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腰

2024-11-16T00:00:00Z | 79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4-11-16T00:00:00Z

撑腰

撑腰

福运娇妻:古代青云之路

瑞王这人,生得好看又权势滔天。

他有些嫌弃地说:「王府都给你撑腰了,可别再给人欺负了。」

他又认真而虔诚地说:「所以,沈姑娘,不如将就一下,做我的瑞王妃。」

【1】退婚

我及笄那天,雪下得很大,他说要退婚。

「知夏,我们的亲事本就是父母之言,我爱的是言悦,你若懂事,便同意退婚吧。」

说话的是范府小世子,也是我的娃娃亲对象——范建。

而话里提到的另一位当事人沈言悦,正坐在他的旁边哭得楚楚可怜:「姐姐……我……」

「想退婚是吧。」

看着眼前的人轮番表演了将近两个时辰,我是真有些乏,直接起身打断了对方浮夸的表演,伸手理理裙摆,将脊背挺得笔直,环顾了一圈,徐徐开口:「那便退。」

「你,你,你就这么答应了?」范建不可置信。

同样震惊的还有坐在上首的沈大人、容氏和范家两位长辈,而最不可思议的大概是我那个便宜妹妹,毕竟她的绿茶表演刚发挥到一半。

「范世子,我认为你说得在理,这婚事本就是父母之约,早点取消对谁都好,所以我答应退婚,有问题吗?」我好脾气地解释了一番。

「那自然最好。」范建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将目光投向上座的四位。

范夫人转了转手腕上的玉镯,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傲慢:「这事也算范家对不住沈小姐,沈小姐可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一提,只要不算过分,该补偿的我们范家自会补偿。」

不愧是京中著名的表面功夫一流大师。

我状似思考了一会儿:「范世子本也不是我的良配,这番退婚正中我意,但若是你们心生有愧。」

然后故意停住话头,看到上座的容氏紧张得帕子都快捏成一团了,不禁有些好笑,最后淡淡然地开了口:「那流程走快些吧,最好明早全京城都知道这门亲事没了。」

「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退下了。」

出门时看到丫鬟端着的珍盘里还躺着双方订下婚约时交换的信物,我干净利落地伸手推了一把,盘子哐当一声摔到地上。

顷刻间,上好的玉佩通身破裂,磕出残角。

「抱歉,手滑。」

沈范两家是世交,从先皇在位时便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两大家族沾亲带故不止一星半点。当年我的母亲和范府夫人前后脚怀孕,两家便商量说若是一儿一女,便喜结连理,还特意定制了一对翡翠花鸟佩作为信物。

只是母亲在生我的时候落下严重病根,在我幼时便去世了。

沈大人,也就是我的父亲,在我母亲的丧期没过便迫不及待娶了新的妻子容氏。容氏进门之后,待我极其疏远,顶多是做足了人前功夫,以免留下苛刻嫡女的名声,所以我自小是母亲留下的林嬷嬷带大的。

沈言悦和我从小便是敌人,只要是我喜欢的,她一定会抢。

从小时候的一颗糖,到我院子里的珍贵摆件、我养的宠物,再到上学时期的功课成绩,以至于这个嫡女身份所能拥有的一切。

她都想要。

嬷嬷从小教育我,要想在沈家这个深宅大院活下去,要学会忍,学会让,学会藏。我向来听话,大多时候也懒得计较,便扮演着不争不抢任人欺负的好脾气。

所以,她要的我都让了,连带着父亲的喜爱。

只是我从来没想过,某一日,未婚夫也会被抢。

虽然这个未婚夫一文不值,我也不想要很久了,但我不要是一回事,被人抢走是另外一回事。

思来想去,思来想去,罢了罢了。

反正沈言悦想要的东西最后都会抢到手。

范建这种长得也就勉强还唯母亲马首是瞻的负心汉,谁爱要谁要吧。

我一边往外走一边觉得恶寒,还没等内心的十八场大战结束,又听到远处令人烦躁的一声:「姐姐!」

我回头,沈言悦不顾后面侍女的搀扶,直直地向我跑来。

她挥退我的贴身丫鬟,花园的小径上只剩下我和她面对面站着。

「姐姐,不知今日妹妹为你准备的及笄礼,可还满意?」

沈言悦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像一个偷到糖吃的小孩。

她向来是这样,抢了我的东西,自是要来炫耀一番的。

让我想想,如若是平日,我该怎么回应她?该低头表示难过,还是再带着点怯意,最好是掉几滴眼泪。

抱歉,忍了那么多年,不想奉陪了!

我看着她四平八稳地笑了笑,然后往前迈一小步,微微俯身停在她的耳边,只用我和她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沈言悦,只要我在沈家一天,我便是名正言顺的侯府嫡女。而你,永远只是沈家继室生的二小姐。」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保证让她听得清清楚楚:「永永远远都只能排在我的后面。」

她气急,扬起手就想动手,被我一把握住手腕,我再稍一用力,她的脸色便逐渐开始发白。

僵持半晌,估摸着她真的吃疼了,我才轻轻甩开她的手腕,自己借力也往后退了一步,倒像是两人冲突了一番。

然后我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圈,好心地帮她将步摇重新插稳。

「伪君子配你,我觉得甚好。妹妹的这份礼,姐姐笑纳了。」

【2】寺庙

待回到落星院,林嬷嬷倒是先抹了泪:「要是夫人还在,哪里轮得上这些人欺负小姐,明明是正经的沈家嫡女,可是连这夫人生前定下的婚事都被抢了。」

孟秋也愤愤不平:「小姐您就是太任人拿捏了,这退婚说出去,对您的名声不好啊。」

「退便退了,本来我也对范家没什么感情。沈言悦想嫁就嫁。就这样吧,我先休息会。」

和沈府的人打交道实在是累得紧,我懒得动弹,干脆窝在美人榻上眯了过去,我睡觉的时候畏光,所以房间里基本不留烛火,再醒过来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桂月。」孟秋和桂月是林嬷嬷从老家带来的双生姐妹,听说是家族蒙了大难,独留两个双生子。林嬷嬷看着两人手脚麻溜,又跟我年纪相仿,便带在身边,培养成了我的贴身丫鬟。

「小姐,您醒了。」桂月走了进来,动作很轻地点燃了烛火。

我半眯着眼睛醒神,又打了个哈欠:「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亥时一刻了。」

我刚安排让小厨房做些金糕卷,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高声尖叫,紧接着又是阵忙前忙后的丫鬟奴才的声音。

桂月在一旁轻声问我:「小姐,要出去看看吗?」

我摇头:「不去。」

结果糕点才吃到一半,院门被敲响,是父亲的小厮:「大小姐,老爷请您过去。」

虽是低着头毕恭毕敬的站姿,但语气里倒是全然不见恭敬之意。

我这才放下糕点,起身挑了套素色襦裙,将头上的钗环全都卸下,只别了一根白玉簪,带着桂月出了门。

本以为还要等几日才会有动静,没想到那母女俩的动作这么快。

我伸手扶了扶发间的白玉簪,这才挺直脊背踏进堂屋。

刚进门便感受到屋里所有人的视线立刻聚齐到了我的身上。屋子里灯火通明,沈言悦倒在容氏怀里低声啜泣,沈大人坐在上首。

我定了定神,先行了礼:「给父亲请安,给夫人请安。」

话音刚落,沈言悦那头突然大声尖叫,嚷嚷着头好痛,哭得梨花带雨。

容氏连忙抱紧了她:「大师,你快帮忙看看啊。」

我这才注意到花瓶旁还站着个生面孔。

一身白色道士长袍,头挽道髻,手里握着把拂尘。

正当我打量他的时候,他突然抬头盯住了我,一边叽里咕噜地念着些让人听不懂的语言,一边一步一步地向着我走过来,直走到我的跟前,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随即转过身,语气中隐有严厉。

「回禀沈大人、沈夫人,二小姐今夜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才会突然失控,老道刚刚已经在附近设下结界,此刻已经找到了症结。」

「究竟为何?」容氏忙问出声。

道士不答反问:「站着的这位可是沈府大小姐?」

我觉得好笑,随意地点了点头。

「这便是了。两位小姐命格之象极其不合,今日正值是月满之夜,这股不合之气便达到了顶峰,二小姐命格弱一些,所以遭了罪。反观另一位小姐,面色红润,气色极好,未受干扰。若是长此以往,怕是二小姐……」

「那依大师所言,如何破解?」容氏往前倾了倾身,丝毫不掩面上的焦急,确实是关心自己的女儿。

「只须将两人分开即可。大小姐命格强,最好是到寺庙里诚心礼佛,只需要吃斋祈福三个月时间,佛祖庇佑下,与二小姐之间的不合之气便可化解。」

拐来拐去这么半天,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我抬起眼眸向沈言悦看过去,她嘴角勾起的笑意甚至都没有掩饰,还冲着我眨了眨眼,嚣张至极。

「难怪最近悦儿吃也吃不下,一下瘦了好几斤,还总是头疼发热,原来是遭受了这罪。」

容氏演技向来在线,说着说着便流了泪。

「可是大师,知夏是沈家嫡女,送去寺庙太清苦了,沈家做出这种事情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言语间又用手帕抹了抹泪,多好一个当家主母。

「夫人,我当然知道沈大小姐金枝玉叶,可如果有其他法子,那我定会告知的。」道士说得正气凛然。

沈大人一直没出声,闭着眼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沈言悦又适时地呜咽了几声。

容氏连忙拍了拍她的背,再度开口,言语温和,说得倒是情真意切:「知夏啊,要不委屈你一段时间,等你妹妹好了,我们就立刻把你接回来可好?」

整个过程,我都没有出声,就那么站在原地静静地听完他们之间的你一言我一语。

这种把戏,打小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次,只是这次是想把我送出家门罢了。

我还在思考着,沈大人最是在乎侯府脸面,这事想来该不会一口答应。

结果他很快便做出了决定,略微睁眼,金尊玉贵地开口道:「对外就说沈家大小姐身体不适,自愿到灵岩寺祈福。」

说罢又瞧了我一眼,继续说道:「灵岩寺一般都是皇亲国戚才能去,我会向陛下请示,你且安心在那边住着,三个月之后会接你回来。」

那一刻,我其实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仔细想来,却也意料之中。

沈家嫡女和范家世子的婚约可是京城里尽人皆知,这下不仅突然之间退了婚,还要换成了沈家二小姐嫁过去。

面子、里子,总都是要做一做的。

唯一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牺牲的,便是我这个任人揉搓的沈家嫡女了。

没想到刚和范家取消婚事,我便真成了沈府的弃子。

是我的错,错在高估我的地位,也错在对我的父亲仍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佯装被吓到往后倒退好几步,然后闭着眼重重深呼吸好几口气,脑子里迅速做了决定,面上却是悲痛万分,又委屈无奈。

「好,我可以去。但我有一个要求。」

容氏看着我:「什么要求?」

「我母亲留下的嫁妆,说好及笄便交给我的。」

「知夏,你还小……」

容氏母女觊觎母亲留下的丰厚遗产也不是一两日了,只是话语权自始至终还在沈大人的手里。

我没应,只是抬头看向了坐在上首的沈大人,我的亲生父亲。

【3】嫁妆

屋子里陷入了片刻安静。

「父亲,女儿想单独和您说几句。」

我抬眼看着他,发间的白玉簪刚好在他垂眸看下来的视线中间,我又用手帕拭了拭眼角,蒜汁直冲眼睛,我仰着脸倔强地不肯哭,眼泪要落不落。

容氏还想说什么,被沈大人打断:「我在书房等你。」

说完他便起身往书房走去,我没再管后面的母女俩,低眉顺眼地跟在他的后面。

那根白玉簪是母亲当年专门请江南的手艺大师给我打造的及笄礼。

今晚这场戏,我赌的便是沈大人的元妻之情。

「你想说什么?」

「父亲。」

我叫了他一声,声音里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委屈,不过是跟沈言悦浅学了几手,他果然向我看了过来。

我盈盈一跪,行了大礼。

他有些惊讶:「你这是做什么?」

「我知道,父亲这么多年对我有怨。」

我跪在地上,话语间尽是虔诚。

沈大人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开口这样说,他坐在椅子上,带着审视的目光,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梗着脖子继续开口:「父亲当年与母亲感情深厚,结果母亲因为生了我才落下严重病根,遭了两三年罪便撒手人寰。我从记事起便知道,是我害了母亲。所以打小您不愿意亲近我,幼年还把我送到了祖母家,我都是知道的,我也明白您的苦衷。也正是因为知道您对母亲的怀念,所以我自小也不会主动凑在您的跟前,更是不敢像言悦那样在您面前撒娇嬉戏玩闹,甚至跟您玩笑般地讨讨赏。」

他转过了头,不再望向我,似在出神。

「可是父亲,这么多年,您只觉得自己失去了爱妻,但我也从小失去了母亲啊。」

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打湿了衣裳,落到了地板上。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也宁愿自己没有来到过这个世上,您可以继续和妻子长相厮守,我也不用日复一日地看着您和她们一家三口亲密无间。

「父亲,我也是您的女儿,我的心也很疼啊。」

我抽泣般地继续说着:「这么多年,您锦衣玉食地抚育我长大,我是感激您的,所以剩下那些女儿对父亲的需要以及陪伴,我都可以压在心里。我是沈家大小姐,自然要有长姐的气度和样子。言悦跟我打打闹闹,偶尔顽皮过了些,我能让的也都让了。」

我又磕了个头,手腕就那么暴露在空气中,纤细的手腕上全是道道红痕,远远一看就是被人狠狠地折磨了一番。

我和沈言悦在花园里单独相遇事情自然逃不过他们的眼线,沈大人不是不知道沈言悦的小动作,只是他刚好偏爱小女儿,不喜欢大女儿,所以在他看来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情。

而沈言悦向来不会吃亏,我说只要我在沈家她就永远在我后面,她便一定会想办法将我赶出沈家。

容氏更是从小便纵容着沈言悦的娇蛮,再加上也一直视我为眼中钉,只会为她的乖乖女儿铺好道路。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这么多年,我就哭这一次。

「父亲,今日是我一生一次的及笄之礼。婚事要我退,我便退了。寺庙让我去,我也妥协了。

「可是这笔嫁妆,真的是我娘留给我的最后念想了。」

他一直没说话,但眼睛里早已有了些些湿意。

也许是想起了我的母亲,也许是对我心生了愧疚,总之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复杂晦涩又难懂。

我几经抽噎,手帕抹上眼角,又是通红一片,哭得梨花带雨,偏生还倔强地跪着,让人止不住心生怜意。

过了好半晌,我终于听见他沉声开口道:「起来吧,去找李总管,他自会交代你。」

他叹了口气,「本来也是你的东西。」

我哭着感恩道谢,不忘最后走得跌跌撞撞。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看见沈大人转开了博古架上的暗桩。

我知道,那里有一条密道,密道里全是我母亲生前的画像。

沈大人年轻时也是名动京城的少年将军,不然也不会得到陛下的厚爱,一路顺利做到武侯爷的高位,只是耳根子软,禁不起耳边风,好色还管不住下半身。

容氏以为自己能用手段抓紧他的心,可他不照样在怡红院里还有几个老相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真和我的母亲感情甚笃,便不会在母亲丧期便抬了容氏进门,闻着新人笑,哪里还想得起旧人哭。

晚来的深情比狗都贱,不过是自以为自己有多深情罢了。

不过没关系,嫁妆总算还给我了,也不枉我忍了这么多年。

我轻轻地搓着手腕上的胭脂,又不觉有些好笑,哭这一招还真是好用,难怪沈言悦屡战屡胜。

也罢,父女一场,到此也情分散尽。

只是不知道那母女俩什么心情,料她们自己也未曾想到,这场戏,倒是为我做了嫁衣。

【4】偶遇

灵岩寺在距离京城三四十里的城郊,先皇时期有位被贬的贵妃曾被罚在这里礼佛,便有了不祥之说,又加上位置隐蔽难寻,不宜大规模前往,于是逐渐就没人去了。

林嬷嬷年纪大了,我便把她留在了府内,帮忙打理母亲留下的几家铺子。

这一行,我只带了孟秋和桂月。

容氏特意派了三辆马车同行,表面是护送,实际什么意思,彼此心里门儿清。

接待的住持叫做惠易,对我的态度可谓是算得上糟糕。

孟秋本还想说点什么,被我给拦住。

容氏那点手段,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将我想方设法地送过来,自然没想让我好好过,这寺庙里的人,多半是提前打过招呼的了。

我们三人跟在她的后面逛了大半圈,最后停在一座院落前。

她的态度从傲慢变成了毕恭毕敬:「记住,这座院子不能进。」

我无所谓地点点头。

第一天尚且没被为难。

傍晚吃完饭,孟秋和桂月在收拾屋子,我搬了个躺椅,坐在许愿池旁边吹风看云,闭着眼靠在椅子上一前一后慢悠悠地晃着,好不惬意。

突然想到来之前翻过的相关书籍,听说灵岩寺的许愿池特别灵,往前伸头一看,只见池底堆积着一层又一层的铜币。

这么多人跟佛祖祈愿,大家许下的愿望一个被一个压住,若是佛祖眼神没那么不好,这不就看不见啦。灵岩寺既然这么灵,看来这里的佛祖倒是好眼力,还很耐心,肯定是一个一个地问那些排着队的铜币:「你的愿望是什么呀?」

想到这我控制不住嗤笑一声,越想越觉得好笑,直接咯咯地笑出声,自顾自地乐了好一会儿。

风轻轻地从脸庞拂过,像是羽毛轻轻地挠了挠,酥酥麻麻的。这里虽然条件简陋,但不用看到那些虚假的人,心下反倒是畅快了不少。

于是太过舒服以至于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已近日暮时分,我打着哈欠,起身时不知怎的差点被裙摆绊倒,嘴里小声地惊呼,好不容易扶住椅子,这才堪堪稳住脚步。

结果刚侧过身余光就看见鱼塘旁边有个黑乎乎的一团,吓得我彻底尖叫出声。

对方身形都没晃动一下,倒是惊到了旁边树上的鸟儿,扑棱扑棱翅膀走了,还拍掉了片树叶掉到了我的脸上。

我扯开叶子,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是个人。

严格来说,是个好看的人。

对视了大概三五秒,对方收回了视线,我先开了口:「公子万安。」

「你是?」对方懒洋洋地丢着鱼食,声音倒是低低沉沉的,有点好听。

「沈知夏。」

「哦。」对方随意地点了点头。

「您是?」我向来有理有节,礼尚往来。

「夏行深。」

「哦哦。」我也点点头。

「沈小姐这是来寺庙礼佛?」

我摇头:「受了罚,被赶出家门啦。」

「京城沈家?沈侯爷?」对方问得直接。

我估摸着是京中退婚的事正闹得沸沸扬扬,毫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对方像是笑了一声:「沈小姐如此坦诚,不担心我是坏人?」

看他喂鱼喂得一派风光霁月,我好奇地探过脑袋去看鱼塘,漫不经心地回道:「那你是吗?」

他又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声音低沉好听,笑得也好看。

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的长相,本是有些让人不可接近的高冷,却在一笑之间,那双眼睛带上璀璨之意,像是冰雪融化,带着些顽劣。

我休息够了,便搬起椅子,跟人礼貌道别。

「您继续喂鱼,我先回了。」

回到房间,孟秋和桂月刚好领了晚膳回来。

「怎么了?」孟秋的表情看着简直都快要气炸。

孟秋愤愤不平地盯着桌上的残羹剩饭:「小姐,我们去的时候,那个住持说就只有这些剩菜剩饭,口口声声还怪我们去晚了。可我们明明是按照她说的时间去的,然后我们跟其他小师父打听才知道她故意跟我们说晚了一个小时。她真是太过分了。」

桂月把食盒放在桌上:「小姐,不然别吃了,我那还存了些干粮。」

逛这一天我早就饿了:「没事,一起坐着吃吧。」

桂月连忙拒绝:「小姐不可,我们伺候您就行。」

「现在哪还有什么小姐,没听见今天那个住持说,到了这里就都是来修为的。修为什么意思,一起吃苦啊。你们要是不和我吃,那我可就当你们是怪我没照顾好你们,连带你们来这受苦了。」

俩人总算坐下,孟秋嘴里还在说道:「小姐可不兴这么说,我们乐意一直伺候您。而且您永远都是侯府嫡女,沈家大小姐。」

「快吃吧,明早就要开始度劫了。」

【5】上工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排队领了两个馒头和一碟咸菜。

惠易那个老巫婆,分配完活还没不放人,找了个由头继续训话。

我本想闭眼眯会偷个懒,结果刚好被她抓住,狠狠地挑了会刺,教训我不准带妆出门,不准佩戴首饰,不准这不准那,最后还说了句,真以为自己还是沈家大小姐,不过是逐出家门的落魄千金罢了。

我从来没起那么早,实在太困了,她的话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甚至没反驳一句,全都垂着头应了。

两个丫鬟却在旁边气红了眼,孟秋气不过回了句嘴,却被当场罚了晚饭。

「咱们现在的境地你们应该也清楚,以后不需要为我出这种头,说几句也少不了几两肉。沈家人没想让我在这里舒舒服服地过,所以我希望你们不要冲动也不要鲁莽,可以在最大的范围内可以保全好自己,不然就算跟她争赢了一时,吃亏的还是咱们。」

「小姐,对不起。」

自老巫婆走了之后,孟秋就一直在哭,我用手帕轻轻地给她擦了擦眼泪,然后把我的那份早餐递给她:「留着晚饭吃。」

「这我不能要,小姐。」

「拿着,我不想再重复。起太早了,我这会直犯恶心。你们多吃点,有力气还能帮我多分担点活。」

「小姐,我会看好孟秋,我俩先去砍柴烧火,再来帮您挑水。」桂月一直都是沉稳的性子,我放心不少。

刚把她俩送走,我就遇到了第一个难题——不会用挑水的扁担。

还好负责发放工具的小师父是个好心人,大概是看我实在可怜,手把手地教了我些技巧。

只是等我从山脚的小溪好不容易挑回来的时候,两桶水还是被我晃晃悠悠浪费得所剩无几了。

我看着院子里的五个水缸,想想这来回一趟大半时辰的路程,有一瞬间真的想冲过去问问惠易,到底收了那娘儿俩多少好处!?我出双倍行不行!?

转念又想到以前容氏收买我院里人的龌龊手段,除了简单的钱财还会拿捏别人的命脉和家人,大概率是光靠钱不太行得通。

我捏紧的拳头松了又松,暂且打不过,还是认命。

从清晨蒙蒙亮到夜色将将黑,我辛勤劳作,却只挑满了三缸水。桂月和孟秋没做过这种粗活,砍柴差点砍到手指,烧火也整得满脸黑漆漆。

于是老巫婆理所当然地扣了我们的晚饭,还罚我们晚上去把佛堂打扫干净。

孟秋和桂月不让我一起去,说她俩手脚麻溜很快弄完回来,想着我的手确实也抬不起来了,去了也是帮倒忙,便没再谦让。

我独自回房洗了澡,想了想还是搬着躺椅去了大树下晾干头发,不过这次我换了个方向,正对着鱼塘。

夜色将深未深,旁边的林子里偶尔传来阵阵树叶哗哗作响,楼角挂着的几个灯笼透着光,路面铺上了一层朦胧。

我顺着那层朦胧无意识地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他从那座神秘院落里走出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步伐。

还没等我收回目光,他便已经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了。

本还想见个礼,但我实在是太累,我已经和我的躺椅融合一体,美男和大长腿也不能让我起身。

就在我以为他要过来和我说话时,他又堪堪停住了脚步,坐在鱼塘边,动作自然地开始丢鱼食。

错过了打招呼的最好时机,剩下要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于是坐着的他懒懒地喂鱼,躺着的我闲适地看他。

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又优雅,宛如翩翩贵公子,喂个鱼都像是欣赏一场风花雪月。

「沈小姐。」他突然叫我的名字。

「嗯?」

「为何一直看我?」

我玩心四起,语气不正经道:「自然是公子好看。」

话音刚落,我便只觉眼前人影晃动,一个闪身他的脸便到了我的跟前。

我躺着,他站着,半弯着腰,离我极近,像是认真地观察物件般,将我的脸打量了一圈。

然后他说:「沈小姐也不遑多让。」

他的睫毛长长的,垂下眼看我的时候,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我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耳朵发红的自己。

正在我想如何回复才能输人不输阵的时候,他起身往后撤了一步,离开时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

「早点休息。」

说完他便起身往回走,步履坚定,才走到一半不知哪里冒出个人就跟在他的身后,看样子是在低声汇报着些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进门时遥远地看了我一眼,等我再细看过去时,早已没有了人影。

我晃晃脑袋,可能是太累以至于出现幻觉,又甩甩脑袋,试图将把刚才他近在咫尺的脸甩出脑海中,然后扛着受累的老腰边收椅子边自言自语。

确实要早点休息,明日还得继续上工。

【6】晕倒

第二日,桂月本想与我换任务,她去挑水,我和孟秋去劈柴。

结果被老巫婆厉声拒绝,她指明让我去挑水,并且放下狠话,如果今天再挑不满五缸水,晚上便要去佛堂跪上一夜。

而后扬长而去。

看着俩人又是要哭的样子,我连忙安慰道:「无碍,我只是皮肤白了些,所以看着严重,而且贴着药膏,休息一晚上真的好很多啦。」

昨晚回到房间后,桂月非要检查我身上的伤,结果刚看到我肩膀上的两团瘀青,就心疼得直落泪,不知道去哪倒腾出两片药膏给我贴上了。

「你俩快去劈柴烧火,注意别伤到自己。早点干完来帮我。」

我拿起扁担开始下山挑水。走在路上的时候,我粗略地算了一下,五缸水根本不可能完成,所以晚上跪佛堂是必然的。

得出结论,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命途多舛啊。

结果上天说这还不是最舛。

刚挑着水到半路,顷刻之间,狂风大作,突降暴雨,周围甚至没有遮挡物,一瞬间我便被淋成了落汤鸡。

我迅速倒掉桶里的水,顶着暴雨往寺庙的方向走。

石板路淋过雨之后又湿又滑。一不小心,右脚一个打滑,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地上了。

好像摔到的是骨头,又可能是磕到了膝盖,我也不清楚,只感觉哪哪都是钻心的疼。

缓了又缓,我发现还是无法让自己坐起来。雨越下越大,我只感觉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

最后失去意识之前我还想,这天生大小姐的身体果真娇弱。

脑子做好了吃苦的意识,身体却傲娇地说了不。

然后,我便晕了过去。

耳边有尖叫声、换水声还有阵阵啜泣声,此起彼伏,最后安静下来,变成一缕缕沉木香。

这一觉,我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好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孟秋和桂月一下扑上来把我围住,哭得一个比一个大声:「小姐,小姐,您总算是醒了。」

我被压得差点喘不过来气:「咳咳,你们俩先放开我。」

然后我在她们俩长达半小时的哭诉中才知道这两天的经历。

她们从山上淋雨回来,找了一圈发现我没在寺庙,便想出来寻我,谁知惠易直接让人关了寺庙大门,不允许她们俩走动,还严令禁止任何人帮忙。

孟秋说起来又被气哭了一遍,惠易当时站在门口掐着腰,轻飘飘地说道,淋点小雨又死不了。

桂月和孟秋四处求人,全都被拒绝,直至看到有人进了那个神秘的院子,于是狠狠心便冲了上去。

「是他救了我?」

桂月点头,泪眼汪汪地说道,「是的小姐,我跟那位贵人说寺庙的人不给出去,但您还在外面,雨又那么大,我和孟秋实在是没办法了。」

「所以是他找到我的吗?」我的心轻轻地一震。

没等到桂月和孟秋的答案,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下一刻,人已经到了跟前。

夏行深站在我的床前,意味深长地打量了我一圈,什么也没说,然后挪了两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身后走出个大夫上前来给我把脉。

「小姐高烧已退,身上的伤也都用了药。但是喝的药每日三次不能断,近期内不要劳累,要保持静养。」

「给您添麻烦了。」

「让您的婢女跟着我再去拿些药。」

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两个人,夏行深干脆拖了把椅子坐在我的床边。

「感谢公子。」

他挑眉看过来:「哪家公子?」

「夏……」我抿唇想了会,慢吞吞地说,「谢谢瑞王殿下。」

夏行深一下就笑了,眉目间的那股阴郁散开,眼角微微上扬,睫毛带着点好看的卷翘:「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醒来这会说了好多话,我的喉咙间觉得有些干涩,只好清了清嗓子,还没等开口却看见他起身,然后给我倒了杯水。

他把水递给我,然后就那么站着,浑身都是放松的状态,低下头对我说:「先喝点水,晚膳已经在做了。熬了粥,还做了你爱吃的芋泥酥。」

他说完嘴角又勾了个弧度,笑得人神魂颠倒。

「不着急,有的是时间。沈小姐,我们慢慢说。」

【7】觉醒

跟聪明人打交道,我向来选择真诚以待。

尤其是眼前这人,文韬武略信手拈来,还是当今陛下的一母同胞亲兄弟,深受皇上的宠爱和信赖,属于是京中食物链顶端玩家。

「第一次见面,您虽穿的是常服,但袖子内侧绣了蟒的图样,加上您说姓夏,所以我猜是皇家人。而能做到随便一件常服都是牡丹云锦布料,还可以让这个皇家寺庙上下都保持如此恭敬的态度,同时还能随意使唤著名的闻太医,除了权势滔天、名动京城的瑞王,大概也没人可以做到了。」

「哦。」

他坐在椅子上,往后闲散地靠着,手里还拿着把漂亮的折扇。

「所以沈小姐的意思是,你知道我的身份,却不跟本王见礼。」

末尾还「嗯?」了一声,带着点兴师问罪的味道。

我一愣,想了会是什么时候,哦鱼塘边那次。

「太累了,我起不来。您也没说自己是瑞王,万一我猜错了呢。而且京中可没消息说王爷在这里休养,我也不好直接破坏您的计划。」

「你怎么知道我在休养?」

我这个嘴啊,怎么就是比脑子快。

「您身上的沉木香,带着点药材的味道。」

「沈小姐果然聪慧过人。」

听着一点都不像诚心的夸奖,果然,下一秒就听见他问:「那怎么就让别人这么欺负呢?」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温柔了,又带着点恰到刚好的关心,我心里的那道防线轻轻松松崩塌。

「无非就是些折磨的手段而已。」

「置你于死地,沈小姐也无所谓?」

他看向我,收起了身上的散漫,问得认真。

我闭了闭眼。

是的,我以为这就是沈言悦的惯常手段。过段时间,看我逆来顺受,她便会觉得没意思。再加上这里和京城离得远,沈家和范家还要合计婚事,她的心思便不会在我身上,我想到时再徐徐图之。

但我还是低估了容氏母女的歹毒心思。

如果没有她们的授意,惠易是万万不敢放我在这出事的,不管怎么说,我好歹还是沈家大小姐。真的出了事,不说不入流的惠易,寺庙上下也是要给个说法的。

我迅速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大概是退婚时的表现打草惊蛇了,又或者那笔丰厚的嫁妆彻底惹怒对方。

想到这,我的眉心微皱。

容氏母女,竟想要我的命。

「别折腾自己。」

瑞王轻轻地把我捏紧的拳头打开,我这才惊觉指甲已经深深陷入肉里。

我的意识一下清明,火速抽回自己的手,刚从回忆里抽身,语气颇有些不善。

「谢谢王爷。但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自重。」

他自然地收回了手,看样子没生气,甚至没跟我计较,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人家都打上门了,自然要回击。」然后我又回到之前的话题。

「嗯,打不过就来找我。」

瑞王双手一扬,袖子自然地耷拉在椅子两侧,他用折扇支着下巴,风流倜傥的浪荡模样,看过来的眼神却带着点笑意。

他走的时候,伸手拍了拍我的小棉花被。

「对了,我让人培养培养你的两个婢女,学点拳脚功夫,再懂点医药,这样有什么事情也好能在你身边救救急。」

我继续装死。

「嗯?」

又来了,非要我回答。

我看着眼前这只见过寥寥几次的人,瓮声瓮气地问道:「王爷为何救我?」

那双眼睛煞是好看,声音里也带着些不正经,「大约是,沈小姐好看?」

毫无诚心,一听便是敷衍至极。

我一时没了话,只想赶人:「谢谢王爷,恭送瑞王。」

呼,可是为何我的脸还有些发烫。

【8】投喂

休养的第三日,桂月正在给我绞头发,我靠在榻上,手里翻着书。

孟秋端了碟糕点走进来,规规矩矩地放在小几子上。

「小姐,尝尝今日的芋泥酥,特意放了双蛋黄呢。」

我给她俩一人一个,毫不客气道:「一起吃吧,反正有人送。」

孟秋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小姐,你知道这不是我做的了吗?」

我抬头看她,不忍心打击孩子,只能换个委婉的方式:「这应该是宫里的手艺。」

桂月一言不发,孟秋懊恼地说,「其实这两日吃食都是王爷那边的人送过来的,但对方说不需要说是王爷送的,我担心您不吃,就自作主张了。」

我点点下颌,转念一想:「我为什么会不吃?」

桂月在一旁善意提醒:「范世子打小给您送的东西,您都嫌弃地扔掉了。」

「哦。」我想起来了,「狗送的东西,自然只能狗吃。」比如天天凑上去的沈言悦。

孟秋笑出声,桂月也弯了弯嘴角。

「不过小姐,您和瑞王怎么认识的啊。」

我回:「散步遇到的。」

「那王爷为什么如此照顾您啊。」

「自然是王爷良善。」

「可是京城中都传言王爷很冷漠的。「

「哦,可能是你家小姐足够漂亮吧。」这话可是某王爷亲口说的。

「那小姐为什么躲着王爷?」

「咳咳,」一口茶差点没喝下去,我擦擦嘴角,「没有躲他,只是这两日在休息而已。」

嗯,对,就是休息。

「可是小姐,不应该上门感谢一下王爷吗?」

然后孟秋又补充了一句:「小姐去道谢总不好空手,要不我们做点吃的给您带过去?」

桂月笑出声,在一旁赞同道:「我觉得孟秋说得有理。」

有理什么有理。

所以我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还是拎着食盒上门来了。

一定是那两个丫头碎碎念念太烦人!

我本来想在门口递给他的小厮就算完事,结果不知怎的又被带到了他的房间门口。

「王爷,沈小姐来了。」

「进来。」

那人正靠在窗边的小榻上看书。

我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面前行礼:「见过瑞王,王爷万安。」

他往对面随手指了一下:「沈小姐有礼,请坐。」

很好,无事发生的态度,大家都及笄了,就要有成年之后的样子。

我顺从地坐在了对面,把食盒打开,往前推,对他莞尔一笑。

「做了点金丝卷,聊表心意,感谢王爷救命之恩。王爷不如试试。」

「你做的?」他表情没怎么动,但我莫名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期待。

「当然!」当然我看似嫌弃,实际上也很期待,毕竟第一次下厨,我自己都还没尝呢。

他拿起一块:「看这样子还算不错。」

我研究了一个下午呢,这会自然努力推荐道:「说不定味道也不错。」

他咬了一口,咀嚼两下就停住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心咯噔一下,下一秒便看见他喉咙翻滚,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很,很,很难吃吗?」我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

「沈小姐,请问我得罪过你吗?」

我摇头:「并无。」

「但凡没仇,也不至于做成这样。」

可能是大病初愈,他的脸色还是有些白,这会儿半个人歪在靠枕上,懒洋洋地出声,倒像是勾栏里听曲儿的俊朗公子。

我不信,哪会有那么难吃。

于是我也尝了一口,刚咀嚼两下,差点没忍住吐了出来。

天哪!我的脸紧紧地皱成一团,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对不起,我拿错食盒了,这是第一次做错的,我当时把盐当成糖了。」

他大笑出声,我瞪他,他却笑得更开心。

最后是在我对这明晃晃的嘲笑快要发怒的边缘,他才勉强收收住。

临走时,我欲将桌上那堆废品全部带走,不料他说留下吧。

我问他是不是准备拿去喂狗?

然后他说,这玩意儿,狗都不吃。

简直欺人太甚!

我捏紧拳头,走路带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本王明日想喝小米粥。」

【9】立威

闻太医果然是太医院的中流砥柱,不知道给我用的是什么药,方过数日,我身上的瘀青就消散得差不多,头不疼腰也不酸,身体好得午膳都用了两碗,简直药效惊人。

不知道夏行深如何处理的,惠易只知这段时间我在房里养伤。

所以等我伤好后的再次见面,她还是之前那副嘴脸,让人讨厌得不行。

比如这会她还在用鄙夷的语气站在我的面前指桑骂槐。

「有些人就是太把自己当个主子,一点小伤小病还要娇娇养着,要我说啊,都来这里了就应该认命。」

说完还挑衅地看了我一眼。

但我没有像往日一样低着头,而是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她一下急了:「沈小姐这是有意见?」

我不光有意见,我意见还特别大!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用眼神示意孟秋和桂月,瞅准时机,她俩迅速上前抓住她的胳膊,然后我从旁边桌子上拿了把刀,瞬间抵住她的脖子,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惠易站在原地,吓得浑身发抖:「你,你,你要干什么?」

我冷笑一声,左右晃了下脖子,凉飕飕地看着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惠易师父,您逾界了。」

「之前我不说话那是无所谓,但你要真以为我是没脾气,可就大错特错。我再不济也是沈家大小姐,还是说,惠易师父真以为我来这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一边说一边把刀逼得越来越近,最后直接抵住了她的颈部。

刀锋尖锐,还闪过一丝银光。

惠易被两个丫头禁锢住,完全动不了,颤颤巍巍地看着刀,说出的话已带有哭腔。

「大小姐,您才是大小姐,是我眼拙,是我僭越。」

我懒得废话:「我知道你收了容氏母女的好处。你要完成差事,我不为难你。」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她的眼睛一下瞪大,惊恐万分。

「但惠易师父既然能接沈夫人的单,不知道愿不愿意接我的单?」

她瞳孔微缩:「不知大小姐的意思是?」

「我也可以给你该有的好处,只要你够聪明,你可以拿两头。」

她看着我,支支吾吾犹豫半天。

这种墙头草,明明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偏偏又在这种关头表现得胆小如鼠。

「这里离京城远,她们也不会过来,所以一切都是你说了算。你若是答应,我可以再加一成好处给你,若是不答应……」

然后我缓缓地把刀再进半寸,声音更加冰冷。

「那你就试试沈家大小姐有没有能力踩死你像踩死一只蝼蚁。」

惠易咽了咽口水,眼泪吓得直流,火速开口:「我答应,我答应。」

「怎么做需要我教吗?」我好心地问道。

「我会和她们说每天给你安排了很重的活,说你被折磨得很惨,她们要求我的法子我都有用。」

「然后呢。」

「然后说你刚开始反抗得厉害,后来见逃不出去便认了,给再多的活都很少反抗。」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惠易师父,您可真是个聪明人。」

她大概是实在绷不住了,直接哭出声:「我不会再为难您了,求大小姐放过我。」

我顺势收了刀,她一下就顺着墙往下滑,然后慌不择路地从门外跑了出去。

边跑边哭,鞋子都掉了一只。

孟秋在旁边忍不住鼓掌:「小姐真是英姿飒爽。」

我浑身一软,转身就靠在秋月的身上,刀也丢在地上:「恶人真难当。」

天知道我这会手有多抖。

「我要回去压压惊。」

我在孟秋和桂月的搀扶下回了房间,睡醒来发现桌上正放着碟香味扑鼻的金丝卷。

本来还想硬气硬气,结果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下。

送都送来了,谁还能为美食折腰,于是我爽快地全吃完了。

结果就是,积食以至于晚上睡不着。

长叹一口气,最终我还是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刚走到院子里准备看会星星,就瞧见右前方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火光。

我打开院门,那院子灯火通明。

虽然大门紧锁,但细细听来却有阵阵进出的脚步声。

这个架势,不像是小事。

想到那是瑞王所住的院落,我的心猛地一震,来不及细想,立刻回房换衣服,叫醒了守夜的桂月一起过去。

【10】毒发

门口的小厮进去通报,出来的是他的贴身侍卫子烨。

他似乎有些惊讶,但又很快将眼底的异样压了下去。

「我瞧着这边灯火通明,所以来问问情况。」

我从对方纹风不动的表情判断不出事态的严重,只能直接问道:「是王爷出事了吗?」

他斟酌了一会才缓缓说道:「王爷现在情况不太好。」

我扶着桂月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声音也不再平静:「请问我方便去看看吗?」

「我带您进去。」

才刚到房间门口,一股浓浓的药味飘了出来。

路上遇到行色匆匆的闻太医,他看见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便往外走。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进了房间,药味更浓,我这才看见床边还围着一圈人,大概是在商量着用药配方。

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是几日未见的瑞王,没有包扎,也没有什么伤口,长长的睫毛覆下一层小小的阴影,若不是脸色苍白,眉头微皱,倒像是睡着了。

「他这是怎么了?」

子烨已经把人遣了出去,房间里安静下来。

「王爷曾经中过毒,这是前几日受凉引起的毒性发作。」

我突然失了些力气,往后踉跄了半步,桂月赶紧上前搀扶着我。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里还带着丝颤抖:「他是因为那天救我才受凉的吗?」

桂月说,那天王爷听了她们的求助,立刻带着人出了寺庙,在路途中找我到时,我已经陷入严重昏迷。没等孟秋和桂月上前,瑞王直接把我打横抱起往回走,那日的雨又大又急,就算小厮们打了伞也无济于事。

「王爷身体一直不太好,这次来这里本也是为了休养。那日听说您醒了,王爷非要坚持过去看看您,结果回来又咳又发热。其实您躺了多久,王爷也卧床了多久。」

我站在床边,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酸,想到身边还有人在,只能伸手按了按眼角,强忍住酸意。

「宫中那么多太医,难道都对这个毒束手无策吗?」

「是苗疆的毒。」

原来是苗疆的毒,想起史书上的记载,基本无法根治,每次毒发五脏六腑都会疼。

此时闻太医端着碗药走了进来:「这个毒虽然难治,但也不是毫无办法,主要是王爷自己不太配合。」

说完侧首看着我,眼神里染了一丝不明的意味:「沈小姐来得也好,或许您可以帮帮忙。」

我不解:「什么叫不太配合?我可以帮什么忙?」

「王爷不喜喝药,每次灌药都要费很大的力气,还会吐出来大半。药进不去,毒自然出不来。或许您可以帮忙试一下。」

闻太医边说边就把药碗递到了我的跟前。

我疑问道:「这些事不应该由王爷的侍女来做吗?」

子烨回了话:「王爷不爱女子近身伺候,所以整个瑞王府都是小厮,没有丫鬟。」

闻太医又跟着说:「像子烨这种大粗汉,根本不会喂药这等细致活。我和太医院的人要忙着研制这个毒的根治解药,没时间伺候他。但这个药必须要喝,能让他抑制住毒性的蔓延。只要这药能喝下去,这次就算是稳住了。」

我看着闻太医,看了看眼前的药,又看了看身后的子烨,最后看向床上的瑞王。

最终无声地接过了碗:「那我试试,不过我也不能保证让他能够喝下去。」

「沈小姐一定可以。」

闻太医自信地交代完便往外走,桂月本想帮忙却被子烨叫走一起去煎药了。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我靠着床头坐下,试了试药温,舀了半勺送到他的嘴边。果然,这人的嘴动都不动。我又用了几分力,轻轻地启开他的唇,结果,药几乎全从嘴角流了出来,我只能连忙用手帕给他擦了擦。

试了几次还是不行,我有些着急,脑袋里突然闪过小的时候,记忆中母亲给我喂药的场景。

好像是要一边喂一边说说话来着,寻不到其他法子,姑且试试吧。

我往前凑了凑,对着他的耳边轻声地说:「王爷,我是沈知夏。」

然后又尝试喂了半勺,嘴边的手帕都已经准备好,突然间,他一直没动的齿关突然动了,药一下进去了一大半,大概是进得有些急,他被呛得直直咳嗽。

情急之下,我跪在床边抱过他的脑袋,轻轻地给他拍了拍背。

他这才恢复了之前的呼吸。

我将就着这个姿势继续喂药:「你真是个傻子,自己还是个病秧子,逞强做什么?」

擦擦嘴角的药汁,再喂一口,「我俩连朋友都算不上,费那么大力救我干什么。」

说到一半,我闭了闭眼,任由眼泪从眼角悄悄滑过。

任由情绪发散了会,我又继续低头给他喂药。

一碗药很快喂完,大概是有些苦,他微微皱着眉头。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剥了糖纸,然后喂进他的嘴里。

「我把糖分你一半,快点醒过来吧。」

【11】同眠

翌日清晨,我的意识开始清醒,迷蒙中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正想感慨这被子也太舒服了的时候,脑子一下回神。

不对!

我猛地睁开眼,陌生的床帘,掀开被子一看,好在还穿戴整齐。

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然后就听到了旁边的一声低笑。

我转过头,撞进一双笑意盈盈的深眸里。

「啊——」我尖叫出声,「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沈小姐,这是本王的房间。」

他也悠悠地半起身,用右手支着脑袋,冲我眨了眨眼,笑意不减。

「那我怎么在这里?」我指了指自己。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你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于是就把你抱了上来。」

他的态度太过坦荡,以至于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斥责。

我下意识地先下了床,结果慌里慌张差点没站稳,他还好心地伸手扶了一下我,被我毫不留情地甩开:「别碰我。」

直到我在床边站定,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你,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嗯?」他脸上还带着疑惑。

「沈小姐是指什么?」说完咳嗽了两声,脸上又白了两分。

我往下一看,他的被子随着他之前的动作滑到了腰间,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偏生人还穿得单薄,忍不住先提醒道,「你先把被子盖好,别着凉。」

「哦。」

他听话地盖好被子,顺带躺下,然后眨着眼睛问道,「你在生什么气?」

我抿了抿唇,偏过脑袋躲开他的视线:「你,你,你发现我睡着了,叫醒我就好了。」

「可是,你照顾了我一晚上已经很累了。」

「那你应该叫我的侍女进来照顾我。」

「我那会没什么力气,大声说话会扯着胸口疼。」

听到这,我立刻转过头看向他,有些焦急:「现在还疼吗?」

「一点点,比之前好些了。」

他说完又低低地咳嗽了两声,看着我的表情无辜又无害。

让人莫名心软,我不自觉地别开了眼,垂下眼眸盯着被子一角。

但同床共枕是大事,心里最后一丝余怒仍然未消:「那你没力气还怎么,怎么把我弄到床上。」

半天没听到回答,我抬眸看过去。

他一脸认真,苍白的脸上无端添上了几丝气色,对上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以为,你昨晚为我哭,还喂我吃糖,是真心对我好的。」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脸颊立刻烧了起来:「你不是昏迷的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本来确实是躺在在一片黑暗中。但忽然听到了你的声音,然后就有了些模糊的意识,突然一滴眼泪滴到了我的眼皮上,滚烫滚烫的,我想动但感觉浑身被束缚住了。

「你后面的声音也时近时远,直到我的嘴里被塞进了一颗糖,我的意识一下恢复很多,然后我很努力地想要醒过来,最后终于睁开眼,就看到你在我眼前安静地睡着。」

我的两只耳朵感觉温度也上来了,肯定又红又烫。

「我不想吵醒你,就自作主张把你抱了上来,单独给你拿了被褥,你也看到,床这么大,我俩之间也隔得很远。」

我的心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加速,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所以,还生我的气吗?」

在那一瞬间,和他对视的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像有了铠甲,又像有了软肋。

愤怒过后心底开始弥漫着迟来的羞意,我扔下一句话扭头跑出了门。

「我去叫太医。」

【12】照顾

我这个人,生性过于良善,平素滴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所以这救命之恩就只能日日上门陪人解闷聊以为报。

还好主子心善,免除了晨起请安一事,只需每日提醒主子喝药偶尔剥几颗糖,午后陪主子下下棋看看书,等主子再恢复些精神想要练字的时候,站在旁边伺候伺候笔墨就可以。

直到半旬过去,我的小米粥都已熬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这人还时不时咳嗽。

于是我在院子里伸手拦住了正好经过的闻太医。

「闻太医,我想问问,王爷的身体到底如何?」

闻太医背着药箱,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毒跟着王爷十多年,我们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这药虽然一直在喝,但还只是抑制住毒性的蔓延,而且每次毒发都会比以往加重些,所以到底有多疼也只有他本人才知道。」

「没办法根治吗?」

「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试一试,但颇有风险,王爷不愿。他一直都是任其自由发展的态度,为此老夫也很头疼。」

「方便问一句,他为什么不积极治疗吗?」

闻太医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欲多说。

我轻声谢过闻太医之后,原路来到熟悉的房间,推开门发现没人。

又往书房找了过去,果然对方又在看书。

「王爷今日觉得身体如何?」

「还行。」

他见我过来便放下了书,我以为又是想下棋了,正准备去拿棋盒,被他叫住。

「今日不下棋。」

我问:「那王爷想做什么?」

「给我念会书吧。」他将手里的书递了过来。

我接过书,原来是本游记。

「你是不是头疼啊?」刚听完闻太医的话,我始终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有,念吧。」说完他便合上了眼。

我照着书里的内容一板一眼读了起来,读着读着发现写的是塞外风景,越读越有趣。等兴致勃勃地读完,抬起头来才发现眼前这人支着下巴睡着了。

明明这段时间日日都有见面,但每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人的好皮囊都仍会心觉惊艳。

我放下书,从床上抱了床羊绒毯,轻轻给他盖上,正想后退,手腕突然被按住。

我抬头,他歪着脑袋,眼里一片清明。

他问:「书好看吗?」

被他扣住的手腕不疼,但就是用不上劲,动不了。

我们离得太近了,近得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近得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脸颊迅速变红的自己。

我放弃挣扎,垂下眼睫:「还行。」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便放开了手,往后稍稍仰头,半眯着眼眸,打量了我一圈,然后慢慢悠悠地开口。

「前几日听闻京中在评选什么美人,依我看,选出来的那些花瓶还不如此刻红着脸的沈小姐。」

带着点调侃的意味,又有些不正经的混蛋样。

「就是瘦了些,沈小姐该多吃点。」

简直是登徒浪子!

「不知京中那些闺阁小姐要是看到瑞王爷是如此的放荡模样,还会不会芳心暗许!」

我咬牙说道,气冲冲地往外走。

迎面遇上送药进来的子烨:「沈小姐,这药……」

「让他自己喝!如此有精神我看他也好得差不多了!」

子烨感受到了我的怒气,默默地站到了一边。

我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通知他道:「告诉你家王爷,我之后就不过来了。」

【13】忌日

大概是我那日火气太大,对面院子确实没了动静,加之没有了惠易的为难,我闲来无事索性抄写了几本佛经,心里这才平和不少。

直至初九,我早早地起床洗漱,穿了一身素白衣衫,带上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一个人往森林走去。

孟秋和桂月没有陪同,她们知道我想单独待着。

因为这日,是母亲的忌日。

我寻了个空旷的角落,把东西放好,蹲在地上安安静静地烧纸。

母亲自打生下我之后便身体不大好,总是卧病在床,我记忆中母亲的院子常年都是飘着各种药材的味道。刚开始她还能偶尔有精神好的时候,便让嬷嬷把我抱过去,给我唱些小曲儿或是给我做些小衣服小鞋子。

后来她的病越来越严重,说话都困难,天天咳日夜咳,大夫说病气容易传染孩子,父亲便下令不让嬷嬷带我去了。

父亲自己也是,一开始还去看望得频繁些,后来总是说忙,便没怎么出现过。

林嬷嬷说,母亲是一个人在那个院子里孤独地闭上了眼,而那时的我还不到一岁。

我一边烧纸一边喃喃自语:「母亲,原谅女儿不孝,没能到您的墓碑旁给您尽孝,只能在这荒山野岭跟您说说话。我被沈家赶出来了,虽然我也可以想办法不答应的,但是,但是,我不想待在沈家了。」

火苗烧得噼噼啪啪,我又烧了些纸钱。

「沈言悦说我是扫把星,您是为了生我才去世的,沈大人在旁边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他也是怪我的。所以他不爱我,我也能理解,只是偶尔还是会难受。每次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多余极了。我真的,真的很讨厌沈家。」

「我的婚约也没了。在我及笄那日,范家上门退婚的,范建说他喜欢沈言悦,两家应该早就商量好了,沈言悦哭得又丑又难看,还非要恶心我,喊几声姐姐,说他们是真心相爱。我本来也不喜欢这门亲事,便同意了。对了母亲,我把您当时做的订婚信物也给摔了,希望您勿生气。」

「但我把您留给我的嫁妆拿到了,那日沈大人应该是想起您了,心里多少还有一丝惭愧。」

「我真的不生气,也不在意什么名不名声,您可能要说我没出息了。也许吧,也许我真的没什么出息。沈言悦抢了我那么多东西,然后抢了沈大人的喜爱、抢了我的婚事,甚至她们母女想尽办法把我赶出家门,听起来是挺得寸进尺的,其实我也不是不能争,无非是些手段罢了,但是,母亲,我就是觉得没意思。」

「跟她们斗没意思,花尽心思没意思,费尽手段也没意思。您走得早,沈大人心里也只有沈言悦一个女儿,我时常觉得这个世界上就我一个人,我就算去争了,去要了,然后呢,然后我还是一个人,没有母亲、没有父亲、没有爱人,我还是一个人。」

「上次晕倒在路边的时候,我脑子里最后的想法竟然是要真的就死了,是不是就可以早点去找您了。但最后被人救了,他是个好人,但平日又喜欢作弄我,要是您在的话,那我肯定要跟您告告状的。」

我一边说一边控制不住地哭:「母亲,知夏就是有些想您了。」

断断续续地哭了好一会,把该烧的东西都烧完了,我又倒了杯酒洒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可能是哭得太久,我起身的时候突然恍惚了一下,小腿发软,整个人直直往后倒去。

然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瑞王将我扶稳站好,对着我之前的方向拜了拜,像是承诺一般。

「沈夫人好,我是夏行深,来得突然,下次再来拜访您。您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她。」

转身打横将我抱起,一步一步朝着下山的方向稳稳地走去。

我还在发蒙中,他走着走着突然松了一下劲儿,我在空中一慌,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他才又紧紧地把我抱着。

我的头靠在他的左胸膛,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脑子里慢慢回过神来。

「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

他说话的时候,胸腔震动,那份跳动声传过来,带着我的耳朵、我的神经,也一起共振。

「找我干什么?」

「哄你。」

我的心跳彻底乱了:「哄,哄,哄什么……」

「前几日把你惹生气了,我来负荆请罪。」

我变得结结巴巴:「不,不用,我没生气。」

他说:「那就当我是来接你回去。」

「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别乱动。」他又把我抱紧了一些。

可能确实是哭久了没力气,可能也是知道跟这人掰扯不出什么结果,我干脆放弃,乖乖的不再动,闭着眼睛休息。

他也没再说话,步子迈得又稳又大。

过了半晌,我感觉到他停了下来。

刚睁开眼,便看见他把我放到了一块大石头上,我悬空坐着,他的双手撑在我的两侧,半弯着腰,那张脸停留在我的面前。

我往后挪了点:「要休息一下吗?」

「沈知夏。」他没理我的话,字正腔圆地叫了我的名字。

「嗯?」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不配合治疗吗?」

我来不及细细思考,只是循着下意识点了点头。

「因为这毒,是我的亲生母亲给我下的。」

我整个人震住。

他没有停顿,接着说:「我的母亲是当年的皇贵妃,她想让我的弟弟坐上那个位子,但当时先皇更想立我为太子,于是她给我下了慢性毒药,这苗疆的毒药不会让人死,只是一点点侵蚀整个人的五脏六腑,据说整个毒发需要二十年,也就是说,我大概率活不过三十岁。」

他说的语速平缓,没有悲伤、没有难过、没有愤懑不平,那双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好像故事里的主人公并不是他。

「所以我曾经也觉得没意思,我也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我觉得没必要治疗,因为我的存在本身就很多余。」

「不,」我打断他的话,眼泪早就夺眶而出,我伸手抱住他,「你一点都不多余,你明明才是最好的那一个。」

「别哭,」他轻轻地拭去我的眼泪,「我不难受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揉了揉我的头顶,低沉地说道:「抱歉刚刚听到了你和沈夫人说的话,但是知夏,她肯定是希望你好好过的,她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要多替她看看这个世界。」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我还是呜咽得厉害,泪眼蒙眬地抬头看着他。

「夏行深,你好好治疗,好好配合太医,你那么好,要长命百岁才可以。」

「那我们一起好好活着。」

我哭着点了点头,结果哭得太凶,吹出了鼻涕泡。

夏行深没有嘲笑我,只是掏出手帕替我擦干净,动作轻柔又细致,然后我的耳朵里传来他的声音。

「沈知夏,会有人爱你的。」

【14】送礼

进门时我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孟秋和桂月吓了一跳,忙前忙后又不敢多问什么,我感觉仍有些头昏脑涨,便先去睡了。

第二天醒得迟了些,叫了两声桂月和孟秋都没人应,隐约听到前院里有人说话的声音,过了一会俩丫头才推开门姗姗来迟。

「怎么了这是?」我靠在美人榻上,精神恢复了大半。

「小姐,瑞王派人送来了两个箱子,在门口放着呢。」

我有些惊讶:「抬进来吧。」

几个面生的小厮抬了进来。

我问:「王爷有留下什么话吗?」

「回小姐,没有。王爷只是派我们将东西送到这里。」

「辛苦了。」我用眼神示意桂月,她便将人客气地送了出去,又塞了点碎银。

「打开看看。」

箱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好几件漂亮的裙装,孟秋和桂月一件一件地展开,月牙凤尾罗裙、翡翠烟罗绮云裙、绣衫罗裙、藕色襦裙、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和烟水百花裙等,光是看上一眼就知道价值不菲。

等细细看来,这才惊觉做工精良,桂月拿着其中一条散花如意云烟裙激动不已,我知道,裙子的布料用的是知云锦。

之前见沈言悦用过,那还是沈大人在宫宴上得了赏,仅有的一匹便给了沈言悦,她当时都只能小心地做了个披帛,整天到处炫耀。

不用想,剩下的这些也肯定是当前京城中最好的锦缎料子。

我有些头大,一时之间不知道瑞王是什么意思,只好让人先收了起来,晚饭的时候借着散步消食的名义去了旁边的院子。

子烨将我引到书房,桌上的茶水和糕点倒像是早已准备好了。

瑞王正在练字,手起笔落,潇潇洒洒。

见我进来,头都没抬,径直出声吩咐:「过来伺候笔墨。」

算了,拿人手短,于是我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哦。」

窗外偶尔飞过不知名的鸟儿,我漫不经心地陪着他写字,突然出声问道:「干嘛送我裙子?」

他手里动作没停:「怎么,不喜欢?不喜欢让人重做。」

「那么漂亮还那么贵,谁会不喜欢。」

他笑了一声:「那就收着。」

然后转头看了我一眼,语带嫌弃:「你穿的料子还不如我的小厮。」

最后总结道:「本王钱多,就当劫富济贫了。」

我心里一哽,当时从家里赶出来,谁还想着要带漂亮的裙子,结果转念细想,家里好像确实也没有这么好的裙子。

更气了!

我咬了咬下唇,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为什么单单要送我?」

他答得吊儿郎当:「你好看呗。」

我脱口而出:「你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我可不算什么惊艳大美人。」

他上下睥了我一眼,慢慢悠悠地开口应道:「也是。」

「呀!」我跺了跺脚,有些恼。

夏行深笑而不语。

「可是不能白拿人东西的。」

我越说越小声,心里还默默补充道「尤其是这么贵重的礼物」。

瑞王终于写完了字,搁下笔,揉了揉手腕,看着我一边笑一边理所当然地开口。

「那本王便期待沈小姐的回礼了。」

头一次见人主动送礼又主动要回礼的,这样的瑞王殿下,和传说中骁勇善战、为人冷漠、寡言少语的形象可真是大相径庭。

抱怨归抱怨,我还是特意做了把白玉坠扇作为回礼。

选用湘妃竹为扇骨的原材料,京元纸辅以扇页,扇面是亲手描了图样一笔一笔画上去的,最后再挂上珍贵的白玉吊坠。

耗时半月,一把细腻洁白,轻盈灵巧,滑润如玉,镂空通身的折扇总算完工。

等我出关,准备好礼物送上门时,这才发现扑了空。

瑞王府的小厮客客气气地站在门口:「沈小姐,王爷回京了,归期未定。」

我拿着东西回了院子,想着左右不过几天,等他回来再送便是。

结果瑞王还没等来,倒是沈家人出现在了寺庙门口。

沈家的老管家站在院子前面:「大小姐,老爷吩咐我来接您回去。」

我狐疑地看着眼前的阵仗,比起送我来的时候齐整了不少,倒是把侯府架势摆得不错。

「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爷想您了。」

鬼话连篇,沈家还能想起我这号人才是稀奇事!

我琢磨了会,想来是今日必须要回去,只道了句:「且等,我收拾一下行李。」

孟秋和桂月在房间收拾,我绕过他们的视线从后门去了隔壁院子。

「等你们王爷回来把这个东西转交给他。」

小厮问:「沈小姐可要带什么话?」

「我回沈家了,这段时日感谢王爷的出手相助。」

【15】回京

几盏茶的工夫,我便又回到了京城。

熙熙攘攘的人群声从轿子外传来,我挑开帘子看着外面的烟火气息,这才恍然已离家月余。

沈家此次突然高调行事,将我从寺庙中接回,其中必然有诈,只是我翻来覆去想了半天,还是不知究竟为何。

没等想出结果,马车便已停在了沈府门口,沈家人整整齐齐地站在原地,看样子倒是恭候多时。

我面上不显,扶着桂月的小臂下了马车。

「给父亲请安,给沈夫人请安。」

「小姐这一趟祈福,瞧着人都瘦了。」

容氏上前拉过我的手,端详着我的脸庞,脸上满是心疼。

我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假装拿手帕而抽回了胳膊。

「让夫人担心了。」

「既然回来了,先回院子好好休整,晚上一起用膳。」

沈大人发了话,一群人才浩浩荡荡地进了家门。

等回了院子,从林嬷嬷那里我才知道所为何事。

「想让我进宫选秀?」

林嬷嬷回:「是的,小姐。下月初大选,各家适龄女子都要送过去,二小姐已经和范家定了亲,原本您和范家退了亲事,这选秀是可以不去的,但不知夫人跟老爷是如何说的,老爷又决定把您送进去,这才让人把您接了回来。」

我手里的茶杯一时没拿稳,茶水洒了大半:「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孟秋上前收拾残局,我靠在美人榻上,半眯着眼,脑子里乱地厉害。

「小姐,以沈家的地位,您若参加那必然是要入选的,只是位分高低的问题。」林嬷嬷在一旁急得不行。

「这件事是我去寺庙前就有,还是我去了之后才有的?」

林嬷嬷上前一小步,低声道,「奴婢打听了,选秀这事本是去年,但因为江南水灾便耽搁了一年,当时您和范家还有婚约,二小姐年纪不够,所以沈家不在名单之内。只是换成了今年,您的亲事取消,二小姐又定了亲,容氏在老爷旁边吹耳边风。怕是,从退婚开始就算计着您了。」

最后一句,嬷嬷在我耳边近乎耳语。

当朝谁人不知,皇上的白月光是宸贵妃,后宫佳丽三千独宠一人。宸贵妃的母家是宋家,和沈家是朝堂上的死对头。

我若真入了宫,光是一个宸贵妃,我可能都活不过半月,就算侥幸有几分皇上的宠爱,但沈家根本不会予我助力,没有前朝母家的支撑,后宫简直寸步难行。

约莫是在寺庙里没有顺利除去我,便将计就计再推我入火海。

容氏母女倒是打得好算盘。

我定了定神:「嬷嬷莫过担心,我不松口,不信他们还能逼着我去。」

晚膳自然是尽心尽力准备的,但许是这段时间在瑞王那待得时间久了,好东西见过不少,这桌上的东西倒也不太入眼,我随意吃了几口便没再动筷。

沈大人坐在中间,沉声道,「知夏,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父亲请讲。」

「选秀将要开始,沈家总是要出人的,你妹妹已经和范家定了亲,这入宫人选也只有你合适。」

我挑了挑眉:「姑母家不还有个表姐和我一样大?」

说来说去都是沈氏一族,怎么就非要我去了呢?我说完顺带扫了眼容氏。

「你待字闺中,年龄恰好,入了宫凭沈家的地位起码也是贵人,大小姐又天然姿色,聪明伶俐,假以时日,那便是贵妃也能做的。」

容氏温声细语,听起来像是全为我着想。

「进了天家,姐姐可真是好福气。」

沈言悦声音清脆,那算盘打的都快到我耳边了,就差直接让我去送死。

我笑着问她:「那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姐姐……」沈言悦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娇滴滴地哭着说,「姐姐可还是怪我和建哥哥的事?」

「混账东西,怎么跟你妹妹说话!」

未等我开口,沈大人一见沈言悦那立刻委屈的脸便开口斥责。

「父亲,不怪姐姐,是悦儿的错……」

「沈知夏,还不赶紧与你妹妹道歉!」

我早该知道的,那日他能心生愧疚将嫁妆给我,是我一退再退看似孤助无援的结果,说白了,是他抬抬手给的赏赐罢了。

待我出去这段时间,沈言悦不知在他身边上了多少眼药,我大概又变回了他心里看着就来气的大女儿。

瞧,只要沈言悦掉几滴眼泪,万般皆是我的错。

我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突然就想到了那日瑞王抱着我下山的场景,我记得他跟我说要好好为自己活着。

嗯,不忍了。

我反问道:「我为何要道歉。」

沈大人做官久了,极少人敢当面忤逆他了,他的脸色一变,紧接着碗碟破碎的声音接踵而至,骨瓷碗破碎在我的脚边,玻璃碴飞溅而起,扎入我的脚踝和手腕,传来细细碎碎入骨的疼。

我眼眸轻抬,莞尔一笑,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沈大人,轻声开口。

「父亲凶我做甚?抢我亲事的是沈言悦,和姐姐未婚夫苟合的是沈言悦,赶我出家门的是沈言悦,想让我进宫的还是沈言悦。妹妹既然觉得这是好福气,我便客客气气问一句是不是妹妹也想要。毕竟从小她都是这么抢我的东西,我以为妹妹是真的想要呢。怎么她一哭,到头来又成了我的错?」

眼前的三人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时之间竟没有说话。

我和他们的眼睛一一对视,最后不屑地轻嗤一声。

「这选秀谁爱去谁去,我不去。若真是把我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我起身扶上桂月的手往门外走,跨过门槛时又轻飘飘地甩下一句。

「如若真的把沈家这些事闹到皇上跟前,沈大人,不知道您这侯爷可还能当得安稳?」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远远地都能听到沈大人斥骂的声音:「真是孽障。」

脚踝处疼得厉害,但我笑得更开心了。

彻底撕破脸之后,我干脆窝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看书浇浇花,再盘算盘算母亲留下的嫁妆产业。

母亲生前做的准备十分周全,聘人专门打理,等交到我手里时已经够后半生吃喝不愁。

月朗风寂,落雪泠泠,很快便入了冬。

沈言悦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非要嚷着在府上举办冬日宴,还假意给我送来了请帖。

我干脆让人紧闭院门,左右一个不搭理。

直到午睡起来,桂月进来禀报,说是孙家小姐不小心弄湿了衣裳,本想到后院换衣服却迷了路,不小心敲了落星院的门。

我若是记得不错,孙家和母亲所在的江家关系向来是不错的,只是这些年走动少了。

于是我让人进来了。

孙小姐换好衣裳,怯生生地站在我跟前:「谢谢沈大小姐。」

「不用客气,叫我知夏就好了。这套衣裳是新的,就当送你的礼物好了,待会我让人给你带路,你就可以回到宴席上了。」

不知是哪句话没说对,她一下就红了眼眶。

我一时之间手足无措:「怎么了这是?」

「可以麻烦沈小姐和我一起过去吗?给娘亲做个解释,不然娘亲要怪罪我不懂规矩了。」

林嬷嬷在我耳边低声解释:「这孙小姐是庶女,性子胆小又不受宠,家中夫人向来是泼辣出了名的,应该是害怕被责怪。」

我沉思了会,叫过桂月耳语几句后,便与她一起出了门。

她可能是吓到了,话都说不太利索,一路上都是我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两个丫鬟走在后面,距离稍远。

拐了个弯经过花园里的人工湖时,她突然出声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看她,她的眼眶又红了,眼泪盈盈。

「怎么又哭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像是低声自语:「对不起。」

声音太小,一晃而过。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没细想,只是上前安慰她道:「别哭了,我帮你解释,你母亲便不会责怪你。」

正准备上前将手帕递给她。

就在此时,我给她递的手帕才到半空,突然感觉我被一股外力重重地推了一道,一瞬间天旋地转,重心向外,整个人直直地朝着湖面扑腾倒去。

她在岸边哭得特别大声,那句「对不起」还萦绕在我的耳边。

但落水的那一刻,我的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却是——

沈言悦你是真牛逼。

【16】了断

漫天的水流入鼻腔,口腔,冰冷感席卷而来,窒息感逐渐从肺部涌到胸腔,手脚都使不上劲,只感觉自己沉沉地往下坠,就在最后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刻,我恍惚中看到了一道影子。

直到一双手紧紧地揽住了我的腰。

我感觉自己被人带着不断地往上,直至浮出水面,拉到岸边。

感觉有人扑到了我的身边,还传来了孟月哭泣的声音,我止不住地咳嗽,胸腔里的水咳出来了些,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救我的人竟然是许久未见的瑞王。

没等我彻底反应过来,沈言悦的尖叫直冲我的耳膜。

「啊!姐姐,你怎么突然自己跌到湖水中!还冲撞了王爷!」

我的脑子瞬间清醒了。

这人不仅推我下水还要故意给我安一个心思深沉勾引瑞王的名声。

夏行深欲开口,被我轻轻地在暗处捏了下手腕,于是他只是扫了对方一眼。

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旁边的沈大人直接跪了下来,「王爷恕罪,都是老夫管教不严。」

管教不严?谁不严?

我看了眼周围,各家主母和小姐都围了过来,还有几位官员站在沈大人旁边。

孟秋给我披上了狐裘,我靠着桂月,虚弱地咳了两声,声音有气无力,但说出的话却又快又清晰。

我看向沈言悦,「言悦,我知道,你从小就不喜我,你性子强,喜欢抢我的东西,我把你当妹妹,能让的也都让了。所以当你说你和范世子情投意合,我便选择退了与范家的婚事。」

「可是,你怎么能,怎么能让人将我故意引出来然后推我入湖呢?你明明知道我不识水性,就算是玩笑,是不是也过了些?」

话音一转,「平日里你如何陷害我编排我,我是长姐,不该也不能和你当真。可是,可是你怎么能对王爷说这样的话,你就这么恨我,这么想毁我名声吗?」

「难道,你就真的如此恨我占了这个嫡长女的位置?

周围立刻响起了窃窃私语。

沈言悦指着我,被沈夫人极力拉着却依旧嚷的大声。

「你胡说!我没有!」

沈大人护女心切,呵斥着我,「沈知夏,你闭嘴!休要信口雌黄!来人,将大小姐送回去。」

「沈大人,不如听完沈小姐的话。」

夏行深的湿衣服也还没换,只是草草地披了件外套,他开了口,周围又安静下来。

「王爷,她……」

我苍白一笑,「父亲,您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孙小姐。」

人群一下让开,孙小姐站在最后面,本来低着头在啜泣,突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出来。

她边哭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沈二小姐故意撞湿我的衣服,然后逼着我去大小姐的院子,二小姐说只要把大小姐带到花园湖边就好,不然就要在学堂上一直为难我。我害怕,我害怕的。我没想,没想她会被推下去,对不起,对不起。」

「你个死丫头!」

旁边的孙家主母直接给了她一巴掌,大骂道,「谁让你做这种腌臜事。」

周围人审判的目光落到了沈言悦身上,又嘲讽又不屑。

沈夫人彻底急了,「这必定是误会!」

场面失控,沈大人也怒,「言悦不会做出这种事!」

一旁的沈言悦死死地盯着我,然后突然疯了一般,重重地甩开沈夫人的手便冲了过来,嘴里喊道。

「沈知夏,你诬陷我!你个贱人!我打死你!你个贱人!」

被旁边的侍卫狠狠拉住。

我精神有些不支,又低低咳了两声,声音更低,带着丝丝委屈。

「六岁那年,她撕了我的功课,你们说她是闹着玩。七岁那年,她摔碎我房间的花瓶划伤了手,你们罚我跪了一晚上的祠堂。九岁那年,她将我关在门外淋了一晚上的雨,你们说妹妹小不要计较。十岁那年,她让人打死了我的猫,我们打起来,你们让我低头道歉。十二岁那年,她剪坏了我出席宴会的裙子,你们就让我不要再出席。我生辰那日,她说喜欢我的未婚夫,你们就逼着我同意退婚。最后,因为她说自己头疼,你们便送我离开了沈家。」

我深呼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这么多年的桩桩件件,真的太多了。」

「而这次,她让人推我入湖,谋我性命,人证物证俱在,你们依然还在无理由的偏袒着她,说这是误会。」

我闭了闭眼,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从脸颊滑到下巴,而后滴到地上,哭得心碎。

「我不是每一次都能这么命大的,不如算了。」

我慢慢地看过眼前的三人,最后看着沈大人,颤抖的声音中带着绝望和孤注一掷。

「我和沈家的缘分,这辈子就到这里吧。」

「今日这条命全当我还了您的生育之恩,养育之恩我会按照从小吃穿用度全部折算成银子还给沈家,最后叫您一声父亲。」

「父亲,女儿对您真的很失望。」

【17】告白

话刚说完,我只看到沈大人那张呆滞的脸和微微瞪大的眼睛,下一秒,所有的精神都像被瞬间抽空。

我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好像有人抓住了我,好像有人在吵架,好多声音此起彼伏。

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我看到了母亲,她病重时还经常逗弄幼时的我。又看到了父亲,他抱着沈言悦在院子里玩游戏。最后看到了瑞王,他在京城里整日勾栏听曲,旁人问他是否还记得沈家大小姐,他说早忘了。

我一下惊醒。

房间里的格局皆是崭新的,我看着素白的床顶,难道这是已经死了吗?

「醒了?」旁边传来声音。

我往右边看去,床边坐着个人。

一时之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被所有人抛弃的绝望感砸入脑袋,我的心疼得厉害。

他凑过来准备探我额头,被我一下伸手抱住。

我开始嚎啕大哭,边哭边说着梦境里的内容,无助至极:「母亲不要我了,父亲不要我了,连你也忘记我了。」

他身子僵了一瞬,然后很快便抱住了我:「不会的,我不会忘记你。」

夏行深就那么半弯着腰搂着我,低声在我耳边哄着,把我从绝望的痛苦中逐渐安抚了下来。

就在我抽抽噎噎哭得差不多的时候,门突然开了:「王爷,药煎好了。」

我迅速从他怀里抽离,死死地用被子裹住脑袋,羞涩和丢人的双重冲击直冲大脑。

我一心装死,听见门重新关上了,隐隐约约闻到了药味。

下一秒,听见那人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本王一世英名,就这样被玷污了清白。」

我吓得一把掀开被子:「你你你你你别乱说。」

夏行深坐在旁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刚刚被扯乱的衣服。

「沈小姐,抱也抱了,摸也摸了,怎么还翻脸不认人了。」

我忙去捂他的嘴:「谁翻脸不认人了!」

夏行深温热的嘴唇贴着我的掌心,轻轻地上下刮过。

「那沈小姐,便是要对我负责了。」

我瞪大眼睛,又羞又恼,干脆掀开被子准备先跑为敬。

结果被人拦腰抱住,他用下巴摩挲着我的头顶,右手捏着我葱白的指尖把玩着。

「我最近在接受治疗,闻太医说今日西域有一味新的药材应该可以清除体内的毒素,皇上已经派人去取了。我这辈子也就当个闲散王爷,王府就我一人,钱够你花,权势也够你用。」

他说得认真:「所以,沈姑娘,不如将就一下,做我的瑞王妃。」

「好像是挺将就的。」

「嗯?」

「那我可要好好考虑一段时间。」

「七日。」

「怎么也得十日吧。」

「好,那便三日。」

我掐他的腰:「你欺负人!」

我的力气对他而言大抵像是猫挠一样,他顺道搂着我的腰就把我放倒在床上,用他的额头轻轻顶着我的额头,声音里带着蛊惑。

「知不知道什么叫欺负?」

我的脸又开始发烫:「你,别,别,别乱来。」

「三日,我来找你要答案。」

他说得斩钉截铁,根本没给转圜的余地。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立刻审时度势道:「好好好!」

他满意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也不动。

我伸手推了推他:「你好重,别压着我。」

他莞尔,低头火速地亲了一口我的脸颊,下一瞬便起身走了。

我摸了摸被偷亲的地方有些发愣,如果没看错的话,他的耳朵刚刚是不是也红了来着。

【18】撑腰

后续的事情是桂月和孟秋说给我听的。

我晕过去之后,夏行深一把抱起我,冷声道:「侯爷连家事都处理不好,我看朝堂暂时也不用去了。」

这话便是替天子问责了。

沈大人吓得当场跪下:「王爷恕罪……」

沈言悦却红了眼,她安排的明明的不是这样,她一气之下冲到瑞王跟前,完完全全失了礼数,扬声问道:「王爷为何与沈知夏相识,甚至还出手相救?」

夏行深不屑地哼了一声,直接不客气道:「你也配跟本王说话?」

沈言悦还想说话被急急忙忙赶来的容氏狠狠捂住了嘴。

「王爷见谅,小女是看她姐姐落水一时着急说错了话。」

瑞王压根没搭理,施施然地开了金口:「曾与沈大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前来便是想上门感谢。」

「既然你们沈府照顾不好,我便把人带进宫让皇后娘娘先照看着。」

最后他看着沈言悦,轻飘飘的盖棺定论。

「德行有亏,我看该去寺庙修身养性的应该是沈二小姐才对。」

这话不可谓不重,京城里的千金向来注重颜面和口碑。

瑞王本是尊贵的天家人,沈言悦被如此言语贬低和下了脸面,那之后京城贵女的宴会便不会再有她的名字。

孟秋说完这件事,眼里的崇拜之情简直抑制不住。

「小姐,王爷把你抱走的时候简直玉树临风,宛如贵公子天降。」

桂月还故作神秘地补充道:「听说今早皇后娘娘下了懿旨,让人在沈府门前训斥二小姐呢,这可真的是面子里子都丢完了。」

她俩推搡着出去准备膳食,我心里默默回想一遍那个场景,内心最深处逐渐溢上一种被温暖包围的感觉。

原来有人撑腰的感觉是这样。

第三日一早,他便来了房间,穿了一身石青弹墨藤纹云袖袍,手里摇着那把熟悉的白玉坠扇,笑得风流倜傥。

「心情这么好?」我正在美人塌上吃着零嘴看话本。

他往旁边一坐:「看到你心情自然好。」

我置若罔闻他的调戏,轻咳半声说道:「我今日也好得差不多了,想着回沈家把我东西拿出来。」

「我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个的。」他有些不高兴。

我话到嘴边又实在有些难为情,张嘴几次,最后才小声地说出口。

「上次你说可以给我一个武功厉害的丫鬟,我想带着她回去。」

这个意思,很明显了吧。

他却故作不懂,靠在小几上,扇着扇子,悠悠然道:「王府的人哪能说借就借。」

我一急,也顾不上什么不好意思:「怎么,未来王妃还不能使唤几个丫鬟了!」

话刚出口我便低下了头,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也埋起来。

他在旁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觉得又羞又恼,最后直接扑过去捂住他的嘴。

「你别笑了。」

他反应很快,下一秒便把我从塌上抱了过去,我的脑袋靠在他的胸膛处,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觉自己也跟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的手顺着我的脊椎往上,不轻不重地捏在了我的后颈。

「回去想做什么做什么,想骂人就骂人,想打人就打人,一切都有我给你兜底。」

明里暗里都带着嘲笑,还有那么点嫌弃。

最后他说:「王府都借给你撑腰,可别再被人欺负了。」

【19】赐婚

翌日,瑞王早早就让人放出了消息,清晨的时候,沈府门口便被围得水泄不通。

我径直回了落星院,很快收拾完东西,让小厮搬着箱子到了沈府门口。

此时沈家的人也陆陆续续到了大门前面。

我正准备清算时,被远方的马蹄声制止住了。

一片混乱中,有人骑马而来,我一转头,是皇上的大内总管高公公。

他下马,手里拿着圣旨,对着我说:「沈小姐,接旨吧。」

我跪下,所有的人全都跟着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嫡女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端庄淑睿,安贞叶吉,雍和粹纯,着即册封为安乐郡主。恰逢瑞王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沈知夏待字闺中,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瑞王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我料到了会有赐婚的旨意,却没想到那人连我的退路都替我想了周全。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公公将圣旨交到我的手里。

「郡主请起,皇后娘娘让咱家带个话,说是说念着您当紧,等您处置完就进宫陪陪她。」

沈家人、范家人以及全场的路人,全都愣在原地。

入了皇室,还是京城最尊贵的瑞王爷的正妃之位,顷刻之间,我和他们已是云泥之差。

我莞尔一笑:「谢娘娘挂念。麻烦公公稍等会,我稍后和您一起进宫。」

抬手示意云熙,她让人把东西抬了上来。

「这一箱,是沈夫人您每次给沈言悦置办衣裳时顺带给我用心挑的布料,我没动过,还给您。」

孟秋和桂月将箱子打开,全是大红大绿令人刺眼的颜色,布料和沈言悦穿得自然没法比。

「这一箱,是沈大人和沈夫人这些年送给我的生辰礼,全都在这里,二位可以派人清点。」

箱子打开,随眼可见都是些不用心的小玩意儿。

「这一箱,是沈言悦以各种不小心、不故意的法子毁过的东西,全都在这里。」

开箱,有书房的小摆件,有撕坏的书,有打碎的步摇,甚至还有剪坏了的裙子。

「我在沈家总共呆了十四年,院子里除了母亲留下的东西我会带走,其他的全都在房间内分毫未动。这十四年,吃穿用度我总计折算成两万两银子。」

「沈夫人,您可觉得亏了?」

桂月上前,将一叠银票放在了柜子上。

容氏六神无主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沈大人,怯懦地不敢发一言。

沈大人看着我,眼神里带了恨意。

他眼里晦气的女儿,摇身一变成了尊贵的瑞王妃,偏偏还在王妃旨意下达的这一刻,我与他断了父女关系。

他恨的不是我要离开沈家,他恨的是我这一走,他的仕途也差不多到头了。

沈言悦的脸上带着震惊还有些幸灾乐祸,她大概是真的以为自己能成唯一的嫡女了,真是天真的愚不可及。

容氏算计那么久大概也没算到今日这个阵势,站在原地还有些不知所措。

我出乎意料的平静,语气温柔平和,轻松地仿佛是在说日常琐事。

「既没有异议,沈家的这份养育之恩我便是还了。」

之前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今早这么一折腾,此事便再无转圜之地。

我想要的,是彻底和沈家划清界限。

「从今往后,我沈知夏,和沈家一刀两断。」

从沈家出来,我只带走了贴身婢女和林嬷嬷,把人交给子烨带回王府,我便和高公公一起入了宫。

刚入宫门便看见了站在宫墙下的瑞王,高公公上前见礼,又凑到他身边嘀咕了几句,然后带着一脸懂事的表情带着人离去。

他走过来直接把我打横抱起,轻轻松松的公主抱。

我在他的怀里和他小声说着话。

话语间七拐八拐,他抱着我到了曦宁宫,将我送到了寝殿,把我塞进被子里,从头到脚给我认认真真地盖好了被子。

「这里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平日里不会有人来,你在这里随意,当自己住的地方就行。宫里人多眼杂,我不方便与你同住,有什么问题你和云熙说,她有办法通知我。皇后娘娘性情好,若是闷了可以找她去玩。」

我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

他嘱咐:「安心在这里住着。」

我忙问道:「你要去忙什么呀?」

「自然是忙大婚,早点娶你。」他笑得蔫坏。

我选择无视他丰富的笑容:「那我需要做什么吗?」

「什么都不需要,你只用等着做我的新娘。」

然后他俯下身,百般温柔地亲了亲我的额头,我的眼睛,我的鼻尖,最后停留在我的嘴唇。

直到我有些喘不过气,他才缓缓退开了些。

他两只手揉着我的耳朵,鼻尖轻轻地蹭着我的鼻头,语气温和却认真,话语间更是真诚地让人想要落泪。

「沈知夏,我知道你是带着一腔孤勇嫁给了我。在此我向你诚心起誓,此生不会纳妾,这辈子只爱你、宠你。」

我脑袋一歪靠在了他的锁骨处,张开贝齿轻轻咬了一口。

「夏行深,我只有你了。」

他听得心尖一颤,伸手将我搂得更紧,我自觉地往里靠了靠,彻底窝在他的怀里。

【20】红妆

二月初八,大吉,宜嫁娶。

四更天的时候,皇后娘娘派来的嬷嬷就过来了,林嬷嬷前几日也从王府进了宫,直接把我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住在宫里的这几个月,我往坤宁宫跑得勤,和皇后娘娘自然而然熟悉起来。婚宴也是她前前后后帮忙张罗的,我觉得颇有些给人添麻烦,她却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反正我也没有女儿,就让我操心这一次。」

最终商定我从曦宁宫出嫁,皇后娘娘统统都是按照嫁公主的规格给准备的,我还和瑞王小声讨论这个事,他却让我坦然接受。

我知道,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是看着瑞王的面子,才对我如此宽待的,但这种爱屋及乌确实也让我少了很多忐忑不安。

婚服几日前就送到了,听说是夏行深找了江南最好的几十个绣娘一针一线细细织成,正整齐地抻在暖阁里的衣裳架子上。

锦茜红妆蟒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凤凰锦袖衫,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扣住,最外层罩一件那品红双孔雀绣云金璎珞霞帔外衫,桃红缎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五米珍珠,袖口、腰部、摆布,均是用金线绣成的金龙和祥云,针线错综复杂,单是瞧上一眼,便觉得宝光莹莹,贵不可言。

我抬起手如木偶般的任由几个嬷嬷为我穿上嫁衣,烛光下,逶迤拖地的绣凤嫁衣,火红得炙热,行走时簌簌有声。

云髻高高盘起,左髻簪了水晶蓝晶御凤钗,右髻斜斜插着金绣鸾凤钗,发髻正中戴着联纹珠荷花鸳鸯满池娇分心,中间放着御赐的南海明珠,两侧各一株盛放的并蒂荷花,再以八尾侧凤簪钗衬托,垂下绞成两股的珍珠珊瑚流苏和碧玺坠角,中心一对赤金鸳鸯左右合抱,明珠翠玉作底,更觉光耀目,迷乱显贵。

然后是画眉,点上流光溢彩的胭脂。

喜娘子别出心裁地在我的眉心画了朵小小的半开的牡丹,刚好和额头上缀着那凤喙垂下来一颗小巧精致的红宝石相得益彰,两只金凤凰耳坠挂在脸颊边灿烂耀目,那簪在髻边的赤丹色牡丹与一朵朵及其娇小的,凤嫣挽花鬓花,双脚脚踝处各戴一条坠珠脚链,足穿一双水红色的满珠云锦绣鞋,脚指甲涂遍蔻丹,遍身珠环叮当。

身边的几个丫鬟几乎低声尖叫,眼睛都看直了,嚷嚷着神女下凡。

我回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杏眼清澈,俏鼻挺立,朱唇红艳,透露出无尽的妖娆妩媚,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皇后娘娘适时地走了进来:「是不是不习惯?」

我点点头,头顶的珠宝钗饰简直快要压断脖子了。

她笑我还是孩子心性,然后伸手给了我一个薄薄的册子,我有些难为情地接过。

「按理来说,这事轮不上我来。但既然你叫我声皇嫂,我便托大给你说说。这夫妻间最重要的就是坦诚以待,遇到任何事情要相互扶持,彼此理解,心意相通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夫妻生活的和谐也十分重要。瑞王一直洁身自好,身边也没人伺候,成了亲怕是有些按捺不住,他若是没了节制,你要适当发发脾气,可不能尽让他欺负你。」

我听得面红耳赤,感觉自己的耳根子火速烧了起来。

皇后娘娘笑得开怀,拍了拍我的手:「我很喜欢你,成亲之后也要常来宫里陪我坐坐。」

我重重地点头:「我也很喜欢娘娘。」

拜别了太妃,喜轿在吉时出了宫。

从宫门口到瑞王府的路上早早地就已经站满了来看热闹的京城百姓。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铺撒着数不尽的鲜花,寒风卷着花香,就连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摩肩接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百年难见的婚礼。

瑞王府出手阔绰,丢的喜钱都是碎银子,百姓们哄抢着,一时之间全是此起彼伏的吉祥祝福话。

到了王府门口,我感觉有人掀开了帘子,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了我的盖头下,带着熟悉的沉木香。

「王妃,跟我走吧。」

我伸手,稳稳地回握住了他。

位于王府正殿的礼堂早已布置妥当,红烛高烧,喜气逼人。

这次主持婚礼的是享誉上京的平阳长公主,长公主不问世事多年,也算难得出山,她高坐在主位上,左右手坐着皇帝和皇后,其余的宾客皆依各自的身份顺次而坐。

众人的注目中,我和瑞王在喜娘的簇拥下走进礼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21】新婚

新婚的洞房,设在了王府后院的正屋。

我被喜娘扶到了喜床上,听见有人说:「王妃再等等,王爷待会就过来给您掀盖头。」

我「嗯」了一声,尽量让自己坐得更端正些。

只是头上的装饰实在是太多了些,又忙忙碌碌了大半日,我静坐了没一会便有些困意来袭。

头险些歪了过去,被人一把扶住肩膀。

从盖头下瞧去,我只能瞧见一双金线筒靴,和一截红色衮服的袍裾。

然后听见喜娘的声音:「请王爷为新娘掀盖头。」

话音刚落,我的眼前突地一亮,视野彻底开阔。

夏行深金冠束发,着一身正红色四爪金龙喜服,本就俊美的容颜更多出了几分凛冽雍容的气势,手里还拿着那杆子金秤,嘴角一勾,冲着我轻轻浅浅地笑着,分明是凭借英俊风流的脸恃美行凶。

我的心仿佛一下跳到嗓子眼。

婚礼的规矩琐碎又冗长,待喜娘兴完所有的流程,我初时的紧张早已变成了腰酸腿酸胳膊酸,半分都不想动。

瑞王挥手退下了屋内所有的人。

「我先帮你头上的东西拆下来吧。」

说完便捧着我的额头,小心翼翼地将我头上一堆的金银珠宝给卸了下来,搁在了旁边几上的托盘里。

他微微佝偻着腰,俯身在我的跟前,动作认真细致,我沿着他的绣服往上看,然后看到他的喉咙深深滚动了一下,再往上,和他深情的双眸对视。

我还没开口,他便迎了上来,堵住了我的唇。

这个吻结束后,他声音明显重了不少:「我先出去招待,晚点回来找你。」

走了两步又反身回来,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今日真漂亮!」

等他出去了,我才打量起新房。

大殿光滑的大理石雕刻着云纹,上头铺着软软的羊毛毯,还有各种各样看起来就显得很暧昧的灯炉、熏香。

一片喜庆红艳的新房里,龙凤花烛静静地燃烧着。

桂月和孟秋走了进来。

「小姐今日累坏了吧,快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还叫什么小姐。」桂月道,「该叫王妃了。」

「对对对,该叫王妃。」孟秋连忙改口。

用完膳,孟秋帮着我卸去繁重的嫁衣,桂月回禀说王爷吩咐让浴池里的水一直温着。

我褪尽衣衫赤脚走了进去,这才看见池子里放了香料和花瓣儿。躺进浴池只觉浑身舒坦极了,就开始犯懒。

等沐浴结束,一头青丝尽数解开披在身后,我着一件红色里衣,衣襟处微微敞开,襟前兜儿上的一对鸳鸯,栩栩如生,隐约露出傲人的曲线。

走进寝殿,这才发现榻上坐着个人。

夏行深不知何时散了宴席,本是靠在榻上闭眼休息,听见我的动静便睁开了眼,看向我的眼光竟有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侵略感。

「过来。」甫一开口,满屋子都是酒气。

我皱眉,走过去自然地帮他按上太阳穴:「喝了很多吗?头疼不疼?」

我明明记得之前按闻太医明明说喝药期间要少喝酒。

「没喝多,酒席味道重了些。」

「那你要不先去沐浴?对了,你今日喝药没?」

话音还未落,我的手臂就被人猛地一拽,顺着他往后倒的姿势往床上跌去,纤腰突地就被一只胳膊给捞了过去,将我抱了个满怀。

我的鼻尖充斥着他身上好闻的沉木香,听着他的胸膛起起伏伏,呼吸热烈而急促,一时之间我竟不好意思抬头看他。

「王妃这是质疑本王不行?」他的声音从我的头顶响起。

我赶紧摇头:「不是,我只是担心您的身体。」

他没再说话,用实际行动回答了我。

那双握在我腰窝上的手,如同火石一般,开始逐渐在我的全身点火。

我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喉咙猛地一滚动。

也就是这一眼,让所有事情失了控。

屋内的红蜡摇曳,火光映在那紧闭的幔帐上,两道剪影相交,连绵起伏。

半夜,他强势地把我捞了过去,唇轻轻地在我嘴上碰了碰,声音低沉而透着愉悦。

他说:「沈知夏,我爱你。」

我实在是累极,连眼睛都没睁:「不,你只是爱我的身体。」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笑了声:「谢谢你的出现,无论当初还是现在。」

只是这时的我,早已沉沉睡去。

翌日,我刚睁开眼睛便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往旁边看去,那人大约是早醒了,手里的书都已看了一小半。

他俯下身来亲了我一口,轻轻地唤了我一声:「王妃,早。」

过了几年,春日乍暖还寒时,上京添了一位尊贵的小世子。

(正文完)

【番外】男主视角

夏行深又陷入了那个梦境。

九岁那年,他刚中毒,父皇正忙着和母后明争暗斗,便派人将他秘密护送到了江南暂时避祸。

到了江南,他整日躺在床上喝药,话越来越少,久而久之,脾气也阴沉得厉害。

某日放晴,子烨推着他到院子里晒太阳。

正百无聊赖的时候,旁边传来一声动静,他转过头,墙的那边伸出一个小萝卜头。

扎着双环髻,一张小脸圆乎乎,皮肤白,眼睛大大的,笑起来眉眼弯弯,唇红齿白。

「请问,可以帮我捡一下纸鸢吗?」

她指了指夏行深这边院子里挂在树上的纸鸢,奶声奶气的声音,配合着那张可爱的脸,生动又机灵。

夏行深没什么好脸色:「自己捡。」

小萝卜头哼哧哼哧地从那边爬上墙头,结果发现这边院子没有草垛,一时之间卡在墙头,不敢动弹。

夏行深很久没看见外来的人了,一时之间觉得眼前这人也算笨得有趣。

小姑娘的脸色委屈得快要哭出来,脸色皱皱巴巴的,看着眼前好看的哥哥没有动手帮忙的意思,上下唇一瘪,哇就哭了出来。

「哥哥坏,哥哥不帮忙。」

夏行深在宫里没跟公主们打过交道,一下看着小姑娘哭,颇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示意让子烨将人拎了下来。

刚安全落地,对方立刻止住了哭声,扑棱着两条小腿跑过来,一下扶住夏行深的轮椅:「哥哥生病了吗?」

夏行深扫了她一眼,想让她离远些。

小姑娘没怕,倒是眨巴着大眼睛又往前凑了一步:「哥哥记得按时喝药,早点好起来哦。」

夏行深扯了扯嘴角,不喜旁人离他那么近,只好僵硬地转头叫子烨。

「帮她把纸鸢拿下来。」

小姑娘又自言自语地嘱咐了会,抱着纸鸢还不肯走。

夏行深烦躁地挥了挥手,嘴里开始赶人:「快回去,别让家里人担心。」

「那好吧,我明天再来陪你晒太阳,哥哥再见。」

夏行深没当回事,皇宫里这种话听得多了,他早就知道,誓言是最不可信的东西。

结果翌日,他正准备将剩下半碗药倒进花盆里时,窗户的另一边突然冒出个小脑袋。

「被我抓住了,哥哥不好好喝药。」

夏行深的手只好收了回来,瞪了后面的子烨一眼

没他允许也敢放人进来了。

子烨摸了摸鼻子,不言不语,领着人进了屋。

小姑娘扎了个烟萝髻,一身风仙粉短衣,蓝缎素梅下裙,手里抱着个不小的盒子,走得还有些跌跌撞撞。

夏行深从窗边转着轮椅到桌子旁,还有些不适应:「你来做什么?」

小姑娘把盒子放到桌上,哼哧哼哧地打开,像献宝似的:「祖母说吃了糖就不怕苦了,我把最喜欢的糖都带来给你,哥哥早点好起来哦。」

子烨不知道何时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俩人,远处还传来阵阵钟声。

咣——

夏行深觉得自己的心莫名被暖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冷冷的声线稍软了下来:「多谢。」

小姑娘大方地挥挥手:「没事,我那有很多,你吃完我再给你送。」

夏行深自小尝过的美味甜食数不胜数,但他的记忆深处却永远记住了那天的桂花糕。

他边吃边问:「你是哪家丫头。」

小姑娘缓了两秒:「蒋家姑娘,哥哥可以唤我小蒋。」

夏行深倒是知道,这条街的宅子除他的范围便是江南巡抚蒋家的地盘。

他确认一遍:「江南巡抚蒋家?」

对方点了点头,又问:「哥哥叫什么呀?」

「阿深。」

自此之后,蒋家姑娘三天两头开始往隔壁府衙跑,今日拎着好吃的过去,明日抱着兔子灯回来。

夏行深身上的阴沉日渐散了些,偶尔还能露出久违的笑容。

子烨见状,更是尽心竭力地伺候好隔壁来串门的蒋姑娘。

时间长了些,俩人愈加熟悉。

夏行深身上的那股吊儿郎当的少爷气息开始暴露,具体表现为手痒嘴贱,开始有意无意地逗弄小姑娘。

姑娘素日里吃得多,整个人肉乎乎的,也就心宽体胖,夏行深每次把人逗生气,随便哄几句对方又笑呵呵凑过来了。

直到那天,夏行深正在教小姑娘写字,结果等喝完药回房间,就看见小姑娘趴在美人塌上睡着了。

那几日他顽皮心太过,于是拿起桌上的剪子悄悄地剪了一绺小姑娘的头发。

刚剪完,就着姿势弯腰凑过去看小姑娘的脸,不料对方突然醒了过来。

他一慌,吓得直起身,手里的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小姑娘刚睁开眼睛便看见他手里还拿着一绺头发,地上的剪刀上还有些碎头发。

她愣了两秒,开始嚎啕大哭。

夏行深软了语气,道着歉:「抱歉,我跟你闹着玩的。」

小姑娘哭得伤心,闭着眼睛谁都不理,只见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夏行深这才觉得慌张,赶紧扔了头发,凑到她面前:「别哭了,我带你去买糖好不好?」

「不然再给你做个纸鸢?」

「带你去逛灯会可以吗?」

哭着的人充耳不闻。

祖母说女孩子的头发是很宝贵的,但是她宝贵的东西被人剪掉了。

她真的太伤心了。

夏行深左哄又哄都不见成效,脑子里突然像想到什么:「别哭了,不是故意剪你头发的,我错了,原谅哥哥好不好?」

他舌尖抵了一下腮帮,说得认真。

「等你及笄,我就来提亲。」

小姑娘抬起脑袋,打了个哭嗝,眼睛还闪着泪花:「提亲是什么意思?」

「就是,娶你的意思。」

五岁的小蒋姑娘对娶你这两个字的理解,还停留在大哥哥和嫂子的拜堂成亲,她只知道那天的新娘很漂亮,而且席上有好多好吃的,家里人还会给她穿上崭新的新衣服。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行。

她歪着脑袋问得认真:「娶我是不是也很宝贵?」

夏行深见人终于不哭了,那顿慌张过去,紧接而来的是姗姗来迟的羞意,他红到发烫的耳根子透露了他的强装镇定。

「自然是宝贵的。」

可惜小蒋姑娘没那么仔细的观察力,她的小脑袋瓜里想着,头发很宝贵,娶我也很宝贵,那应该可以扯平了。

所以,还是原谅阿深哥哥吧。

于是她破涕为笑。

「好呀,等哥哥来提亲。」

那日夏行深亲自送她到家门口,最后还是亲手做了个兔子灯赔礼。

小姑娘拎着粉红色的灯盏,笑意盈盈地挥了挥手。

「哥哥再见。」

「嗯,明天见。」

只是这一别,成了永远。

当夜,皇上病重,夏行深被宫里的人连夜带回,走的过于匆忙,连个口信都忘了留。

等他处理好京城的事情时,派过去江南打探的人也传了消息回来。

蒋家老太太喜欢热闹,那年共有三个表姑娘住在府上,加上蒋府原来的三个小姐,共有六个姑娘。

只是六个姑娘里都没有夏行深要找的人。

三个表姑娘不姓蒋,姓蒋的三个姑娘和描述中长得却不一样。

夏行深看着下属带回来的六张画像,顿觉有些怒火中烧。

他后知后觉,自己这是被一个五岁的丫头片子给骗了。

少年瑞王怎么能允许自己犯下这样的错,他觉得自己愚蠢至极。

他气不过,又让人将那年蒋府上所有人的画像送了过来,连末等丫鬟都没放过,可是全都没有。

也就是说,那姑娘消失了,消失地彻底。

那时,新一轮的皇储争夺正激烈,他身陷囫囵,无法抽身再去一趟江南。

时间长些,他开始不再允许自己把精力花在这件事情上。

他心想,左右不过一个骗子罢了。

时间长了,好像确实就过去了。

可是最近,可能是随着苗疆的毒发作得愈加频繁,他又开始频繁地梦到那段时光。

他内心其实很清楚,不论面上表现得多么风轻云淡,他都不可否认,那是他这么多年以来仅有的能感受到快乐的岁月。

闻太医建议他换一个新的环境治疗,于是他到了灵岩寺。

刚开始几日确实还好,没再继续梦靥。

可那天出门见到了个沈家丫头,对方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莫名熟悉感,于是他搭了话。

晚上回来后又开始陷入那个梦境。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说:「哥哥再见。」

梦境一转,又变成傍晚的见面,小姑娘甚是不在意道:「被家里赶出来啦。」

他一下惊醒,呼吸有些急促,靠在床榻上冥思,脑子里有个念头突然一闪而过。

夏行深用手指敲敲木梁,子烨闪身进来,他低声吩咐。

「去调查京城沈家,我要沈府所有消息。」

第二日,夏行深没忍住内心的躁动,晚间又出了门。

低下头和小姑娘对视的那一瞬间,他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

子烨回来得很快,他开口回禀的第一句话便是:「主子,沈小姐当年确实去过江南。」

听到这话,夏行深感觉自己猛地受到一阵强烈冲击,回过头,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夏行深脚步加快,他迫切地想知道所有的过去。

年幼的沈知夏的确到过江南。

那年沈知夏五岁,沈言悦刁蛮任性,在沈夫人的撺掇下,沈家便把沈知夏送到了江南的祖母蒋家,只是沈侯爷怕被人参本,此事没有对外声张,对外宣称是沈知夏在家养病,自然也就不允许沈知夏在江南使用真实身份。

夏行深走后,沈侯爷可能是担心被戳穿的风险,还是将人接了回去,蒋家对外也抹去了沈知夏到过蒋府的痕迹。

所以任凭夏行深如何打探,一个大活人,就是那么凭空消失了。

得知所有真相的那一刻,夏行深心里那团多年的怨气,一点点消散。

罢了,还能指望五岁的丫头记得些什么。

子烨随后回禀了沈知夏这些年在沈府的经历,话音结束的时候,夏行深的手早已紧紧地攥到了一起。

他曾经以为,那么精明的小姑娘连他都骗了,穿着及气质间都透露着娇娇养着的世家小姐,她肯定能过得风生水起,起码是过得好的。

可他没想到,世家千金是真,但小姑娘却过得不好,很不好。

若是他当初再多花点时间,再去找找蒋家的亲戚,是不是就会早点找到她。

若是他早点找到她,他的小姑娘是不是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了。

夏行深独自想着,望着窗外的月亮,翻来覆去,也没想出个答案。

他的心里涌上阵阵酸意,有点痒有点疼,涩涩的。

说到底,是心疼了。

他不敢贸然去问沈知夏,他不想抓着当年那种懵懂的感情和不懂事的承诺去束缚她,但他又真的和她走近。

还没等他思考出个万全之策,沈知夏的丫鬟找上了门,哭喊着救救她们家小姐。

夏行深什么都来不及想,披了件薄外套便跑了出去。

从树林中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又叫来闻太医治疗。

一阵慌乱过后,夏行深在床边安静地看着沈知夏的睡颜。

他缓缓地伸出右手,在空中比划了下对方的脸廓,恍然间,好像和当初那张圆乎乎的小脸就那么重叠上了。

小姑娘长大了,也瘦了,但必须承认,还是漂亮的不可方物。

夏行深的脑海里像连环画般不断翻页着当初的「小蒋姑娘」,记忆不断往前倒退倒退,然后,定格在初遇那日。

那一瞬,他突然就相信了一眼万年这个词。

只要你眉来又眼去地看我一眼,我就会永远扬起心动的船帆。

后来他站在暗处,听到小姑娘对着母亲伤心哭泣呢喃自语的那一段,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对她说出所有秘密时,他很确定,就是她了。

很快,他便独自回了京城,直奔御书房。

皇上有些惊讶,问他怎么突然想要配合治疗体内残留的毒素了。

他说:「遇到个小姑娘,想着多护她几年。」

【番外】沈家下场

说起沈家和范家的事情,那还真是近日京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

沈知夏和沈家断绝关系后,沈言悦被关在家里学规矩,沈大人和容氏不断地在外周旋和应酬,沈家也算是恢复了几分元气。

又过了大半年,当初的沈家风头早已过去,京城里开始有其他新鲜事后,沈言悦自然也就被放了出来。

她出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想去找自己的心上人。

一路畅通无阻到范建的房间门口,沈言悦正准备敲门,却先听到了一阵令人不适的声音。

她的手在空中迟疑了两秒,在听到一声女子尖叫之后,她直接推门而入。

床上的两人被吓得不轻,男子慌不择路地拿衣服,女子抱着被子的一角,半边香肩还裸露在空中。

沈言悦呆滞两秒,直接扑过去大喊大叫,狠狠地抓着女子的脸,左右开弓。

范建到底还是个男子,他胡乱裹了件衣服,伸手将两人分开,狠狠地将沈言悦退到了地上。

沈言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推我?」

范建也很烦躁,谁知道就这么一次偷吃,居然被这个难缠的大小姐撞破,怀里的表妹哭得梨花带雨,浑身还贴着他微微颤抖,他又想到沈家也大不如前,本来想服软的语气转了个弯。

「这是我表妹许知月,你看看你,注意点形象,别整天像个疯婆子。」

沈言悦学了小半年的规矩全忘了,她指着范建,大声地怒骂。

「我管你什么表妹什么月!都是勾搭别人未婚夫的贱人!我以为这段日子你会想我,所以我刚被放出来就迫不及待来找你!结果呢!范建!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大概是刚刚偷吃到,在自己女人面前,心里作用尤其作祟,范建不想失了面子,说话完全没有经过思考,脱口而出。

「说她是勾搭别人未婚夫的贱人!你不是吗?当初你不也是这样从你姐姐手里抢到我的吗!」

房间里的动静早就闹得其他院子来了人,门口的人群听到这话,彼此对视又整齐地看向了地上的沈言悦。

沈言悦从没觉得自己如此羞耻过,她被自己的未婚夫说是勾搭的贱人!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完全毁掉了!

她擦了擦眼泪,愤恨道:「你等着,范建!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本是个桃色事件,想来不过是两家退婚便算是结束,但沈言悦的疯癫程度还是打破了大家的想象。

翌日一早,沈言悦敲响了衙门门口的大鼓。

她跪在衙门前,大声诉讼着范家世子范建草芥人命的案件。

京城上下,一片哗然,

这一下,便是彻底撕破了沈范两家的表面和谐。

不到半月,范家反手就告了沈家夫人容氏收受贿赂,让沈大人在朝堂上安插自己的娘家人。

而后一个月内,沈家礼尚往来,又投桃报李地送上了范家贪污的证据。

最后,有官员在朝堂堂送上铁证,直指沈范两家皆与盐商勾结哄抬物价,从而赚取大量银钱,天子大怒,当场下了严查彻查的旨意。

这场惊天闹剧,终是以双方一起携手走进牢狱画上了终点。

时隔两年,总算是落下尾声。

夏行深今日要去的便是最后的审判,待亲耳听到主要犯人秋后问斩、其他族人流放之后,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去,回家前还买了珍品阁的糕点。

沈知夏躺在美人塌上看书:「回来的这么早?」

夏行深将糕点放在桌上,先低头亲了亲她,声音有些低。

「主要犯人秋后问斩,其他族人全部流放。」

沈知夏正欲翻页的手指停住,过了半响,她问:「是你做的吗?」

「我不干凭白陷害人的事。」

「但欺负过你的人,我总不能就那么放过,寻些关键证据总是可以的。」

比如沈言悦那日出门刚好撞上偷吃的范建,比如她怒气冲天回府时便看见桌上有范建杀害百姓的证据,比如两家都与盐商勾结的铁证。

夏行深从来没有自诩过自己是个好人,本想早点动手,但他顾及着沈知夏的名声,说到底还是沈家出来的人,总不能刚断绝关系对方就出了事。

所以他难得花了点耐心等了又等,甚至还让几个官员审判慢一些。

夏行深知道她心里多少有些难受,搂住她的肩膀。

「他们是自己犯了错,盐商勾结本身就是死罪,贪得无厌,身为朝廷命官却弃百姓于不顾,只能说他们罪有应得。」

沈知夏闷闷地嗯了一声。

下一秒,突然被打横抱起,她的双手勾住夏行深的脖子。

夏行深迫切地想让她转移注意力。

「沈知夏,说件事。」

沈知夏被动作轻柔地放到床上,她被迫抬着头:「嗯?怎么?」

「你五岁那年是不是去过江南?」

沈知夏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还记不记得总是去找隔壁院里的一个哥哥?」

沈知夏愣了一瞬:「你,你怎么知道?」

夏行深没了往日的耐心,他一想到他来晚了这么多年,他就自责不已,好像现在对她再好也不够。

沈知夏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回忆,她不确定地开口道。

「阿,阿深哥哥。」

「嗯,是我。」

这世间,最浪漫不过,慕然回首,那人在灯火阑珊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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