好像真的回到了五年前。
什么也没发生,还封是那个永远陪在我身边忠心耿耿的狗,任打任骂,我还是镇国公主,有处理不完的公事,但由于受伤只能在公主府静养。
还封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些大晟老臣,时不时安排他们来找我议事,但我知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下。
他希望我真的失去了一切记忆,又始终不相信我会失忆。
为了让一切更真实,我时不时会陷入昏睡,一睡就是几天,每到这个时候,还封就会发疯,频繁地换太医,稍有不顺就处死那些人。
而我每次醒来,都好像忘掉了所有事,只记得自己是大晟的镇国公主,也借此可以解释我为什么从来不出公主府。
还封忙完朝政就来陪我,他感受着我愈来愈深的依赖,眼中多了少年时的浪漫。
他跪在地上给我揉腿,会小心翼翼地亲吻我守皇城时留下的伤,会不停地求我嫁给他,许下无数的诺言。
他说他一辈子不会负我。
他说他只爱我。
我其实信了的,只是太迟了。
因此每一次他求亲时,我都会拒绝。
我说,「礼部尚书有一门生,叫李为,年少有为很有前途,我曾在尚书府隔屏风与他见过一面,心中很是属意,时竹,本宫不可能嫁给你,只会嫁给他。」
李为是我的夫君,即便他死了,即便我「忘了」一切。
我在故意刺激还封,而且他被我刺激了还不能发火。
还封听到我说的话,与我十指相扣的双手微微用力,我不满地甩开他的手,掐着他的下巴冷冷道,「时竹,不要耍小性子。」
我骤然的疏离让他慌了神,他赶紧又牵起我的手,勉强露出一个委屈的笑容,咬牙切齿地问:「殿下要嫁给别人,臣连拈酸吃醋的权力没有了吗?」
我时常昏迷,还封总处在患得患失的状态里,这种心理磋磨了他的锐气,与其说执着于娶我,他更执着于我这个人本身。
因此,我有恃无恐。
我阖眸,昂着下巴,「那就自己滚出去酸吧。」
「……」
还封恶狠狠地亲了我一口,离开了。
他走出房门,背过身去时,我悄悄睁开眼睛,傲气一扫而空,眼中的痛苦就满得要溢出来。
他每一次转身我都想冲过去,想抱住他,更想杀了他。
我是大晟的镇国公主,是生来的凤凰,栖在大晟的梧桐枝上,而不是还封给我编织的黄金笼中。
每次我心思动摇时,李为就会入我的梦,梦里他留着血泪,说爱我。
噩梦惊醒时,睁开眼却是还封的脸。
无限的悲哀我就要硬生生吞下去,是啊,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不是小情小爱,一朝一夕能磨平的。
那是无尽的错过。
24、
我演的太真了,因为我爱还封不是假的。
还封相信了我的失魂症,他花更多的时间来陪伴我,对我的防备也减少了许多,还会喊我娘子,像小孩子一样拱入我怀中,卑微地祈求我的爱抚。
我与老臣「议事」时,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还封要南下出巡。
他应当不会带我走,我思忖着,在南朔皇宫我逃不出去,所以南下是我出去的唯一机会。
于是,在他找什么借口离开之前,我先装病发晕了过去,昏迷后我死死拽着还封的手,嘴中还念叨着「时竹」。
果然,他放心不下我,带着昏迷不醒的我乘最舒服的马车离开了南朔。
昏迷了三天,我悠然转醒,醒时还在还封的怀中。
马车只有轻微摇晃,他们走得很慢,怕颠到我,我装作一无所知,问他这是哪儿。
他刮了刮我的鼻子,笑说是我决定南下游玩,怎么睡迷糊了。
我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好久,但他神情坦荡。
「是本宫睡迷糊了。」我说,「既然游玩,你也别叫我殿下,我们就作一对平凡夫妻吧。」
他立刻黏糊糊地叫了一声娘子。
我眸中闪过一丝酸楚,强压住哽咽,佯装无奈道:「夫君。」
还封疯了,抱着我好一顿荒唐。
他动情之时,只狼似的盯着我,咬着牙哄到,「战儿,再叫一声夫君,我求你。」
我蒙住眼睛,其实是蒙住眼中的泪,哽咽道,「夫君。」
黄粱一梦终会醒,就让我在诀别之前,再放纵自己沉溺于美梦之中吧。
25、
我们游历了江南,还封竭力抽出时间陪我。
在月老庙中求红线,在集会上买银钗,闲时一盏茶听一下午的戏,还路见不平救过一个被恶徒欺负的小娘子,我把那恶徒缴械,悄悄藏起了那柄匕首。
我们去见当地的郡守,他们诚惶诚恐,一边偷瞄还封,一边给我磕头,叫「镇国公主」。
还封与我耳语,深情款款地说,「殿下,我和这天下都会是你的。」
我自负地点头,心里却说,「可我都不想要了。」
回京那天,正是灯会。
我劝还封与我出游,不要带任何随从,还封迟疑许久,还是同意了。
夜晚,城中放烟火,满街人来人往,我和还封手牵手走在外面,我突发奇想把月老庙求得红线系在我们腕间,还封视若珍宝,看着红线比看自己的命要珍贵。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我敢摆弄还封,就抓住了这一人之劣性。
走在人群中间,我忽然停住,红线一端扯着还封,他迟疑地停在了我的面前。
「怎么了,战儿,哪儿不舒服吗?」他眼中的担忧不做假。
「不舒服。」我鼻尖翕动,「我们就停在这儿吧。」
他没明白我的意思,只皱眉看着我。
我扯出一个凄凉的笑容,「时竹,你爱我吗?」
他说爱。
我说,「那抱抱我。」
他似乎有所感应,眼中也有了许多极致而混乱的情绪,但是他还是走向了我,张开双手。
在他拥抱住我的瞬间,我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刺进他的胸口。
鲜血喷出,溅在我们的身上。
五年前我做过一个相拥的梦,原来那是一个预言,预言着我们的结局。
还封笑了,气息不稳,「我就知道,战儿,我就知道,战儿不会那么脆弱,你比我还会隐忍,但是…我真的…我真的希望一切都能从头来过,即便是假的也可以,为什么不多骗我一会儿呢,你知道,我永远都会自欺欺人地相信你啊。」
积蓄了数年的泪水,一瞬间从我眼眶流下。
我哭着抱紧他,「假的就是假的,时竹,我们背道而行走太远了,不要找我,除非你希望我死在你面前,放我走吧,我累了。」
我松开手,还封捂住胸口,勉强站着,我看到他痛得面色苍白,额角的青筋迸出。
摩肩擦踵,灯会格外热闹,我退后一小步隐退到人群之中,只一瞬间,除了被拉扯,绷到极致的红线,我再也见不到还封。
红线那头阻止我离开。
我眷恋地回头望了一眼,什么也望不到了,下一秒,人群中传来惊呼声,一切喧闹戛然而止一般,只剩下那闷闷的倒地声振在我的耳鼓。
与此同时,那根红线也最终绷断。
连着我们今生,来生,生生世世的缘分都断了。
我一步一步逆着人群而去,没有回头。
26、
还封番外
在被送去大晟做质子前,我是西朔先帝的遗腹子,更是受百姓爱戴的西朔太子。
母后为守住风雨飘摇的西朔,被迫下嫁继位的摄政王,在我尚是孩童时,母后成日里讲父皇有多么的勇武能干。
然而,在大晟的一纸诏书下,我顺利登上皇位成为如父皇一般的明君的美梦破碎了。
摄政王素来看我不顺眼,这一次不顾朝臣阻挠,执意将我送上去往大晟的马车,母后泪洒当场,死死拽着我的袖子。
我拥抱住母亲,告诉他,「等儿臣回来。」
西朔与大晟不睦久矣,我在去往大晟京都的路上受到了格外的「优待」,最后马车没了,只能骑马入城。
也就是这一机缘巧合,我得到了她的青眼。
那天城外,她坐在墙头上,风吹起她的裙摆,连同她那与寻常女子不一样的明艳高傲一同吹到了我的心中。
大晟的镇国公主,云星平。
我听过她的名字,知晓她的事迹,选她成为我的「主人」是权宜之计,但若干年后回想,御花园那一跪,多少藏了绯红的私心。
她是我见过最骄傲最聪明的女人。
那双眼睛看着我时,视线如同一只手,翻开我脑中所有的谋算,她好像看透了我,但是我看不透她。
为什么我明明说出了让她满意的答案,她却把我扔到一边不闻不问?
不能坐以待毙,我知道她喜欢骑射,守在马场等了她好久,终于在风和日丽的午间等到了我的殿下,等到了留在她身边的恩赏。
我蛰伏在她身边数年,久到有时我都忘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心甘情愿地当起了只会对她摇尾巴的狗。
大晟皇帝日益虚弱,战儿的野心也日益膨胀,膨胀到她愿意为了皇位,可以拿出自己的婚姻做赌注。
六公主远嫁北荣一事,点燃了我心中的希望。
那天她神色不霁,总像被什么东西困住了,挣扎不开,我跪在她脚边询问,她挣扎许久后,问:「你爱我吗?」
我沉默了。
因为我不应当爱她,但是…
她吻在我的唇边,我的灵魂替我回答道:「我没有一刻钟不爱你,殿下。」
这一生,对战儿我说过许多谎话,但这一句,是刻在我血液中的誓言。
一夜颠鸾倒凤,我脑中不时冒出要娶了战儿的念头,但没等我说出口,她却告诉我,她被指婚了,而且即便不被指婚,她也不会嫁给我。
因为,我不配。
她离开房间,我坐在床上,生生捏碎了床头,如乌云压城,压垮了我全部天真的幻想,我不配,我是被抛弃的质子,怎么配娶大晟贵女。
狼子野心,我不配娶,只配掠夺。
我与三皇子勾结,利用自己在殿下这里的特权,替他铲除异己,出谋划策,战儿不能当皇帝,因为我会舍不得灭了她的国,因为他不会像三皇子那个废物一样,任我摆布。
背叛她,我对所做的一切都不后悔。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我要回去,蛰伏多年,我必须要回去,夺回我的一切。
计划都在稳步实施,我与战儿的每个日夜都让我格外珍惜。
每当她沉沉睡去时,我都会紧紧把她抱在怀里,虔诚地亲吻她的额头,像在向神明忏悔。
「我没有一刻不爱你,战儿,对不起。」
刺杀完太子,我在三皇子的保护下快马离开京都,离开前我对三皇子提出最后的要求。
——不可以杀了镇国公主。
那草包吃软不吃硬,我自从和他合作,无时无刻不在捧着他,他深信我的智谋,我给他权衡利弊后,他也能明白战儿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留下她,往后她可以任你摆布,她死了,还有什么趣呢。」
我恶劣地笑着,三皇子眼珠轱辘一转,拍着我的肩膀大笑,「时竹,你是真恨她啊!朕一定替你报仇!」
这草包还没继位已经以「朕」自居,我皮笑肉不笑,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
回到西朔,那里已经没了我的位置,摄政王夺了王位,扶持自己的儿子做太子,但还好我有母亲庇佑,得到了喘息的时机,在大晟数年,我的心思早已不单纯。
起码,我不会天真的以为明君的皇座是不沾血的。
杀了兄弟,杀了叔伯,我顺利登上皇位,迎娶了邻国的公主,大婚那天,她披着红盖头,我眼中出现了战儿的面容。
我好想她,我好恨我自己,把她拱手让给他人。
皇后入宫,我从不去找她,只当没这个人,没日没夜地制定战计,马不停蹄地去攻占他国,待我打下皇后的故国,她在雨天跪在我的面前,哭号着问我为什么这么对她。
我没有低头看她一眼,只是留下一句,「因为你抢了她的位置。」
杀的人越多,我的心越冷,我好像已经不是人了,已经被万千冤魂拉入了无边的地狱,进攻大晟的那一天,我看着满手污浊的鲜血,让人端来一盆水。
我要洗干净,去见我的殿下。
战儿浑身是伤,却仍旧挺直腰杆,高傲到让我觉得大晟不配拥有他,李为更不配。
五年啊,我苦苦煎熬的五年里,李为一直陪在她身边,即便战儿装作对李为有多不在意,他那条命都不能留。
战儿昏迷了好久,我不顾朝政一心扑在她身上。
或许是佛祖感动于我的执着,他让战儿忘记了一切。
但我不信神佛,所以我不信她会忘。
我是睚眦必报的小人,战儿也不是菩萨心肠的弱女子,如果她愿意骗我,我也愿意被骗一辈子。
这丫头,每每与我相拥温存时,都要提一提李为那个死人来扎我的心,看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恶意,我开心的笑了,能让她快活,让我痛苦又何妨呢。
毕竟,这段时光都是我抢来的,偷来的,骗来的。
南下出巡,我命人给战儿传出一点消息,相信她一定能想出对策逼我带她去,真不知道这妮子哪儿来的定力,不吃不喝装晕,能坚持几天。
她不心疼自己,我心疼,疼到比厉鬼索命还厉害。
我在南方度过了最快乐一段时光,我拥有了自己的心心念念的娘子,即便我的娘子藏着一把匕首要杀我。
因为我是她的狗,所以她让我抱她,我永远不会拒绝。
因为我爱她,知道她非池中物,笼中鸟,所以她要走,我舍不得囚禁。
所以我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人群,等到视线模糊,再也看不到她一点头发丝,我才敢倒下,如果这一刀能让她不恨我,那就刺吧。
毕竟,我亏欠她太多了。
只是这红线啊,我舍不得,舍不得求来的生生世世的姻缘,就这样硬生生被人群冲断,我就这样攥着这根线,假装自己还能顺着线找到她。
太医说,只差分毫,那匕首就会刺中我的心脏,那样大罗神仙来都救不回我的性命。
我抚摸着胸口的伤,说:「战儿不让我死,阎王也不敢在她手下抢人。」
太医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擦着满脑门的虚汗,哆嗦地笑道:「陛下洪福齐天。」
后来又过去了许多年,我的鬓角都生出一缕白发,手腕上仍旧系着月老庙前求的红绳。
那天我微服私访,去了大晟的前京都,那里现在又恢复了以往的繁华,我走过公主府,去了长安街,在转角处,看到了有一个姑娘趴在酒楼窗边上浅眠。
我愣在原地站在那儿,眷恋地凝视着她的五官。
「给她披肩衣服。」我给手下吩咐。
然后一个人,落寞地离开了这纷纷过往。
让我痛苦一生吧,只要她还能这样,毫无防备地晒着太阳,舒舒服服地做个美梦。
梦里如若有我,希望那个我,不要负了她。
(完)
文/三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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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卿
故人叹:不问曲终人聚散
李厌离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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