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全世界只有几例的罕见病? - 盐选推荐 的回答 - 知乎

2024-02-19T00:00:00Z | 20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4-02-19T00:00:00Z

有哪些全世界只有几例的罕见病? - 盐选推荐 的回答 - 知乎

有哪些全世界只有⼏例的罕⻅病?

更多「罕⻅病」讨论·1.1万条热议|得了「罕⻅病」是怎样⼀种感受?

盐选推荐知乎官⽅帐号盐选专栏名:《真实治疗⼿记:⼀个医⽣的⽣死记事簿》作者:@林⼤鼻医⽣等天才捕⼿计划的医院故事集《⽩⾊记事簿》出版了,京东搜书名可购我在⽹上看到过⼀个段⼦,病⼈问医⽣,⾃⼰的病到底有多罕⻅。

医⽣回答:「这种病,可能得⽤你的名字来命名。

」作为医⽣,我却完全笑不出来,因为在我的⼯作中,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发⽣。

有⼀次,⼀个叫朋朋的病⼈,就得了这种罕⻅病中的罕⻅病。

朋朋发现⾃⼰感染了⼀种特殊的病菌,他的肺部积满⽩⾊渣⼦,就像灌了⼀层厚厚的⽔泥。

即使四周都是空⽓,他却难以呼吸,时刻体验着被活埋的感觉。

如果说,罕⻅病是⼏百万⼈⾥有⼀例,朋朋的情况则少⻅到根本⽆法统计。

全科所有医⽣都重点研究过朋朋的⼿术,专家教授们慎重讨论了很久,得出了同⼀个意⻅:⻛险太⼤,不建议⼿术。

没有⼤夫敢冒这个险,为他洗肺。

最终,我收治了朋朋。

为了给他⼿术,还签订了⼀份⽣死状。

经过病⼈及其家属的授权,这篇⽂章我们使⽤了真实姓名。

3个⽉前的⼀天,我端坐在医院办公室,⼤脑混乱,焦灼等待。

整整⼀个⼩时过去,两位律师如约⽽⾄。

在我的⾯前,出现了⼀份「⼿术⽣死状」⸺这薄薄的⽂档,上⾯⼀条条列举⼗⼏项这场⼿术可能的后果,任何⼀条都意味着直接死亡。

会员特权已解锁价值¥19.00的盐选专栏「⽣死状」结尾⼀句很冰冷:医⽣已详细告知所有⻛险。

最后⼀栏:同意,或是拒绝,然后签名。

在外科,医⽣和病患签订「⽣死状」已经是家常便饭,甚⾄还有医务处在场全程录像。

除了提醒病患,这也是医⽣⾯对不得不做的⾼危⼿术时,最后⼀道保护⾃⼰的措施。

⽽我在内科⼲了11年,⼿术量不多,更没接过⾼⻛险⼿术,看着眼前这份「⽣死状」,我很茫然。

两位律师郑重告知我⸺如果你敢接这场⼿术的话,签「同意」。

如果病患和家属敢让你接这场⼿术,也是签「同意」。

⽽她们律师会代表第三⽅会⻅证整个过程。

两位律师的⾝后,是这份「⽣死状」的主⻆⸺病患谭朋朋。

朋朋坐在轮椅⾥,脸上紧扣吸氧⾯罩,旁边⼀个氧⽓瓶。

家属在他⾝后。

朋朋抬起⼿,慢慢接过这份「⽣死状」。

我当时还有些担⼼,要知道,有些病⼈读到最后,甚⾄会被这些⻛险直接吓⾛,更何况是朋朋这样的病,这样的选择。

但朋朋显然是个例外。

他没提任何问题。

直接签名。

放下笔,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戴着呼吸罩坐在那,就那么直视着我。

⽓氛凝滞了,他的呼吸罩上,蒸腾起⼀阵阵⽩雾。

「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觉得⽣死⼤事还是谨慎得好。

朋朋的爱⼈拿起同意书,想让⼀旁的⽗⺟看看。

但朋朋却抢先说:「不⽤看了。

」朋朋的声⾳透过⾯罩,短促⽽沉闷⸺呼吸,对于他太重要了。

他的爱⼈与⽗⺟都签下名字。

现在「⽣死状」上的同意栏,只剩⼀个空格,那是留给我的。

我拿起笔,郑重签下名字。

四周只剩笔尖在纸上的摩擦声。

我突然意识到,要动真格的了。

朋朋,这个看似冷静的男⼈,必须时刻把⾃⼰扣在呼吸⾯罩⾥。

透明呼吸⾯罩后⾯不断升腾起来的⽩雾来⾃他的⼝腔、⽓管、胸腔⸺来⾃他被「侵占殆尽」的双肺。

他那本应通透呼吸的双肺,不知从哪天起⻓出了⼀种罕⻅的「⽩⾊渣⼦」,然后越来越密,⾯积越来越⼤,像蚂蚁要占领⻝物,像⽔流要铺满河床。

他的肺简直就是⻢上要被「⽔泥」糊上、砌住、填满了。

朋朋根本脱不开氧⽓瓶,⾃由呼吸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不可能的事了,连去距离病床⼗⽶之外的洗⼿间上厕所,都变成了⼀种奢望。

⾯罩中那些⽩雾是如此晶莹、鲜活,更是如此宝贵、稀缺。

朋朋的每⼀⼝「呼」都极其费劲,因为呼不出什么东西。

朋朋的每⼀⼝「吸」都更费劲、⼼痛,因为吸不进去什么东西。

朋朋说,「我有⼒⽓,但怎么吸都吸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益稀少的⽩雾,看着⾃⼰⽇益虚弱,垮下去,⽽后窒息⽽死。

朋朋很快就要在空⽓中被活埋。

不能「洗肺」吗?

⸺理论上可以,往肺⾥⾯灌⽣理盐⽔,像⼤浪淘沙,把渣⼦冲出来,这种⼿术就俗称「洗肺」⸺这也正是朋朋现在强烈盼望我帮助他做的⼿术。

但没有医院和医⽣敢接。

因为对于朋朋,洗肺后那些「⽩渣⼦」依然会卷⼟重来,甚⾄加速蔓延,⽽且更有可能的是,朋朋还没靠⾃⼰呼吸到⼀⼝空⽓,就倒在⼿术台上了。

他的肺已经衰竭了。

早在同事找到我之前,全科所有医⽣曾重点研究过朋朋的⼿术。

专家教授们慎重讨论了很久,难得的意⻅⼀致:⻛险太⼤,不建议⼿术。

这⼏乎是板上钉钉的结论了。

教授们的担⼼是有确凿道理的。

虽然在全国最权威的医院排⾏榜上,我们医院历年来都蝉联综合排名第⼀,很多罕⻅病患者慕名⽽来。

可朋朋的这种罕⻅病,却是迄今为⽌,我们⻅过的唯⼀⼀例。

这是罕⻅病中的罕⻅病。

不断⾃我复制⽣⻓,⽆法彻底根除的「⽩⾊渣⼦」其实是「肺泡蛋⽩沉积症」。

如果说罕⻅病的概率是百万⼈中的⼀个,那么朋朋的状况,⼏乎就罕⻅到根本⽆法统计。

之前,朋朋已经辗转去了全国⼏家⼤医院,毫⽆悬念地遭到了⼀次⼜⼀次拒绝。

理由很直接,第⼀,⼿术⻛险实在太⼤;第⼆,「全国最好的医院都不给你洗肺,我们就更不可能做了。

」洗肺,⼿术⻛险极⾼,仅仅有可能⾃由呼吸,⽽很快⼜⾯临「⽩渣⼦」的进攻、占领,然后死去;不洗,就只有戴着⾯罩,看着⽩雾⽇渐稀少,也就只有等死。

没有⼈想到,4个⽉后,朋朋再次出现在我们医院的⼤⻔⼝,并找到我。

朋朋说话困难,但异常坚决⸺「我只想,好好吸⼀⼝⽓。

」⼿术前,我来到急诊,在患者中寻找朋朋的⾝影。

「这⾥,在这⾥。

」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招呼声。

理着平头、圆圆脸的朋朋坐在⼀张狭⼩的病床上,说不出话,但正竭⼒冲我招⼿。

四周环绕的家⼈⼤声呼唤着我。

环境太嘈杂,没办法细聊,我就问了⼀个问题:「想好了吗?

」朋朋没有丝毫犹豫:「想好了,付出任何代价都愿意。

」没有痛苦地呼吸⼀⼝新鲜空⽓,就是他最⼤的⼼愿⸺但代价呢?

很久以后,偶然翻看他的微信朋友圈,我才知道当他得知我愿意帮他完成这个⼼愿时,⼼情有多雀跃。

当时我让他先躺下休息,朋朋艰难地说很久没躺下过了,躺着更喘不上⽓。

我找了⼀个安静的⻆落,跟他的爱⼈和⽗⺟谈了很久,再次告知⼿术⻛险:如果⼀定要进⾏⼿术,最坏的结果是连⼿术台都下不来。

⽗⺟最先流泪了。

「孩⼦⽣病这⼏年过得实在太难了,现在就剩⼀个最后的要求了,⽆论如何都要实现,我们劝不住。

」两位⽼⼈⼀看就是朴实的农⺠,他们乡⾳很重,怕我听不懂,⽤不标准的普通话努⼒地说。

「如果下不来⼿术台,朋朋因为处在⿇醉状态,死亡的瞬间是不会受罪的。

」我没有过多强调⾃⼰需要承担的⻛险,只是反复告诉他们,「但家⼈只能在外⾯等着,连他活着的最后⼀⾯都⻅不到。

」「开⼸没有回头箭。

」朋朋的爱⼈很瘦弱,但却是最冷静最坚定的那⼀个,「之前全家开过会,已经想好了,都⽀持他的决定,⽆论什么后果都接受。

」我远远地看了⼀眼朋朋,他坐在床边,正在往我们的⽅向张望。

所有⼈⾥,我唯独没有叮嘱他要好好再想想。

因为他此时看向我的眼神,如同写着四个⼤字:破釜沉⾈。

只是谈到后⾯,朋朋的⽗⺟仍然有些犹豫,我让他们好好想想,再做决定。

我冲着朋朋远远挥了挥⼿,转⾝离开。

第⼆天⼤清早,朋朋全家⼈找到我,他们昨晚⼀夜没睡,最终做出了要⼿术的决定。

朋朋对我说,他已经交代好了后事,包括财产分配……⼿术前⼀天,临近下班时,朋朋的爱⼈再次找到我。

我以为⼿术还有什么没交待清楚的细节,甚⾄他们有什么变化。

没想到,她告诉我,朋朋要捐献器官。

朋朋说⾃⼰才刚刚30岁,万⼀在⼿术台上死去,那些有⽤的器官,还可以再帮助其他⼈。

她说朋朋说服了每⼀个家庭成员,除了奶奶坚决不同意,奶奶说⾃⼰的孙⼦连⼀把⻣灰都留不下,就⼀点念想都没有了。

我专⻔找了⼀趟朋朋,安慰他:「这个⼿术在我们医院,⽬前还没有死亡的先例。

⽆论如何,我都会尽最⼤努⼒让你平安下⼿术台。

」第⼆天,⼀⼤早,我特意戴上开过光的护⾝符。

虽然洗肺⼿术我做过很多次,但这⼀次根本不⼀样。

此前我的准备⼯作其实已经很扎实了。

我⼀边通过私⼈关系,请来了资深⿇醉师。

另⼀边,我的查房教授是呼吸危重症⽅⾯的专家,那个帮朋朋跟我取得联系的同事,是研究呼吸罕⻅病尤其是肺泡蛋⽩症的教授,他们都答应来⼿术室坐镇帮我。

这是我能请来的最强阵容了。

那⼀早,朋朋的亲弟弟也从⽼家赶过来了,⼀家⼈围在接朋朋的平⻋四周,来到⼿术室⻔⼝。

我让他们放⼼,还顺带指了指天花板:「有事会通过那个喇叭叫你们。

」其实⼿术室外,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很快,⼿术台上,平躺、⿇醉、插⽓管插管。

⿇醉之前,我握住他的⼿告诉他:「等听到有⼈喊『睁眼睛』的时候,你努⼒睁开眼,就⼜能看到我了。

」他因为紧张⽽呼吸急促,紧紧抓着氧⽓⾯罩⼤⼝喘⽓,⼀句话都说不出来。

⽩雾继续升腾。

朋朋很快进⼊⿇醉状态。

「洗肺」跟外科⼿术不⼀样,不需要动⼑⻅⾎,是往肺⾥灌⼊⽆菌的⽣理盐⽔,再让⽔流出来,顺势把填充在朋朋肺⾥的渣⼦带出来。

但是,「洗肺」的难度在于,灌进去和流出来的⽔量都必须精准控制,还要时刻密切注视着监护仪上的各种指标。

⽣理盐⽔开始流进朋朋的肺部。

我们先洗的是左肺。

现在左肺就是不通⽓的,只能依靠右肺通⽓呼吸,也就是我们把氧⽓只送到右肺,⽽把⽔灌进左肺清洗。

朋朋的⾼⻛险在于双肺功能极差,⼿术中⼜始终只能依靠⼀半的肺来呼吸,另⼀半肺还要不停的往⾥灌⽔、再流出来。

进出的⽔量完全靠⼈⼯⸺也就是我来控制。

⼀般⼀次性灌⼊500毫升,⼀瓶矿泉⽔的量,如果顺利的话,也会达到1000毫升。

我慢慢操控,让⽔流缓缓流进朋朋的⾝体中,流进那个布满「⽩渣⼦」的地⽅。

我们灌进去500毫升,⾄少也要放出来300-350毫升,否则⽔留在肺⾥出不来是很危险的,必须寻找原因。

⽽原因可能有很多,⽐如⽓管插管的位置不合适,⽔就可能误流到另⼀侧肺⾥。

不多久,「⽔流」从朋朋的肺⾥出来了!那根本不能叫⽔,⽽是像⾖浆⼀样。

⽔很粘稠,⼏乎乳⻩⾊,那是因为⼀开始洗出的渣⼦很多。

我松了⼀⼝⽓。

随着肺被洗得越来越⼲净,渣⼦越来越少。

⽔真的越来越清亮了。

这说明肺洗⼲净了。

每洗⼀侧肺⼤约需要⼀万毫升⽔,⼤概20多瓶矿泉⽔的量。

其实整个过程是挺枯燥的,但每次冲洗出来的⼀点点,就说明⽣,说明存活的时间⼜多了⼀点点。

你不得不狠狠盯着。

⽔流依然顺利地流进流出。

躺着的朋朋其实是⼀名⾎站护⼠,是我的同⾏。

第⼀次⻅⾯,我原本以为,他⼀定会问我,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要发⽣在⾃⼰⼀个⼈⾝上?

我害怕被问到这种问题,甚⾄专⻔打了草稿,把所有⼀切归咎于命运⸺⽐如说你已经做得很棒了,只是⼈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不得不认命……然⽽朋朋没有提问,他只是反复感谢我。

他说⾃⼰确实很绝望,因为「空有⼀⾝⼒⽓,却使不上劲⼉。

」他说现在⼀⼼想要洗肺,就是想使出这最后⼀把劲⼉。

我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种执念,为了「争⼀⼝⽓」,可能要付出⽣命代价,值得吗?

况且洗肺⼿术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朋朋的病,即使⼀切顺利,个把⽉以后,肺部⼜会被⽩⾊渣⼦填满。

「我⼀直在被动承受命运的安排,⾃⼰完全⽆能为⼒。

现在⽣活中再没有什么可争取的了,能争的就是这⼝⽓。

⼀个⽉的⾃由呼吸,值了。

」他对我说。

很久后,直到冷静下来,我才意识到,⾃⼰接下这起罕⻅病⼿术有多冒险。

也是这次谈话后,我思考了很久,既然帮他的决⼼已定,我打算独⾃承担⻛险。

⼏个⼩时过得很慢,好在⽬前为⽌,朋朋的洗肺⼿术进⾏顺利。

洗完⼀侧的肺以后,已经到午饭时间,教授说有他盯着,让我先去⻝堂。

我匆匆吃完午饭,突然想到朋朋的家⼈还在提⼼吊胆地等待,虽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我还是拿出⼿机,给他的爱⼈发了⼀条微信:「⽬前⼀切都很顺利,不⽤担⼼。

」没想到,这句⼀切顺利,反⽽变成了⼀语成谶。

意外发⽣在下午,⼿术进⾏到2/3的时候。

我们⿇醉机的氧⽓⽆论如何也送不进朋朋的肺⾥去了。

变故来得太突然。

⽓管插管其实有两个⽓孔可以往肺⾥送⽓,两个⽓孔都送不进⽓的概率很⼩很⼩。

正是朋朋最最需要,最缺的氧⽓,现在供应不上了。

⼿术瞬间变成了抢救。

「所有⿇醉科⼆线、三线,速到XX⼿术间⽀援!」我们医⽣的内部喇叭⾼声响起,反复在我的⽿边回荡。

⼀瞬间,整个⼿术楼,所有不需要值守在⼿术台第⼀线的⿇醉科医⽣,全都从四⾯⼋⽅⻜奔⽽来。

此时的朋朋,因为缺氧整个⼈开始发紫。

我默默地把位置让了出来,让更有经验的⿇醉科医⽣们赶紧上前。

以往的「洗肺」⼿术从来没有病⼈下不来⼿术台,这也是我敢于接⼿的重要原因之⼀,但万万没想到却会发⽣这种突变。

此时此刻,医⽣们希望病⼈活下来的愿望,其强烈程度不亚于任何⼀位病患家属。

赶来的⿇醉医⽣越来越多,⼩⼩⼿术床周围聚集了⼗⼏位医⽣。

我已经⽆法看到朋朋了,我只能紧盯着监护屏。

朋朋⾎氧饱和度断崖式地下跌,随后⾎压和⼼率开始哗哗往下掉。

朋朋露在外⾯的两只脚,越来越⻘紫。

我慢慢退到了屋⼦⻆落,⽆⼒地背靠着墙壁,⼤脑⼀团乱⿇。

疾病⾛到尽头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我还是想让朋朋在家⼈的陪伴中,⾛完⽣命最后的⽇⼦,⽽不是⼀个⼈孤零零、浑⾝⻘紫地躺在冰凉⼿术台上。

看着眼前忙碌的同事们,我的内⼼很快陷⼊⽆尽的愧疚中。

虽然在律师公证下签了⼿术同意书,也把最坏的结果都反复交待了。

但毕竟我是⼿术医⽣。

⽽万⼀病患家属接受不了意外,我这⼀腔孤勇的热⾎,还会连累很多同事。

监护仪的报警声越来越刺⽿,朋朋的⽣命迹象迅速消散,有些数字已经测不出来了。

教授说:「咱们把家属叫过来,交待⼀下吧。

」我实在不⽢⼼,如果朋朋就此醒不过来,这将成为我永远的⼼理阴影。

我咬着⽛慢慢挤出三个字⸺「再等等」。

此时朋朋仍然被⼗多个同事抢救着,⼈影重重,我越来越看不清⾥⾯的样⼦。

终于,同事通过有效调整呼吸仪器,⼜把氧⽓送进了朋朋肺⾥。

监护仪器上开始测出数字,并在缓慢⽽坚定的回升。

抢救过程⼤约三分钟,却像⼀个世纪那样漫⻓。

朋朋在⻤⻔关徘徊⼀圈,掉头往回⾛了。

⼿术不可能再继续进⾏了。

教授让我把家属叫到⻔⼝,简单交待⼀下。

我让他等我⼀会⼉,先去个洗⼿间。

洗⼿间⾥,我不断擦拭眼泪。

回病房3个⼩时后,我们决定给朋朋拔出⽓管插管。

这是有点⻛险的,毕竟才第⼀天,我和教授商量了⼀下,想让朋朋舒服⼀些。

拔下来的瞬间,朋朋就在⼤⼝喘⽓,是嘴和鼻⼦都竭尽全⼒⽤上的那种喘⽓,发出很响的声⾳。

那种姿态让⼈印象深刻⸺朋朋就像在猛嗅⼀朵花。

「认识我是谁吗?

」我的第⼀句话没有问朋朋感觉如何。

「林医⽣。

」朋朋回答。

⾄此,我的⼀颗⼼才算彻底放下了,他并没有因为那⼏分钟的缺氧⽽⼤脑受损。

后来朋朋告诉我,听到我第⼀句话的时候,特别开⼼。

⾃由呼吸,让朋朋⽴即开⼼了。

朋朋以为⾃⼰⼿术成功了。

我的⼼情却再次复杂起来,⼀是因为他能呼吸⽽⾼兴,但⼜担⼼⼿术意外中断,没有为他争夺到更多⾃由呼吸的时间。

我唯⼀欣慰的地⽅就是,虽然⼿术提前终⽌了,但朋朋肺⾥绝⼤部分的「⽩渣⼦」都被洗出来了。

朋朋这种罕⻅情况,⼿术后维持时间会很短,我的参考⽂献很少,我只能在⼼⾥说⸺⾃由呼吸,希望能维持⼀两个多⽉吧。

朋朋说太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呼吸了。

当时他的肺⾥,⼤概还有30%的残渣,虽然不是正常⼈,但是呼吸已经⽐从前轻松太多了。

以前扣个⾯罩,全⽅位送100%纯氧,现在只需要鼻导管。

这⼀刻,朋朋呼吸起来的感觉,相当于普通⼈跑了800⽶,有点喘,但能成句说话。

做完⼿术后第2、3天,朋朋⼀直处于特别亢奋之中。

他仿佛要拼尽全⼒在这⽣命的最后⼀两个⽉⾥多呼吸⼏⼝。

我觉得他挺好的,甚⾄把他转到普通病房,因为重症病房晚上也会开灯,机器轰鸣,清醒的⼈住进去是很难受的。

转进普通病房,朋朋的家⼈就可以进来陪护了。

朋朋和家⼈聊,和护⼠聊,感觉想和⻅到的任何⼈说话。

他⼀⼝⽓能说半⼩时。

这在以前根本不可能,那时他⼀句话都说不完整,根本没⼼情和别⼈聊天。

也就是在这⼀周,我和他聊了特别多。

他⼀边⼤⼝呼吸,⼀边⼤⼝讲,似乎想要把此后的⼀两个⽉⽤话语填满,他连绵不断地呼吸,连绵不断地对我说话。

其实,围绕朋朋⾝体的秘密,他和医⽣花了8年才知道,不过那个谜底上帝已经埋了三⼗多年。

2008年,朋朋在⼀次体检中被检测出免疫⼒低下,相关的「单核细胞」⼏乎降到了零。

作为在⾎站的护⼠,朋朋知道不对劲,但去医院没查出病症,也就随便了。

整整8年后,2016年,朋朋突然陷⼊了⼀场「诡异」的发烧,三⽉不退。

辗转求医到北京,转⼊我们医院。

主治医⽣发现这不是普通肺炎,朋朋的肺部及⾎液⾥,都充斥着⼀种「特殊菌」(⻦胞内分枝杆菌复合体)。

⼤家以为终于找到了罪魁祸⾸,接下来挑选药物治疗就⾏。

但主治医⽣很不安⼼。

她在⽹上搜索,看是否有类似的病⼈。

⼀次,她把朋朋的两种病症⸺「单核细胞减少症」与那种「特殊菌」⸺同时输⼊检索框,居然跳出了⼀个闻所未闻的疾病�MonoMAC综合征。

这个复杂的名词其实就是⼀种「基因突变」!那就好⽐街上的红绿灯中有个颜⾊的灯出了故障,开始乱闪,进⽽引发⼤规模⻋祸。

此时此刻,朋朋⾝体内就是这样⼀个「⼤型⻋祸现场」⸺免疫⼒低下、发烧、肺炎、特殊菌等等,就是⼀桩桩⻋祸的表象。

它们都是死神的烟雾弹,那个坏了的红绿灯「基因突变」才是真凶。

朋朋体内的基因染⾊体不多也不少,但是其中⼀条出现了错乱。

这也像⼀串洁⽩的珍珠项链,其中⼀粒居然是⿊⾊的,还是橡⽪做的。

然后,「⿊⾊橡⽪珍珠」开始「融化」,项链随之「断裂」。

在我们这所全国⼀流的医院,罕⻅症不可怕,但你要说「基因突变」,谁也没辙,⽆药可治。

严重者的寿命很短。

这种情况下,医⽣与家属的努⼒⽆⽤,成吨的钞票也⽆⽤。

或许这样说,是命运压根就不打算让你好好活下去。

不过主治医⽣告诉朋朋,还有⼀种办法「逆天改命」⸺⻣髓移植,也就是拆掉坏的「红绿灯」,装⼀套全新的。

但要「逆天」是有代价的。

这个代价就是融⼊新⻣髓前,会对患者进⾏体内清除,⼀瞬间⼈会丧失全部免疫⼒。

但朋朋现在⾝体⾥都是特殊菌,清空了免疫⼒,这些菌很可能会⽴即吞噬掉他。

朋朋很幸运地遇到了⻣髓匹配的捐献者,但反复权衡后,他选择了放弃。

最终,耗时2年半,朋朋体内的特殊菌被清除。

主治医师甚⾄让朋朋⼀度回到家乡的献⾎⻋上,继续他热爱的⼯作。

但医⽣知道,朋朋体内的定时炸弹⼀刻也没离开。

当朋朋再次联系中华⻣髓库与医院时,所有医院都婉拒了⸺因为此刻朋朋体内⼜出现了⼀起更严重的「⻋祸」⸺那些⽇益填满朋朋双肺的「⽩渣⼦」,那种能不断⽣⻓直接要窒息朋朋的「⽩渣⼦」。

新找到的⻣髓捐献者在最后关头也悔捐了。

那段时间,朋朋开始录短视频。

视频⾥,他问⼉⼦:「昨天你来看爸爸,⾼兴不⾼兴?

开⼼不开⼼?

」短短⼏句话,他需要不停地喘⽓。

「⽩渣⼦」吞噬着他的肺,越来越快。

⻅到我的时候,朋朋已经是不想着活了,他只想⼤⼝⾃由呼吸。

现在,病床边,朋朋已经开始那术后可能仅有的⼀两个⽉的⾃由呼吸、⾃由谈话。

不过谈话都是我问他答。

只有说到⼀个话题,他是主动讲的,那就是帮助过他的每位医⽣,他都记得名字。

不过我发现,在他简述⾃⼰⼀⽣的时候,聊到⻣髓志愿者「悔捐」这件事,是低下头闷着说话的。

看着他呼吸,听着他讲话,我总在想,早在30多年前,上帝残忍地埋下了⼀道判断题,答案都判定朋朋死去。

但抗争3年后,朋朋硬⽣⽣将这道判断题做成了选择题⸺他要⾃⼰在「多活⼀段时间,但在痛苦、直⾄窒息中死亡」与「⾃由呼吸⼀两个⽉」之间做出选择。

朋朋选择了后者。

术后第七天,朋朋肺⾥残留的⽔终于吸收⼲净了,该拍CT复查了。

我还是有⾃信的,即便是两个⽉,虽然⼿术意外中⽌了,但最多也就剩余30%的⽩渣,朋朋的肺⾥应该⼲净很多。

⽽新的即将⽣⻓的「⽩渣」也得⻓⼀阵⼦吧。

⽼天总爱开玩笑。

拿过CT⽚⼦,朋朋的肺⾥依然⽩茫茫⼀⽚!满是⽩渣!我⼏乎肯定是拿错了⼿术前的⽚⼦,⽩渣占据了肺部80%。

我反复确认上⾯的拍⽚⽇期,才不得不相信这真的是洗肺⼿术后新拍的。

因为基因突变,因为上帝的选择,朋朋肺⾥的⽩渣再次卷⼟重来。

仅仅7天,「⽩渣」从30%⼜翻番到80%!这怎么可能!⼏乎付出⽣命的代价,才换回来的「争⼀⼝⽓」,难道仅仅能维持⼀个星期?

!我很沮丧,⼏乎要变得迷信了,基因突变造就的天命,它难道就这么强势不可逆转吗?

我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按理来说,没有基因突变的⼈,肺⾥有蛋⽩沉积这样的「⽩渣⼦」,洗⼀次肺,能维持将近16个⽉。

⽽我和专家们预估,朋朋这次⾄少能维持⼀两个⽉,当初跟他反复说的,也是这个时间。

事后来看,术后第3、4天,朋朋精神状态很好的时候,其实他的肺部的沉积物应该就⼜返还到50%,他可能觉得呼吸会困难⼀些,但因为躺在床上没活动,显不出来。

只能实话告诉朋朋。

「不想活了!」朋朋直接崩溃。

他的爱⼈吓到了,赶紧找我劝他。

我和朋朋聊了近两个⼩时。

朋朋就坐在那⾥,但和之前⼏天完全不同,原先⻅到我很⾼兴,现在⼀点反应也做不出来了。

他的「⼼⽓⼉」没了,他说⾃⼰突然觉得呼吸很困难。

确实,他现在不是跑完800⽶的喘⽓,⽽是站在喜⻢拉雅⼭上喘⽓。

他说,⾃⼰输得⼀塌糊涂。

他问我,这不过就是⾃⼰的最后⼀个⼼愿,⽤⽣命才换回来的畅快呼吸,怎么那么快就没了呢?

不是两个⽉吗?

!我并不是很擅⻓安慰⼈,想了很久,⽆法给他虚假的安慰。

我决定实话实说:「朋朋,你知道⼿术过程中发⽣了⼀个⼩插曲,还很惊⼼动魄吗?

」我坐在病床边,详细讲述⼿术的全过程,并给朋朋看了我拍的⼀张照⽚⸺医⽣们围了好⼏层,正在全⼒以赴地抢救,中间是躺在⼿术床上的他,只露出来⼀双⻘紫⻘紫的脚。

「当时稍有耽搁,就有⽣命危险。

现在的情况虽然绝望,但⽐起那时,还是好了很多。

你现在的每⼀天,其实都是赚来的。

」「抢救的时候,我作为你的主治医⽣,对你最⼤的期望,就是你能⾛到最后,还有家⼈的陪伴,⽽不是⼀个⼈躺在冷冰冰的⼿术台上,再也醒不过来。

」朋朋沉默了很久,叹了⼀⼝⽓。

看得出来,他有些埋怨⾃⼰刚才的情绪失控。

我安慰他,你已经很勇敢了,不需要再苛责⾃⼰。

我看⻅他那张曾经圆圆的⾯孔,已经消瘦成另⼀个样⼦。

⼏天后的⼀个周末,朋朋准备回家了。

他说本想给我写封感谢信,却实在不知道如何落笔,这份感恩,只能埋藏在⼼⾥了。

分别时,我和朋朋很默契地都没有提再⻅⾯的话。

奇迹并没有发⽣,朋朋回到当地的医院后,⾝体越来越差,呼吸也变得愈加困难。

他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会给我发微信。

我每次都第⼀时间回复他,虽然我知道⾃⼰解决不了什么实质问题。

我是个不喜欢发朋友圈的⼈,即使已经写了好⼏个故事,但从来没有在⾃⼰的朋友圈⾥分享过,因此知道我的朋友也不是很多。

有⼀天,我发现朋朋竟然在我写王澍医⽣那篇故事下⾯点了「在看」!我⾮常兴奋,⻢上发消息问他:「你也看了王澍医⽣的故事么?

」当他知道我就是⽂章的作者的时候,静了很久,问我⸺「你能不能把我的故事也记录下来」。

「万⼀有跟我⼀样病的⼈看到,会少⾛很多弯路。

回想起来,我真的太难了。

」我答应帮他记录,但也提了⼀个条件⸺「你也要答应我,⼀定要等着看⾃⼰的故事。

」他的⾝体肯定⼜差了很多,肯定连打字都极其费劲,但从那天起他开始⾮常努⼒地为我补充⾃⼰的各种细节,不论是⽣病前三⼗年的还是⽣病后抗争这三年的。

我感觉他是在把希望赋予进这些⽂字⾥。

然⽽,连这个⼩⼩的⼼愿,也变成了奢望。

他的病情越来越重,始终只能靠坐着,⼏乎完全⽆法睡觉,哪怕只是咳嗽⼀⼩阵,都有很强烈的濒死感,需要缓⼀个多⼩时才能恢复过来。

他太难受了。

有⼀天,他给我发来⼀条微信:「林医⽣,我坚持不住了,可能看不到你写的故事了。

」这时,我现在写的这个故事只写到⼀半。

我⽴即将这⼀半的故事提前发给朋朋⸺我刚刚写到⼿术后,拔掉⽓管插管,朋朋像嗅花⼀样狠狠地吸进第⼀⼝空⽓。

朋朋说⾃⼰看哭了。

此前我从来没⻅他掉过眼泪。

很快,当地医院的医⽣开始准备输送⼤剂量镇定剂,帮朋朋减轻痛苦。

后来他的爱⼈告诉我,在朋朋意识清醒的最后⼀刻,没有直接插上⽓管插管,反过来叮嘱他爱⼈,记得去登记器官捐献。

插上⽓管插管的第⼆天,他猝然离开。

朋朋离开以后,有关于他的故事,我写了很久。

⽼是有⼀种错觉,似乎只要故事只写到⼿术那时,只写到⼀半,朋朋就⼀直都在那。

直到今天,我总不⾃觉想象着朋朋深夜在病房⾥,脸上扣着氧⽓⾯罩,升腾起⼀阵阵⽩雾,独⾃看着那半篇故事的样⼦。

我时常翻出和朋朋的聊天记录,还能看到他当时读完那⼀半故事时的反应⸺那时等他哭过之后,我问他,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了,想说的话已经都在这⾥了。

」他说。

⸻⸻⸻⸻⸺亲历者:林⼤鼻事件时间:2016年7⽉记录时间:2019年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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