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错
2024-02-22T00:00:00Z | 63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4-02-22T00:00:00Z
韶华错
大人救命!女主她只想苟且偷生
我把各位爱卿叫到一个房间,踌躇片刻,道:
「朕怀孕了,不知道是谁的,所以……」
「所以你们各位抽个筒子,谁抽中了,谁就做后君。」
1
事情发生在两个月前。
大丞今年出乎意料地风调雨顺,又逢我的生辰,为此我举行了一个盛大的生辰宴,彻夜宴饮。结果在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周围还倒着几个不省人事的大臣。
分别有状元、将军、尚书,甚至还有一个小太监。
「荒谬!」
大女官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望着我痛心疾首:
「皇上!太上皇把您托付给老臣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臣好好辅佐您成为明君,可您这才掌政三年,就……」
就聚众滥饮,还明珠暗结。
我抠手……
大女官是母皇留下来的肱股之臣,从小就教我之乎者也,教得我满头大汗。
没有想到,我没有学会之乎者也,倒学会了满头大「汉」。
「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心一横,「八个月后,孩子就出生了,不然怎么办?」
她一脸严肃:
「等皇上产下麟儿后,滴血认夫。」
2
愁……
我一脚踢到树上,结果疼得嗷嗷叫。
贴身太监李福寿担心地看着我:「陛下,当心身子,您肚子里还怀着皇女呢!」
我的腰,还没有显怀。
面前突然投下一小片阴影。
是刚刚抽中签的新科状元。
他蹙眉望着我:「陛下,您如今身怀有孕,不宜多动。」
我干笑:「没有没有,朕只是闲得无聊。爱卿怎么有空过来?」
该不是过来让我当场娶了他吧。
「微臣想让陛下收回成命。」他正色说,「臣觉得,陛下此举不太合适。」
我喟然长叹,终归是我自作多情……
「臣会让父母遵循礼制前来求娶。」
他一脸严肃,好像在跟我商量一件政事:
「臣觉得,这样才比较妥当。」
3
苏冉出身于一个仕宦家庭。
他父亲是前将军苏含程,母亲是我的姑母大春华公主,虽然只年长我三岁,但是从小做事就妥帖,直接代替太傅教我功课。
原本是该给他封个世袭爵位,但他却拒绝了,参加科举连中三元,以新科状元的身份,入朝为官。
但此刻,我无暇顾及苏冉。
我面前,站着将军顾仲景。
两个月前,我曾经和这个男人在秦馆中贪欢数日。意乱情迷之时,他把头埋在我的脖颈处狠狠咬下一口,喃喃自语:
「陛下……陛下……」
清醒过后,我落荒而逃。
再次相见,他立在堂下,对我拱手:「陛下,有关册立后君的事情,还请三思。」
「苏冉已经让父母来提亲了。」我强装淡定,「更何况,朕已经下了旨意,君无戏言。」
他眸子微抬:「臣觉得,此事不容过于仓促,还是须得钦天监……」
不知为何,我突然鼓起勇气道:「将军,你可愿娶我?」
顾仲景愣了一愣,几乎是电光石火间,我立马改口:「当朕什么都没说过,散会!」
心怦怦地跳,几乎要跳出来。
我喜欢顾仲景,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
但是顾仲景不喜欢我,也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在他两个月前埋首我的脖颈,唤出那一句「陛下」的时候,我曾经短暂地怀疑过。
然而第二天,当我扭捏着问他,可愿做后君之时,他却桃花眼微眯,擦了擦自己的官袍,漫不经心道:「陛下,请不要拿臣开玩笑。」
陛下,请不要拿臣开玩笑。
穿花拂柳般地奔回殿中,我的心还没完全从慌乱中回过神,估计我这辈子的勇气都用在那一刻了。
还没站稳,就听见苏冉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陛下,你今日的功课,还需要再补习。」
4
我试图挣扎:「朕已经有孕在身……」
「臣知道。」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臣带了补品、参片,都是对孕妇有利之物。」
好家伙,我这才发现苏冉的身后高高放着大盒小盒,甚至还有两个太医。
「陛下,翻书吧。」
真是噩梦一般的三个字。
我不由得潸然泪下,都是我那不靠谱的父皇和母后,只想着早早离开皇宫去过他们的逍遥日子,完全没考虑到年幼的我在宫中如此举步维艰。甚至登基了之后,还要继续上课。
「苏大人。」我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我好像听说,新婚夫妻婚前不能见面……」
「臣知道。」他翻开书页,「现在臣和陛下是君臣关系,不是夫妻。」
「夫妻」两个字从苏冉嘴里说出来,蓦然让我有一丝奇异的感觉。
他的手指点在书页上,鼻梁高挺,睫毛长得不可思议。按说苏冉论相貌还在程仲景之上,但为人太过严肃,还一直负责教我书,让我万万不敢对他生出什么旖旎之想。
「陛下?」
他抬眸望我:「您一直看着臣做什么?」
5
我咳嗽:「苏卿貌美……」
话一出口我就想抽死我自己,我居然对着老师发花痴……
苏冉面不改色:「那刚刚臣说什么,您听清了吗?」
「听清楚了。」我把目光投回书页,「苏卿刚刚说,就是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
话一出口,我就听见李福寿在身后咳嗽了两声。
苏冉似笑非笑:「陛下果然听得认真。把微臣明日要讲的内容都说出来了。」
啊这……
我捂着肚子叫道:「哎呀呀朕疼,好疼,哎呀头也晕,不舒服不舒服。」
苏冉的神色微微一变,身后两个太医慌忙上前就要捉我的脉搏。
这怎么行!我冲李福寿使了个眼色,干脆就势往背后一倒装晕。
将将晕到一半,苏冉的手突然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我,我还没坐稳,他又一把把我捞起来,腾空而起在他怀中。
「陛下。」
他垂眸看我:「臣带您去休息。」
6
在此之前,我就和苏冉睡过一次……
就是在两个月前那个宫宴,我喝得酩酊大醉,醒来一看,卧在我旁边的就是苏冉。
他身上只披一件白衫。
一只手,还握在我不着寸缕的腰上。
在我惊醒的瞬间,苏冉也跟着醒了,他看了我一眼,一脸愕然,下一秒就是飞快抓起旁边的长袍,把我裹起来。
「陛下,臣……」
他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拉出影子,语气有着一瞬间的慌乱,但顷刻间又变得坚定:
「臣一定对陛下负责。」
所以抽签的时候,所有大臣相互看了一眼,齐刷刷往后退了一步。
第一个拈中签子的,就是苏冉。
这次他把我放在床上,放下帘子,端坐在帘子外面看书,我踌躇片刻,开口道:「苏卿……」
他抬眼看我:「陛下?」
「你可以回去了。」我斟酌着语句,「朕现在并无大碍。只需休息片刻。」
「陛下的身体安全关乎社稷。」他道,「于理,微臣是臣下,对社稷有责。」
「于情,臣……」
他没再说下去,抬眼看我:「在陛下好透之前,微臣不会离开。」
完了,完了,他在这儿,我还能睡得着?
7
苏冉这一坐,果然就坐到晚上。
眼看着华灯初上,宫门就要下钥,他终于站起来,留下一句:「臣明日再来给陛下授课。」就轻飘飘地离去。
娘啊!还有明天啊!
我坐在床上龇牙咧嘴,李福寿忧心忡忡过来看我:「陛下,您看这……」
我丢个金锭子,为难地说:「陪朕出去走走。」
我和李福寿一行来到了倚红楼。
走过倚红楼,中间还路过了望香楼,望香楼的姑子小阿丽眼尖,在二楼就看见了我,摇着手帕子道:「哎呀慕容公子今儿个怎么不进来啊~」
我朝她讪笑:「改天,改天。」
两个月前,我和顾仲景就是在望香楼数日缠绵,此刻就算是让我去地府我也不去望香楼啊!那什么触景生情……
我惆怅地走到倚红楼,进了往日熟悉的包厢,点了两个小菜,又叫了两个唱小曲的。
今天倚红楼生意好,但是这里的老板娘春娘和我是忘年交,给我留了老位子,可惜这老房间的隔音却不怎么好,只听见周围的嘈杂声一波一波涌来:
「哎,你们听说了吗?听说当今陛下怀孕了!」
「啊?啊?不是吧?陛下不是还没有后君吗?」
「谁说不是呢!听说陛下当年强迫顾将军……未遂!这回玩得更大了,和十几个臣子玩到一张床上去了!」
我泪流满面,这是谁传的谣言!说实话也就算了,十几个臣子哪来的,除了女臣以外,我们朝年轻的臣子也就六七个,莫非是要朕和那几位老臣滚床单?
「听说这回苏太傅可惨了,据说陛下让他当后君,哎呀,这满大丞的少女都要哭碎心了哟……」
「啊?这苏太傅不是和黄尚书的女儿有了婚约了吗?怎么?」
苏冉居然有婚约了?
8
黄尚书的女儿……
我记得她。
黄尚书为人公正严明,他的女儿也是大丞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之前在宫宴上远远一见,为人很是爽利大方,颇有几分英气。
想到这我不禁感慨,我真是罪过啊罪过,只以为那天去抽签的都是单身人士,没想到苏冉居然有了婚约,看来这亲是结不得了。
我惆怅地把手中的鸡爪子一扔,说:「再来两个唱小曲的。要招牌。」
倚红楼的姑娘是数一数二的温柔多情,都是和我见熟了的,调笑说:「慕容公子,又来听小曲呀?还是那首《凰求凤》?」
我惆怅地说:「不听《凰求凤》了,给我来首大乱炖。」
在大乱炖的曲子中,我惆怅地多喝了几杯,李福寿担心地唤道:「公子……」
我摆了摆手,道:「不必担心,都是从家里带出来,赵大夫做好的,对身体无碍。」
「哟,什么大乱炖呀,能有我这里的醉楼春香?」
婉转多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穿大红衣裳的女子倚在门口,风情万种地朝我抛了个媚眼:「哎呀呀,这不是慕容公子吗?
「我以为顾公子不来,你也不来了呢。」
我苦笑道:「春娘,你就别取笑我了。」
我以前经常尾随顾仲景到这里来喝酒。
但是顾仲景,从来不知道我尾随他这件事。
但自从那天我和他在望香楼……据探子回报,他就再也没流落过烟花之地。
「他不会再来了。」
我惆怅地扔了个果子,道:「把最近新上的会唱小曲的姑娘都给我叫过来。」
「哎哟,来我这里了还看什么姑娘呀~」
春娘摇着扇子,眸子眼波流转,遮住嘴浅笑:「刚刚我们店来了个更好的客人,长得更俊,出手还阔绰,你要不要看看?」
真是,不是我说春娘,前年被男人一直骗是有原因的。
来逛窑子的男人能有什么好东西,连顾仲景我都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啊!
话虽如此,我还是敷衍地从她支开的小窗里往下看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直接把我原地送走。
?这他妈不是苏冉吗?!
9
苏冉,货真价实的苏冉。
白天还穿着官服,一脸淡漠地教我功课的苏冉,现在居然如个俊雅书生,一身青衣,气定神闲地坐在大堂喝茶!
他周围的姑娘们也仿佛一瞬间被点了穴。在他身边窃窃私语脸红发笑。有一个姑娘鼓起勇气上前对他举杯,他对她清浅一笑,举起茶杯。
动作松雅疏离,勾得瞬间周围起了一阵小小的尖叫。
春娘在我耳朵旁边感慨:「哎呀呀,你说这公子,这么俊俏,这么正气,居然还来逛青楼,哎呀呀,这也不知道是他享福,还是我们这的姑娘享福哟。」
是。
挺享福的。
我现在就想哭。
好你个苏冉,前脚和黄尚书千金有婚约。后脚和我订了婚,大晚上还过来逛窑子,这真是……
真是太让人兴奋了!
我问春娘:「这位公子过来是?」
春娘慵懒地摇着扇子:「今儿个是我倚红楼新来的花魁开苞之夜,想必这位公子,也想过来试一试,拔得头筹。」
好,好,拔头筹。
没有想到,苏冉居然还有这一面。
我当机立断,我今晚的任务就是帮苏冉拔头筹。
以后苏冉再逼着我读书,我就直接问他:「苏大人,什么是拔头筹啊?」有了这个污点,想必苏冉一定自惭形秽,恨不得当场抹脖子上吊,根本没空管我。
李福寿提醒我:「公子,你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这不怪我啊,当初父皇母皇退位的时候,是亲手拉过苏冉的手,叮嘱他即便我登基在位,也要继续上学,学得不好,苏冉还有权惩罚我打手心。
多少次午夜梦回,我的噩梦都是书没背出来,苏冉把书卷放下,毫不留情地对我说:
「陛下,手伸出来。」
导致上回波夷国给我进供夜明珠,使者对我说「陛下,手伸出来」的时候,我一个哆嗦,差点没当场把珠子给打了。
我对李福寿说:「来!把银子都给我拿过来!
「今晚上我们就帮苏大人上上分!」
李福寿一脸挣扎:「公子,抢头筹不好……」
我一个眼刀过去,他立马改口:「抢头筹不好,干脆还是直接把人买下来吧。」
10
我和苏冉,素来有些渊源。
我和他从小一块长大,但是苏冉从小是别人家的孩子,芝兰玉树、才富五车。
而我……
我十三岁那年,偷偷带着李福寿出去玩,进了京城最著名的赌场。玩得正兴起的时候,突然一阵喧闹声传来。
门突然开了。
当年还十六岁的苏冉一身青衣,束手而立站在门口。
夕阳西沉,他目光微沉,望着我们,精致的下颌骨划出令人惊艳的弧线。
这弧线上是一张浅色的唇。
这唇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放肆。」
一声「放肆」,李福寿被赏三十大板,我被禁足三个月。整个大丞的赌场乐场酒场都把我拉上黑名单。
从那以后,我就过上了长达四年的孤僻儿童的生活。
我讨厌苏冉。
外面花鼓声一阵阵响起来了,抢花魁的鼓声越响越噪,李福寿给我抬来了厚厚一摞银票。我狞笑着拿着一张银票,抖搂开来:「来,让我看看,今晚苏大人打算让我破费多少——」
「起拍价,三百两——」
龟公在台前鼓噪地开腔,我还未开口出价,一道声音便从身前响亮地传来:
「我出三千两。」
全场哗然。
是谁!是谁比朕还要荒淫无道!
我愤怒地抬头,声音来源处,立着一位穿白衣的小公子,他站在我前面,拍出一张银票,朝台上花魁微微一笑。
这一笑不得了。
怎么我越看这公子,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李福寿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声提醒我:「陛下……」
「这……这就是黄尚书的千金……」
11
今晚真是热闹啊。
几乎是顷刻间我就明白了。
苏冉今天不知道是脑子哪根筋抽了,居然过来找花魁。但是好巧不巧,被黄千金看见尾随。
而这位黄千金,看见自己的未婚夫居然公然招嫖,所以……
所以情急之下,直接拍下花魁,来阻止这场旖旎情事。
望着白衣公子黄千金的侧脸,我不禁喟然长叹,她想必还不知道,她的未婚夫今早上抽中了我的筹子,搞不好再过几个月,就要变成我的郎君……
我真是个罪人……
一想到这,我恶趣的兴味荡然无存。
毕竟夺人夫君,算不得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情。
我兴趣索然,打算就此收手。刚刚准备悄悄往后撤,身后的李福寿突然大声喊道:
「来!我们苏冉公子出三千一百两!」
他喊完之后,和蔼地回头朝我一鞠躬:「公子,你放心!你嘱咐的事,小的一定办得妥妥帖帖的!」
我:?
12
我妥不妥帖我不知道,苏冉妥帖我就知道了,隔着扇子,我都感觉他云淡风轻的眼神,快把我的扇子灼出个洞。
龟公激动地在台上喊:「好!苏冉公子出三千一百两!还有没有要加的!三千一百两一次!三千一百两一次!」
「我出三千两百两!」
黄千金不愧是千金,错愕片刻,毅然决然举起牌子,毫不迟疑地出价。
「我们苏公子出三千三百两!」
李福寿一马当先,把银票拍在桌子上。
「我出三千四百两!」
「我们!三千六百两!」李福寿气势磅礴地喊道,「接下来这位公子出多少钱!我们都加一百两!」
我奄奄一息地拉住他的袖子:「算了算了,其实我……」
「公子,你放心。」他热泪盈眶地扶住我,被自己感动到无以复加,「不要轻言放弃,不要妄自菲薄。有我小李子在,谁都别想跟苏冉公子抢花魁!来人啊!我们四千两!」
龟公激动地大喊:「四千两!四千两!还有没有人要加价!」
黄千金的脸色陡然发白。
我的扇子哆哆嗦嗦。几乎拿不稳。
我猜,她今天出门。
大概只带了三千九百两。
13
「说吧。」
苏冉喝了一口茶,凤眸微抬,朝我看来,语气淡淡:「陛下,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倚红楼?
算天算地。
没算到黄千金此次出门真的只带了三千九百两。
堂堂世家的千金,下次我得好好说说黄尚书,怎么回事。是朕发的粮饷不够多吗!
我用扇子遮住脸,不敢直视他眼睛,颤颤抖抖说:「体察民情……」
「哦?」
他合上茶盖:「那陛下体察出了什么样的民情?」
「国泰民安,百姓有闲钱消费,所以这烟花之地如此欣欣向荣,啊哈哈哈哈……」我在他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心虚地四处找话,「那什么苏卿你又为何来这?」
他道:「微臣在集市上见到一枚簪子,正要买下,就看见陛下带着福寿公公,从臣眼前走过。」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有一支白玉簪。
簪子通体白透,一看就是上好的白玉,雕成了一枝莲枝的样子,在尾端刻了一枝并蒂莲。
白玉簪。
白衣的黄慎玉。
原来,他是去给黄慎玉买簪子去了。
我打着哈哈:「这都是误会,误会,啊苏卿果然好眼光,黄慎玉还在阁子外面,朕就不打扰你们了,哈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这话一出,苏冉明显有些不大高兴。
他的双眸低垂,长长的睫毛盖住了漆黑的瞳孔。
周身仿佛笼罩一层烟雨一般。
民间曾经传说,苏子绝色。
我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由头,可能是今天喝了两杯特制的孕妇酒,酒壮怂人胆,看着苏冉不再有之前被打手板子的害怕。我看清他的脸,他的眼睛,看见他的唇,突然开口对我说:
「我和黄慎玉的婚约,不过是民间传言,只是因为我家和她家是世交,走得略微近了些,我和她之间,从未有过婚约。
「我对她,也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我突然想逗他,我说:「那你就对朕有非分之想了?」
他说:
「是。」
我必然是喝高了,这个孕妇酒是个怎么回事,我的头都开始出现了幻觉,苏冉居然说他对我有非分之想,大概那个分就是我好吃懒做的本分,所以他希望我勤政,就叫做对我有非分之想。
眼前的苏冉晃成了两个,我听见他对我说:「陛下,你不能喝酒。」
我举起杯子骗他:「朕没在喝酒,这不是酒,这是药。不信你尝尝。」
我万万没想到苏冉居然真的把杯子拿过去,一饮而尽,眼睛盯住我。然后换了一杯热茶在我眼前:
「是,是药,陛下,你喝这杯。」
哦,是吗?
酒瘾勾了上来,我狗胆包天地上去勾住他的脖子,说:「苏卿,你知不知道。」
「你……你这是欺君之罪……」
14
苏冉是不会欺我的。
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事情,虽然他天天打我手心,还总是考问我的功课,但是母皇退位的时候曾经对我说:
「朝中你要信的只有一人。
「这个人,就是苏冉。」
其实当时我很想问她一句,那顾仲景呢?
十岁那年,我把十四岁的顾仲景从暗坊里接了出来,本来入宫的时候,按照惯例,是要做宫人的,可我求了母皇,留下他做我的伴读,又拜在陈老将军门下习武。
他年岁比我和苏冉都大,小小少年打架斗狠极有章法,又因为出生民间,知道的东西多,每次带着我钻狗洞偷溜出去玩。
有一次在市集上,我被人调戏,顾仲景一个箭步冲上前,拳拳到肉,把一群人打得落花流水,然后一把揽过我肩膀,扯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跟着小爷混,不会让你吃亏。」
别人都害怕顾仲景,说他心狠手毒。
可是我不怕他。
我和他一起十年,如今长大,他早就从当初那个不服输的少年,成了大丞最引人注目的将军。
醉眼蒙眬中,我好像真的看见了顾仲景,顾仲景那张脸在我面前无限放大,还对我说:
「陛下,你醉了,我带你回去。」
我掐着他的脸说:「你带我回去,你终于肯理我了吗?你不是自从我登基之后,就再也不和我胡来了吗?」
他顿了顿,道:「没有的事,我从来都不会不理你。」
「你撒谎!」我委屈地抓着他的衣袖,「以前我还是太女的时候,你还带着我出去玩,带着我满山抓狐狸,还拿耗子吓唬我,自从我登基,你就再也没有带我一起玩了。」
他又是顿了顿,声音放得缓和了些:「那等明日,我便带你出去玩,可好?」
我抓着他的手问他:「好啊,但是你怎么不叫我堂堂了?」
他顿了顿,唤我:「堂堂。」
顾仲景今天真温柔啊……我感觉我的头一阵晕似一阵,醉眼迷离地看着他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我看见他停了片刻,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我一直心悦于你。」
顾仲景心悦于我?
我摇摇头,皱眉道:「你才不心悦于我,你对我好凶,昨天我见到你,你都一直板着脸。」
他轻声哄我:「我板着脸,是因为我一直这个表情,以后我对你多笑点,可好?」
我还是摇头,他哑然失笑:「那你说,要怎么样,你才会好一些?」
我小声说:「那你嫁给我,和我好好过日子,我就好了。」
他说:「好。」
哦,是吗?
我抓着顾仲景的手,不依不饶让他给我立个字据,把今天说的话都记下来,奈何倚红楼的小厮办事太过操蛋,叫了半天,都没人进来,万一等会他反悔了怎么办!我一把推开窗户,对着楼下的宾客大喊:
「大家看到没!这个男人说要嫁给朕!所有人都看见了吧!都给朕做个见证!不许反悔!」
楼下一阵哗然,不知是谁大喊一声:「这……这是陛下啊!」
然后一群人在地上跪倒。大喊:「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不知道为什么,在一群又一群慌乱的叫声中,我仿佛好像在人群中又看到了顾仲景。
他起身离桌,在万千人潮中黯然离去。
红色干练的束身胡服,高大挺拔的身影居然显出一丝寥落。
在热闹跪地的人群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我搂着身旁的顾仲景嘿嘿傻笑,对他说:「阿景,原来我真的喝醉了,刚刚出门的那个不是你吗?那我旁边是谁啊……呕!」
15
第二天,我是在一阵嘈杂声中惊醒的。
「恭喜陛下,恭喜苏大人……」
「苏大人年轻有为……」
「……」
头疼得不得了,手摸了好几遍都没摸到床沿,我沙哑着开口:「李福寿……」
「谁在外面说话……」
不消片刻,李福寿喜气洋洋的声音在床头响起:「陛下!您醒啦!」
我扶着头坐起来,只感觉昨晚上大概被几百个人打了一拳一样难受。
摸了摸胸口,就过李福寿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顺过了气,抬眼这才瞥见殿厅中摞成了山的请安折子。
「这是什么?」
李福寿高高兴兴地说:「是前来贺喜的大臣们递上来的请安折子啊陛下!」
贺喜?
我摸了摸胸口,奇道:「贺什么喜?是边疆收复了?还是母皇终于决定回来了?」
「是陛下您成婚的日子定下来了呀!」
我瞬间醒了一半,抓着李福寿问:「这是什么意思?谁谁谁要成婚了?」
「陛下,您昨日在倚红楼,已经当众许婚苏大人了。」
李福寿喜气洋洋地对我说:「刚刚大女官已经让钦天监拟定了好日子。
「三个月后,您就可以迎娶苏大人了!」
16
误会。
绝对是天大的误会。
面前的大女官一脸凝重:「老臣也不想如此,但陛下昨夜已经当着众人的面许婚,君无戏言,也只能让苏大人入宫了。」
说完还看了我一眼,满脸都写着「暴殄天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恨铁不成钢。
想必这其中,天物是苏冉。
牛粪才是我。
「良辰吉日已经择好,臣也去信给了太上皇。」大女官一脸庄严,「按照祖宗旧制,陛下须得同苏大人一起上山沐浴祭拜三天。」
我试图挽回:「朕不过是酒后失言,这门婚事万万做不……」
「胡闹!」
大女官喝道:「陛下一言千金,岂能信口雌黄!」
不等我回话,她又一挥衣袖:「这事太上皇已经命臣做主了,陛下无需多言,顾将军在外已经等候多时,陛下召见吧。」
顾大人?
门外廊下站着的,不是顾仲景又是谁?
一别数日,他看上去风采依旧。
一身宽袍大袖红色官服穿在身上,却显出几分利落,只是看起来似乎表情有些不同往常的端肃。
惴惴不安推开门,我踌躇片刻,还是开口唤了一句:
「顾卿……」
他应声回头。
面前的顾仲景眉目舒朗,好像遇到什么喜事一般,朝我拱手:
「恭喜陛下了。」
恭喜陛下。
恭喜陛下?
绚丽阳光下,他落拓眉眼中看不出情绪:
「……原本同绯月一同进宫,是想跟陛下讨个恩典,没想到这么巧,陛下也喜事临门。」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子。
这女子一身白衣,朝我福了福,浅笑道:
「臣女白绯月,拜见陛下。」
心中闪过一缕不祥的预感,我瞬间抓紧了衣角。
下一秒,就看见顾仲景面带微笑,看着我,一字一句道:
「臣此次来,想求陛下一个恩典。
「求陛下,给臣和绯月赐婚。」
17
顾仲景要成婚了?
顾仲景要成婚了?
那一夜,他曾在我脖颈后深深喘息,情迷意乱之时喊出:
「堂堂……堂堂……」
我曾以为,这份迷情背后,也有几分感情。
或许只是他不愿承认,又或许他难以启齿。
我可以拖,可以等。只需要等他想明白那天。
未曾想,他竟要成婚了?
面前的白绯月挽着顾仲景的手,微笑着对我道:「原本想明天请奏陛下的,但是阿景他说他等不及了,所以……」
手心被握紧的指甲刺得生疼,我强颜欢笑道:「是什么时候……」
一旁默不作声的顾仲景忽然道:
「三月初三。」
三月初三。
我和顾仲景,欢好后的第二天。
当时我尚且在自己宫中手脚疲软,瘫软着酸痛的身体回味。
而顾仲景,已经和别人许下了婚约。
「陛下?陛下?」
白绯月担心地看着我:「陛下,您的脸色有点差,是不是中暑了?」
「没事,没事。」
我的笑定是难看极了,往后退两步。仿佛寻摸不住自己的声音:「那,那婚期……」
「六月十五是好日子,臣和绯月定在了那天。」
六月十五。
那便是下个月。
这么快。
竟然这么快。
我看着面前的顾仲景,他似乎还在说什么,嘴巴一动一动,都听不清楚。
再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18
我和顾仲景,初识在暗娼馆。
那时候我才八岁,跟着父皇母皇去地下暗娼馆微服私访。
这个暗娼馆势力极大,无数美女娇娥被推出来。
最后一个,推出来的就是顾仲景。
那一年,他十岁。
一出场,就赢得了满堂喝彩。
只是冷漠地站在那里,长得极为精致,小小年纪,微挑的桃花眼已经看出来绝色。虽然是个奴隶,但冷冷地盯着场下,仿佛看一群将死之人的眼神。才一出场就引起了前排一个穿着锦缎尖细嗓音的胖子的注意。
「他奶奶的!极品啊!这小子!老子要定了!」
他看着顾仲景,喉咙里发出了奸笑,撒下大把大把的银票。
肥腻的脸因为过度兴奋,甚至微微涨红。
我看见顾仲景站在台上,他冷静地看着这个胖子,眸子波澜不惊。
放在两侧的手却握成了拳头,微微颤抖,颤抖。
颤抖。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举牌。
从此,就是十年的羁绊。
十年啊…
一阵头痛袭来,我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开始纷乱起来,十岁的我,十岁的他,还有我们这过往的十年岁月,都像一锅粥,搅成了一团,最后逐渐变成了一把利剑,朝我射了过来!
我猛地睁开眼!
面前是黑色的屋顶。
「李福寿……」
声音张开,却格外嘶哑,我又唤了一句:
「李福寿…………」
「堂堂,你醒了?」
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随着声响,一个有力的手将我扶起来,温热的清茶漫上我的嘴唇。
我连着喝了好几口,虚弱道:
「够了。」
茶杯缓缓移开。
一只手覆上来,又轻轻拍我的背。
在清缓有力的拍背节奏里,我终于慢慢舒缓了下来。沙哑着嗓音道: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那胸膛声音缓缓:「已经是五更了。」
五更?
我竟然昏迷了一天了?
我下意识地一把搭上自己的脉。
「你的身子没什么大问题。」
那胸膛道:「只是宿醉归来,又受了惊吓,所以才会骤然昏倒。」
顿了顿,他又道:「堂堂,你身子不适,以后万不可再去倚红楼这种地方了。」
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我又往后靠靠,虚弱跟他道:
「你扶着朕点,朕再睡会。明天便跟文武百官说,朕还没醒,朕这两天谁都不想见。
「尤其是苏冉,若是他来了,你就告诉他我死了,让他有事烧纸没事陪葬吧。」
「哦?」
那胸膛道:「微臣倒是愿意陪葬。」
「只是不知道,太上皇若是知道陛下死了,会作何感想。」
微臣。
等等。
微微微微臣??
我缓缓回过头去。
面前光风霁月的,不是苏冉又是谁?
19
「苏卿,好,好巧,好巧。」
巧你个头!他怎么会又在我床上!
「不巧。」
苏冉朝我微微一笑:「堂堂都准备让臣陪葬了,躺在一起自然是情理之中的。」
我不由得咽了下口水,然后发现了更为惊恐的事。
面前的苏冉白玉手骨微微撑着头,利落的下颌线端出一张清冷的脸。月光底下睫毛微垂,身上的衣袍微微敞开,露出里面隐隐的线条……咳咳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脖子上为什么会有几点可疑的红痕!还有几处抓伤!!
我颤抖着嗓音道:「苏卿,方才睡着,我与你…」」
苏冉淡然道:「陛下睡得很香,还很善解人意,让臣也多做休息。
「臣推却了两下,陛下便出手挽留,一直不放手,直到方才。」
出手挽留……
死不放手……
见我面色如雪,他又体贴补充道:「陛下不必惊慌,当时庭中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没有人才更可怕啊喂!
这下不知道又多少流言蜚语传出去了…
我痛苦地闭上眼,不愿意面对这个悲惨的世界。额上被冰凉玉指覆上,苏冉细细将我额上细汗擦去,低声问:
「堂堂。」
「你……可有事瞒我?」
月光下,他的目光格外沉静,如同一潭湖水。
我心虚道:「没,没什么啊,哈哈哈哈哈哈,朕……朕怎么可能有事瞒着苏卿?」
苏冉默不作声地看着我。
他轻轻替我擦汗。
从我的视线,正好能看见他利落的下颌线,喉结在脖颈上轻轻滚动。
通过微敞的白袍,能看见清晰的锁骨,再往下就是……不能再看了!
我摇了摇头,强制让自己的目光不要往下望,偏过头去,结结巴巴道:
「已经不早了,那个……朕……朕已经无大碍了……」
「苏卿你便早点退……退下吧。」
面前一片安静。
苏冉一动不动。
我疑惑道:「苏卿?」
「堂堂。」
月光下,苏冉微微侧过头去。
不知为何,我竟看到他脸上泛出淡淡红色。
「殿中的门。」
「已经被封死了。」
20
「堂堂,没想到你竟如此有出息,这么快就把苏冉拿下了,不错不错,甚是不错。既然如此就赶紧多生几个吧,不必谢谢母皇,母皇回去会亲自让你磕头。」
我的手颤抖着拿着信纸,已经很久了。
天啦!母皇!
你可知我如今在外的形象是已经怀孕了啊!
大女官的心情也很沉重:「太上皇怎么能为了让苏大人就范,下这种令……唉!」
她眼神带有几分不忍落在苏冉身上,又叹口气对我道:
「陛下,陛下已经身怀六甲……」
「便是想做有些事,还得……还得注意安全。」
大女官!不要以为你对苏冉不忍的眼光我看不到好吗!
我欲哭无泪,扒着窗户,突然一阵恶心感袭来。忍不住俯下身子吐酸水。
一只手在我背上轻轻拍了拍。
苏冉从背后递来一方帕子,道:
「喝点茶,缓一缓便会好的。」
他细心将我唇边污秽擦去,又端来一盏清茶。
苏冉向来有洁癖。
他身上的衣袍从来纤尘不染,有一次上朝时,因为衣袍被不小心弄脏,宁愿脱下官服,只着中衣上朝,也绝不迁就。
如今他却弯着身子,仔仔细细,将那些污秽打扫干净。
我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道:
「谢谢你,苏卿。」
苏冉已经擦完了地,正在泡在放满花瓣的铜盆里净手。听我这么说,只是淡淡道:
「做这些都是臣应该的。
「堂堂有孩子,身子不便,便好好休息吧。」
我顿时语塞。
唉,孩子。孩子。
又有谁知道,这孩子…
「那个……苏卿啊……」
我试探着望向他:「朕是说……假如……假如这孩子其实不是你的……你……」
他淡声道:「我知道。」
21
——他知道?
我一愣。
「苏某虽然不才,但是也知君子不欺人于暗室。」
他面色淡然好似在说今天的天气:
「所以,堂堂的孩子不是我的。
「我知道。」
我胸口一窒,道:「那你……」
外面微风拂来,苏冉笑了笑,道:「堂堂可还记得,你六岁生辰上。我给你的礼物。」
我当然记得。
六岁生辰那年,苏冉送了我一只自己做的小木马。
当时大家都笑他。
但是苏冉却一字一句,用稚嫩的嗓音对我道:「此马为证,堂堂,我会护你一生一世。」
如果不是九岁那年的变故。
大概我和苏冉……
过去的回忆突然开始袭击,我打哈哈道:「哈哈,哈哈哈,那个,都饿了,吃饭吧,吃饭吧。」
苏冉也察觉到我的不自然,从善如流地将食盒递给了我。
将将食盒打开的一瞬间。
一枚暗器,突然从食盒里射了出来。
22
我还来不及反应,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往后一拉。
苏冉把我护在怀中,只听见「噗」的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扎进了肉里。
我慌张地想抬起头,一只手把我的脸用力地蒙进怀中。
「别看……」他说,「小心……还有暗器。」
他抱着我轻轻移动,半空中响起咯噔的声音,像是食盒被关上。
同一瞬间,我感觉到抱着我的苏冉一声闷哼,倒在了地上。
我慌忙从他怀里爬起来,连声道:「苏冉?苏冉?你怎么了??」
在他的左手手臂上,深深地扎着一枚暗器。
血从他胳膊上流出来,我着急地想上前去拔,他闷哼一声,抓住我的手,道:
「不要动。
「暗器上有毒。」
我立马起身,着急地朝外面大叫:
「来人啊!快来人啊!
「有刺客!苏大人受伤了!快来人!」
外面响起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李福寿焦急的声音传来:「陛下,陛下没事吧陛下!」
我扑到门前,大喊:「快开门,传御医!苏冉受伤了!」
——「不许开!」
一声暴喝凭空响起。
大女官在窗外掷地有声:
「太上皇有令!说陛下必然装病来哄骗。任何人都不准开门!」
我着急地拍着门大喊:「是真的!不然你们进来个人看看!不是真的朕把皇位给你们行了吧!」
「开门啊!!!是真的!!朕保证自己不出去行不行!!或者你们让御医进来啊!!」
她叹了口气,在门外道:「陛下……太上皇此番必有苦衷。」
「您……就不要挣扎了,三天之后,门自会打开的。」
我欲哭无泪:母皇啊母皇,你真是要害死儿臣了。
你留个死苏冉在儿臣身边有什么用啊!
眼看走出去这条路是走不通了,我赶紧回身扶住苏冉,七手八脚地给他倒茶水。
「苏冉……苏冉你怎么样……你……」
怀里的苏冉唇色已经发白,手臂上的血都隐隐发出黑色。
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慌张在心头蔓延,我捂住他的伤口。
「堂堂……不用惊慌……」
苏冉虚弱道:「用布条……把他拔出来。」
那枚暗器扎得极深。
难以想象,如果苏冉没有护住我……
这枚暗器,定然是扎在了我的脸上。
我用布条包住手,小心翼翼地捏住暗器边缘。
一寸一寸,把它拔出来。
「做得好……」
苏冉白着嘴唇,定然是疼极了,却还是镇定地指挥我:
「堂堂……不要碰它,把它扔到一边去。」
我没有照做,而是从头上拔下银簪,轻轻点了一下。
银簪迅速变色,从尾端攀上一缕青黑。
刹那间一阵无上恐慌涌上心头,我扶着苏冉道:「苏卿!这暗器上有毒!」
苏冉脸色苍白,原本就白皙的脸庞现在竟然连丝生气都看不见,他轻声道:
「你别碰……」
话未说完。
苏冉便没了声音。
「苏冉!」
我再顾不得别的,直接用嘴覆上伤口,将毒汁一口口吸了出来。
23
我讨厌苏冉。
其实幼时,我和苏冉是走得更近的。
我小的时候也不像这般没用,我不喜欢读书,只对神神鬼鬼探案的东西很感兴趣。
但是很可惜,母皇就生了我一个。
每当我不想翻书时,母皇就会叹口气,对我说:
「再闹,为母就弄死你哦。」
这种时候就连一向疼爱我的父君也不会心疼我。他也只能摸摸我的脑袋,说:
「堂堂,这是你的责任。」
责任。
只有苏冉。
那个时候我最期待看见苏冉了,他给我带好多宫里见不到的新鲜玩意儿。有时候是一串糖葫芦,有时候是一个小风车,整个皇宫,只有他对我说:
「堂堂不笨。
「堂堂的长处自在别的地方,做人也不是以读书论长短。」
有一年深冬,一篇长文实在背不出来,母皇罚我跪到门外廊下,什么时候背出来什么时候进去。
当时下着大雪,我跪在冰冷的屋檐下,哭得抽抽噎噎。
是苏冉陪着我。
他把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了我身上,自己一袭单衣,和我在廊下跪得笔直。
大雪纷飞里,明眸温眉的少年苍白了头发,却腰背直挺,一字一字教我:
「……皓齿粲烂,宜笑的皪;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九岁生辰那年,苏冉问我,有什么心愿。
我想了想,告诉他:「我还没有出过皇宫。
「我想去皇宫外面看一看。」
我不知道苏冉是怎么做到的,他很聪明,他想办法弄来了两个小太监的衣服,和我一起,偷偷搭乘巡夜的马车出了宫。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出宫后的事情,我却一点都记不得了。
九岁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和苏冉出宫见了什么,我又是怎么回宫的。
我一点印象都没了。
有一次我问起母皇,一向脾气暴躁的母皇摸着我的头发说:
「什么也没发生,从来也没出去过,堂堂只是做了个梦。」
是梦吗?
那为什么从那之后的苏冉就性情大变了?
从那之后,苏冉再也没给我带过民间任何东西,见到我也只是默默拱手,唤一声:「太女。」
他开始发奋读书。他本来就是天才,一心读书之后更是突飞猛进,十七岁便名满京城,连中三元。
他再也没有偷偷帮我放水,督促我的功课,比谁都要紧。
有一次我背不出来功课,向来温和的他从一旁拿起一枚软尺。
那张曾经吐出过温柔字句的唇,一字一句对我道:
「堂堂,手伸出来。」
我讨厌苏冉。
我讨厌他……不是因为他真的讨厌。
而是他决绝地离我远去,还不告诉我为什么。
24
苏冉已经病了两日了。这两日里,他躺在床上,时常会发些梦魇。
每当梦魇了,他便会眉头深索,一向沉稳的声音都透露出几分不安:
「堂堂,堂堂。
「不要去,不要去那里堂堂!」
我就好声好气对他说:「乖,在呢,而且很安全。」
我的确很安全……可我他妈的不安详啊喂!
那日在苏冉昏迷后,我便放火直接把殿给点了,外面的人看见浓烟滚滚,吓得立马把门打开,太医进来才把苏冉和我双双抬走。
医官吓得汗如雨下:「倘使再晚一点,苏大人的手可就保不住了。」
又担心地看着我:「陛下,您的身体……」
我摆了摆手:「朕无事。」
两天了,两天里我日日扶着他喂汤喂水。
两天下来,苏冉只是苍白消瘦了些,而我……
我揽着镜子,看看镜子里形容枯槁的自己,忍不住哀嚎道:「苏冉!朕都被你折腾成这样了!!
「等你醒了,朕一定要扣你的俸禄!
「那臣的俸禄可不够陛下扣的。」
我猛地回过头,不知何时醒来苏冉倚在床上,双目微微张开,沉静的目光犹带笑意将我看着。
见我回头,尚且发白的唇色扯出一线微笑:
「如果要赔,估计下半辈子的俸禄,都赔不完。」
眼眶一下热热的。
我抽噎着道:「你知不知道我都快吓死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想越委屈,越委屈就越想哭,我哇哇大哭,好像把这十几年的委屈都一口气哭了出来。
最后我只感觉苏冉轻轻把我扶上床,擦掉我的眼泪,对我说:
「别哭了,是我不好。」
他越哄,我越哭,不知道怎么哭着哭着,他把我揽进怀里。
他好笑地看着我:「眼睛乌青,倒像中毒的是你。」
我一时语塞,打了他胸口一拳。闷闷道:「我这还不都是被你害的。」
他突然面白如雪,仿佛碰到什么极为疼痛的地方,咳嗽了两声,我又慌忙道:「怎么样?是哪里不舒服?」
「臣身体康健,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他苍白着脸色,又笑了两声:「就是有不舒服的地方,被陛下这么一哭,也都好了。」
我意识到他在取笑我,一下脸涨得通红,挥着手就要打他,却被他轻松制服。
他的下巴在我头顶摩挲,呼吸也在头上清浅地打着旋儿。
而我的手,还在他手里抓着。
这姿势委实是太过暧昧了,我一下子丧失了语言能力,正想从他怀里抽开之时,门外突然传来李福寿欢天喜地的声音:
「陛下!」
「陛下!」
我还来不及发声阻止,门被豁然撞开。
姗姗来迟的李福寿高高兴兴地站在门口。朝我大喊:「陛下!这满朝文武都来看您来啦!」
25
人。
全是人。
满朝文武,看着我把苏冉摁在身下。
而苏冉,还躺在床上。
我尴尬地笑道:「哈哈哈哈,众卿家,哈哈哈,巧,巧。」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大概实在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
「陛下……」
顾仲景的声音,从人群里冷冷传来:
「陛下已经身怀龙种,当真如此急不可耐?」
一片光里,红色官服的他越众而出。站在光中。
他死死盯着我,眼里落着几分看不明白的情愫:
「陛下光天化日之下,和苏大人便这般白日宣淫,可知为君上者的尊严?
「未曾成婚,便混居在一起,又可把皇室尊严放在何处!」
不知为何,我竟然觉得此时的他,多了几分孤寂。
我张了张口,吐出一句:「朕不是……」
话还没说完,突然从人群中传来一道女声:「阿景!」
一个白色身影从人群里出来,拉住顾仲景的手,柔柔地道了一句:
「阿景,你看你,你又唐突了。」
是白绯月。
她拉着顾仲景的手,朝我福了福,急切道:
「陛下莫怪,阿景也是担心陛下的名声,才会如此急切。求陛下不要责罚阿景。」
阿景。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缓了缓心神,正想张口时,苏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白姑娘,你错了。」
他从榻上缓缓坐起:「如顾将军这般,未经传召,径直闯入陛下的宫殿。
「还擅自传谣,败坏陛下名声,便是陛下原谅了,也要看言官们答不答应。」
他高烧未退,声音还有些虚浮,但说话却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顾仲景脸色铁青:「你!」
「你不过是仗着自己身后是百年世家,便如此狂妄!」
「我苏家虽然是百年世家,但从来不以权压人。」
苏冉淡然道:「倒是将军你,时不时便搬出家世说话。」
「莫非弱势者说话便是有理,有家世者说话,便全是无理吗?」
顾仲景一直介怀自己的出身。
也因为如此,这么多年来,我在他面前一直都没有摆过太女的架子,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一味谦让。
顾仲景死死地盯着苏冉,一字一句道:「我这是担心陛下!」
苏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既然将军这么担心陛下,前几日陛下昏倒,为什么离去?」
顾仲景脸色瞬间苍白。
苏冉一手扶住我的肩膀,淡声道:
「将军,既然因为自己的未婚妻中暑昏倒,而弃陛下于不顾。
「就不要在此装作深情了吧?」
难怪,我前天醒来,没有看见顾仲景。
原来是因为白绯月中暑了。
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我的心反而忽然平静下来了。
「顾将军。」
我从榻上起身,披上袍子,看着他,缓缓开口道:
「你和白绯月的婚事。
「朕,准了。」
顾仲景脸色一变。
他猛地上前一步,伸出手,好像想要抓住什么,却看见苏冉落在我肩膀上的手臂时,又顿在原地。
「臣不必这么着急。」他咬着牙道。
「朕已经决定了。」
我挥了挥手,突然感到无限疲倦。
「宣朕旨意,顾将军与白尚书之女白绯月,情深意笃,佳偶天成。
「便赐八月十五日完婚。」
26
告别了这段长达三年的苦恋,我原本以为,我会大哭一场,或者心如死灰。
但是没想到,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心里却十分平静。
或许,我真的累了。
这三年里,我无数次明示暗示,甚至径直问他:「你可愿意娶我?」
但向来在我面前能说会道的顾仲景,总是会装聋作哑,当做不知。
三年,我跟在他后面出尽洋相,整个大丞都看着我,而他,甚至因为我对他自尊的照拂,而习惯了我对他的态度卑微。
莫说我乃大丞女帝,即便是寻常女子,
又何必在一个不爱我的人身后,摇尾乞怜。
出了大殿之后,我第一件事便是查刺客。
送食盒的宫人也查出来了。是一个据说对朝廷心怀不满的厨娘。在查出来后自尽了。
但是我隐隐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去查。」我扶额对李福寿道,「把那个厨娘最近所接触过的人,通通查一遍。
「对了。」
我犹豫了一下,唤住他:「苏大人…」可好。
李福寿一脸担忧:「那毒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苏大人之前喝药损伤了脉理,又加上一而再,再而三地……」
我打断他:「苏冉怎么会喝药损伤脉理?」
「陛下您不知道呀!」李福寿也吃惊地瞪大了双眼,「您之前昏倒,药怎么都喂不进去。
「是苏大人一口一口喝下去,再渡给您的。」
27
夜深人静,我立在苏冉门前。
知道他为我才身体如此虚弱之后,我着实心里不安了许久。
叫住了小厮的通报,走到他门前,正想敲门,门里突然传来旖旎婉转一句:
「苏大人……」
「苏大人,成鸢早在上次,就已经是您的人了……您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成鸢拒之门外?」
我瞠目结舌。
姑娘???深夜???他的人???
一声折子被收起来的声音在半空响起,苏冉淡然的声音缓缓传来:
「那日在望香楼,我并没有认出那人是你。
「将你赎回之人,更加不是苏某,所以,苏某实在当不上姑娘的一句『我的人』。」
「成鸢知道,公子不过是不好亲自出面,假借他人之手代为赎身。」
那姑娘啜泣道:「不然公子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我把耳朵贴近,只听见窸窸窣窣一阵声音,苏冉的声音如同流水一般镇定:
「那日,我不过是担心一个故人,所以才前去跟着相守,与你实在没有半分关系。」
停了停,他又道:
「姑娘,请自重,你这样只会毁了自己的清誉。而苏某也绝不受这种要挟。」
卧槽。
卧槽。
我的眼珠子恨不得穿过窗户纸飞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那成鸢哀哀道:
「公子!
「那日,成鸢的闺中密友慎玉前来相救,谁料公子也到了,成鸢便知道,公子对成鸢有意。儿时的那些陪伴,成鸢在公子身后叫苏哥哥,公子还给奴家写过信笺,说以后要讨奴家做娘子…」
什么?原来苏冉还有这种往事!
我心下涌过一阵莫名的酸涩,连贴着窗户纸的耳朵都稍稍远离了几分。
「我从来不轻许诺言,儿时亦是。」
苏冉淡淡道:
「我苏某从八岁开始,这辈子便只爱一个人。
「成姑娘若是看见了我的信笺,大概是我遗失了,或者是看错了。」
心怦怦跳……
从八岁起的爱恋……
会是谁?
那叫成鸢的小娘子在一番哭诉后,被苏冉命人叫几个家奴带出去了,带出去的时候香肩半露,衣衫不整,幽怨的眼光几乎结成丝窜进房里把个苏冉打包带出来。
我躲在门户的另一边,好悬没让看见。轻轻呼出一口气。
「谁?」
几乎是同时,一枚石子从屋里飞射出来,擦着我的脸庞,打在了门上。
我干笑道:「苏卿,别激动,是我。」
28
苏冉诧异道:「堂堂?」
「你怎么晚上前来?」
「这……」
我四顾左右而言他:「今晚吃的有点饱,这散步就……」
他一脸不信:「散步散到皇宫外?」
我不装了,索性摊牌:「苏冉,你身上的伤怎么样,好些了吗?」
因为是在府中,苏冉穿的衣服只是家常。
他站在门前,白袍迎风而立,身材高挑挺拔,却不似顾仲景那般给人压迫感,头发只用一根玉簪斜斜簪着,站在这月光底下,风流自成。
当真是如谪仙一般……让人不敢亵渎。
「臣无事。」
苏冉垂眸看着我:「堂堂,你身体可好些?」
见我不答话,他又从身上解下外袍,盖在我身上,熟悉的兰枝气味扑面而来。他紧了紧我的领口。
「虽还在夏,但夜晚是凉的,须得小心风寒才好。」
我突然下定决心,抬眼看他:
「苏冉,如果我不能好好陪你,你可愿还和我成婚?」
苏冉怔了怔,微笑对我道:「臣心悦堂堂,并不在意这些。」
「那……」
我鼓起勇气对他:「那我们便好好成婚吧。」
29
已经许婚三次了。
但这次,才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回宫接到了父君发来的信,父君说,他和母后已经离开了长白山。
「堂堂吾儿,父君和母皇寻遍了长白山,没有找到冰玉,但是你不用担心,父君母皇会尽力寻找。」
还有时间吗?
我的手不自觉覆上了自己的小肚。
算算日子,只有五个月了。
这五个月里,倘使再找不到冰玉。
那我……
「陛下!陛下!」
李福寿小声提醒我:「陛下,您该说话了。」
「哦哦。」我回过神来,望着底下的陈朝。
「陈爱卿方才说了什么,朕有些没有听清。」
陈朝是位女将军,她的父亲是陈老元帅,弟弟也是将职,正是前两个月出现在我床上的那位陈小将军。
但是陈家我最喜欢的还是陈朝,她上前一步,拱了拱手,肃穆道:
「微臣查到边关有乱,恐怕是一些边部匪族在趁机闹事。
「臣恳请陛下,派臣出征,把匪族拿下,好还大丞清平。」
我一愣,下意识地望向顾仲景。
这么快就开始了吗……
「陛下?」
陈朝又唤了我一声:「陛下以为如何?」
边关之乱自我登基那年起,就一直存在,如今却突然起兵,只怕是看在我身体不适,开始蠢蠢欲动了。
我沉思了片刻,道:
「允。
「派顾将军为先锋,陈将军为前锋,与任长史一同出征。」
台下的长史任渡山抬头愣愣地看了我一眼。陈朝也是一怔,才拱手道:
「遵旨。」
小样,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俩平常在那眉来眼去的,听说最近闹了些矛盾,两人都不说话了。
这下朕给了机会,可不要不识抬举。
散了朝之后,我扣着龙椅慢慢想这一切的脉络。
我母皇登上皇位,是费了一些周章的。
当初皇位继承人一共人选有两个,一个是我母皇。
另一个,则是我母皇的堂哥李乌苏。
但乌苏为人心狠手毒,喜用暴政,我母皇则长袖善舞,最爱计谋。
最终,乌苏败给了母皇,母皇念在姑母的面子上,只把他囚禁,奈何乌苏却不肯在母亲的管辖内好好生存,带着妻儿老小一把火葬送在了摄政宫中。
传闻中他并没有死,现如今,这些势力又慢慢抬起头来了……
「陛下?」
顾仲景站在台下沉声道:「臣以为,这样不妥。」
现如今已经散朝了,只有我和顾仲景在朝堂里。
他徐徐道:
「这些势力明着是一些边路匪贼,实际上是前朝余孽。就这样派人出兵,恐怕会中了敌方的欲盖弥彰之计。
「依臣所见,不如先派一支军队出发,让他们放松警惕,然后再一举歼灭。」
我叩着龙椅一下一下想,面前突然放下了一盏食盒。
苏冉在我身旁敛袍坐下,将一枚小勺递给我:
「这是阿胶乌鸡汤,我从五更起开始炖,现如今已经酥透了。现下正好喝。」
食盒揭开,露出一碗黑色的汤。
香气扑面而来,我不由得赞叹道:
「太好了,我现在正想这个喝。」
顾仲景的眸子闪了闪,徐徐笑开,深紫的眼眸里流出几分不明情愫:「苏大人好手艺。」
「堂堂三品大员,不在朝堂效力,竟甘心洗手做羹汤,真是让顾某佩服。」
苏冉面色淡然:「能为自己心爱之人做些事情,苏某甘之如饴。」
「心爱之人」四字一出,顾仲景面色冷了下来。
他冷冷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是比不上太傅这般能享清福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也不影响和爱人依存。」苏冉笑道,「已经是什么年代了,顾将军的思想,竟还如此古旧吗?」
眼看着他俩又要打起来了,我连忙出声制止道:「好了好了。」
拉着苏冉的衣袖,道:「我先和他谈政事,过会我出去找你,好不好?」
我拉着苏冉,满脸都写着「你俩千万别吵了」,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揉了揉我的头发,从善如流道,「微臣告退。」
等苏冉出去之后,我才转脸望向顾仲景。
现在见到他,我的情绪已经十分平稳。
不再有之前见到的欢欣雀跃,也没有了心痛与失落。
他大概也意识到了这点,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好半天才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这次出征,不知凶险。」
顾仲景看着我:「这个玉佩,留给你。」
我看着他手中的玉佩,默不作声。
这个玉佩是当初我收留顾仲景的时候,他一直贴身带在身上的,据说是他娘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这么多年,即便是他当初被人嘲笑,被送到暗娼馆卖掉,他也没想过要把它送出去,或者卖了换钱赎身。
如今却……
我敛了敛神,把玉佩推回去,道:「我不能收。」
似乎是没想到我会拒绝他,顾仲景呆在了原地,片刻后,他又伸出手,把玉佩坚定地塞到我手里。
窗外昏黄的日光把顾仲景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一字一句道:「这一次去,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玉佩给你。」
他和我,都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
一朝为将,十年生死。
我摇了摇头,对他说:「你一定会活下来的。」
「但是,我不能收它。我也不想收。」
转身离去的瞬间,他突然开口问:「我输了,对么?」
「什么?」
顾仲景站在原地,冲我高高地仰起了头,少年的眼角微微发红,脸上却是苦涩的笑容:
「我不会输的。」
他干脆利落地朝我拱了拱手,道:「微臣告退。」
30
很快,他和陈朝就出征了。
一路西下,带着大丞的精兵锐将。
这场战役,我调动了大丞的大部分粮草,亲自送走了他们。
接下来的时间,大丞的空气都开始紧张了。
我每天都坐在殿中,对外宣称养胎,但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前线的动向。
苏冉也没有闲着,他虽然是太傅,实际上已经具有了宰相之才。
这几日他陪我日日在殿中,每天我在殿中批改完奏折,他又会拿去审阅一番。
与我探讨,在我看完之后,再从一旁温着的食盒里拿出一碗汤,看我喝下。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直到那一天,战报来了。
经过数个月的精心部署,我们都在等待这一刻。
我从早上就开始紧张,满朝文武也都在殿中等候,殿内无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局。
等到了卯时,大殿门终于有动静了。
「报——!!!」
一个武将举着竹筒从殿门外奔来,一边跑一边哭着大喊:「报——!!!!!」
我一瞬间抓紧了龙椅!
他连滚带爬跑进来,还跌了好几跤,没站稳又立起来,满脸鼻涕满脸泪地朝我大喊:
「报!陛下!边关……边关……」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从心底涌来,我抓紧龙椅朝他喝道:「边关如何!好好说!」
「边关……边关……」武将哭着大喊,「边关大捷!陛下!边关大捷!」
「边关大捷!顾将军大捷!」
那臣子抬起头泪流满面:「天佑我大丞啊!!陛下!」
「天佑大丞!!!」
「天佑大丞!!!」
「天佑大丞啊!!!!」
一排一排的官员跪在底下,几个年老的甚至痛哭出声。
一阵强烈的欣喜从心底里涌了上来,我瞬间眼前一黑,跌坐在龙椅上,好半天才醒过神来,喝道:「赏!」
边关大捷了。
边关大捷了。
所有人都在哭,都在笑,都在为大丞的胜利感到喜悦。
一只手从背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又递上来一盏糖水在我唇边,我连喝了好几口,抓着这人欣喜道:「苏冉!边关大捷了!
「大丞无事了!」
苏冉替我擦掉嘴角糖水,微笑道:「是,边关大捷了。
「堂堂,你可安心了。」
我自然是安心了。
我这一安心就安心了好几天,吩咐该赏的赏,该封的封,累得我人仰马翻。好几家臣子都借着喜气给自家孩子订婚,又请奏我下旨。
这天终于把一切都忙完了,我躺在殿中给陈朝写信。
「万事小心,不要放松警惕。」
想了想又写道:「你和顾将军先带兵撤后,等待时机。」
写完正要装上火漆筒,突然感觉眼前一阵眩晕。
我伏在案上大口喘气,想等这阵眩晕过去。
正难受得不行的时候,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
苏冉的声音在后侧传来,透出几分不安:「堂堂,你怎么了?」
我眼前的黑雾过了一会才散开,撞上他担心的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大概是这几天太累了,又加上没有用午膳吧。对啦,你今天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找我啦?」
他反而朝我好笑,张开手温柔道:
「怎么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忘了?」
31
一晃数日,我竟然都忘了今天是花朝节。
今年的花朝节我特意吩咐了不要大办,原本想着这是个持久战,要给前线省钱。
结果没想到这么快大捷了,我便吩咐拿出一笔银钱,给都城子民人人包了福袋。
有的是喜钱,有的是喜饼,还有糖。
现如今走到大街上,看见人人欢天喜地,我也甚是满意。
「公子。」
「敢问公子,你可有婚配?」
一道女声突然从侧面响起。
我愣了一下,回过头去看,只见一个粉色衣裙的少女提着花灯,在一旁望着苏冉。
看着我们望过去,她福了福,红着脸道:
「小女子城东李氏,家里是开香料铺子的。
「公子好颜色,可否接下我这盏花灯?」
在大丞,花朝节女子男子可以随意上街寻觅良人。
如若对方有意,接下花灯便可。
我不由得泪流满面:都有人找上苏冉了,居然没人找我!
是朕不够有魅力吗!啊!!
肩膀上搭上一只手,苏冉扶着我朝她笑道:「这是我的夫人。姑娘请自便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围响起一片失望的呼声。
那少女看了我一眼,咬了咬唇,望向他道:「没关系,我可以接受你的夫人。我愿意学古制二女侍一夫,郎君,只要你愿意……」
「那可不行。」
苏冉望向我,勾唇一笑,回眸对她道:「你能接受我有夫人,我可容不下你。」
不等那少女说话,他一把揽着我的腰,噘着嘴道:「夫人,那边那个花灯真好看,夫人买给我如何?」
我瞠目结舌。
他又摇了摇我的手,和煦笑道:「夫人就答应我吧,就一盏,就一盏。以后我会更加努力服侍夫人的。」
那少女也瞠目结舌,周围又是一片惋惜的声音:
「如此好的郎君,原来竟也是个内人啊……」
「看着倒是颇强的,未曾想吃的是夫人的饭……」
他却坦然地搂着我的腰,在这一群议论声中施施然离去,还像小狗一样蹭了一下我的肩膀。
一直到走出去好远,我才忍不住揶揄他道:
「堂堂太傅,竟甘心让人这般误解??」
在大丞,男主外女主外都是正常的事情。
但是苏冉出生的却是男女双主的世家,且自己年少有才。
「堂堂太傅又如何。」
苏冉微笑低头看我:「在自家娘子面前,何必要那些虚无缥缈的面子。」
我蓦地红了脸。
以往,我同顾仲景在一块时,顾及他的自尊与敏感,总是尽量讲究平等。不会轻易开玩笑。
甚至有的时候,考虑到他的面子,还会放下身段,迁就他。
像这般,和自己心爱之人毫无忌惮地开玩笑。
还真是头一回。
身旁的小贩不明就里,看我们停在他摊子门口,热情招呼:
「郎君!你看我这簪子,多新鲜啊!给您娘子挑一支吧!」
苏冉从案上挑了一支迎春花的簪子,插在我发间,含笑道:「好看。」
我不满地嘟起嘴:「这满摊子的牡丹簪子你不给我插上,非要插一支迎春簪子。」
他临风袖手而立,眼里笑意荡漾:「牡丹太过寻常,我的堂堂正如这迎春花一般,在大丞的春天迎风而放。」
我愣神了片刻,远处烟花绽开,他拉着我的手道:「堂堂,你看。」
在他转头的瞬间。
我吐了口血在帕子上。
李福寿担心地看着我,道:「陛下,你……」
「无妨。」
我看着前面走远的苏冉朝我招手,回他一笑,将帕子收进怀中。
「不要和苏大人讲。」
32
大丞的婚礼那叫一个又臭又长。光是前期准备就已经把我累得半死。
「我不结了。」我匍匐在苏冉怀里哀嚎,「我再也不结了。」
苏冉轻笑道:「可不是要不结。」
我回过味来,脸一红:「我是说这次也不结了!!」
「好。好。」苏冉将我额上碎发顺到耳后,温柔道,「不结了。」
「那可不行。」
我小声说:「这次还是要结的。」
苏冉日日给我做汤,喝了之后,我的精神都好些了。
只是肚子越来越大,走着路也极其不舒服。
这天精神好些了,苏冉带我去外面逛逛。
「孩子要出生了,自然会劳累一些。」
他含笑道:「我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尚织房的宫女送婚服来。」
「堂堂,你现在可要试试?」
婚服啊……
我看着面前的托盘上描金绘龙的大红婚服,轻轻拿起来。
「你!你不许过来!」
他果然就停在原地,笑着道:「好,我不去。」
顿了顿,又道:「早晚是要见的。」
我的脸上有些热,嘟囔道:「即便如此,也要等大婚那天,才能让你看见。」
嫁给苏冉是什么感觉呢?
和苏冉在一起,好似现在没有之前那么拘束,也没有那么不自在。
相反,这段时间,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只是时间……
摸着肚子,我下定决心一般,唤住他:「苏冉。
「你进来吧。」
苏冉进来,看见我只着中衣,微微一愣。
他的目光落在我平坦的小腹上,却没有半分惊讶。
我摊开手,紧张地看着他:「你……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他点了点头,走过来为我披上外袍,目光里都是温柔:「那天你昏倒了,抱起你时,我摸到了你的小腹。」
我追着他的目光:「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
他垂眸望着我,无奈一笑:「堂堂,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便等着,不会催促你。
「若是等不到那一天呢?」
他没有说话了,只是摸了摸我的头。
「若是等不到,便一直等。一年等不到,等十年,十年等不到,等三十年。
「若是这辈子都等不到……」
他自嘲一笑,看着我的眼睛,认真道:
「那便下辈子。」
我突然欺身吻住他的唇。
我感到苏冉浑身震了一下。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迎接我这个吻,一秒之后,像是回过神来,扣住我的脑袋,加深了它。
我一边笨拙地回应他,一边轻轻解开他的外袍。轻声道:
「不用下辈子。
「这辈子,我还没过够呢。」
他目光晦沉:「堂堂……」
「你可想好了?」
我搭上他的肩膀,在他耳旁笨拙地吹气。
倘使我留下来的时间不多。
我也想把它,留给心爱的人。
苏冉不再多话,他一层一层剥开我的衣衫,动作轻柔。
我如同跌入云端,整夜抵死缠绵。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堪堪转醒。
下肢又酸又痛,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是沉的。
直到今日,方知这君王不早朝的滋味。
我愁眉苦脸地坐起来,还没等掀开被子,殿外突然被一人猛地闯开。
「陛下!」
那人仓皇失措地对我道:
「边关……
「边关失守了!」
33
这次边关失守很突然,据探子回报,原本一切都正常。
结果在驻扎的时候,粮草突然起火。
在兵士们忙着救火的同时,敌军突然突袭。
「顾将军和陈将军怎么样了?」
陈小将军叉手,脸上隐隐有哭过的痕迹:「阿姐她受了重伤……任长史命丧战场,敌军来势汹汹,根本打了个措手不及。」
「顾将军……失踪了。」
「怎么会这样!」
我抓着奏折的指骨都在发白,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嘶吼:「我不是说了,让他们撤后吗!」
陈小将军抬头看着我,那张往日里总是嬉笑的脸上布满了仇恨:
「探子说,根本没有接到撤后的密旨!」
他把一张带血的圣旨奉到我面前,说:「这便是他们当时收到的圣旨。」
那张圣旨上,只有寥寥数言。
「万事小心,坚守边地。」
是坚守,不是撤后。
是坚守不是撤后?
陈小将军声音带血:「我阿姐说,接到密旨后,他们便驻守在了原地,第二日,就被敌军反扑。」
第二日。
第二日。
原本他们可以避开这一切的。
「查。」
我双手撑在案几上,只感觉头疼欲裂:
「查,到底是谁,偷换了朕的密旨!」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一路上都是快马加鞭,那些送信件的探子个个都是死士,而信件外面被装进密封铜铸的铁桶,除了我交给陈朝的钥匙,根本没人能打开。
除非,这个人是在我的寝殿里,就把信件换了。
而这段时间里。
除了苏冉,没人进过我的寝殿。
任渡山的尸体很快被运回了都城。
在没见到这些之前,我一直不肯相信,宁愿认为这些都是假的。
是情报有误。是哪里出错了。
直到尸体放到我面前。
拉开布,那张熟悉的脸,赫然苍白地躺在了面前。
任渡山那张往日总是荡着漫不经心笑意的脸,如今却血色顿失。
「我们是被敌人从背后突袭,没有想到,顾将军他突然反过来杀我们自己人……」
我一阵恍惚,只听见陈朝带着哽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陛下!
「请陛下恩准,让臣带兵重新反扑敌军。
「为任渡山,和无数冤死将士,报仇!」
34
我在殿中坐到了深夜。
一直到夜晚很晚了,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
「你来了。」
我没有回头,只是疲倦地合上了眼。
他走到我面前,没有再近一步,而是在案上放下一碗汤。
我仰着头靠在龙椅上,阖眼跟他道:
「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
他立在灯光底下,沉静地看着我,问:「堂堂不怀疑我?」
我「嗯」了一声,道:「有什么好怀疑的。」
面前良久没有声音,我睁开眼,撞上苏冉望向我的眼。
我握着他的手,低声道:「我信你。」
「只是,如今如若你不去一趟京兆尹,只怕底下要借势闹起来。」
他反握住我的手,沉声道:「我不怕。」
「如果我不去这一趟,他们为难的会是你。」
我还想说什么,他摸了摸我的头发,宽慰地朝我笑笑:「别担心。」
——别担心。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任由他把我抱进怀里,闻着他身上兰枝的味道,才找到一丝安心的感觉。
那时我还不知道。
苏冉这一去,竟成了诀别。
35
任渡山的葬礼办得极其风光。
陈朝换上了妇人装,抱着任渡山的骨灰盒,从城东走到城西。
「渡山!我带你回家了!
「渡山!」
边关的形势也越来越严重。
失去了顾仲景这员大将,那些乱臣贼子越发地鼓噪起来。
加上嘉悦关失守。京城里的空气都跟着紧张起来了。
我在殿中一边暗中操劳前线的事,一边安抚那些死伤战士。
晚上无人时,我会去狱里见苏冉。
狱房是我吩咐过的,收拾得干干净净。
每夜我都披着衣服过去看他,苏冉总是会摇头苦笑:
「陛下,这样让人知道了不好。」
「那就不让人知道不就好了!」
一旁的狱卒瑟瑟发抖,我宽慰他们:「没有说你们不是人的意思。」话音刚落,看见他们抖得更厉害了,又宽慰道,「更没有杀了你们的意思。」
这些时候,我压力都很大。
只有见到苏冉,才有片刻安宁。
我把头枕在他膝盖上,抱怨道:「如今只有我一个人在外头,委实累得很。」
他轻轻摸着我头发,宽慰我:「我帮你。」
摇了摇头,我对他调笑道:「外面都说我暴戾无情呢,苏卿还要做佞臣,帮暴君吗?」
他搂紧了我,说:「堂堂是故意的,对吗?」
我猛然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他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温柔:
「故意败坏自己的名声,故意在战败的时候,让任渡山的葬礼穿越全城。
「告诉大丞子民,他们的皇帝有多无能。
「这些,都是堂堂故意的。」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似乎有无限遗憾:「堂堂,这么多年,都很辛苦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闪电般的疼痛几乎把我贯穿,模糊中只听见苏冉在耳边一声又一声:
「堂堂!堂堂!」
我冲他勉力一笑,很想跟他说我没事。
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苏冉的脸色好难看,他紧紧把我抱在他怀里,我每痉挛一次,都感觉他抱得更紧。
大滴大滴温热的水,从他脸上掉下来,掉到我的衣服上、脸上。
灼得我的脸好痛。
真没用啊……
做了几年没用的皇帝,如今就连装,都装不好了……
苏冉抱着我,轻轻拍我的背,我越来越痛了,只感觉他把我抱得紧紧的,迷迷糊糊中给我唱小时候的歌谣。
「小小姑娘哟,穿过花乡哟。
「摘朵牡丹哟,戴在发间哟。
「明日独好好,明日独苍苍。
「明日阳光好,永不复夜长。」
他在我额头上一吻:「堂堂,睡吧。
「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36
九岁那年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生病了。
每次发病起来,都会奇痛无比。
赵医官跟随我,治了多年,说我最多能活到十五岁。
这么多年,母皇让人四处东奔西走,才将将把我的命吊到了今天。
为了社稷安定。让人对我的病秘而不宣。
在我十七岁继位的时候,她和我父君退位,去外面寻找冰玉。
赵医官说,我的病已经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只能寄希望于传说中能治百病的冰玉,而冰玉往往在世外高人的手中,这些世外高人,性格孤僻,如果是皇室派去的探子,他们是不会见面的。
除非,我母皇亲自去。
这三年里,我日日夜夜都在靠赵医官给我的药吊着命,几乎每隔一周,都会受这样的锥心之痛。
生命在我身体里一点一点流逝。
我比谁都感受得清楚。
然而,前几日父皇来信,告诉我,世界上最后一枚冰玉已经没了。
他的信笺上斑斑泪痕,隔着信纸我看得都心痛。
我在苏冉的怀里一觉睡得好香,我从来没有睡得这么香过,我梦见了好多东西,我梦见了年幼时分的我和他。
年幼时候的我和他,一起在宫里四处奔跑。躲避宫女和太监的追查,在长长的宫廊里,跑出飞跃的影子。
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梦里的我对苏冉说:「这里真好啊,我们在这里过一辈子。
「这一辈子都不要出去了,好不好?」
他朝我笑了,对我说:「好。」
然而,再次醒来。
看见的,却是空荡荡的牢房。
苏冉不见了。
37
「怎么会不见了!」
我扶着案几,只觉得头疼欲裂:「找!给我找!!」
看守监狱的狱卒在底下瑟瑟发抖:「奴才真的好好看守了!只是换班的时候去解了个小手,结果……」
狱房看上去还好好的,没有打斗的痕迹。
但是苏冉却凭空消失了。
我下令把都城以及都城周围找了一遍又一遍,却怎么也找不到。
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
这个时候苏冉失踪了,会去哪?
边关那边越发鼓噪起来了,传说是反叛势力联合了周围各个部族,一同举兵攻打大丞。
「臣愿意领兵!」
陈朝跪在底下,抬起有长长疤痕的脸:「求陛下给臣一次机会!
「让臣亲手,手刃仇人!」
她的眼里,闪烁着恨意与坚定。
如今不该去领兵攻打的……
应该按照计划,顺理成章地输给那个人的……
但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总觉得那个人,和苏冉的失踪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打!」
我抬起眼,下定了决心:
「领兵出征。」
38
陈朝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她这一次出兵,几乎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带过去的士兵,也大多都是和她出生入死过,或者经历过边关之痛的。
因此,一路过去,势如破竹。
「没有发现苏大人的痕迹。」
她给我写信道:「但是,曾经听说苏大人来过此处。微臣正在查访。获得情报后会随时告知陛下。」
这段时间,我的精神却越来越好了,只是时常呕吐。
招来赵医官把脉,他把脉良久,突然脸色一变,跪下来喜出望外道:
「恭喜陛下!
「陛下……您有身孕了!」
有身孕了?
我一愣。
手覆上小腹。里面感觉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一动一动。
赵医官一脸欣喜:「陛下!太上皇这下可以放心了!
「大丞后继有人!」
是啊……
从一年前,我的病突然开始变重开始,母皇就开始写信,委婉劝说我,早日诞下皇嗣。
只是当时的顾仲景,在我各种明示暗示下,都不肯开口说成婚。
因此,才有了望香楼那一夜……
只是。
那天和苏冉在殿中一觉醒来,我才惊觉床铺上居然有血迹。
那一瞬间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才恍然觉得,原来即便是情迷意乱之时。
顾仲景也未曾要当时的我。
我摸着肚子,望着医官说:「我还能活多长时间?」
这时间够不够我把孩子生下来?
医官捻须沉思:「陛下的身体看上去比之前状态要好了很多,臣加上药调理,或许可以让陛下顺利生产。」
我疑惑道:「当真?」
明明三个月前还说只剩下六个月的时间。为何如今却说状态好了很多?
赵医官笃定地点了点头:「当真。」
「陛下如今身体康健,生下孩子,绝不是问题。」
康健?
怎么会是康健?
我询问了赵医官许久,赵医官却也百思不得其解,思考良久,才捻着胡子对我说:
「大概是天佑大丞吧。」
我的身体确实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只是心情越发压抑。
我担心苏冉。
我从来没有这么担心过一个人,我一遍又一遍地派出暗卫,去查访他的踪迹。
但是苏冉却像是一滴水在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怎么也找不到。
这天,陈朝又给我写信了。
她在信里面写,现如今攻打的效果良好,只要拿下白玉关,敌方就不成气候了。
「似乎在白玉关发现了苏大人的行迹。有人说,看见苏大人往关里去了。」
苏冉去了白玉关?
白玉关里,分明是那个人在……
我的手抓得很紧:「我要一起去。」
「陛下!」
「只有我一起去。」我咬紧牙关,「那个人才会放了苏冉。」
暗卫没有再说话。
我的胎已经过了三个月,赵医官看过,已经十分稳固。
我做了万全准备。
临行之前,我去了苏冉的府中。
苏冉的府中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去了,但是进他的房间,还是第一次。
他的房间十分干净、整洁,正如他此人一般。
除了床以外,只有临窗的地方放着一方案几,案几上放着一叠文案。
打开一看,里面全部都是密密麻麻奏折的批注。
每一条、每一分,都写好了应对方法。
在最后一页,他写上:
「堂堂,你是个好皇帝。
「不要因为病痛,放弃了自己。」
苏冉做好了永不回来的准备。
他因为担心自己永远不回来了,所以在奏折上把这些担心的事情写得清清楚楚。好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我眼睛一酸。把眼角的泪水擦掉。
将将把泪水擦掉,李福寿从门口进来,轻声缓气地对我道:
「陛下。
「太上皇和太上君回来了。」
39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君母皇了。走到殿中的时候,远远就看见父君立在门口,朝我招手。
「堂堂。」
我眼眶发红,迎上前去。
「父君,母皇。
「你们回来了。」
眼前的父君看上去又多了一些白发,但是面孔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地年轻。
他递给我一碗药,看我喝下,才握着我的手,叹息道:「孩儿,你受苦了。
「便好好在都城中养胎吧。」
「儿臣已经决定,此次出征,要一同去。」
我宽慰地握着父君的手:「父君放心,儿臣长大了。很多事有了分寸,不会让父君为难。」
父君拍了拍我的手,却没有松口,母皇在一旁对我道:
「如今,你不必再去了。」
「为何?」
我诧异地望向母皇。
母皇叹了一口气,对我道:「这是苏冉的心愿,孩儿,你若真是为了苏冉好,便不要亲自上阵。
「交给陈朝,击退敌军即可。」
心里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我抓住母皇问:「母皇为何这么说?」
「是不是已经有了苏冉的消息?」
母皇握住我的手,沉声道:「堂儿,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你如今最要紧的,是顾好自己的身体。只有你好好活着,大丞才会……」
「母亲。」
我反握住她的手:「时至今日,您还是把我当成那个病弱的、只能依赖您照顾的没用的女儿吗?
「儿臣已经长大了,儿臣这么多年,都活在父君母皇的庇佑下。如今,已经当了皇帝三载,三载都装疯卖傻,只是因为担心有朝一夕儿臣突然死了,大丞会因为对儿臣的拥戴,而起更大的战乱。
「如今,儿臣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
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看:「如果母亲把儿臣当成大丞的继承人。
「如今可以告诉儿臣,苏冉到底去哪了吗?」
40
我在母皇嘴里听到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九岁那年,大丞清平。
母皇登基十三载,已经把余障都清理得差不多。九岁那年,在城中举办巨大的宴会。
我求着苏冉在我九岁生辰那天把我带出宫去,我们搭着小太监倒泔水的马车出城去。
结果出城不久,就遇到了劫匪。
李乌苏遗留的下属认出了我,把我带到庙里去,准备对我痛下杀手,来绝了母皇的后路。
未曾想到,苏冉拼死替我挡下了一刀。
「从那之后,这孩子身体就一直不好……」
母亲望着窗外的圆月,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恨意:
「我们的人很快就找到了你们,把他们包围住了,他们砍中苏冉的瞬间,弓箭手就把他们全部击毙了。
「但是,你还是被种上了巫蛊。」
我恍恍惚惚只能记起,九岁那天的晚上,有一双凤眸,转瞬即逝。
「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找能解蛊的办法,但是从来没有找到,一到月圆夜,你就会发作。
「苏冉他一直自责没有照顾好你。从那之后,就开始奋发读书,想好好辅佐你。」
难怪。
难怪从那之后,苏冉就不与我亲近了。
难怪从那之后,他就一心督促我的学业,再也不同我嬉闹玩耍。
我张了张口,只感觉自己的心里无比地沉重:「这段时日,我感觉自己好了很多。」
「是因为苏冉,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
我突然想起每天苏冉给我的汤,一把拉过父君:「父君,那碗汤到底是什么?」
印象里,我是喝了苏冉的汤之后,才日渐好起来的。
我父君看向我,眼里闪过一丝不忍,缓缓才道:「是苏冉的血。」
血?
「我为什么会喝苏冉的血!」
父君怜悯地看着我,他缓缓道:「冰玉,已经彻底没有了。
「但是在几个月前,父君找到了另一个法子,能救你的命。」
我怔怔地听他说:「需要一个爱你至深的人,自愿种上一样的蛊。
「然后,用他的心头血,去喂养你体内的蛊。」
41
我怎么会想不到。
唯一能让他从监狱里出去,而不惊动任何人的。
只有他自己。
我日夜喝苏冉的血,却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这么多年,我们都瞒着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病,是上回他在倚红楼,喝了赵医官给你特调的药,察觉到不对,暗中调查,你父君又恰巧找到了这个奇方,主动联系了他。」
母皇看着我道:「因为要救你的命,他种的蛊攻势更猛。
「那天晚上在监狱,你发作后,他便强行用自己身体里的蛊,把你身上的蛊引了出来。
「现如今,只能在玉泉里将息,才能多救回几天的命。
「而那个地方,就在白玉关。」
我的手一直在颤抖,母皇揽过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苏冉为你种蛊,就是为了让你活下来。如今,你却回去找他。
「不是让他功亏一篑吗?!」
「不是这样的。」
我看着桌子,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桌子上。
但我的心却突然镇定下来。
我立起身,直直地望向母皇父皇。看着他们心疼的面容,一字一句轻声道:
「苏冉,是想让女儿重新振作起来。不想看女儿因为病痛而选择堕落。
「女儿是女皇,因为这个病痛,一直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做事处处掣肘,甚至想着给敌方铺路。好让大丞清平。
「现如今女儿没事了,更应该拿出女皇的风范,痛击敌人。」
我缓缓抬起头,看见父君担忧的脸,和母亲泪中带着欣慰的神情,摸上肚子,对他们道:
「女儿已经怀孕了。
「我要去找我孩子的父亲。」
父君还想说些什么,母皇伸手拦住了他。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去吧。
「这,才是我李舜华的女儿。」
42
攻。
我集结了所有将士,朝白玉关袭击。
攻。
这么多年了。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顾仲景的出兵之计。
一路攻军如火,突破山裕关,突破成嘉关,直攻白玉关。
这么多年的养精蓄锐,一朝一夕,我把所有地下暗养的死士和精锐都用到了。
这些精锐,原本是要留给顾仲景的。
和顾仲景对峙的时候,比想象中还要早一些。
他一袭红衣,站在阵前,身后是仅剩的一万精兵。
我却脱盔下马。直直地走到他的马面前。
「放了苏冉吧。」
我对他说:「我跟你走。」
顾仲景没有下马。
他红着眼睛道:「为了他,你宁愿死是吧!」
雨大如注,他猩红的目光看着我,里面流露出一丝隐隐的脆弱。
「承嗣。」
我看着他镇静地道:「放了他吧。」
他定定地看着我,良久才道:
「你都知道了?」
顾仲景,或者说是李承嗣。
算起来,在辈分上,他还称得上是我的长辈。
他是李乌苏的嫡子,原本身份尊贵,但因为父亲谋反失败,一朝被下了狱。
也是因为如此,他见到当朝权势,才如此痛恨。
我知道他一直狼子野心,十岁那年,母亲带我去暗娼馆把他买下,本想把他处死。
但是考虑到我的身体患了重病,她又无法生养。
江山,需要后继有人。
我央求母亲把他留下来,即便是作为大丞的后路,顾仲景也活了下来。
我镇定地说:「让我进去,把苏冉带出来。
「你什么条件都可以谈,把苏冉还给我吧。」
顾仲景却没有动。
他的眉毛紧紧地皱起来,盯着我:「如果我说,我要杀了你呢?」
我毫不畏惧地看着他:「可以。」
话音刚落,一只手就攀上了我的脖子。顾仲景猩红着眼睛嘶吼:「你为了他,宁愿放弃这江山?
「放弃你自己的命?」
我苦笑一声,抬眼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江山给你,原本就是我的一个计划。
「我知道你是我的叔叔,当年去暗娼馆买下你,原本就是我母皇得知你的下落之后,故意这么做的。
「我身患沉疴,我母皇不能生养,这江山,也再经不起第二次风吹雨打。留给你,本来就是我们的选择之一。」
我看着他震惊的面容,轻声道:「原本,最好的打算,是你与我成婚。
「然后,顺理成章的,我把江山留给你。
「但是你向来自尊刚强,不肯屈居人下,宁愿把十几个大臣迷晕,送到我的床上,败坏我的名声,来好巩固自己的势力。也不愿意就此和我成婚。」
这些年来,我配合顾仲景,在外面跟着他四处逛青楼,来放出皇帝放荡的名声。
也不过是为了倘使我真的身患重病,无法继续做皇帝。好给表面上没有李氏血缘的顾仲景铺路,给这京城将士少点抵抗与死伤。
他的脸上表情五彩纷呈:「我只是……
「我只是想等我登上皇位,再迎你入宫,到那时我们再……」
「只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那枚暗器,是你派人送进来的,对吗?」
他眼里流露出一丝脆弱,但还是执拗地别过头去:「我没有想杀你。
「你没有想杀我,只是因为我和苏冉要成婚了,你心有不甘,于是想放暗器把苏冉杀了。」
我看着他道:「你知道我身中巫蛊,任何毒药都对我没有用,所以你不担心暗器扎中我。
「但是你没想到,苏冉为了救我,也种上了巫蛊。所以,你的毒对他,同样没有效果。」
「原来如此。」我小声说。
顾仲景挑眉:「你说什么?」
我抬头平静地望向他:「我一直不记得九岁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记得一双凤眸。但我从来不愿意相信是你和你当时遗留的属下做的,原来如此。
「你原来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我看见顾仲景脸色变了,但我实在不想和他再玩这种游戏。
他伸手想要抓住我,但还是顿在半空,苦笑一声,对我道:
「我还是输了,对不对?」
——输了?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想过很多东西。
我摇了摇头。
顾仲景眼睛里迸发出一点光彩,我望着他,道:
「你们不能比较。
「所以,没有输赢。」
我看见他眼睛里一点灯火熄灭,自嘲道:「是啊。
「你的心已经属于他了,我便是再补救……也来不及了吧?」
他微微让开一条道,道:「你去吧。」
我诧异地看着他,他亦平静地看着我。
「堂堂,你的江山,你去吧。
「不是我的东西,让给我,我也不会要。」
风猎猎将他的衣袍吹起,那个年少时高傲地站在发卖场中间的少年对我说:
「他在暗格。
「你去接他吧。」
43
跑。
跑。
这辈子,我都没有这么快地跑过。
驾着一匹骏马飞快地在街上疾驰,我一下就到了暗格。
拿着顾仲景给我的暗牌,我一路找到了苏冉,没有人敢拦着。
见到苏冉的时候,他正坐在暗房的一角。
看见我,他似乎没有半分意外,微笑着道:
「堂堂,你来了。」
我摸着他的脸,眼泪从我脸颊上滚落下来,但我笑着对他说:
「苏冉,我活下来了。
「走吧,我带你回家。」
他的身体羸弱如纸,靠在我肩膀上轻飘飘的,墨发垂下来。
我曾经说他像谪仙一般,未曾想他此刻果真和谪仙一样。
好像下一秒,就要乘风归去。乘风归去。
顾仲景没有苛待苏冉,他在白玉关发现苏冉之后,立马把他抓了起来,但是得知了他的病情,却还是日日让人给他送来玉泉水。
「没关系,我们就快到了。」
将士在前面疾驰着马车,他靠在我肩膀上,
温热的液体洒在我的肩膀上,一股甜腥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
我知道他吐了血,我假装没看见,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风里,我说:
「苏冉,快到了。」
快到了。
快到了。
「对不起……」
苏冉伏在我的肩膀上,白色衣衫都沾了泥,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那么亮。
他伸出手摸我的脸,我闻到他的手上浓烈的血腥气味,熟悉的温柔液体,温热液体又一次覆上了我的脸。
「这么多年,我知道你都很辛苦…」」
「但是我没有办法,堂堂……我和你都没有办法……」
「有办法的!」我哽咽着把他的手握住贴在我脸上,「胜利在望了!玉泉就在前面,苏冉你挺住,我们能活下去的!能活下去的!」
他笑了笑,嘴里涌出,他还是那么好看。
他对我说:
「堂堂。
「今后,做自己喜欢的事去吧。」
后来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楚了。
我只记得我大哭,我让马车跑得再快些,我声嘶力竭,我的喉咙都快喊破了。
我抱着苏冉,紧紧抱着苏冉,我一路,我跌跌撞撞,带着他,一路连滚带爬,跑到了玉泉。
然后我听见李福寿对我说了一句:
「陛下……苏大人他,已经走了。」
44
大丞三十年。
我活了很久很久。
在江南养老的时候,听到游人说:「当今陛下真是贤良啊,听说顾将军告老还乡了,陛下还赐了他很多东西,他都没有要,转身去边关隐居了。」
「是啊,要说这顾将军也是奇人,怎么就终身未娶,这么一大份家私,留给谁呢?」
「不过陛下也不错,年纪轻轻的,就把这么大个疆土治理得这么好,还得是太上皇教得好啊……」
「哎,只可惜太上皇这一辈子,一直鳏居。」
「听说是心里一直放不下太上君呢,陛下这不,去年刚翻修了陵墓。」
成儿还真是懂事啊……
我对身边的人说:「你看你女儿。」
身边的人笑了笑,道:「那不是你的女儿?」
我嗔怒道:「对,我一个人生的!」
苏冉笑了笑,捏住我的脸道:「怎么几十年光阴过去了,还是如同当初的小孩脾性?」
我冷哼一声,道:「怎么了?」
他笑了,悠长道:「好好好,是我惯的,是我惯的。」
已经四十岁的苏冉了,但是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年轻。
——他永远停在了二十岁那年。
二十岁那年,苏冉走了。
但是,我每天,依然能看见他。
很多人说我这是癔症,但是我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苏冉就活在我的身边。
一直。
一直。
我动用了所有的巫蛊师,都没有救活他的性命。
但是,用十年生命为代价,我能日日见到他。
算算日子,我也只有一年了。
面前的苏冉敲了下我的脑袋,打断了我的回忆:「还不赶紧回去,再不回去,等下要下雨了,今天没有带伞,等会你又要闹了。」
夜色漫漫,他立在花灯深处,朝我微笑。
好似不会离去,永远也不会离开。
我朝他微笑了一下,伸出手去。
「来了。」
□ 许久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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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逢花
大人救命!女主她只想苟且偷生
许久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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