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上枝
2024-02-21T00:00:00Z | 70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4-02-21T00:00:00Z
宛上枝
在我死后两日,我心爱的男人反手爱上了杀我的凶手。
在我死后两日,我心爱的男人反手爱上了杀我的凶手。
为了报复,重生回来我趁他不备,把他们绑在一起,准备烧死。
当初明明是他派我去刺杀椿美人,此刻他却冷笑对我:
「要怎么处置我悉听尊便,但你若伤她半根头发,我便取你性命。」
于是我干脆利落地把她头发全剃光了,问他:
「你看是这样吗?」
1
重生回来第二天,我就接到了一个熟悉的命令。
刺杀椿美人。
头上的主管冷眼相向:「此次任务十分艰巨,王爷特地指派你去,希望你不要让他失望。」
呵呵,皇帝的女人能是那么好杀的吗?
按照原剧情发展,刺杀当天我会一剑走偏,然后被这位椿美人,反手一剑戳死。
紧接着被皇上扔到乱葬岗里,临死之前还要被鞭尸,鞭完之后的惨状,连狗都不忍心吃。
而陆衡这个扑街,则会像失了智一样,完全不记得我的存在。
当着我尸体的面爱上她,沉迷她,为她痴,为她狂,为她哐哐撞大墙。
最后把自己的命也一起送过去。
——傻逼。
我心里骂了他一句,嘴上却恭敬道:「属下遵命。」
面前的主管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要我退下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慢着。」
一直坐在后面不出声的陆衡,缓缓转过椅背,望向我。
「裴裳……」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吓得立马低下头:「没有没有!属下不敢。」
虽然我鞍前马后地跟了陆衡三年,但和他说过的话加在一起二十句都不到。
像今天这样突然问我有没有意见,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莫非是吃错药了?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陆衡磁性的声音缓缓传来:「这次,你不必去了。」
什么?
我傻傻地抬头望着他。
他朝我微抬了一下线条利落的下巴,玩味地打量了我一眼。
「下去。」
「领五十大板。」
2
五十大板下来,我几乎没了半条命。
躺在病床上休养的时候,我接到了我的第二个任务。
「王爷说,要你亲自去听命令。」
下达命令的主管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在他眼里我读到了三个字:你完了。
毕竟,有史以来,杀手的命令都是由主管吩咐。
而由陆衡本人亲自下达的命令。
要么,重要无比。
要么,必死无疑。
随着主管跪在陆衡面前的时候,涔涔冷汗几乎将我后背打湿。
难道不按照原剧情走向,我也照样要在三日后死去?
案后的陆衡,微挑一双桃花眼,即便是在看卷宗,嘴角也永远勾着一抹云淡风轻的微笑。
虽然是在暗室中,却仿佛置身于山川云野。玉色的脸如同谪仙一般。
拿着卷宗的指骨微微用力,是纤长有力的好模样。
如若是平时,我必然对着这张脸口水横流。
然而我现在对他痛恨不已,咬牙切齿,见他如此美貌,不想怜惜,只想把他先奸后杀,再奸再杀,杀了又奸,奸了又杀。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感觉陆衡忽然抬眸看了我一眼。
然后,他把笔搁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开口了:
「我饿了。」
「你去广阳王的厨房,给我偷个烧饼。」
3
什么?
看着我呆傻望着他的模样,他薄唇一勾,露出一个愉悦的笑意:「怎么?」
「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
我忙不迭答应,犹豫片刻后,又问:
「王…… 王爷,您的吩咐,就是这个?」
陆衡反问我:「你有意见?」
我连忙摆手:「属下不敢。」
——莫非陆衡最近失了智?
可是按照剧情发展,似乎没有他变成白痴的迹象啊。
「对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要刚出锅的。」
……
该死的陆衡只说了短短五个字,我却要死要活地在广阳王的厨房梁上吊了一晚。好不容易等到厨师开工,偷好烧饼,送到陆衡面前之后,他却漫不经心地:
「突然不想要了。」
王八蛋!!!!
我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他却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慢悠悠道:
「不如你去把西海将军家的芙蓉糕也带来。」
我强忍下一口怒气,问他:「那烧饼呢?」
他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烤得不错,喂狗吧。」
4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在街上奔波。
不是今天要给他偷丞相夫人亲手做的烧鸡,就是太傅大人案前刚剥好的大蒜。
几次下来,朝廷风闻京城有个变态。
不偷金,不偷银,只偷官员家的大蒜。
一时之间,官员家人人绝蒜,个别极端的甚至把邻居家种的蒜也拔了。
而我每次偷好放在他面前之时,陆衡总会面含春风,当着我的面,将点心喂狗。
还夸赞我挑选得十分精致,很合阿福的胃口。
我面带微笑应下,反手就给糕点里塞了巴豆。
结果再次奉送到陆衡面前时,他却含笑说:
「近日你辛苦了,不如这梅花糕,就赏给你吃吧。」
我贼心不死,又企图随便在街上买个糕点应付了事。
岂料他看都不看,直接让人把我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如此反复三天之后,他终于不再让我去偷烧饼了。
他对我说:「你准备一下,随我参加洛阳花会。」
5
在原剧情里,我刺杀椿美人,正是在洛阳花会上。
结果刺杀失败,被看起来娇弱的椿美人反手一剑戳中胸口,暴毙当场,还被狗皇帝下令鞭尸。光荣成为杀手界的一个笑柄。
而今天。
正是梦中,我的死期。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狗日的是想让我扮成丫鬟,在花会上趁乱把椿美人杀了!
「此任务重大,而属下最近又身受重伤。」
我斟酌着语句:「扮成丫鬟恐怕会引起怀疑,王爷还是另选别人的好。」
「哦?」
陆衡面如和煦春风:「裳儿聪慧过人,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呢。」
我正要说什么,他直接往马车软枕上一靠,含笑吩咐:「上路吧。」
很好,上路。
上他妈的黄泉路。
幸好,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眼看马车碌碌启动,而陆衡没有松口的迹象,我的脑子迅速旋转起来。
马车到皇宫的路上,一共会经过三个路口。
倘使我从第一个路口翻走。
恐怕还没出窗户,就会被附近官宅里的人乱棍打死。
而第二个路口,正处闹市中间。
人多不说,今日我还没有易容。
如若被别人看见脸,那之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或者我可以考虑一番街角新开的狗洞,虽然有损威名,但今时不同往日,还是保命为……
正在我冥思苦想之际,假寐的陆衡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不累吗?」
5
什么累?
累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明白了陆衡的意思。
这厮是…… 是要我给他表忠心!
「为主上做事,属下当赴汤蹈火。」
我一脸严肃道:「哪怕再累再苦,也万死不辞!」
他微微睨开眼帘,琉璃眼从浓密的睫毛下在我脸上稍作停留,便含笑合目。
这神秘莫测的模样,真是让我大饱眼福…… 才怪。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陆衡越来越让我捉摸不透。
倘使说之前我还能对他心中所想猜出一二,现在我对他根本猜不出什么。
他仿佛很享受我对他的侧目,脸上带着不疾不徐的微笑。
然而没等我体察出什么,马车突然一停。
一个娇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这是衡哥哥的马车吗?」
「我要见衡哥哥!」
6
糟了。
是安阳郡主。
传说中安阳郡主和我一样,对陆衡抱有不轨…… 啊不是,旖旎心思。
然而她脾气极差,对任何靠近陆衡的女子都是雷霆手段。
在前世里,我死去之后,安阳郡主怀疑陆衡安插在皇帝身边的梅嫔和他有染,径直送了一碗毒药,送走了梅嫔。
这也是陆衡失去后宫助力,最终导致谋反失败的原因之一。
这位大姐我可惹不起,我「蹭」一下站起来,正想一个鹞子翻身翻出马车,忽然感觉手腕一紧。
陆衡抓着我的手,目光幽深地看着我。
我结结巴巴道:「王…… 王爷,你……」
他抓我抓得很紧,几乎在我手上勒出伤痕。
那双琉璃眼也失去了往日的和煦笑意,深深凝望我。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战战兢兢解释:「那个…… 王…… 王爷我…… 我不是想跑……」
我就是想跑,看你这样我就更想跑了。
不消片刻,他又松开,面上重新恢复了平静。和声对外吩咐道:「启程吧。」
驭马的小厮道了声「是」,便要重新挥鞭,安阳郡主急急道:「慢着!」
「衡哥哥!你不见我吗!」
不止是她,我也十分惊诧。
陆衡其人,虽然内心心思阴狠,但表面功夫做得极好。
安阳郡主虽然任性,但由于她的出身,纵容她在自己周围胡作非为。
就连我,有一次被撞上,被安阳郡主绑在椅子上,用带盐水的鞭子抽了两天一夜。
得亏从小摸爬滚打,养得皮糙肉厚。
不然,恐怕早在那个晚上就毙命。
陆衡抬眸望了一脸惊恐的我一眼,微微一笑,对外道:「启程。」
语句虽轻,却不容置疑。
竟是一句解释都没给安阳郡主留。
马车刚行驶出去两步,我听见安阳郡主在马车后的大哭声。
陆衡这变态今天十分不对劲,我打哈哈说「今天天气不错」,正要悄悄离他远点,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纤长的手臂微微一用力,我不由自主跌入他怀里。
他用手指抬起我的下巴,让我被迫和他对视。
从他琉璃一般的眼眸中,我看见自己惊慌失措的面容,映在他微眯的桃花眼中,荡漾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直让我有种感觉,他下一秒就能掐死我。
「裴裳……」
如兰吐气在耳边萦绕。
他凝视我的眼睛:
「你到底是何人?」
7
我结结巴巴道:「自…… 自然是王爷您的人。」
你再不松开,等下我就会变成你的死人。
「是么?」
他缓缓勾起唇角,明明是极清冷的面容,因着这一点桃花色,竟无端生出几分旖旎。
「是…… 是。」
他没做声,如玉一般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唇角,仿佛在摸什么绝世美人。至少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这种级别的。
陆衡突然失笑一声,缓声道:「你倒挺不客气。」
什么?
什么不客气?
莫非是嫌我坐得不够端庄?
我愕然回望,他却如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收回手臂,合目坐于马车。
澈玉一般的脸庞上,如往常一般含着一丝微笑。
好像刚刚那个失态的人不是他。
经过这一波,我彻底放弃了翻出马车跑路的想法——万一安阳郡主在后面尾随,我恐怕会被暴怒的她直接送走。
随着一路奔波,终于到了洛阳花会。
越靠近花会,我心越砰砰跳得快。
梦里的我,就是死在这次花会上。
那一剑穿胸的痛感,在奄奄一息时,又被无数侍卫的兵器扎穿的剧烈痛楚,直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跟在陆衡的身后,感觉手心都要抓出汗。
「别怕。」
一道淡声在头顶响起。
我微微一怔,抬头望去,面前的陆衡面色如常,继续和面前的丞相谈笑风生。
幻听。
绝对是幻听。
陆衡怎么可能在乎我的死活。
我自嘲一笑,突然听见人潮中起了一阵嘈杂声。
来了。
椿美人。
8
不愧是被皇上和陆衡一齐深爱的女人,椿美人一出场,全场都静了两分。
她生得极美,眼角眉梢带着风情,明明是极艳丽的长相,但因为面上的倔强颜色,平添了几分凌厉。
我回头一看,果然看见陆衡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呸!狗男人!
按照原剧情,此时椿美人会被丽嫔为难,然后陆衡假装出面替她解围,引起皇上的醋意。
让原本和椿美人还隔着一层窗户纸的皇上,今晚直接强幸了椿美人。
椿美人从而一夜高升,从美人越过嫔位,径直升妃。
并在不久后的南巡中和陆衡双双被山贼绑走。
这段经历,让陆衡彻底对她情根深种。
果不其然,丽嫔此刻扭着腰肢,走到椿美人面前,喝道:
「大胆!此乃花会,只有嫔以上的妃子才能出席。」
「你一个小小美人,有什么资格过来?」
9
来了!
我紧闭着双眼,等着陆衡出面。
片刻后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又困惑地张开双眼。
面前的椿美人,已经被迫跪在了丽嫔面前,倔强的脸上挂了一滴将坠不坠的泪珠。
而陆衡好整以暇地站在我旁边,甚是玩味地打量我脸上的表情。
我用眼神示意他:上啊,等什么?
他反而笑意更深。
这男人是不是脑子坏了?
这边陆衡在笑,那边丽嫔已经开始唱戏:「前天我午睡的时候,被嘈杂声音吵醒。听说是你在我宫门口的湖里,捞一只小狗?」
「是。」
椿美人高高仰着头:「人人生而平等,即便是小狗也有生命,臣妾不能眼睁睁看着它送死。」
「就算因此打扰了娘娘的清梦,臣妾,也绝不后悔。」
语句义正词严,声调铿锵有力。
一时之间,花会上的各位俊杰交头接耳,几位朝中的青年才俊,还对她投去了欣赏的目光。
「哦?」丽嫔气得鼻子都歪了,「那你他妈的想救自己去救啊!让我的丫鬟下去救干什么!她现在还高烧不起,都快死了!」
「你的狗是命,我的丫鬟就不是命了是吗!」
椿美人被噎了一下,大概觉得自己有些理亏,旋即落下了泪:
「是臣妾的错,娘娘要打要罚,臣妾绝无怨言。」
「只是那只小狗是无辜的,还请娘娘,高抬贵手。」
说着说着,一缕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更衬得她的面容添上几分倔强。
我觉得椿美人多少有点毛病,是吧。
丽嫔根本没说要杀了狗,只是替丫鬟出头,结果被椿美人一怼,好像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一样。
丽妃都被她气笑了:「好好好,好,你站起来,你站起来,我们好好较量较量。」
椿美人这下就偏不站起来,方才还人人平等,此刻却跪得踏踏实实的。丽嫔拉也拉不起来,两相焦灼之际,那边宦官高声唱道:
「皇上驾到!」
这一下所有人都跪下了。
除了陆衡。
是了,由于先皇的遗旨,陆衡早就免了跪刑。
皇上缓步走入,看见立如玉竹的陆衡,面色微微一怔,旋即又和声道:「诸位平身。」
一阵窸窣声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除了椿美人。
皇上微微蹙眉,和声道:「鸢鸾,你为何不起?」
椿美人低头流泪不语,反而是旁边的小宫女委屈道:
「皇上,方才…… 方才丽嫔娘娘当着众人的面,让主子罚跪,主子……」
「闭嘴。」
椿美人回头轻声呵斥了她一声,才低声道:
「臣妾不守宫规,姐姐她,罚也是应当……」
好家伙,我看得瞠目结舌。
前世因着陆衡及时出手相助,我都没看出来她有这两把刷子呢?
果然,皇上听了这欲拒还迎的话更为心疼,扭头蹙眉望向丽嫔:
「丽嫔!你为何为难鸢鸾?」
丽嫔委屈道:「皇上,这花会向来只有嫔以上的妃子才能参加。椿美人不懂规矩在先,臣妾不过是根据旧制处罚她。」
好,丽嫔果然刚!
皇上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毕竟,你说,是吧,那个自己的妃子不讲规矩,丽嫔也没做错。
他轻咳一声,把目光投向一侧的礼部尚书:「程卿,你说,该当如何?」
礼部尚书连忙送上台阶:
「回皇上,虽然有旧制,但…… 椿美人新入宫,倒也是不知者无罪。」
皇上这狗男人果然就坡下驴:「罢了。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宜生事端。椿美人,你就留下吧,往后要谨言慎行。」
虽然留下了,但那些青年才俊的目光,纷纷从椿美人身上转移。
她自己也仿佛意识到了这点,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嘴唇,低声道了句「是」,便朝我们走来。
看着她越走越近,我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慌。
梦里那一剑,还历历在目。
锋利的剑尖挑破我的衣衫,狠狠刺进我的皮肤,破开肌肉,在凌厉的疼痛里,一下贯穿我的心脏!
还没落到地上,又是无数支剑,分别从四面八方扎来!
痛。
真的好痛。
在紧促的呼吸中,椿美人越走越近。
眼看着她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脚一软。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10
全场寂静。
椿美人微微愣了愣,旋即脸上挂上一抹亲切的笑容:「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一边朝我伸手,她一边和善微笑:「本宫向来不接受宫女的大礼,更何况是摄政王的丫鬟,你快起来吧。」
一边说,她一边抬头朝陆衡投去和煦的微笑。
我跪在她足底瑟瑟发抖,全身软得找不出一根骨头。
「椿美人,你错了。」
一只手,从天而降。
带着淡淡的兰枝气息,一枝纤长的手臂将我扶起。
我几乎全身无力,只能靠着这个手臂。
它仿佛察觉到我的软弱,稍一停顿,径直将我拢入怀中。
在满身的兰馨味道里,我听见头顶传来一个温声:
「她不是我的丫鬟。」
「她,是我的未婚妻。」
全场一片哗然。在满场的小声惊呼声中,陆衡的声音淡如清风:
「还有,你不过是个美人。」
「还没到能自称本宫的地位。」
「不可能!」
面前的椿美人却陡然尖叫起来。
11
她叫完才意识到此刻光景,按着胸口道:「皇上…… 臣妾…… 臣妾只是……」
但皇上的脸已经沉了下来,挥手道:「我看你累了,下去吧。」
接二连三在花会上出丑,原本对她还有几分好感的青年才彦,都纷纷收回了目光。
椿美人大概也意识到了这点,咬着牙不甘地道:「皇上,臣妾…… 臣妾擅舞。」
「不如为大家作舞一曲。也当赔个不是。」
一听到她作舞,我双膝犹如打了霜,自顾摇个不停。
在前世,便是在她舞到精彩处,我一剑过去。
径直被她一个水袖躲过,再干脆利落拉过剑,捅进我胸膛。
我当场殒命,而她,拿着带血的剑立于风中。
当场要了我心上人的心。
看着面色犹豫的皇上,我心下一沉。
只怕这次,又要重蹈覆辙了。
「皇上。」
陆衡扶着我的肩膀,含笑道:「比起看舞,不若臣来为大家演奏一曲。」
原本面带为难的皇上起了兴趣:「哦?皇叔,你竟愿意奏琴?」
陆衡含笑应:「是。」
又道:「今日晴好,自当奏琴相和。」
12
陆衡的琴,乃天下第一。
静如高山流水,动似清风竹林。
飞落竹叶,如玉君子,他白玉一般的指骨在琴弦上拨动。
明明是极刚烈激进的曲子,脸上却含着一缕和煦笑意,在漫天竹叶中,仿佛周身都笼罩一层光辉。
一见动了心,从此十余载。
但自打几年前,陆衡生母楚太妃病逝之后。
陆衡便把琴砸断,再不演奏。
但我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我的目光被对面的椿美人黏住,而站在对面的椿美人,一脸阴沉,盯着陆衡的脸,却不知不觉流露出一丝痴迷。
不会吧?
在我的印象里,椿美人原本对陆衡是没有想法的啊?
莫非我记错了?
我这厢凝神苦思,那边陆衡已经演奏完毕。含笑而来。
见我皱眉深思的模样,他信口道:「怎么?没看见椿美人一舞,卿卿似乎很遗憾?」
我遗憾个屁。
我尬笑:「王爷琴音天下第一,当然不遗憾。」
「哦?」他勾唇,「那我刚刚弹的什么曲子,卿卿可知?」
糟了。
注意力全放在椿美人身上,陆衡弹的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我当即一脸严肃道:「不论王爷弹的是什么,都是好听的曲子。」
他一哂,玩弄我头发,语气似有无限惆怅:「卿卿,可真无情啊……」
「现如今,连注意力都不放在本王身上了。」
看着陆衡一脸清清白白的光风霁月,嘴上却说着这等酸话,那边皇上已经大笑起来:
「皇叔,你还是真性情,看来是果真对你身边女子动了心。」
陆衡揽过我,淡笑道:「让皇上见笑。」
目光转过面色铁青的椿美人,他道:「春光正好,臣也不能辜负,正当与美同游,先走一步,皇上莫怪。」
皇上含笑:「皇叔自便。」
跟着陆衡一直坐到马车上,我的脑子还是懵懵懂懂的。
就这么结束了?
我害怕了半天的必死之局,居然就这么…… 这么轻描淡写地结束了?
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心中陡然放松,死里逃生的轻松感弥漫上来。
趴在马车上望着街道,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或许此后我便不再受死亡的威胁,积攒一点银子,寻一处小镇,能过上太平日子。
说不定还能再找一个夫君,同他安分过,再生两个孩子,从此他耕田来他织布,他挑水来他浇园。
我正这么想着,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嗤笑。
陆衡斜倚在马车软枕上,玉白指骨抵着额,合着一双凤眸,唇角勾起一丝轻笑:
「卿卿…… 好狠的心啊。」
「才死里逃生,便想要舍本王而去?」
13
什么死里逃生?
我硬着头皮道:「王…… 王爷,您说什么,裴裳不知道。」
他却再也不说话,只是微笑合目。
我真是越来越不懂陆衡了。
回府之后,按照惯例,我抬脚就往自己的小院子去。
刚走几步,就被拦下。
面前的管家脸上带着十二分笑意:「裴姑娘,王爷吩咐了。往后裴姑娘就歇在王爷寝宫的偏殿。」
我道:「这…… 陆衡…… 啊不是,王爷只是帮我解个围,并不是那个意思……」
但他们丝毫不听我解释,径直把我送进了陆衡殿里。
陆衡已经换过了常服,一袭青衣站在案前临字。
见我来了,目光朝我身上落了落,淡淡道:
「过来。」
「宽衣吧。」
14
宽宽宽宽衣?
什么意思!
莫非陆衡对我产生了旖旎之情,突然发觉到了我的美貌,兽性大发,所以突然叫回殿中侍寝
我面红耳赤道:「王王王爷,属下觉得,身上这身衣服不错,还想再穿穿。」
他似笑非笑看我一眼,并未停笔,身后的小侍女上前一步低眉道:
「裴姑娘,王爷好洁,从外街进府再进殿一律都是要换衣的。」
是了。
之前每次拜见陆衡,都是要先沐浴更衣的。
只是方才进殿太过紧张,我竟然忘了。
随着小侍女把衣服换好,我暗自庆幸,幸好陆衡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不然此刻我真是要投江。
换好衣服回到内殿的时候,陆衡已经不见了。
殿中只立着一个俏生生的丫头,神情紧张地看着我。
15
这丫头,我认识。
正是前世椿美人派来的细作。
据我前世的了解,椿美人是安伯侯家一位不受宠的姨娘所生,原本天生愚钝,不知为何,在十四岁那年,竟突然开了窍。
先是在诗会上吟诗作对,拔得头筹,赢得一众才子另眼相看。
又标新立异,提出了给妓院举办选秀,创办火锅店之类的商业活动,一时之间在京城风头无两。
后来更是顶替了自己嫡姐的名额,嫁入宫中为妃。
在我死后,与皇上联手,屡次利用陆衡,暗杀他,削爵囚禁,坐上了皇后宝座。
看见那小丫头手脚发颤地拿着药包瞧着我,我当即明白了——这是椿美人派人来给陆衡下了药!
好!好!
只可惜下少了点。陆衡不仅没死,还在第二天找上了椿美人。
再下多点就好了!
思及此,我和颜悦色对她道:「姑娘,你……」
岂料刚开口,这小丫头就跟见了鬼一样,嗷呜一声惨叫,夺门而去。
那药粉包掉在地上,只在茶水里洒了一半。
只怕前世就是这样,所以没能毒死陆衡。
我从地上拾起那包药粉,阴恻恻一笑:该死的陆衡,谁叫你前世将我千刀万剐,今生我报复你,倒也算个天道好轮回。
我将这包药粉尽数倒入陆衡的茶水,怕过于明显,又拿手指头搅了搅。看上去似乎毫无破绽,才心满意足放在案前。
一转身,正要出去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卿卿……」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桃花眼微挑:
「你在干嘛?」
15
我在给你下毒。
当然,这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我干笑两声:「属下,属下看王爷阅卷辛苦,特意进来探望。」
「哦?」
他回到案前坐下,指骨在案几上敲了两敲,若有所思看我:
「卿卿,方才还在大街上心猿意马,如今竟如此关心我?」
「怎么可能!」我一心一意跟陆衡解释,「属下从来没有过对王爷心猿意马之时,决计不会离开王爷的!」
曾经听主管说过,陆衡此人工于心计,倘使撒谎,能从蛛丝马迹中看出来。
不过我算哪根葱,也值得陆衡察言观色?
我讨好道:「王爷,外面风尘仆仆进来,定是累了吧,不如吃吃茶点,歇息片刻。」
「是么?」
陆衡桃花眼流露出笑意:「卿卿说得极是。」
他顺手拈起桌上一枚琉璃酥,递与我,含笑道:
「这茶点不错,卿卿试试?」
我讷讷不安接过,不敢下口。半空中悠悠传来陆衡一声轻叹:
「卿卿,你不信我?」
他拿过我手中那枚点心,信口咬了一个小缺,又将另外完好无缺的半枚递与我:
「你看,无毒。」
我讷讷笑道:「王爷说笑了,属下怎么敢怀疑王爷下毒。」信手接过那半枚点心,一口吞下。
陆衡微微一笑,顺手拿起了桌上的茶盏。
好!
快!快一饮而尽!
我低下头,生怕自己脸上的喜悦直接溢了出来。
半空中响起茶盖和茶碗碰到的叮咚一声响,似乎已经有人饮完又放回原地。
几乎是下一秒,案后传来一阵衣料摩挲之声。
陆衡倒在了地上。
16
我颤颤巍巍爬过去探探他鼻息,已经毫无声息。
我还不放心,又趴在他胸口听了半天,也是无声无息。
好!他死了!
我趴在他旁边一阵狂笑:妈的死陆衡,老娘前世被你害得这么苦,没想到这辈子居然报复得如此轻易。
想起我那上辈子受的万剑穿心之苦,我又气不打一处来,凭啥陆衡死得这么轻松,老娘死得这么痛?
我爬起来,想在屋子里寻一把剑,虽说陆衡死了,但少说也得戳他几个窟窿才够解气。
正翻箱倒柜之时,帘外突然响起一个细弱的声音:
「王爷。」
「宫里有人来信了。」
17
完了。
此时若被人发现陆衡死了,我不得跟着再被万剑穿心一次?
我火速飞过去一秒把陆衡扶在座位上坐好,又放下纱帘,佯装他只是伏案休息。
门外的小侍女低着头进来,呈上一方黄纸:
「是一个眼生的小丫头送来的,说是十万火急的事,须得王爷亲启。婢子看上面有宫印,便通报王爷。」
我接过黄纸,暗咳一声:「王爷有事,我来通传就好,你退下吧。」
小侍女犹豫:「可是那人说,须得王爷亲自……」
我道:「王爷在休息,正是不方便,才嘱托我出来拿。」
小侍女拿眼一打量屋内漫漫纱帘,又往我脸上身上瞧了两分,不知为何蓦然红了脸,低头福了福,道:「婢子遵命。」就退下了。
真是,脸红什么?
我拿着黄纸转身,正巧撞上悬挂在墙上的一面明镜,才瞧见自己不知何时乱了发髻,刚刚扶陆衡行动仓促,衣衫也歪了。
这王府的丫鬟,知道的都这么多吗?
展开黄纸,上书一句话:
「要事相商,邀王爷今晚子时,相聚于弦月亭。」
18
这个字迹,我认识。
不正是椿美人这扑街?
我奸笑两声:好!好!来得妙。
原本前世,椿美人约陆衡见面是要在陆衡进宫之后。
估计我歪打正着,毁了她的惊鸿舞侍寝,又让她误以为断了下药鸩杀陆衡的计划,所以心急难耐,正是将此次会面提前。
椿美人啊椿美人,我还正愁这一剑之仇如何相报,你可不是自己撞上来了?
看着伏在案上的陆衡,我简直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我把陆衡这家伙扛过去赴约,再趁着椿美人不备时一剑穿心,让他们两两赴了黄泉,也算是全了陆衡前世生同衾死同穴的一番心愿。
我对着陆衡感慨:「陆衡,你看,我对你还是不错的。」
「你前世对我那个样子了,这辈子又打了我八十大板,我还愿意成全你心愿,我果真是那个以德报怨的典范,你下了阴曹也不必过于感谢我,再赐我三五万两银子就够了。」
陆衡的尸体朝我微微笑着,仿佛甚是满意这番安排。
我火速将他尸体打包,还为他换上了新衣服,在子时夜黑风高之时,扛着他奔赴弦月亭。
远远看见,椿美人已经在那里等候。
见我扶着陆衡的腰凌空而来,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僵了一僵。
我随意瞥了一眼,才发现她今日穿着甚是香艳。
一袭绿色轻纱笼在纤腰裹胸的玲珑身段外,长发披肩,只斜斜簪着一朵白玉兰,一抹雪白的胸脯露在风中,正是泠泠。
19
待我扶住陆衡立在亭内,椿美人身后的侍女已经先发制人:
「大胆!我家主子诚心诚意邀请王爷前来商谈要事,居然被一个妾室扶着过来,未免太过不尊重!」
这就不尊重了啊?
那你是没看到我刚刚,刚刚我是扛着他过来。
我也颐指气使:「你也大胆!你一个小小五品美人的婢女,什么勇气敢对着王爷说大胆!」
那侍女脸色僵了僵,还想说什么,被椿美人挥手拦下。
椿美人面带微笑:「无妨,我和王爷有要事相谈,不拘小节。」
我满意点头:「果然还是椿美人识大体。」将陆衡放在椅子上。
椿美人清声道:「今日约王爷在此相见,是我知道,王爷,是个有抱负的人。绝不仅仅只想安于一个王爷之位。」
她靠近两步,脸上清笑艳如桃李:「我有办法助王爷登上皇位,只要王爷将兵权分给我……」
见陆衡没反应,她皱了皱眉,又提起声音道:「王爷?」
她的脖子就在我面前诱惑地晃来晃去。
倘使我现在掏出刀子……
我摇了摇头:真当我傻呢,一左一右站着一个侍女一个保镖。只怕我一刀子扎过去,那边两刀子扎过来。
还是得想办法引开这两人才行。
椿美人继续道:「…… 届时,只需王爷给我一方土地,让我自力更生即可。」
然而,陆衡依然在椅子上静笑不语。
椿美人咬了咬牙,又道:「我知道王爷有顾虑,我可以拿出诚意。」
陆衡不语。
「王爷……」
她终于按捺不住,冲动开口:
「王爷!你到底是不是安心与我合作!为什么一言不发,连看都不看我!」
她双手撑桌,杏眼圆睁。
一双雪白圆球在绿色的纱衣之下若隐若现。
因着这个动作,显得愈发诱人。
我一脸严肃道:「唔,是这样的。」
「王爷说美人今天太丑了,他不想睁眼看。」
在椿美人不敢置信的表情里,我一本正经地拿起一方帕子:「看。」
「这方帕子就是刚刚王爷过来远远看见美人之后,所吐下的晚饭,我刚刚为他擦拭干净。美人你要不要看看?」
「啪!」
一只手掌重重地拍上了桌面。
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保镖怒喝道:「放肆!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
20
眼看着那个保镖就要冲上来抽我的小脸脸,椿美人伸手一把拦住他:
「午炙!别冲动!」
哦。
原来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武林盟主,午炙。
武林盟主青筋暴起:
「侍椿,你还是太善良了!」
「他们这样对你,你又何必为他们说情!」
椿美人一脸坚强:「世人的嘴长在他们脸上,我管不了。只求清者自清。」
我好心打断她:「我好像没说你不清,我只是说你长得丑。」
椿美人刚起头的抒情被我哽了一下,还是坚强地说出了接下来的台词:
「更何况,你不能再杀人了!你身上的罪孽已经够多了!」
可不是么。
再多杀一个人,这辈子第一次杀人的成就就能解锁了。
大抵是怕我再胡言乱语什么,椿美人径直下令:「你们退下吧。」
「看来,是王爷不太信任我。」
她一双眸子望向陆衡:「须得我自己一人,和王爷说明白,王爷才能相信我合作的诚意。」
待她侍女温顺退下,午炙也不情不愿走开之后。椿美人把拢开过多的衣服拉起,脸上换上了一幅庄肃的表情:
「王爷,此刻我们可以谈谈了吧?」
好!
正是这个机会!
我佯装也要走开,经过椿美人身边。
从袖子里滑出小刀,恶狠狠朝她后脖颈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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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刀如风,狠狠向椿美人劈去。将将要刺上她的脖颈的时候,椿美人猛地回过了头。
清风月下,我端然看见她露出一丝微笑。
紧接着,她往后退了一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反转过刀,迅疾朝我心口扎来……
糟了!
这就是前世椿美人杀我的那一幕!
耳旁响起一声嗤笑:「总算让剧情回到正轨了呢。」
什么剧情?
已经来不及多想,刀子须臾就到了眼前。
眼看我避之不及,就要撞上这枚刀子之时!
身后骤然被一阵力道拉回。
我扑进一个盈满薄荷气息的怀抱。
陆衡的声音在头顶悠悠响起:
「傅氏,你想对本王的人做什么?」
22
陆衡活着!
他居然没死!
眼下这消息,简直比没杀椿美人,还让我更加悲痛三分。
我趴在他怀里,听头上的陆衡冷笑:
「看来,是本王太过随和了啊。」
「一个区区五品美人,也敢当着本王的面,对本王的人动手?」
椿美人惊怒道:「你难道没看到!方才是她想动手!」
「没看见。」
陆衡信口道:「更何况,就算是她想杀了你,又如何?」
一边说,他一边轻轻拍着我的背。
…… 就好像哄猫一样。
对面的椿美人终于无法再假装和善:
「陆衡!你什么意思!莫非我在你心里连个奴婢都不如!」
「哦?」
陆衡的指骨在小几上轻敲:「美人乃是皇上的妃子,和本王本来就无关系,更何况……」他把我散落的头发顺到耳后,「这不是奴婢,乃是本王的未婚妻。」
「你,确实不如。」
椿美人气得浑身发抖:「陆衡!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
「陆某不敢。」
陆衡凤眸微眯,挑出一抹微寒的光:「椿美人,慎言。」
不等椿美人回复,我的双足突然悬空。
陆衡将我揽入怀中,打横抱起。
椿美人在身后尖叫:「你不许走!陆衡!」
「你不应该这样对我的!原本你不是这样对我的!」
她那副坚强温和的面孔全然没有了,脸上尽是不甘心的扭曲。
「椿美人。」
陆衡头也不回道:「还是好好看看,你的属下怎么了吧。」
我回头一望,那午炙树在原地,直愣愣地朝椿美人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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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里,椿美人之所以能把陆衡抓住,正是因为午炙这个不可多得的臂膀。
如今看他这个神情。
约莫是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对椿美人情根深种,任劳任怨了。
但是,一想陆衡居然没死。
我的心情如同下了地府一般。
「卿卿啊……」
陆衡陷在马车软枕里,合目微笑道:「看本王没死,似乎很是伤心呢?」
我悚然一惊,立马挤出一个狗腿笑容:「怎么会!属下高兴还来不及呢!」
「哦?」
冰玉一般的指骨抬起我下巴,陆衡对我左右打量:「好像看不出来呢。」
「那是王爷您没看。」
「仔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下巴上的力道猛地往前一收。
陆衡径直吻上了我的唇。
眩晕。
眩晕。
整个天花板都在眩晕。
看着面前被放大的陆衡的脸,我第一次产生了我他妈是不是还没醒的质疑。
嘴唇上的温热触感不断地摩挲,陆衡吻得极凶,唇齿间都晕出了血的味道。
他一把松开我,倚在枕上,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旖旎。
「卿卿……」
他望向窗外
「你可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几岁?」
25
陆衡杀过人?
虽然他心狠手辣,做事果决。
但生性洁癖,即便杀人,也都是吩咐别人去做的,自己怎么会杀人?
「九岁。」
他玩着我的头发,双眼挑出一抹戏谑:
「那个时候,有个杀手想来杀我,结果被我一剑穿心。」
「然后,我喂了他一瓶金疮药,折磨了他整整一天一夜,才让他流血而亡。」
「卿卿啊……」
他摸着我的头发:「你知道流血而亡是什么滋味吗?」
我瑟瑟发抖伏在他膝头,他的语气越发亲切:「怎么了卿卿?」
「是太冷了吗?」
故意的,陆衡绝对是故意的。
回府之后,我很是老实了几天。
毕竟,我打不过疯子。
陆衡倒是每天时不时叫我去见个面,一会他没人磨墨了啦,一会他没人捶背了啦,总之一天到晚到处都是事。
我拒绝一次,他就委屈地看着我:
「卿卿,为夫只是想和你多亲近一点。」
短短一个月,我瘦了八斤。
再这样下去,别说报仇,我自己就得交代在这。
我痛定思痛,终于想出了一个高招——
直接跑吧。
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月黑风高之夜,我打包了一包金银珠宝,直接上了梁。
再见了,椿美人。
再见了,王八蛋。
等我练就绝世武功,再回来杀了你们。
我穿过内殿,跳到陆衡房梁上时,帘内突然传来一声嘤咛。
31
一个穿着白色轻纱的女子,伏在陆衡床上。
「王爷,妾身倾慕王爷已久,今日入府,特来侍奉。」
盈盈月光下,她身上轻纱几乎接近透明。玲珑有致的身材上,甚至能看见胸前的一颗小痣。
陆衡的笑声听起来有点冷:「谁派你来的?」
「没有人。」
那女子急声道:「是妾身,妾身仰慕王爷,妾身是春雨楼的素含,王爷曾在两年前出手相救,从此素含就忘不了王爷。」
素手抚上陆衡的脸:「王爷,妾身为了王爷,一直守身如玉。」
「只求有一天,能与王爷,共度……」
我蹲在房梁上,大气都不敢出。
快度吧!
你们度的时候,我就能出去了!
果然陆衡低笑了一声:「既然如此,本王……」
一阵劲风扇过,那素含径直摔在了地上!
「念在你确实是真心,本王不杀你。」
陆衡慢条斯理从床上起来,月光下墨发垂散,衣袍微敞,微挑一双凤眸:
「若再有下次,必不手软。」
看着素含含泪走出房门,我冷汗涔涔而下。
这时陆衡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道:「下来吧。」
谁?
下来什么?
他微微抬头,光风霁月的脸在月光底下明明白白。
不知为何,我竟看到他眼里闪动着和之前不一样的光芒:
「卿卿,再不下来,是想为夫把你请下来吗?」
32
我干笑:「我来看看王爷你睡得怎么样,果然很香,告辞,告辞。」
说完我就想跑,谁知陆衡反手一把拉住。
一大包金银珠宝直接噼里啪啦滚到地上。
尴尬。
十分尴尬。
他挑眉看我,我干笑:
「这,这是我给王爷带的见面礼。」
「哦?」
陆衡从地上捻起一个金元宝,笑眯眯道:
「既然是卿卿一片拳拳之心,为夫就笑纳了。」
别!
我欲哭无泪地看着他一个一个把我的金元宝收起来,放进自己的桌上,回头含笑看我:「还有事?」
「没事,没事。」
我讪笑着,转身就要走。
岂料刚刚转身,陆衡伸手一把拉住,我不由自主地滚进他怀里。
正当这时,我才觉得他不对劲。
他脸颊赤红,修长的手臂从未拢的衣衫里伸出来,握着我的手指都有些发烫。
眼尾也微微染上旖旎,正是一派春意盎然的好模样。
他中了春药。
33
我喜欢陆衡,乃是十年前开始的事情。
那时我不过是个小丫头,父母早逝,一个人在街头流浪。
快饿死的时候,我随手抓住了一双脚,抱着不肯放手。
幸好的是,这双脚没有像之前我遇到的无数双脚一样,一脚把我踹开。
他静静地停在那,任由我把雪白的靴面蹭得灰黑一片,开口问我: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我咽了口口水,告诉他:「大肘子,大烧鸡,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炉猪、炉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酿肉香肠。」
我和陆衡的初遇这么狼狈,以至于几年后,我作为最出色的杀手带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挑了挑眉,对我道:「大肘子?」
而他,当年那一身白衣墨发的风姿,却永远刻在了我心上。
甚至还夜夜做春梦。
每每梦醒,都觉得自己玷污了他。
即便是复活过来,这么恨他,但是每次看见他的时候,还是会呼吸一滞。
但是,看着面前他犹带春意的面容。
我第一次感觉,陆衡下了凡。
「可以吗?」
他这样问我。
可以。
但我嘴上说:「王爷你…… 乃是被下了药才会如此。」
他低笑一声:「你太看不起本王。」
陆衡抓住我的手,绸缎被面上浮沉我滚烫的胳膊,他微凉的身躯,我们紧紧纠缠在一起又分开,纠缠在一起又分开。
如海如潮,他折腾了我一整夜。
昏昏沉沉的时候,我仿佛听见他在我耳边道:
「卿卿…… 过去…… 是我对不住你…… 以后…… 再也不会。」
我无声地回他一句:去死吧,狗男人。
27
第二天刚刚起来。陆衡已经洗漱完毕。
他今日穿得格外郑重,一身红色官服,凤眸微挑,连着高挺的鼻梁,生生勾勒出一分旖旎神色。
「走吧。」
「走哪去?」
陆衡慢条斯理道:「卿卿不是一直不信我吗?」
「今日,我们便去皇宫,交换庚帖。成为夫妇。」
夫夫夫夫妇?!
一直坐到马车上,拜见完皇上,我都是一脸不敢置信。
「下个月初五是好日子,你我婚期便定在那天。」
他把一枚玉佩放在我手里:「如果遇到危险了,只要出示给本王的暗卫,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这一连串动作下来,我有些懵,只好问他一句:
「王爷,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看他不说话,我又硬着头皮道:
「王爷,昨晚的事,是你情我愿,您犯不上那个,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
陆衡微微合开一条眼线:「本王昨夜不是已经相许了么?」
我蹭一下脸红过耳。
陆衡叹了口气:
「卿卿还是不相信我啊。」
他伸出手,在自己的腕上掐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我的手腕上也感到一阵疼痛!
见我惊恐地看着他,陆衡慢条斯理道:「这是合欢蛊。种在一个人身上,另一个人便会感同身受。」
「如今,卿卿,你可相信,我是真心想与你共度余生?」
28
疯了。
陆衡大抵是疯了。
这阵子,我想尽了各种办法,问遍各种神医,甚至怀疑陆衡是在骗我。
结果在无数次我「误伤」之后,我彻底放弃了幻想:
我 tm 还真的要和他共存亡了!
我好生捋了一遍之后的剧情,接下来花朝节,陆衡会受伤,然后皇上娶亲,陆衡会受伤。最后椿美人生辰,陆衡会受伤。
天哪!!!他是能在一次次灾难中奇迹般生还,我咋办!
「王妃,您怎么哭了?」
面前的小丫鬟贴心道:「…… 王妃若是不愿意要,推了便是。」
我定睛一看,面前摆放着无数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眼看那小丫鬟对身后人道了一句:「王妃不要,退下吧。」
我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咳嗽道:「这…… 这些是什么?」
小丫鬟低眉顺眼道:「是王爷吩咐人送来的, 说王妃喜欢这些。」
她又后退一步,现出了后面四个其貌不扬的人:
「这是川鲁粤淮扬四个地方的厨子,也是王爷送来的。」
又后退一步:「这是各个山庄的地契,也是王爷给王妃的。」
陆衡好狠一男的。
我含泪收下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当王妃的感觉真爽。
倘使我能够活下来,就能享用这些无上富贵。
我痛定思痛,决定好好救陆衡出苦海。
待到找到解药之日,我就把他一脚踹开。找一方土地,建一个山庄,包养两三个男宠,做一个富家翁。
首先,便是第一关。
花朝节刺杀案。
29
陆衡死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和皇上的夺位之争。
而这次花朝节刺杀,椿美人救下了皇上,两人感情升温。
完好无损的陆衡,加剧了皇上对他的怀疑。
也是陆衡和皇上决裂的关键事件。
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卿卿。」陆衡侧眸望我,「你似乎有些紧张?」
还不都是因为你!!
我干笑:「和王爷第一次出去玩,高兴,高兴。」
马车外,皇上和梅妃的车在最前面。
椿美人因为位分的原因,车在最后。
不错,等会绑匪来的时候,我拖住椿美人。
然后把陆衡往前一推,要他去救皇上……
我一激灵:不行不行!
陆衡一点武功都不会,倘使受了伤,疼的人还是我。
还是让他去拖住椿美人,比较合适。
思及此,我转过脸对他:
「王爷…… 啊不是,夫君。听说椿美人最近极得圣宠,我们上回发生争执,恐怕还是不太好。」
「不若今日,你去同她解释一番,」
为了不让陆衡怀疑,我想了千万种理由来继续劝说,没想到陆衡这厮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好。」
修长指骨掀开帘子,他朝我一笑:
「夫人说什么,为夫就做什么。」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我暗自呸了一声:
「不要脸的渣男!我还以为你对我有多好呢!结果一听是椿美人,立马就去了。」
心下隐隐一阵酸楚,我强压下这种不舒服,把双刀从袖子里掏出来。
果不其然,路过俊疾山之时。
山上俯冲下一群山贼。
30
我第一次杀人,杀的是个恶霸。
他草菅人命,被我杀的时候,还在意图强暴一个良家妇女。
虽然杀的是这样一个人渣,但看他死了之后,我还是回去连发了三天的高烧。
我怕杀人。
双刀如电,斩杀开左右两个朝马车劈来的山贼,掀开帘子,果然看见了一脸惊恐的皇上。
强忍着对血的恐惧感,一把别开眼睛。
我驾着皇上凌空而起,眼睛四下搜寻陆衡。
得让陆衡带他走才行!
然而,等我左右劈砍,一路飞到陆衡马车上时,却再也没找见他踪影。
莫非,他带着椿美人先跑了?
一想到这,心里的酸楚愈发浓郁,我低声告诫自己:「这本来就是前世要经过的。」
早就知道的事,又伤心什么呢?
一个恍神,一把尖刀朝皇上狠狠砍来!
糟了!
这个祖宗可不能受伤。
眼看躲避不及,我一咬牙,将自己的身躯覆在皇上身上——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来。
耳旁几点风声刮过,带来一声痛苦嚎叫。
一只手把我抱进怀里。
面前的敌人被利剑贯穿,睁眼倒在地上。
陆衡无奈的声音传来:「才一会不见,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吗?」
什么胡思乱想?
飒飒箭雨从天而降,他左手护着我和皇上,右手如旋。将箭雨悉数斩落。
锥心般的疼从我右臂传来,疼得我哭爹喊娘:「陆衡你个王八蛋!你不知道你挡刀老子也痛吗!」
陆衡带着我和皇上几点轻足,飞落在远方一匹马上。
我们三个人共乘一骑,飞速向西而去。
31
血。
都是血。
我一倒地就晕眩了,靠在树上。
陆衡把我搂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如同哄小孩一般:
「别怕,别怕。」
「已经好了。」
他的唇在我脸上摩挲。仿佛亲吻一个稀世珍宝。
我虚弱对他道:
「皇上……」
「快去看皇上……」
只有皇上和他冰释前嫌,我们才能好。
才能活下去。
陆衡拍拍我的背,道:「不急。」
「他没事。」
我靠着他休息了好一会,才渐渐清明。
面前的皇上,铁青着脸,坐在对面一直看着我们。
接下来,他说了一句话,差点直接让我背过气去。
「这刺客。」
「是不是你们自导自演来的?」
32
「皇上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陆衡不置可否,仔细查看我身上有无伤口。
皇上愣了一下,好半天才臭着脸道:「你都不解释一下?」
「我解释有用吗?」
陆衡微笑:「从小,皇上便被太后叮嘱,视我为洪水猛兽。只怕我越解释,皇上越不信。」
我气得坐起来把陆衡的伤口翻给他看:
「如果真的是陆衡要刺杀,干脆直接把皇上杀了,岂不是更得益?又何必替皇上挡这一刀?就为了得到皇上这所谓的几分信任?」
起来得快了些,都咳嗽起来。
陆衡把我揽进怀中,轻轻拍着我的背,道:
「别说话了,卿卿。」
陆衡越安慰我我越伤心,本来还没多委屈,索性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老子好不容易组的和好局啊!!!
狗皇帝他妈的还是不信!
这样下去陆衡和他和好个屁啊!!
我哭得一抽一抽,鼻涕眼泪全部擦在陆衡衣服上,他居然一点也不嫌弃,还在用干净的袖子擦拭我的脸。一边轻轻地吻我额头。
皇上的声音自背后闷闷而起:
「好了,别哭了。是朕不好。」
「无论如何,你这番情,朕记下了。」
陆衡却好像不在意一般,只是淡淡一笑。
34
有关陆衡的野心,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他从做皇子起,就是整个大丞最出色的皇子。
在十七岁那年,他曾隐姓埋名,参加科举,写了一篇论政赋,条理清晰,让见者直呼「遇见大才!」成为当年状元。
次年在秋闱,墨发束腰,少年横跨马上,风姿如玉,拿到一箭三雕的好成绩。
这样的人,只是因为不是嫡出的身份,最后只做了王爷。
说没有不甘心,只怕都没人信。
但方才,荒郊野岭,只有我们三个。
他明明有机会杀了皇上……
看着面前的陆衡用剑推开草丛,我忍不住上前握住:「那个…… 许久没有出来散步了,这些我来吧。」
陆衡微微一怔,凤眸流露笑意:「…… 那便有劳卿卿。」
糟了,这笑得太好看了。
我面上无端起了一阵燥热,暗恨自己没出息。
皇上在我们两个背后黑着脸走着,说真的,我真想给他两巴掌。
早知道他这么不识好歹,我就不该去策划这一切。
前面就是军机大营,隐隐地兵荒马乱。隐约还听到椿美人的哭声:
「…… 不可能!皇上明明是向那个方向去了,你们去救他!」
「你们快去救皇上啊!」
听到椿美人的哭诉,皇上脸上闪过一丝欣慰:
「无论如何,侍椿还是在乎朕的。」
陆衡淡淡道:「皇上,椿美人绝非善类,皇上还是慎重为上。」
见皇上疑惑地偏过头去看,陆衡继续道:「方才我从椿美人马车方向而来,见她马车里早已备好了金疮药,以及部分食物。」
「或许,椿美人早就料到了会有刺杀。」
卧槽!
椿美人竟然考虑得这么周全!
我明明策划了这一切,却什么都没带,难怪人家能做皇后,我只能做一个被人一刀捅死的废物杀手。
我痛心疾首,表面却只能装作无事发生。
不知为何,感觉陆衡有意无意瞥过我一眼,嘴角含笑:
「皇上…… 如果不信,可以去调查一下椿美人近期见过什么人。」
35
此后一段时间,都没再听过皇上宠幸椿美人的消息。
陆衡和皇上的关系,似乎变好了,原本前世刺杀案过后,陆衡至少有一段禁足。
而今却什么都没有。
按照前世,此时椿美人应该做到贵嫔了。
此刻却还是美人。
那么,两个月后,兴许就不用举办那个吓人的贵妃仪式了。
相应地,陆衡的劫数就能少一点。
我倚在窗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思忖之后的路,突然一阵奇香扑鼻,奇道:「这是什么?」
面前的小丫鬟笑盈盈道:
「这是王爷吩咐的。王妃最近辛苦了,让给王妃补补身子。」
「王爷还说,王妃夜夜劳累,」
我蹭一下脸红过耳。
陆衡这个王八蛋!
明明我和他满打满算,也就那一晚!
「王爷还吩咐了,让王妃好好休息,府里的事情不让操心。」小丫鬟笑眯眯,「只需要预备着一个月后的大婚就好了。」
成婚吗?我和陆衡?
我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陆衡身着红色喜服的模样。
前世一直到陆衡死去,他都终身未婚。
最终死在一个清冷的小院落,窗外梧桐飘落。
他斜倚在一把大桐椅上,脸上是惯常的笑意。
即便面对当时的爱人椿美人的背叛,亲兄弟皇上的绝杀,最后死去的他,依然嘴角含笑。
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孤独。
孤独。
这样一个陆衡,为什么会想要和我成婚?
莫非他得知我想杀了他,想报复于我,于是先让我对他倾心,然后再把我一脚踹开,让我尝尝心死的滋味?
穿过长廊,我直接推开陆衡的门。
我要找他问个明白。
面前的陆衡,一身白衣,手上拿着一把剑,正在慢条斯理地擦剑上的血。
而地上,则横着一个人的尸体。
36
我一秒转到门后面,默念,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卿卿。」
陆衡无奈地笑笑:「你在干什么?」
「我在练习吐纳。」
见被发现了,我只好尴尬地出来,打哈哈道:「王爷早上好,早上好。」
「哦?」
陆衡抬眼,望了望天上的月亮:「此时似乎还是夜晚。」
我干笑:「是吗?我可能瞎了。」
陆衡转身,几个暗卫同僚从房上下来,把尸体从地上抬走。
我抬眼一看,是张陌生的脸。
陆衡擦着剑,慢条斯理道:「给安阳郡主一个教训。让她知道,王府不是这么好进的。」
一个暗卫低声应了句是,转身便走。
安阳郡主行刺陆衡?
不会吧,安阳郡主明明暗恋陆衡暗恋得死去活来啊。
我看地上掉下一枚小罐,正想伸手去捡,陆衡伸手制住了我:「别动,卿卿。」
他声线极冷:「里面是春药。」
春药?!
啊这……
我面红耳赤道:
「王爷…… 王爷身体极好,不必用这种东西损害身体。」
陆衡诧异地挑了挑眉:「什么?」
一旁的小厮忍不住提醒:「姑娘,这春药是杀手预备用在你身上的。安阳郡主原想让人给你下药,污你清白。」
「再把你杀掉,让你落一个通奸被杀的名声。」
原来如此,好歹毒的心肠。
陆衡的轻笑声传来:「看来卿卿对本王…… 很是满意。」
在我一脸燥热里,他把剑收起:「传令下去,拨一半的暗卫去守裴裳的院子。」
「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你们就不必再当值了。」
随着暗卫们整齐划一的一声「是」,我不仅感觉不到丝毫甜蜜,反而冷汗涔涔而下。
完了。
陆衡这一生,极是果断。
任何对他来说是麻烦的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抛弃。
现如今,我已经不知道给他带来多少麻烦。
会不会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我?
看着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陆衡,我踌躇着语句: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裴裳感激不尽,不如还是让我挪出偏殿居住,以免误伤王爷……」
「这种事情,我一年间,约莫都要遇见四五次。」
他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看不出情绪:「早就是家常便饭了,卿卿不必放在心上。」
见我依然不敢动弹,他无奈一笑,朝我招手:「过来,卿卿。」
我闻见他身上淡淡的兰曦味道,他摸着我的头发淡声道:
「卿卿啊……」
「你可知本王为何变成这样?」
37
我当然知道。
鼎鼎有名的摄政王的故事,整个大丞又有谁不知道。
自幼丧母,由于先皇后的忌惮,养在深宫。
一直以来都受打压。
他的双眼看着月亮,道:「极小的时候,我母妃留了一个丫鬟在我身边,我在深宫只信任她,最后她却为了几百两银子,听从先皇后指使,往我饭食里下毒。」
「我从小便知,世间无人可信,无人可靠,世人对我来说,不过是有用和无用之分。直到前日做了一个梦,才明白生死不过是一场幻梦。」
我讷讷道:「王爷你做了什么梦?」
他看了我一眼,轻笑道:「梦见我死了,坐在一个房子里,无人探望,曾经看重的离我而去。」
「而唯一真心待我的姑娘,已经死了。」
好精准的梦!
我惊讶得脱口而出:「什么时候做的!」
陆衡道:「便是花会之后。」
那不就是陆衡对我态度转变那几天?
见我瞠目结舌,陆衡伸手摸了两把我的头发:「卿卿,以往种种…… 不可弥补,从今往后,我会真心待你。」
我暗恋了陆衡十几年。
当时被一剑穿胸,我变成了鬼魂,还是盘旋在陆衡身边久久不去。
不是我不想去投胎。
而是我的怨念太大,根本无法投胎。
我眼睁睁看着陆衡在我死了之后,爱上椿美人。
又被椿美人利用,最后引起皇上怀疑,提前反叛,死在了家里。
看着他死后,我还端详了他的尸体很久很久。
所以我知道,他此刻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说这世界上会有一个人最了解陆衡。
那个人,一定是跟了他整整十五年的我。
不知不觉我伏在他的膝头上睡着了,什么时候回的床上都不知道。
只记得依稀仿佛有只手在我头发上摸了很久很久。然后有人在我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次日起来的时候,晴光大好。
明媚的春光布满院子。
陆衡长身玉立,站在光里看我,他微微含笑,清俊的脸上尽是温柔的光泽。
「卿卿。」
「我带你去个地方。」
38
真没想到,陆衡带我去的,竟然是个青楼。
这个青楼我之前来过。
是我遇见陆衡之前,曾经来过的地方。
看着面前已经年老许多,但还是眼熟的龟公,不知不觉我双手都开始颤抖了。
但他却完全没有认出我。笑意盈盈地对陆衡道:
「这位公子,您带夫人过来,可是要坏了我们这里的规矩,这……」
陆衡微一颔首,身旁小厮递给龟公一个金锭子。
龟公瞬间两眼发光,高声唱和:
「两位贵宾上座——」
两侧的小厮跟着高声唱和起来:「两位贵宾上座——」
「两位贵宾上座——」
在一群热情的呼唤声里,我和陆衡上了二楼。
他专门挑了一个能看见大堂的雅座,对着满脸谄媚的龟公道:
「你们这里,是不是做什么都可以?」
龟公哈腰点头:「是,公子,您要做什么都可以,我们这有上好的姑娘,若是不要姑娘。」
他脸上露出淫邪的笑:「公子有别的癖好,也都能满足。」
「这样啊。」
陆衡懒洋洋往后一仰,黑色狐裘绕着他光洁的脸,温润的唇,使得他原本俊逸的神情,又多添了几分贵气。
「既然如此,便让这楼里每人过来,抽你一耳光。」
「抽一耳光,给一个银锭子。」
那龟公不敢置信地抬起脸,
难以忘记。
不会忘记。
当初饥荒灾难,我娘带着我出逃,在这家青楼门口,被这个龟公堵了个正着。
他看我娘有几分姿色,便让人强来抢她入青楼。
我爹娘本是小官人家,我娘也曾经是大家闺秀,怎么可能答应,一个不从,龟公便指使小厮上去强抢。
我娘不堪受辱,直接一头撞死在青楼门口。
我变成杀手之后,曾经想去找到龟公,杀了他。
但是,这是皇帝名下的产业。
这个龟公,名为龟公,实际上又身兼为皇帝打听青楼里的密辛。
杀了他,背后的影响,不可小觑。
见龟公迟疑,陆衡道:「怎么了?不肯?」
「看来,这个青楼,倒有骨气得很,敢和我王府作对。」
听出了他语句中的威胁,龟公咬牙道:「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青楼里的人接了银子,有些姑娘看来确实是恨毒了他,一巴掌扇过去,自己的眼睛先红了。
我的心在放声大笑。
娘!你看见了吗?!
在打到第三百个巴掌的时候,陆衡把茶杯搁下,慢条斯理道了句:「停下。」
那龟公已经被打得不成人样,满地都是牙齿,肿着脸庞,嘴里全是血沫,连句车轱辘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衡朝我招手,道:「卿卿,过来。」
他拿起一方帕子,擦拭我的脸庞,轻声道:「怎么这就哭了?」
我才发现,我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泪水。
他的手极轻柔,一寸一寸帮我拭去眼泪。又把我揽进怀里,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别哭,卿卿,别哭……」
手上被塞上一个冰凉的东西,陆衡的眼睛就在我面前,认真地凝视我:
「以后若是有人伤害你分毫,你便用此刀刺死他。」
「从今以后,裴裳,你的刀只为自己而杀人。」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提刀走向龟公。
那个龟公此刻是真的慌了,他不断地往后退,嘴里的血沫都沿着脸流了下来,我走近他,手起刀落,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挣扎了两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青楼里起了一阵阵尖叫。
「杀人了!」「杀人了!」
「杀人了!」
娘。
今天我给你报仇了!
我全身瘫软,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一只手把我轻轻拉起。
陆衡一字一句对我说:
「那些曾经欺辱过你娘亲和你的小厮,昨夜已经暴毙在了院里。徒留他,我本可以直接让人杀了他。」
「但是我的卿卿是在大庭广众下受辱。怎么能让他无声无息地死去?」
39
最终,陆衡还是被禁足了。
他好像不在意一般,拿着书卷翻看:「本就有些累了,此刻正好休息。」
这段时间他日日看书品茶,赏花勾画,倒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闲适模样。
我跟着闲了下来,但是一闲下来,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
之前漫长的岁月里,我都只会一件事,那就是杀人。
但自从前世被椿美人一剑穿心后,我连杀人都不敢了。
那天杀完龟公后,回到王府,就发了一场高烧。
烧了多久我不记得,只记得每次醒来的时候,都看见陆衡坐在我床边。
我模模糊糊间叫他娘亲,他也应是。
那阵子,陆衡一直都在我身边。
他和我抵足而眠,每晚给我擦拭身体降温。
恍惚间只听见他说:
「裴裳…… 本王只有你了。」
等我痊愈后,都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只是一场梦。
我伏在几上看陆衡写字,门外匆匆有人来报:
「王爷,安阳郡主和椿美人求见!」
安阳郡主?
椿美人?
卧槽,这阵子日子过得太舒服。
以至于我听到这两个名字都一愣。
陆衡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让她们进来吧。」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果然,陆衡一直没变。
随着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一黄一白的身影迅速窜入书房内。
安阳郡主看上去比之前憔悴了许多,被椿美人扶着走进书房,见到陆衡,眼泪涔涔而下:
「衡哥哥……」
陆衡不置可否:「安阳,你怎么来了?」
「衡哥哥……」
安阳郡主走近两步,痴痴望着他:
「这些…… 是你做的…… 对不对?」
椿美人扶着安阳郡主怒斥陆衡:
「陆衡!你简直太过分了!居然给安阳下药!让安阳在众人面前和她的男宠…… 你居然是这样的无耻之徒!」
语句间铿锵有力,很是正义。
陆衡微挑眉毛:「哦?」
「我不过是把安阳郡主对我未婚妻做的事情,回馈到了她自己身上,怎么就变成无耻了?」
他把笔搁下,椿美人还在义正词严道:
「安阳不过是出于对你的爱一时冲动,有些小性子,你身为堂堂男子,就不能心胸宽广些!」
我听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我收起笑容:「哦,没什么,只是觉得椿美人这番话格外幽默。」
前世椿美人便一直秉持着亲和的面目,行道德绑架之事。
虽然自己也是。
「更何况,安阳郡主本就有男宠,并非陆某凭空捏造。」
陆衡好整以暇地倚在门上看着他们:「怎么陆某不过是把这个秘密宣之于众,就变成陆某无耻了?」
「就为了这个贱婢!」
安阳指着我,指尖都在颤抖:「她不过是个下贱之人,你为了她,伤害我!」
「我可是亲王的女儿!」
「陆某,也不过是奴婢所生。」
陆衡的笑容极冷:「并且,郡主的父亲恒亲王,也是先皇临幸婢女所生,照这么说,郡主不过也是奴婢的后代,连奴婢都不如。」
「你!」
因着恒亲王曾经为大丞打过仗,因此无人敢惹安阳郡主,安阳郡主的脸一阵青红煞白,竟然气得直接晕了过去。
「我看郡主已经累了,来人,送客。」
陆衡淡淡道:「话已经说完,想必之后也不必再来叨扰。以后郡主再上门,便直接赶出去吧。」
安阳郡主被侍女们驾着拖下去了,椿美人立在原地,依然怔怔,仿佛不敢相信这一切。
「陆衡……」
她不敢置信地朝前走了两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的。」
「你以前很谨慎,不会如此狂躁,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边说着,她一边上前。试图抓住陆衡的手。
满脸关切的表情。
我也觉得,陆衡有问题。
他原本是极为谨小慎微的人,但不知为何,现在竟然行事如此大胆。
上次不跟皇上解释,现如今也对安阳直接出手。
「陆某从前谨小慎微,所图不过为一方净土,一个能好好活下去的地方。」
陆衡没有理会椿美人伸出来的手,悠然道:「然而不管如何谨小慎微,都逃不过命运,那又何必谨小慎微。」
什么命运
陆衡能知道他的命运?
椿美人的手在半空中伸了半天,只得尴尬地缩了回去,一脸诚恳道:「王爷所说之命运,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未能登上皇位。」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改变。」
「我当年说的,依然有效。」
仿佛怕陆衡不信,她把一枚玉佩塞进他手里:
「我名下产业的掌事,只要见到此玉佩,一定会听从王爷安排。」
「只要王爷需要,可以随时调配。」
40
陆衡会接受椿美人的联盟吗?
我的心情十分复杂。
从公来说,椿美人对陆衡并非真心,乃是想要利用他。
于私来说……
我不希望陆衡和她合作。
月黑风高之夜,我潜伏在陆衡的书房门口偷窥。
他仿佛刚洗完澡,墨发垂散,衣袍,修长的指骨握着一卷书,正在灯下细看。
哼!王八蛋!
这个时候还在装模作样看书!
这时我感觉他似乎微微抬眼了一下,吓得我一激灵,再抬眼一看,他却神色如常,继续看书。
吓死我了。
看着他俊美的侧脸,我心里酸酸地想:
哼,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果不其然,陆衡此时放下了书卷,拿起了玉佩端详。
定然是在想椿美人的条件有多诱人。
陆衡放下玉佩,在案头上又提起了笔。
好。
好你个陆衡。
现在一定是在修书一封,告诉椿美人自己答应了。
说不定过几天就你侬我侬月下相见,夫妻双双把家还了。
我越想越酸楚,气得牙痒痒,正当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卿卿。」
陆衡道:「你在干什么?」
41
我说:「哦,没想什么,我在赏月。」
陆衡抬眼望了一下漆黑一片的天空。道:「哦?那今夜月色如何?」
我颔首:「月色极好,明亮动人。」
他低笑一声,眉宇间的如清风般徐徐展开,牵着我的手道:
「卿卿,帮我写封信。」
只怕是给椿美人的同意书吧!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牵着走进书房,看他执起我的手,
陆衡的字写得极好,但我故意在纸上涂出几笔,惊讶道:
「哎呀,王爷,我实在手抖。」
陆衡沉稳道:「无妨,我会慢慢教你。」
果不其然。
看着他在纸上写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我眼里一片酸涩。
这曾经是陆衡前世写给椿美人的诗句。
为什么此刻还会因为陆衡难过?
陆衡自身后道:「这首诗,我只会写给心爱的人。」
果然。
我对他道:「哦,是吗,那你便写给她呗。」
陆衡不回答,搂着我,在我脖子后低声笑道:「痴儿。」
他的吻极细密,顺着我的脖颈爬上脸庞,又爬到更多的地方。
渐渐地,我感觉面前一片迷离。
好像坠进雾里,什么都看不清。
42
第二天,王府传来了皇上的诏令。
椿美人,被封为了妃位。
皇上决议此次封妃大典要好好办,因此还在禁足的陆衡,也必得参加。
候在堂下的时候,我冷汗涔涔。
明明…… 走向和前世已经不一样了,为何椿美人现在又被封为了妃位?
陆衡接下旨意:「本王会携王妃一同庆贺。」
只怕是抢亲。
前世的陆衡在椿美人的册封礼上失态。
这也是引发了皇上对他二次忌惮的原因。
如今来看,这一切必不可免。
看着在采石居精心挑选的陆衡,我心里愈发酸涩。
「卿卿,你看这只簪子如何?」
我打眼一看,正是一只纯正和田玉,雕成了凤凰的模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我赌气道,「不如这边这一对。」
陆衡无奈一笑:「一红一绿?这就是你觉得好看的簪子?」
我自然不觉得一红一绿好看。
但想到这是他要送给椿美人的庆贺之礼,便让我十分不高兴起来。
陆衡放下我选中的簪子,又精心挑了一套头面,均是华贵大气的佳作,吩咐身后小厮再去彩月居取之前定好的华服。
果然。
历史进程是不可能改变的。
不论是椿美人的得宠,还是陆衡对椿美人的倾心。
岂料华服送来之后,陆衡含笑道:
「去帮王妃换上吧。」
须臾之间我明白了陆衡的意思:他是想利用对我的好去刺激椿美人。
前世的时候,他也曾经做过同样的举动,不过当时的对象,是之前勾引他未遂的素月。
现如今换成了我。
看着镜子里华服大妆后的我,一旁的小丫鬟赞叹道:
「王妃好美!」
身为杀手,必须要好好掩盖自己的容颜。
不求美丑,只求平平无奇,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因此,至今我都没有好好地装扮过自己。
如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也是一阵震撼: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美。
陆衡却并没有什么大的惊艳之色,只是含笑道:「走吧,」
也是。
他心里除了椿美人,恐怕就不会有别人了。
我心里又一阵酸涩,暗自宽慰自己道:
何必难过,不过是对你好了几分,替你报了仇。你也睡了他几晚了,不算亏。
陆衡一直合目坐在马车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椿美人的封妃典礼,和前世比逊色不少。前世此时,椿美人已经与皇上经过几次生死,皇上对其早就情根深种,因此典礼几乎直逼封后大典。
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盘旋在皇宫,看见椿美人头戴着镶满珍珠和宝石,迎着陆衡和一众爱慕她的青年才俊的目光,缓缓走向皇上,脸上得意而又恭敬的表情。
而这一次。
她的头面明显没有之前华贵,不知为何脸色比较差,见到陆衡来了,微微一福:
「王爷好。」
目光在陆衡和我身上打转,脸上牵出一抹隐忍恨意的笑:
「王爷盒中…… 是什么?」
我想起来了。
这是前世的剧情。
43
根据前世,陆衡会送给椿美人家传玉簪。
虽然简陋,但是是陆衡娘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这枚玉簪,代表了陆衡的心意。
果然,陆衡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玉簪。
我看见椿美人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但还是故作惊讶道:
「王爷…… 这是何物?」
身后的皇上,脸上开始渐渐起了阴霾。
陆衡微笑:「这是本王生母所留,曾经说过,要送给本王心中最为重要之人。」
在椿美人柔情的眼神中,陆衡和声道:「因此,在今日,我把它带了过来。」
椿美人娇声道:「王爷,可是……」
陆衡转身面向我:「卿卿,来,我替你戴上。」
我:???
椿美人:???
我一脸发愣地看着陆衡把簪子簪在我的发间:「皇上与椿妃娘娘琴瑟和鸣,臣不过是想借着这大好的日子沾沾喜气,让我同王妃也能恩爱百年,永不分离,椿妃娘娘不会介意吧?」
椿美人还要和笑着道:「王爷与王妃感情深厚,本宫自然不介意。」
陆衡挥手道:「我给椿妃娘娘准备了彩月居最贵的头面,料想娘娘容色过人,惹得皇上喜爱,一定更加惊喜,呈上吧。」
盒子打开,露出一个和前世一般镶满宝石和珍珠的头面。
在椿美人巨变的脸色中,陆衡笑道:「这种华贵之物,才更加衬托得起娘娘的身份。」
他又后退一步,拉起我的手,对面色缓和的皇上道:「臣有一请求,还望皇上成全。」
「微臣希望,此生与我身旁之人携手。」
「请皇上赐臣一方净土,允许臣离开京城,与裴裳成婚。」
回过头,看着目瞪口呆的我,陆衡轻笑:
「卿卿……」
「这下,还想杀我吗?」
44
一直到前往封地的路上,我还在目瞪口呆。
陆衡往我张开的嘴里喂了一牙西瓜,道:「我特意挑了一方好地,有山有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盯着陆衡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衡将我一缕头发挽至脑后,轻吻一下我额头:「便是想这么做。」
「陆衡。」
我斟酌着语句:「我知道,你是野心极大的人,你向来都想得到皇位。」
「卿卿错了。」
陆衡似乎心情极好,随着车轮碌碌滚动,脸上还泛起笑意:「我从来不是野心极大的人。」
这是在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陆衡,「卿卿,你可知世界上有一种人,可以读懂人心?」
「我从小,便有这种本领。」
真的假的?
我立刻在心里骂了他一句王八蛋。
陆衡轻笑出声:「卿卿,想骂我何必如此悄声。」
我又在心里对他说了一句我爱你。
「我也爱你。」
陆衡把我揽进怀里。
「所以你知道…… 我是从前世回来的?」
「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衡:「从马车上。你在心里说,丽嫔和安阳的事情开始。」
我回想起那时候在马车上,陆衡突然抬起我下巴,直视我眼睛,问我,裴裳,你到底是什么人?
原来。
原来。
一种愤怒中带着无力的情绪涌上来,我睁大眼睛问他:「那你为何不杀了我?」
他明知我恨他。
「我曾经确实想杀了你。」
陆衡替我擦去脸庞上的泪水,道:「当初留下你,不过是为了窃听后续事情的发展。」
这很像是陆衡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陆衡很久都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摸着我的头发道:
「卿卿,前世种种,是我错了。」
「如果你恨我,仍然想杀了我,我不会反抗。」
45
我想杀了陆衡吗?
我确实想。
须臾之间,我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他的皮一定划破了,因为我的脖子也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我把刀收回来,怒道:「我怎么杀你!我一杀你,我自己就疼!」
陆衡微笑道:「其实还有一种办法……」
我生气地打断他:「够了!你给我闭嘴!」
我确实想杀了他。
我曾经把毒药喂到他嘴边,看着他吃下去。
甚至他死了之后,我还久久盘旋在他的尸体上不去。
看着他变烂,变臭。
被虫子吃掉。
当时我心里无比快意。
但我终究是个没用的人。
我把刀收回来。
我是个懦弱的,没用的,愚蠢又拎不清的杀手。
在十五年前,陆衡在长街上朝我伸出手的那一刻,我就愚蠢地爱上了他。
留在他尸体身边那段岁月,真的是因为恨吗?
只是单纯地因为恨吗?
看着他被虫子吃掉的时候,我一边叫好,一边流下眼泪。
喂下他毒药的那一瞬间,我也并没有自己表面上那么高兴。
笑。
不过是为了掩饰心里更多的悲凉。
掩埋我是个傻逼脑残的事实。
「不要这么想自己,卿卿。」
陆衡替我擦掉面上眼泪,柔和道:「你倒也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糟糕。」
我一把拍开他的手,怒道:「不要随时随地读老娘心里在想什么!」
46
封地的生活,极惬意。
远离了京城的尔虞我诈。
听说椿美人由于失去了午炙的助力,又因为陆衡的不配合,前世很多运作都未能成功。
至今还是不咸不淡地做着妃子。
那些权倾朝野的招数,一个一个都用不上来了。
而我日日在庭院里晒太阳,指使陆衡为我做这做那。一会让他给我扇扇子,一会让他给我切西瓜。
一身白衫的俊逸男子,用自己惯常使剑的手法切瓜,我不满道:「你看,这个不能横着切吧。」
他温和地笑着道:「好。」
待他横着切了,我又蹙眉道:「不行不行,横着切好像容易炸瓜,还是竖着切吧。」
待他竖着切了,我又道:「且慢,不如还是切成小块吧,这样方便入口。」
待他切成块送到我面前,我又道:「算了,还是打成汁吧,必须用细纱过滤才行。」
陆衡不愧是著名的老狐狸,始终面带春风,无论我提出多么离谱的要求,都言听计从。
这三个月里,我让他洗衣打扫捏肩捶腿,甚至有一天心血来潮让他去做饭,他也穿着一袭青衣站在灶台面前,开始切菜烧火。
王府里的下人替他打抱不平:
「王爷!纵使再心疼王妃。也不能失了尊贵体统!」
但陆衡却不动声色把这些打抱不平的下人调离了内庭,从此之后,便再无人敢置喙一句。
我这段时间过得甚是逍遥。
整日便去听听戏园子,看看话本子,闲来无事,就天天出去逛街。
不是因为别的。
而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的生活。
没有像一个正常姑娘一样长大,更从来不能在街上闲逛。
陆衡陪着我在街上一圈圈走,倒从来不嫌厌烦,一开始经常有姑娘红着脸上来问他是否婚配,有无定亲,他便一颔首:
「前方正是在下的娘子。」
然后那些姑娘就会作鸟兽散。
如此一个月下来,所有人都知道有个长得俊俏的公子十分惧内,连在大街上和姑娘说句话都不敢。
如此反复,我对陆衡道:「王爷,你如果是想补偿我,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陆衡正在切西瓜,这一个月他切西瓜的本领变得炉火纯青,西瓜被分成小骰子放在冰碗里,闻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哦。」
我诧异地把眉高高挑起:「按照常理,你不应该跟我解释说你不是为了补偿我吗!」
「我怎么能欺骗卿卿?」
陆衡把西瓜端在我面前:「我的确是为了补偿卿卿才这么做的。」
什么?!
陆衡端详我诧异的脸色片刻,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的笑声如冰玉相击,常年苍白的面孔也染上了一抹旖旎的粉色。
笑完,他修长手臂,看着我微张着嘴看着他,伸手道:
「过来,卿卿。」
他道:「你知道,我从小一直以来的愿望是什么吗?」
我:「造反。」
他摇头,我又道:「总不会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吧?」
他把我揽进怀里,轻轻吻我头发:「是,又不是。」
「我的愿望,不过是好好活着。」
「不用担心明天是不是会有人杀我。」
我隐约明白了为什么陆衡想要去造反。
以他的身份,处境来说,想要做到好好活着。
只能是站上权力之巅。
我蹙眉道:「可是你现在……」
「通过卿卿,已经知道即便造反,也不会好好活下去。」
他的下巴在我头发摩挲:「那不如直接退隐,远离京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或许如果你躲过那些雷点,另辟蹊径,也还是能造反成功的。」
说完我想抽自己一耳光,我为什么要教陆衡造反?!
「我累了。」
陆衡道:「大梦一场…… 真累了。」
什么累了?
我没有再问。
陆衡的动作极轻柔,他抱着我,哼起一首陌生的歌。
42
我和陆衡一心一意在这个地方生存了下来。
我和他都是没过过什么太平日子的人。他的前半生在琢磨杀人,我的前半生在杀人。
我们一对狼狈为奸,狐假虎威,别人还称赞我们金童玉女。
陆衡无奈道:「有这么说自己的吗?卿卿?」
我们重新订下了婚期。
在三月之后。
不为别的,只是陆衡说,成婚须得慎重准备,不可太过仓促,而我们来到山庄已经花费了一些时间。
原来大婚要花费这么多精力,陆衡带着我见过了绸缎庄的掌事、簪环庄的庄主,总之所有会涉及的都一一见过。
那些掌事无一不哈腰点头:
「王爷,您需要什么,直接吩咐就好,何必亲自来为这种小事操心!」
陆衡微微颔首:「一生一次的大婚,须得谨慎才行。」
他和我约定,等我们成婚之后,不要只待着这个山庄里,做了这么久杀手,我还没光明正大地去各地玩耍,须得一个一个去过才行。
陆衡说:「好。」又含笑道,「哦?你上回才跟我说你的轻功游历了大半大丞,所以都是骗为夫的?」
我从来没觉得日子这样惬意过。
有一天深夜,我为绣衣上该配珍珠还是黄金陷入了沉思,直接去找陆衡商量,月上中天,他立在书房里,微微蹙起眉。
我纳罕地把脸伸过去:「怎么了?」
「无事。」
他对我笑道:「一些琐事,须得回京城一趟。」
我警觉道:「回那做什么?你是不是又改变心意了?想回去造反?」
陆衡扶额:「卿卿,你能盼我点好吗?」
他把折子递与我看:「不过是一些小问题,西边起了一阵内乱,皇上令我回去执掌罢了,并没有什么大事。」
这个内乱,前世也发生过。
只是一次小小的波动,还为陆衡助力了不少。
我恳切叮嘱他:「你收复之后,一定要把这支小队交给皇上,留在手里会出事。」
「哦?」
陆衡挑眉:「卿卿好像把我看作是无用之人?」
我摇头:「不不不,你如果真的是无用之人,天下就没有有用之人了。」
说完我霎时红了脸。
陆衡欺身过来,温柔的唇在我脸上摩挲。
我一寸一寸,在他怀里化成了春雨。
42
陆衡走了之后,我便开始缝制自己的嫁衣。
其实我压根不会绣活,打我记事起,我这双手就用来杀人。但根据规矩,绣衣至少也要新娘缝上几针,但我绣衣做得乱七八糟的,最后绣娘都看不下去了,委婉地劝我:
「王妃,不如还是用我们做的吧。」
看着丑得要死的嫁衣,我终于放弃了自己亲手做嫁衣的想法。
写信给陆衡抱怨:都是你,也不让我学点好的。
他的回信在两天后快马加鞭送来:卿卿的手本来就不是用来干活的,为夫回去帮你。
陆衡缝的嫁衣还能穿吗?
我扶额唤来了绣娘,郑重吩咐:「要最好的绣娘,多找几个。还有别跟别人说这是我做的。」
绣娘喜极而泣:「王妃,您终于想通了!」
他每天都寄信过来,虽然收到的时候已经过去几天了,都是一些琐事,譬如「今日在路边见到一株芙蓉,与你甚是般配。」「深夜长雨,无眠念你。」
我回他的就简单多了:「早点回来,合欢酒快酿好了。」
我们的婚期一天天临近。我每天焦头烂额,直到婚礼前一天,他给我发来书信:
「明日相见。」
「明日相见,夫人。」
大婚当天,灯火明烛。
陆衡留下来的嬷嬷小厮办事极其爽利,把一切都操持得明明白白。
这是我第一次穿凤冠霞帔。
明珠从冠上垂下来,好多颗撞在一起,我感觉我自己比进宫那天还要美。
合欢酒,喜娘说,等王爷回来拜天地之后才能喝。
我等了一夜陆衡。
我没有等来陆衡。
第二日,婚烛滴了一天的蜡,我推开门走出去,摄政王府到处都张灯结彩,人人见我都道一句恭喜。
可我连我新郎去哪里都不知道了。
派去京城打听消息的人一个一个地都失去了消息,我心里越来越不安。有时候我会感觉心脏一阵收缩的痛。
那是陆衡在疼。
陆衡他在疼。
我终于按捺不住,收拾包袱出发去了京城。
去的一路,我都在不停祈祷。
祈祷陆衡不要出事。
祈祷陆衡不要出事。
求你了,老天爷。
我一路赶到京城,到的时候,我几乎像个乞丐一样,我从来没有连夜赶过这么多路,连马都累死了两匹。
终于,在三天后的凌晨,我站在了京城门口。
迎接我的,是满京城的张灯结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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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到处都悬挂着红灯笼,整条街被烘托得无比喜庆。
我拉住旁边的路人:「请问,这是发生了什么?」
那人嫌弃地看了一眼我被风尘刮得灰黑的手:「这是为椿妃娘娘封贵妃做准备。」
「椿妃升做椿贵妃?」
我愣愣看着面前的情景。
是啊。
这一幕我何曾没有见过。
在前世的时候,椿美人升做贵妃的时候,正是这般张灯结彩。
只不过这一次,比前世还要显得更加热闹、辉煌。
我怔怔走在街上,身后响起一阵又一阵热闹的声音:
「贵妃亲临!」
「贵妃亲临!」
我回过头去。
花枝招展的椿贵妃坐在花车上,头上戴着缀满珍珠和宝石的花冠。
脸上是熟悉的亲和笑意,频频向路人挥手致意。
在她前面,高头大马的,正是她封妃大典的领旨官。
他墨发束起,下颌线利落收起从我面前经过。
我怔怔地抬头看他,他那么好看,原本应当是出现在三天前我们的大婚上,那晚红烛燃了一夜,我始终没有等到他。
他看我的时候,眼睛里没有半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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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我跳上了王府的屋檐。
陆衡果然在书房,我径直穿进书房,落在他面前。
「陆衡。」
我死死盯着他:「不要说你不记得我了,这种烂理由我是不会信的。」
「裴裳。」
他颔首:「本王自然知道你。」
他叫我裴裳,称呼自己本王。
「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你不是告诉我,你不会造反。」
陆衡脸上是我许久未见的疏离表情:「本王何时说过,自己会造反?」
我把手上的包裹抓得很紧,我问他:「那你留在这干什么?」
陆衡却没有说话。
我拉起他的手:「跟我回去。」
他不肯动,我掏出刀子,在我手上划了一下,但陆衡面不改色。
「合欢蛊只有对对方有情意之时,才会感同身受。」
他道:「你受伤,我从来就不会感觉到疼。」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闭上了眼睛,我狠了狠心,又掏出刀子,在我手上又划了一下,他依然毫无反应。
我一直在我手上划了七八道口子,他终于动了。
我的手上已经鲜血淋漓,撕裂的伤口火辣辣,但还是高高兴兴,我说:「陆衡,终于忍不住了吧!早说跟我走就完事儿了,回家回家!」
「椿贵妃生辰将至,本王要去筹备了。」
他漠然地看了我一眼:「至于你,想在此处站到何时就何时。」
「与本王无关。」
说完,他转身走了。
徒留我一个在庭院里树着。
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月亮爬上来,又快爬下去,我手上的伤口都不再流血,只是阴冷冷地疼,我走之前对着满院子的空气说:
「陆衡,我不信,你少他妈给我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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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装的。
他一定是装的。
一定是出于什么理由,他在骗我。
我在京城里租下一个小院落,静静地等着,每天我都在那里蹲守,我偶尔会去找陆衡。
但他时常不在。偶尔看见我,也当我是空气。
说来奇怪,回到京城之后,我的心脏再也没疼过。
就好像我和陆衡之间最后那点联系都没有了一样。
椿贵妃的噱头很大。据说是在最近的秋闱中救了皇上一命。
这一幕,原本在前世是没有的。
而陆衡所收的那支小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比前世还要壮大许多。
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却怎么想也想不清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我日日去找陆衡。
王府里堵不到我就去他上朝的路上堵,幸好很多人都看见过我,并不拦着。
而陆衡却没有正视过我。
他每次看见我了,都当做没看见直接过去,被我拦下了,也让人打发走我。
这天我在路上拦下了一辆标记着王府的车,一瞧小厮都是生面孔,正要放走,帘内突然传来一声:「且慢。」
马车帘徐徐掀开。
露出安阳郡主一张明媚的脸。
她左右端详我:「这好像是个熟人。」
她从马车里徐徐而下,带着高贵的姿态走到我面前,抬起我下巴道:「你不会是痴心妄想着还想着去找陆衡吧?」
「瞧瞧你这可怜的模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告诉你,他现在已经爱上了别人!」
「像你这种贱婢,这辈子也别想得到他的真心!」
我朝她笑了笑,勾勾手指道:「你过来。」
她凑近,我猛地运力扇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扇得一定很重,因为我手都开始火辣辣地疼。而安阳则尖叫起来:
「你竟然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来人,给本宫赏她两百鞭!!!」
我本来是可以走的。
但是我突然看见人群中熙熙攘攘,驶来了陆衡的车。
一个愣神,七八个侍卫就把我扑倒在地。
我看着陆衡的车驶过我,我大声喊:「我是摄政王妃!谁敢动我!」
然后,他的车停了下来。
车窗的帘子拉开,露出陆衡一张清俊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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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在我身上的侍卫见是陆衡,慌忙从我身上起来,而他须臾间又把帘子放了下来。
车碌碌开走,我忍不住大喊一声:
「你有种站着!看着我挨打!」
见驭夫已经抓紧了绳子,我又高声道:「你走了你就不是男人!」
安阳早就不耐烦了,冷笑道:「你不死心,我就成全你,给我打!」
我说不出话了。
几条鞭子狠狠往我身上打,我死死盯着陆衡。
他果然没有走,在车里冷冷地看着我。
没有温度。
没有表情。
几百鞭子挨下来,我在路上,安阳走到我面前,蹲下来,抬起我的脸,冷笑道:
「你知道他现在爱谁吗?」
「他现在最爱的,是皇上的女人,椿贵妃。」
她打量着我狼狈的脸,眼里闪过的不知是恨意还是怜悯:「陆衡向来是一个冷心冷肺的人,他怎么可能甘心为了一个女人放弃王位,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只不过是借你挡挡风头,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菜了?」
看着我涣散的眼神,她收回手厌恶道「把她给我拖下去。」
我躺在牢里过了十几天,这十几天里,没有人来看过我。
有一次我对着前来送饭的狱卒问是不是摄政王吩咐他送来的。
他说:
「噢!摄政王啊!」
「今天是椿贵妃的生辰,所有王公贵族,都在宫里为她庆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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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陆衡,爱椿美人爱得死去活来。
他在椿贵妃生辰当日,把自己手里的兵权当做贺礼交给她,明知她是骗自己,还是心甘情愿。
我一手刀敲晕了狱卒,拼尽所有力气飞上了皇宫的屋顶。
透过屋顶,我看见了椿美人和陆衡。
不,现在是椿贵妃了。
椿贵妃站在庭院,身着一身华贵的留仙裙,簪着一朵牡丹。而陆衡站在她对面,眼里全是眷恋的神情。
和前世一样。
前世此时,陆衡会对她说。
「只要你高兴,是不是骗本王,又怎么样?」
而今生。
我看着他把符拿出来,放在椿贵妃手里。
「你拿去。」
「是不是骗本王,本王不在乎。」
一样的深情如许。
一样的无怨无悔。
就好像当初在山庄,他对我说「前方正是在下的娘子」一样。
椿贵妃脸上也都是泪目盈盈的光:「王爷对我的心意,我怎么会不知道。只要我能拿到西部的势力,定然不会亏待王爷。」
撒谎。
撒谎。
她是个骗子啊!
我飞了下来,一把劈手夺过椿贵妃手中的兵符:「你未免太过自恋。」
陆衡淡淡道:「本王想做什么事情,从来不需要理由。」
他的表情掩饰得太好,我根本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是什么。
他轻轻拍去椿美人身上的脏痕,对她道:「没事吧?」
椿美人朝他清浅一笑:「多谢王爷关怀,我没有关系。」
眸子投到我身上,我分明看到她闪过一抹得意的笑意:「这位姑娘也是苦恋王爷心切,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大抵是爱而不得,才产生了这种臆想…… 王爷不要责罚于她,不然侍椿难以心安。」
我看着陆衡,对椿贵妃一字一句道:「我和他之间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来操心?」
这个时候,陆衡终于望向了我。
他说:「裴裳,记得你的身份。」
我看着他,我问他:「陆衡,我是什么身份?」
他缓缓转过眼睛,望向了远处,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自顾自道:
「你不会真的相信,一个惯久追求权力的人,会因为一个女人……」
「离开京城,不过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逃过必死之劫,让皇上放松警惕罢了。」
我没有理会他说的。
我问他,陆衡,你记不记得,你欠我一个婚礼?
他的眼光冷漠得像看一个陌生人。
我把包裹里的东西一个个给他看,我说这是你曾经说过成婚的时候要穿的,你说成婚的时候,要依照这个来,这杯酒是我们大婚当夜的,我一直没喝。
我最后掏出那根簪子。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说:「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我收回手上的戒指,笑道:「确实没什么。」
一旁的椿美人得意地大笑出声,我侧过眸望向她,我的眼神一定很恐怖,因为她很快就惊恐地叫了出来。
陆衡在我身后说:「要怎么处置我,悉听尊便。」
「但你若伤她半根头发,我便取你性命。」
我操起刀。
这把匕首,原本是他送给我的。他在明烛闪烁的青楼,把欺负我的人逐一杀光,然后当着众人的面,递给我这把刀。
他的眼睛好像天上的星星,他说:
「以后若是有人伤害你分毫,你便用此刀刺死他。」
「从今以后,裴裳,你的刀只为自己而杀人。」
烛光底下青光闪过,一抹寒气直逼退了思绪,我运刀如飞,一层一层,削光了椿美人的头发。
椿美人尖叫道:「你是疯子!你是疯子!」
在她的哭叫声中,我提起刀,朝陆衡走去。
他那么平静地看着我。
走到他面前,我感觉我的眼睛逐渐起了一层酸雾,我笑着对他说:「曾经,你欠我一刀。」
「如今我要走了,怎么也要还给你,才比较合适。」
话音刚落,刀在我手上扭了一个漂亮的灯花,几乎是须臾之间,我狠狠把刀扎向陆衡。
刀没入他肩膀的同时。
我的肩膀,也传来了一阵钝痛。
血顺着他的衣襟淌淌流下,像河一样,他却一声都没吭。
那双凤眸里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情。
痛。
钻心的痛。
我把刀拔出来,扔到他面前,笑道:
「这样,你我以后,就两不相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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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了。
一骑轻舟,让我远离了那个地方。
我发了一场高烧。
梦里我梦见了很多东西,梦见穿着喜服的陆衡,梦见他高冠博带,他掀开我的喜帕,对我说「卿卿」。
他和我共度余生,和我酿酒赴远山。和我赏花月,我们在一处山庄悠然,终于到了白发苍苍的时候。
然后。
我醒了。
醒来之后,很多事,我都在逐渐忘记。
忘记。
我身上留了很多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我的,还有很多地契,那些地契都在江南一个小镇。
我去了那里。
江南小镇真的很美,
很久没有过过这种平静生活。
最开始,我还会感觉到心口有痛的地方,好像有人拿剑在扎一样,时间久了,就感觉不到了。
我在这里人缘很好,一开始臭着脸,后来架不住大娘的热情。
她们也不嫌我整日不说话,兀自把家里种的菜蔬瓜果给我。
后来渐渐地我也开始说起话来了。
真是个好地方。
有一天,上街闲逛的时候,前面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一个骑着黑马的男子挥着黑旗,把一个个通缉公告贴在了路边墙上。
人群中窃窃私语:
「听说是摄政王死了!在抓他的属下呢!」
「哎呀!怎么死的呀!」
「谋反啊!听说要谋反!还把一个妃子杀死了,一剑穿心呢!好像还杀了一个郡主!皇上龙颜大怒,让三万弓箭手围住,活生生射死了!」
「哎哟哟,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要谋反……」
我在一旁听着,好像是听别人的故事。
陆衡是谁。
椿美人是谁。
对我来说,都是很陌生的名字了。
我把房子托给一个可靠的大娘收租,拿了一些银票,去大丞各地游历。
不知游历了多少年。游历到一个有名的仙山,道长把我打眼一看,奇道:
「咦?已死之人,怎么还活着?」
他和蔼向我:「姑娘若是不介意,贫道帮你看看?」
我向他而坐,他对我端详半天:「姑娘恐怕已经死过一次了?你本该回世上之后一个月内再次魂归天命,这是有心人给你下了蛊,使你们血脉相连。续了你一命。」
我木然道:「可是那人已经死了。」
他捻须道:「姑娘对他情断了,自然不会跟着他一起同赴黄泉,这合欢蛊向来无解,只能让一方对另一方情断,才能解蛊。」
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道士说的话,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走了很久很久,终于走到京城。荒石一方小墓,我坐了很久。
他的坟和前世一样,冷冷清清,长满了枯草。
我记得他。
我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月亮圆了又圆,终于弯成了那天的样子。
那天,我们在山庄,我和他坐在屋顶喝酒,他对我说,要带我去整个大丞,看遍所有山水,他说他这辈子还没有自由过一次,他说从会读心术起,就知道从来没有人一心一意地对过他,只有我。他说前世对不起我。他说他会补偿我。用下半辈子补偿我。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他。
他坐在屋顶,对我说:
「其实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别的愿望。就是能过一段平静日子,不用再过尔虞我诈的生活。」
「闲时品茶,不用再担心有人杀我,只消安安静静过自己的生活,便可。」
他双眼含笑,脸庞温润如玉,在月光下都要发出清辉一般的光,问我:「你说,我们最后,能过上那样的生活吗?」
「你说啊,裴裳。」
【番外】
这次,我又要死了。
躺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院落,身上的箭伤已经从疼痛转为冷,我知道那是在流血。不过这一次,裴裳不会感觉到疼了。
她不知道,我从来不怕疼。
我打九岁起,就能听到别人心里的声音。
或许是上天垂怜,在母妃留给我的丫鬟要毒死我的时候,我突然听见她在心里对我道了一句:
「对不起,小皇子,奴婢也是没办法,不毒死你,我的弟弟就会饿死。」
我没有吃下那碟点心。而是诳她我想喝水,待她走到案前的时候,把尖刀插进了她的肚子。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从那以后,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变得无比残忍。
父皇少子,统共我和皇兄两个儿子。而皇兄虽然用功,却少聪慧。
一些眼光压在了我身上,同时,更多的危险,也到了我身上。
有些人脸上对我笑,心里想杀了我。
有些人忠于我,他们不过是想在我这里得到更多的利益。
没有人真心待我。
暗杀,疼,早就成了家常便饭。
只有这次,安阳对着她挥起鞭子,整整两百鞭,她生生受着,眼睛还在死死盯着我。
我看着她,身上一阵一阵传来剧痛,我知道我是善于伪装的高手。我看着她被打得倒在地上,她还在看着我,她等着我疼,等着证明我还爱她。
最后她还在对我说:「我不信。」
「陆衡,我不信。」
疼。
疼。
绝不能让她看出来我疼。
我对她道:「不信,便由你吧。」
她的眼神那么倔,永远那么倔。一如当初她问我,为什么突然对她那么好。
当时窗外的风淅淅沥沥,我一时失去了告诉她为什么的勇气。不过是源于一场梦。
我梦见我死了,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房梁上,飘着一个姑娘。
她是裴裳。
她躲在房梁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死相,见到我死了,先是哈哈大笑,然后绕着我的尸体看了好几圈。
她一直没有走,就挂在房梁上看我。我死了已经很久了。每天都要笑。
真有这么好笑吗。我想。
最后一天的时候,我的尸体都已经爬上了虫子,她又小心翼翼下来,试图把我脸上的虫子捏走。
然而怎么捏都捏不走。
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得那么伤心,我第一次看见,人能哭成这个样子。
她的眼泪从脸上掉下来,又滴在了我的脸上,可惜,她已经是鬼了,我根本感觉不到她的眼泪,她一边哭,一边试图帮我擦,但怎么碰都碰不到,然后她哭得更大声了。
我突然跟着她一起落下泪来。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落泪,母妃死的时候,我没哭,杀了背叛我的丫鬟,我没哭,无数次被暗算,被暗杀,我都不曾掉下一滴眼泪,但此刻看着这个女鬼小心翼翼地替我捉虫,替我洁面,对着我的尸体大哭不止。我突然感到一阵眼酸。
我伸手去摸她的头发,想告诉她没关系。她伏在我身上的颤抖,连死去了都感觉那么真实,那么滚烫,但我却怎么碰都碰不到她。
然后,我就醒了。
梦醒之后,我看见她趴在房梁上看我。
我的床上伏着一个女子,而她看我的眼神,正如同当初在房梁上看我死去的眼神一般。
我娶了裴裳。
裴裳很傻,挽回她的心那么简单,我甚至没有做什么,她已经很知足。
即便她前世,都是因为我死得那么惨。
她在大婚前和我说:「你这辈子要对我好哦,不然你会不得好死,」
曾经我去卜卦,卦师说,我一生终将求而不得,名利散,父母离,兄弟忌,情爱远。
我以为这一切会改变。
然而大婚前那封情报告诉我,不论做什么,注定的一切都会到来,只是早或晚。
命运只给了我三个月喘气的时间。
幸好,这一次,她不用再哭了。
只可惜。
孤独了二十多年,只过了三个月舒心日子。
我又一次坐在了这个地方,梦里的感觉涌上来,我知道我快死了,这一次又要死了,和以前一样。一个人死在这个地方。
唯一不同的是,再也没有一个姑娘倒悬在房梁看着我死去。
她现在会在哪?
一定过得还好吧。
意识逐渐模糊,我仿佛又看见了她,她穿着凤冠霞帔,长长的珠帘从顶上垂下来,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她好像对我说了什么,又好像一直在笑。周围人都跟着笑了起来。是我欠她的,我欠她的。
我用最后一丝力气,拿起那把刀。扎进了自己胸口。
□ 许久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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