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
2024-10-03T00:00:00Z | 18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4-10-03T00:00:00Z
雨霖铃
当晚,周温问了小十三的功课,并没急着走,他拿出一卷蒲州刺史上奏的奏折,微笑着看小十三。
「蒲州刺史上奏,今年蒲州水患泛滥兼有虫灾,损失惨重,民不聊生,恳请朝廷赈灾,这件事小十三你怎么看?」
小十三想了一想,便道:「黄河水患历年有之,我朝圣祖以来,便设义仓存粮,以备赈灾之用,臣弟以为,赈灾安抚百姓,虽是必做之事,但当务之急,却是治黄河水,否则,过不了几年,如今的境况又要上演一次。」
周温晗颔首:「依你看,这水该如何去治?」
「黄河水满溢出,是因为上流泥沙堆积,河道不通,臣弟以为,应当拓宽河道,让水得以流通。」
听小十三说完,周温沉默了,片刻后,他站起身,指着桌上一副黄河水利图道:「按你所说,拓宽河道,今年之灾或许可解,但你有没有注意到,但凡发生水患的地方,都是水流相对平缓的地区,因为流速快时,泥沙会被裹挟带走,只有慢下来,泥沙才会堆积抬高当地河床,造成满溢。若依你所说,拓宽河道,水流势必变缓,泥沙便会沉淀得越来越多,等河床整个地抬高,水患之灾恐怕就不止蔓延此地了。」
他叹了口气:「解一时之危,造百年祸患,这不是为人君者应该做的事情。」
听周温这样讲,小十三脸色惊变,当即跪地道:「臣弟糊涂。」
周温摇摇头:「朕不是要责难你,是要和你讲一个道理,一旦坐在了权力的顶端,你的一念之差,少则决定千万人性命,多则累及后世,但凡决定便要想之又想,慎之又慎。」
小十三脸上的少年意气终于沉淀下去,露出了一副极为认真的样子:「臣弟知道。」
却不料,周温又笑了:「你不知道。」
他将奏折摊平,这才收敛了微笑,正色道:「若只是一个水患,还不值得朕半夜留下来考你,这水患背后隐藏的危机才是今日朕留下来的关键。」
原来,圣祖初立时,便有『「边防镇守不给,则设屯田,以益军需』」的规矩,这些储备给边境军需的屯田里,有驻防士卒自行经营的,也有租给百姓垦种的。
是以,百姓素来就知道,官府那里存了大批的军需粮。
黄河中下游,是屯田的重要位置,如今水灾最重的蒲州便有至少五屯,其他灾区,只多不少。
如今灾害发生,朝廷即便开仓赈灾,也免不了有救济不到的地方。百姓饥饿交加,心里会不会怨恨官府明明储备着足够的军需粮草,宁可屯着不用,也不发放?
此时若有人对这种声音加以引导,使民怨遍野,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一旦朝廷顶不住压力,开放了军需粮,边境战急,便会打我朝一个措手不及;若顶得住压力,将舆论镇压下去,轻则会失去民心,重则会引起叛乱。
八王虽然已被诛杀,少不了还有余孽,若是这种时候再起叛乱,恐怕便要伤了朝廷的根基。
说到这里,周温喝了杯中的茶,眼神镇定,言辞犀利:「为上位者,必要见微知著,若敌人递刀过来,你都看不清他是何意图,还拿什么和人拼杀?」
周温一席话结束,小十三简直对周温佩服的得五体投地。
他震惊地看着周温的脑袋,似乎在想,同样一个脑袋,他皇兄的脑袋里怎么就能装那么多东西?
周温见状,无奈地点了小十三的脑门:「傻了?回神!」
小十三尴尬一笑,不自在道:「依皇兄看,水患过后,会有人拿他作筏伐子谋害我们?」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局面,朕若是反叛势力,便会如此下棋。」他看了小十三一眼,缓缓道:,「吐蕃地处边境,是此事的得利者之一,不可小觑。」
小十三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向周温拱手做谢:「多谢皇兄指教,臣弟明白了。」
我在屏风后,听完了周温对小十三的训诫,对周温暗暗敬佩起来,若是今日我两句话提醒了小十三郡主的事情,他想必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周温同他分析时局利弊,他才会真正的地把这件事当做作重中之重去看待。
正在我出神时,周温微笑着绕到了我的身后:「想什么呢?」
我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从前只听顾太傅说皇位不易,只是一个概念,今日亲眼见到,才终于明白,陛下这些年步步为营,有多么艰难。」
「心疼朕了?」周温伸手替我梳拢了鬓角的发丝。
我转而握住了他的手:「若时局如此危急,陛下当真能退?若不能退……」
我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若是真的不能离开,我或许可以做他身边的利刃,陪他生死与共。
可周温却不等我说完,抿了唇便打断我:「不会的,朕的话已经放给小十三了,势力也帮他培养了,不退怕也不成了。」
他似乎怕我担心,握住了我的手:「待朕替小十三收拾了这残局,我们就到江南去,你想做什么,朕都陪你做。」
周温说的得这样轻巧,可我知道,要平现在的局面,一点都不容易。
那日后,周温亲自去巡访蒲州水患,我随他去了黄河沿线,一路上,周温都在接顾太傅的密信。
至此,我才明白,周温这次亲巡,一则,是天子亲巡,能最大程度的地安抚百姓,;二则,他是要用自己做靶子,逼幕后的人动手,以便把他们连根拔除;。
三则,他这一走,也是对小十三的考验,若是小十三能在周温走的时候,好好地协理朝政,小十三便能赚下贤名,为日后登基做个铺垫。
然而,我和周温都没想到的是,蒲州刺史为了减少责罚,瞒报了当地的实情,十一月初他们当街杀了一户前去偷军粮的百姓,本想杀鸡儆猴,没想到反倒激起了民愤。
等我们到达蒲州时,那里已经有了小规模的叛乱。
起义的头子甚至放话说,若不开放军需粮,就一路杀到长安去。
蒲州刺史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等周温的指令,意外的是,周温竟然没有当场责罚他,只让他跪在门外等吩咐。
蒲州刺史出去后,周温的脸色终于深沉起来,若是没有叛乱,他尚且能说破,敌国借军需粮离间我朝的阴谋,让百姓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如今,骑虎难下,几句话是不可能安抚得了这些暴民的。可是,若武力镇压,少不得又会失了民心。
周温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想了一出计,他先是当众罚了瞒报信息的蒲州刺史,将其贬谪,其后,他去抓了起义头子赵无良的家眷。
赵无良家里世代务农,是老实本分的人,他们告诉周温,蒲州刺史当街斩杀的一户人家,是赵无良的表哥。
当初,蒲州刺史贪墨,将赈灾粮折半发放,赵无良母亲生病断粮,他表哥铤而走险去劫了军需粮,结果落了一个身首异处。
赵无良想为表哥讨一个公道,却遭遇官逼民反,他是迫于无奈才走到了这一步。赵无良的父亲恳求周温给儿子一条活路,若是可以,他们愿意去说服赵无良低头。
当晚,周温愁眉不展,来问我的想法。
我深知,这件事周温心里已经有数,政局里的对和错,不是正常人眼里的对和错。
他来问我,只是不希望我觉得他做事太残忍,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平静地道:「叛乱,已经是诛九族的大罪,陛下不必来问我。」
第二天,赵无良家眷在严刑逼供下终于伏法,当众招供,赵无良得了吐蕃细作的五十两黄金,要借机作乱。
至此,百姓意识到这件事,不是一个赈灾的小事,而是国与国的博弈。
赵无良也一下子从正义代言人,变成了敌国的奸细,在这种气势下,起义军很快被打败,除了贼首赵无良外,大多数人被伏诛。
深夜,周温一个人在屋外饮酒,神情很伤感,我静静地走过去陪他,周温看着我缓缓开口:「你一定觉得,朕极其黑心,极其狠毒,坑害百姓的蒲州刺史,朕只是让他贬谪,而无辜受冤的赵家,朕却让他们下了地狱。」
我接过了他的杯子,饮了一口:「当初,我没有阻止陛下,现在也不会怪您。」
周温摇头:「你怪朕的,只是你没有立场来指责朕,前日,顾太傅来信说,蒲州事发前不久有一路吐蕃细作乔装改扮进了城,朕深知这件事背后,有人推波助澜,却一时抓不到真正的幕后黑手,如今的时局没时间让朕去查案,朕要引导舆论平息战乱,就必须要牺牲赵家……你知道朕没有办法。」
或许真的是他说的这样,他这么做是如今最好的对策,可不知为什么,面对现在这样的局面,我忍不住觉得可悲又可笑。不久前,我想要逃离皇宫,周温要我带上他,可如今,我不仅没能带他走,反倒被他拉着在冰冷算计的旋涡里,越陷越深。
我渐渐能理解他,默许他所有的不得已,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正在慢慢被他同化?
想到要变成和周温一样的人,我变得很害怕。
周温从蒲州回长安后,整个人不再像之前那样温柔和煦,反而多了几丝往日里没有的杀伐之气。
顾太傅告诉周温,九王爷的洗三宴上,呼朔郡主曾从人手里接过一个条子,她回来后不久,便有一路吐蕃细作去了蒲州。
起义之事,虽然是赵无良挑头,背后推波助澜的却不是他,如今周温强行让赵无良冒领了那个罪名,虽然解了眼前的灾,但也留下了后患。
真正的细作没抓出来,一则,周温已经打草惊蛇,很难再摸清细作后面的动态,;二则,赵无良还没有死,若是诬陷赵无良的事情日后被爆出来,这对朝廷来讲便是失信于民。
周温深知其中的利害,回长安后,就囚禁了郡主,亲自审问。
彼时,郡主刚刚被诊出三个月的喜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一字也不肯认。
见她如此,小十三小心翼翼地求周温:「王妃她这几个月在家里,什么都没有做,皇兄您单凭猜测就这样对她……未免太武断了吧?」
周温冷冷看着小十三,这一次终于色厉荏苒:「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她借着你王妃的身份,恐怕做了不止这一件事,事到如今,她若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恐怕下一步,就不止只是简单的叛乱。」
说罢,他递了刑具给小十三:「你的王妃,你亲自审,朕就在这儿看着。」
小十三拿着竹节鞭的手微微的地发抖,不知是对着谁蹦出了这样一句话:「我一直想有一个女儿,名字都取好了,就叫鸾鸾,相传这是一种神似凤凰的鸟,有五色的羽毛,煞是好看……」
当初边境他见她的第一眼,郡主便是穿着五色的裙子昂首阔步、翩跹而来,像一只神气十足的小凤凰。
他看她的样子,愣住了神,很长时间都没移开眼,后来过了许久,他才明白,那便是他这一生的情窦初开。
小十三话音结束,便抡起了竹节鞭,他力道十足的地挥鞭,鞭子却没有打在郡主身上,只一瞬,一道深深的血痕从十三的后背泛了出来。
或许是从没见人用抽自己的办法来审问犯人,旁边守卫的人都惊呆了,周温眼里隐隐有了怒气,却强撑着没有开口。
郡主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周沅,你做什么?」
小十三微微一笑:「当初你轻薄我,我怒斥你不守妇道,其实,不是在气你那样对我,我只是怕,你也会这样的地对其他好看的男孩子。」
周温有些看不下去:「十三!」
小十三不等他说完,再度挥鞭:「我是当朝的王爷,又是皇兄信赖的人,我不能负他,你是我的妻子,又怀着我的孩儿,我也断不能对你动手……你若真的犯了错,索性我替你受过。」
郡主听他这样说,终于渐渐撑不住了,她痛骂周温:「狗皇帝,不要在我眼前演这样的苦肉计,你叫他出去,你亲自来审我!」
可偏偏,周温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静静地看待这个局势,我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别这样,小十三会撑不住的。」
周温没有看我的眼睛,只是挥了挥手:「这里污秽,把铃铛请回房休息。」
我被周温的侍卫拖着离开了囚牢,可我并没有听话的地回房,我静静地在牢房外的石阶上喝酒,耳边女人的哭诉声、鞭子划过血肉的声音,不断地传来。
终于,我忍不住流了眼泪。
若在从前,我一定会为了郡主曾经要救我的情义,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把她救下来,她是细作又怎么样呢?她曾经是真心的地想救我,我便真心的地想要救她,这是我做人的道理,和旁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我救不了她,更救不了我自己。
因为周温,我变成了一个连我自己都瞧不起的人。
亥时,周温带着一身的血腥气回了房间,见我看着他,他淡淡道:「十三没事,郡主招了。」
我知道这一晚的事情,绝对不是这八个字能够涵盖的,刚想要问清楚,周温却不愿意再答了。
他饮了一盏酒,起身将我推倒在塌榻上,随后便是一整夜的耳鬓厮磨。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周温,他一言不发的样子让我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此时此刻,即便榻塌上的人不是我,他也会这样做,因为,此时周温并不需要爱和理解,他只是想要发泄。
这一夜的周温,让我想起了小雀岭一战前的八王。终于,我开始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周温察觉到异常,终于停止了动作,缓缓道:「疼了?」
我微微一哂:「陛下尽兴就好。」
周温听我这样说,苦涩一笑:「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朕不可理喻,像个冷血的怪物?」
我摇了摇头:「可悲的是,我觉得陛下现在的行为能被理解,甚至被原谅……我是不是疯了?」
周温听我这样说,终于收敛了一身寒霜,满是脆弱:「铃铛……你还愿意等朕一起去江南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问题,只觉得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即便有一日真的能脱身离开,我和他也不再是当初的心境。
可是,我见不得他伤心难过的样子,索性揉开了他蹙着的眉头,刻意用轻松的语气调侃他:「等倒是能等的,只怕日后陛下成了平民百姓,会不习惯。」
周温见我有心哄他,挤出一丝笑容:「不如你说说看,平民百姓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以后没人给陛下更衣,没人给陛下打水,这些生活琐事都要陛下亲力亲为。」我一本正经。
周温却闻言一笑:「骗人……富庶人家也有仆役的,朕若是要走,定要带上几筐金条。」
「若陛下的金条被仆役偷走了,投告无门,又该如何呢?」我问他。
周温似乎认真想了一想:「朕可以去借点本金做买卖,凭朕的头脑,我们也可以过得不错。」
我又笑了笑:「若是赶上闹瘟疫,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陛下的买卖没有人光顾,不仅赔光了本金,还欠了一屁股债,陛下又怎么办?」
周温呼吸一顿,我以为他要不高兴了,却不料,他抿了唇,看着远方仿佛真的在畅想:「即便再苦的日子,只要想到有你在身边,就算去劈柴,朕也会劈得很开心吧。」
听到他突如其来的情话,我愣住了,周温却不给我反应的时间,他轻轻吻了我的额头,嘱咐道:「待会儿你去见见小十三,他若求你什么,你应下便是。」
我不明所以,周温紧紧抱了我一下,留了沉沉的声音在我耳边:「铃铛,朕等你回来。」
起初,我没明白,周温突然叫我去看小十三又说要等我,究竟是什么意思?等到了小十三的院子,我才知道,审讯时,小十三疼得昏了过去,周温看他如此不顾惜自己,一时气急了,居然命人将他泼醒,要他代人受过就受到底。郡主实在看不过去便招了,可她到底不愿背弃国家,招了以后就自尽了。
周温及时找来了太医救她,弄到最后,命虽然保住了,但肚子里的孩子却没有了。
小十三知道消息后,痛不欲生,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
我低低地叹了口气,潜进了小十三的屋子,看见他带着满身的伤趴在床榻上,彼时小十三没有睡着,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看见是我来了,他微微的地疑惑:「是皇兄叫你来的?」
我大概知道周温叫我来,就是想撇清自己,于是摇了头:「你皇兄睡着了。」
小十三闻言,表情微变,很快他挣扎着要爬起来,用极小心的声音求我:「铃铛姐姐,你带郡主走吧,留在这里,皇兄不会放过她的。」
想来周温一早就料到小十三会用这件事求我,意外的是,他竟然会默许我把郡主带走。
见我沉默不语,小十三继续道:「我知道她身份敏感,这件事会让你为难,可你只要将她藏起来,不让她回吐蕃报信,就不会对我朝的利益有损害……铃铛姐姐,我求你了。」
说着他便要向我磕头,我赶紧将小十三扶了起来。
「你皇兄做这件事,是为了国家大义,并非是针对你的,你不要记恨他。」
小十三微微苦笑:「我知道。」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自嘲一笑:,「铃铛姐姐,你说皇位真的会把人变得六亲不认吗?」
我不知道,可小十三显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走前,听到他喃喃自语:「我永远也不要变成那个样子。」
希望吧,希望这个世界上再也不要多一个周温这样的人了,成长成周温的一路实在太痛苦了。
离开王府后,我带郡主趁夜色出了长安,一路漫无目的,半路上郡主醒了,她认定是我讲义气,冒险把她救了出来,希望我能让她给家里报个平安。
我摇了头,打断了她的念想:「是小十三求我救你的,咱们分属两国,即便救了你,也不能放你自由。一旦发现你继续通敌,我不会客气的。」
郡主显然很明事理:「我明白的,你敢救我,已经很够意思了,咱们这就去找你的夫君。」
这下轮到我尴尬了……我险些忘了还有这茬。
郡主见我沉默:「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觉得你被狗皇帝给抓去……就没脸见他了?」她握住了我的手:,「好姐姐!做人不能这么傻!你就当自己是个爷们儿,花钱嫖了个漂亮的小倌儿,现在高高兴兴回家了!」
事已至此,我若和郡主说实话,她定要疑心我是周温派来的探子,说不好会打昏了我逃跑。
如今我孤身一人看着她,不能时时防备着。这样一想,便觉得多一个帮手也好。
于是,我便给鹦鹉写了一封信。
信寄走第三天,我收到了回信,上面居然只有四个大字:「哈哈哈哈」。
我眉毛一跳,忍不住撇了嘴,鹦鹉这厮,没说来,也没说不来,到底是几个意思?
又过了一天,客栈又来了一封信,还是鹦鹉:「上封信没有写完,就被新来的伙计寄走了,这傻缺比你可差远了……你去幽州陆家等着哥哥吧,咱们比比谁到的得快?」
看到这些飞扬的字体,我仿佛已经能看见鹦鹉跳着脚骂伙计的样子,忍不住一笑。
鹦鹉如今在边境,我在长安旁的小村镇,按理说怎么都是我快,但没想到的是,半月后,我到幽州时,鹦鹉已经人模狗样地等在了那里。
一见我,他便一身是戏,眉眼里挤满了委屈:「夫人,我好想你。」说着,他张开怀抱,似乎等我扑上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戏,本想岔开话题说点别的,郡主却将我往鹦鹉怀里一推:「快看看你媳妇儿瘦了没有?」
鹦鹉竟认真地看了好久,片刻后,他冲我一笑:「这厮没心没肺,居然长胖了,该打!」
说着就打了我脑门一下。
好吧,这回是我有求于人,我忍了。
我好脾气地冲他笑了笑:「相公,这是郡主,在王府里她对我很照顾……」没等我说完,鹦鹉就了然地点了头:「我知道,贵客呀。」
郡主显然有些惊讶:「你知道我?」
鹦鹉顺手拿出一张通缉的通告:「你值五百两黄金呢,换算成烤羊腿,能吃上两辈子,可不是贵客么?」
郡主「扑哧」一笑,冲我道:「你夫君有意思,比周温那个狗皇帝要好。」
闻言,我的眉毛跳了跳,这次我带郡主走,周温八成是派了眼线跟着的,不知道这话会不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这样一想,我便要打岔,谁料鹦鹉却没完没了,居然兴致冲冲地和郡主继续道:「狗皇帝这三个字甚好……不如你详细说说,他是怎么个狗法?」
我实在忍不了了,翻了白眼将他拖进院子:「我累了,要吃饭洗澡睡觉!」
鹦鹉见我下令,终于收了他那颗八卦的心,冲郡主一笑:「那么久没见面,媳妇儿等不了了……见谅。」
郡主闻言,果然了然地点了点头,目送我们进了陆府的正屋。
一进屋我便忍不住推了鹦鹉一把:「你这人行不行?没个正经!咱们俩都进来了,谁看着郡主?」
鹦鹉嗤笑一声:「怎么着?你打算叫咱们十二个时辰轮班看着她?」
「不行吗?」
「傻子,你与其这样守着她,还不如叫她知道,我们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她此时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连钱都没有,要跑,定然是要联系吐蕃的细作的,我就是干这个出身的,知道他们之间的特殊联系办法,一旦郡主有动作,就会有人告诉我,到那时,咱们把那些细作偷偷杀了,你看她还敢不敢冒贸然出手?」
我突然发现,鹦鹉这脑子还可以,于是点了点头:「你说的得对。」
鹦鹉突然冲我一笑:「夫人要去洗澡么?」
我有些尴尬:「现在没有人,你不用演。」
鹦鹉摆了摆手,语气坚持:「你这就外行了,咱们俩都不是职业演戏的,怎么能做到在屋里互称兄弟,出门就做夫妻,万一说秃噜嘴,露馅了怎么办?这样在屋里就提前演着,才不会突然露出马脚,你好好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道理?」
见我开始沉思,他担心我琢磨太多,又补了一句:「你别多想,哥哥纯是为了帮你把事儿办好,我可看不上你这样的……再说,从来都是你想同我睡觉,我可没有这种想法。」
这话从何而来?我被他一气,愤然道:「哪个要同你睡觉?」
鹦鹉嘿嘿一笑,居然真的伸出手指数了起来:「第一回是在客栈,你试探我,说要替我去外面找个女人来。」
「这怎么能是试探?我分明是以为你要同我……我出于尴尬才提出替你找一个来。」
我好好和他讲道理,他却没耐心听,摆了摆手:「别解释,要是心里一点事儿没有,你能误会哥哥要和你睡觉?」
见我又要辩解,鹦鹉一副很理解的样子打断了我:「那时候风里来雨里去,看到哥哥就想有个家了吧……哥哥明白……别说了,我原谅你肖想过我的身子。」
我听到这里,简直要被气吐血,只能强撑着冷静:「鹦鹉,你大爷!再胡说八道!我就撕了你的嘴!」
鹦鹉轻轻一笑,见好就收:「行了,不说了,过去的事儿都翻篇了,现在你别肖想我就成了。」
鬼才肖想你!我扭头去洗澡,再也不接他的话。
等我从净室出来,鹦鹉已经在床上躺好了,我拿起被褥便要铺地铺,鹦鹉却抓住了我的手腕。
「夫人,你这样,会被识破的。」
「我将来是要嫁给周温的,咱们这样,不成。」我很认真地和他谈这个问题。
鹦鹉淡淡一笑:「和我说这个做什么?说得着么?」
我一愣,鹦鹉在床的中间拉了一道帘子:「你睡帘子里面,我睡帘子外面,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一旦郡主闯进来,也能及时应变。再说,帘子一拉,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这和睡地铺有什么区别?」
见我还犹豫,鹦鹉又是一笑:「莫不是被我说中了,你真肖想过哥哥的身子?」
我一怔,当即破口大骂:「你放屁!」
「既没有,就别扭扭捏捏的,床这么大,你离我远点,就是了。」他拍了拍床,随意的得很。
鹦鹉这厮既如此说,我也没有什么可纠结的,索性真的躺到了床里面,拉了帘子,果然看不到他了。
我闭上眼准备睡觉,鹦鹉却开始闹起幺蛾子,他在旁边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恨声道:「你再作妖,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绑起来!」
鹦鹉扑哧一笑:「哥哥失眠了,要不咱们说说话?」
「说什么?」
「你喜欢周温什么呀!」
「八婆!」
见我不想满足他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鹦鹉倒很识趣,立马开启了另一个话题:「要不哥哥跟你说说,我过去定亲的那个人吧。」
他这样一说,我倒有了些兴趣:「嗯。」
他一笑,轻声道:「她是幽州府衙师爷家的女儿,从小就和我们家交好,经常来找我玩,及笄后,便由我娘做主,让她同我交换了庚帖。」
鹦鹉叹了口气:「那时,我没开窍,觉得有个姑娘喜欢我也挺好的,一心一意等着娶她过门,可没想到,有一天,我发现她来我府上,真正想找的人,不是我,而是我姐姐。」
这是什么鬼?我被勾起了兴趣:「莫非她对你姐姐……她喜欢女孩子?」
鹦鹉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直到几个月后,我姐姐怀孕了……」
我日了……这是什么天雷狗血的剧情?
「然后呢?」我忍不住问。
他不说话,我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故事讲到一半,简直丧尽天良,你快说接下来怎么了?」
鹦鹉见我着急,心情似乎很好,片刻后,他低低地笑了一笑,打了个哈欠:「哥哥困了,不说了,睡觉。」
很快,他沉沉的呼吸声传了过来,我却还在为那个没讲完的故事抓心挠肝。
我终于忍不住掀开帘子,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他却浑然不觉,睡得和死猪一样,妈的!这个缺德的家伙!这一夜我定是睡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