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是刚被打入冷宫的贵妃”开头写一篇小说? - 知乎
2024-03-10T00:00:00Z | 43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4-03-10T00:00:00Z
我是刚刚被打入冷宫的贵妃。
他是刚刚歇斯底里下旨的皇上。
我跪坐在地上,脸上火烧火燎地疼,肚子也一抽一拉地疼。
我满头的冷汗终于是让他慌了手脚,他冷着脸问我还好不好,我没来得及开口气他,眼前就一黑。
意识消失前,我知道他又开始声嘶力竭喊,这次不是骂我,而是吼着让人叫太医。
《鬓边雪》1我小产了。
清醒以后,得知这一消息的我,红着眼睛,用最恶毒的语气告诉他,这是你活该!你不配有孩子!他冷着脸没有说话,摆手让人把我桐云宫的吃穿用度搬进了冷宫。
冷宫大概是经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奢华,一场毛毛细雨,东南角塌了。
他又下旨要将我挪回桐云宫,但是我白着一张脸用花瓶打他,打断了那道旨意。
手绵软无力,花瓶径直落在地上,摔碎溅起的碎瓷划伤了我的脸。
他冲过来给了我一耳光。
你活到今天全凭这张脸,哪里来的胆子伤害它?
!他拂袖打翻了我尚未喝下去的补药,咬牙切齿地让人叫太医。
叫太医,看我脸上的伤。
他生怕它留疤。
2我是刚被打入冷宫的贵妃。
三年前,我与一众舞姬进京献舞。
番国来贡,我献舞时心惊胆战,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好在一切顺利,一舞终了,我们都拿到了很丰厚的赏赐。
出了大殿,我开心地拉着姐妹唐瑶的手,说我们可以好好歇一阵子了。
但是话音刚落,一个低着头的小太监跑过来告诉我,姑娘可否赏脸,有贵人相约。
身边的唐瑶喜笑颜开,问贵人在哪里。
那小太监转了个身朝向我,对着我说,礼云公子想见一见你。
我不知所措地看向唐瑶,但是唐瑶皱着眉说,妹妹还真是好福气。
3礼云淡淡地沏了一杯茶,唇角带笑对我说,你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他递给我的茶杯精致小巧,喝茶的姿势随意中带着贵族的教养。
我惶恐不安地盯着那杯茶,无从下手。
他说我像极了他的故人,可像的只能是皮囊,我一行一动带着的,是骨子里透出来的风尘。
我只是个舞姬,这突如其来的相像,福祸未知。
礼云说,你可愿跟我离开。
我告诉他,我生在风尘,恐折辱了贵人的故人。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愿。
可是礼云只用了三片金叶子,就将我回戏舞班子的路堵死了。
他说,你看,你原来的安身之处,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值得依恋。
他说,跟我走吧,你会脱胎换骨的。
4我的确脱胎换骨了。
我从一个风尘舞姬变成了即使跻身名媛,亦是让人看不出破绽的贵女。
我的蜕变,花了礼云了三年时间。
我亦是用了三年才知道,礼云说的故人,就是他的孪生妹妹。
礼云的妹妹名唤锦鹤,是他们南宫家孙子辈上,唯一的女儿。
关于我与锦鹤,礼云只说过一句话。
你像她,像足了八分,粉黛修饰,九分足矣。
他这样说时,眼底有温润的光,恍若天成的贵气里,终于夹带上一丝人间的烟火气。
也只有提及锦鹤时,他才会不那么高高在上。
那句话以后,他再也没正面提及过锦鹤,只是请了最好的老师教我歌舞,后来又教我琴棋书画。
我的吃穿用度不输任何名媛千金。
这样娇养三年以后,我几乎都要忘记自己出身风尘了,自己都信了自己是金山玉髓养出的贵女。
有时我会好奇,这位同我像极了的姐姐,到底去了哪里。
每次问及这些,礼云便只是倒茶给我,问我近日又学了什么东西。
5礼云,礼云。
他的名字总是让我觉得淡然出尘,他的人更是人如其名。
在他面前,他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让我觉得自己身在尘埃,须得仰望于他。
礼云说,下个月,擎云公主生辰,你与我同去。
说这话时,礼云正神态专注地钻研一本药典,且时不时将一些药材切切磨磨。
我看他神情过于专注,忍不住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
礼云翻了一页药典,微微颦眉,默了许久,才将一味药材加进去。
他说,你现在应该找吴叔帮你准备宫宴的衣服了。
我顿了顿,诺了一声,离开了。
出门前我忍不住回头,礼云依旧是那个姿势,神情淡漠,眼底没有悲喜。
窗外有光溜进来,撒在他身上,在他刀刻一般的侧颜上,打下昏黄的光晕。
公子无双,大概就是他这样。
6关于帝王,我是在宫宴上遇见他的。
我不是第一次见他了,第一次见他是三年前。
那时,我同戏舞班子里其他舞姬一起进京献艺。
他那时就坐在最上首,转着茶杯冷漠又疏离。
第一次见过他以后,我碰见了礼云,自此命运天翻地覆,从风尘舞姬,摇身变成跻身名门的贵女。
我第二次见他,是在他皇妹的生辰宴上。
酒过三巡,他亲自舞剑送与公主擎云。
此时的他,神态间挂着少年气,看向公主的眼神,是哥哥看妹妹的宠溺。
只是他剑舞蛟龙过后,剑锋停于我的鼻尖。
「锦鹤?
」我被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撼动,心知他认错了人。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夹住了剑锋,将那剑锋推开,又一只手将我揽入一个宽广的胸膛。
我诧异地抬头,看到的是礼云那温润如玉的侧脸。
「陛下可是酒力不支,认错人了?
」「礼云哥哥,她是谁?
」那九五至尊死死盯着我,一双眼睛似乎是想将我盯出一个窟窿。
而公主擎云,亦是不依不饶地扯着礼云袖子追问我是谁。
7我是谁?
礼云低头看我,薄唇轻启:「这是南宫桐苏,我的……堂妹。
」我听他在我名字前冠上了他的姓氏,不禁一阵愕然,堂妹二字,又让我心中五味杂陈。
我照着这三年来,学到烂熟于心的礼数向这二人行礼。
「原来是堂妹啊,堂妹叫我擎云就好。
」擎云公主语气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反而上前拉住我的手,言语里生出几分讨好。
「擎云。
」皇帝在一旁沉沉出声,打断了擎云有失礼数的举动。
他一双眸子幽幽盯着我,盯得我背脊发凉。
肩膀上的手一紧,我被带得身子一歪,重心不稳地倒在礼云怀中。
「桐苏,可是身体不适?
」礼云的声音掺杂着担忧,我抬眼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识相地轻轻点了点头。
「方才饮了两杯酒,如今有些头晕。
」宴上忽然一阵喝彩,我回头一看,那皇帝已经将剑撂给一旁的侍臣,甩手回他的座位了。
众贵戚合时宜的一阵喝彩,给足了皇帝面子。
擎云也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礼云离开。
而我,像是被人遗忘在了墙角。
礼云眉间有一抹舒展,像是打赢了胜仗一般。
「吃些这个,醒酒。
」他递给我一碟话梅,字与字之间,像是带着宠溺。
8宴席结束以后,我被礼云叫去同程一辆马车。
车上礼云闭目养神,我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出声。
许久以后,礼云说:「桐苏,我留不住你了。
」我不懂他什么意思,直到下了马车,看见那托着圣旨的公公,我才后知后觉,礼云说的「留不住」是什么意思。
圣旨说,擎云公主与我一见如故,特召我进宫陪侍。
擎云公主住在公主府,圣旨却要我进皇宫。
我不知所措地看向礼云,礼云却已经同众人一样行礼在地。
他面无悲喜地跪在地上,眼底的淡漠让人清醒,我的犹豫也就是那么一刹那,「民女接旨。
」9我没见到公主,也没见过皇上。
我住进了一个颇为别致的殿里,锦和殿,每日的吃穿用度,比在南宫家要翻一番。
我找不到公主,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去,日子过得闲散又无聊。
锦和殿的大宫女告诉我,想要什么,可以直说。
我实在无聊,就告诉她,能不能帮我找一把琴。
大宫女点了头,次日我起身以后出门,满殿的琴让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大宫女说,这是陛下的心意,姑娘若是都喜欢,可以都留下。
我心下惶恐,但是面上还是挑了一把中等的琴,其余的一把没有留。
10「陛下。
」我第三次见到他,是在锦和殿的浴池里。
他不着寸缕靠在浴池里,眯着眼睛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我倒吸了一口气,忍了又忍,才将喉头的尖叫咽了下去。
随后我裹紧了轻薄的纱衣,转身退了出去。
可是门口不知何时立了两个粗使婢子,魁梧的模样,让我自觉站住了脚。
我不是傻子,我知道浴池里那个男人在想什么,于是我原路返回。
「回来了?
」他一头墨发被人梳开,闲散地垂在耳畔。
我站在浴池边上,看他闭着眼睛任由宫女喂葡萄。
我没说话,他摆摆手,几个宫女有序撤了出去。
一时间,浴室里水汽蒸腾,只剩我同他二人。
水雾朦胧里,一只手攀上了我的脚。
一阵天翻地覆,我来不及挣脱就被诡异的力道拉下了水。
待我稳住身形,才发现自己坐在了他身上。
「桐苏……?
」他的头发被池水打湿,蜿蜒地贴在脸上、脖子上,一张素来阴沉的脸爬上几分妖异,让人背脊发凉的同时,又觉得这张脸过分美丽。
他说,你叫桐苏。
11「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给了你什么条件?
」他微凉的手在我脸颊摸索,似乎想沿着我五官的轮廓追忆什么。
他眉宇间带着挑剔,捏着我下巴的手上的力道,暴露了他的情绪。
很危险。
他很危险。
他说的「他」是谁,我心里隐隐浮现那淡然出尘的人,但是这跟我没关系。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我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你是谁?
」「我是桐苏。
」我没骗他,我是桐苏。
南宫是礼云冠给我的,他给我金山玉髓,又冠给我一个背景庞大的姓氏。
我如尘埃,此生这样痛快活过,已是足矣。
至于礼云想做什么,就不是我该关心的了。
我如尘埃,怎么懂得磐石的心思。
许是我的眼神过于真挚,他与我对视良久,终是松开了捏住我下巴的手。
我忍不住呼出一口气,惊觉自己方才紧张到忘记了呼吸。
池水温热适宜,我浑身不自在地坐在他怀里。
他不动,我也不敢动。
僵坐了许久,我觉得腿下某个地方开始慢慢变硬,忍不住咬嘴抬眼看他,才只看到他下巴,就听见他说:「不管他给你什么,我都给你五倍十倍百倍。
要么死,要么留在我身边。
」「你……自己选。
」12人怕死,没什么不对。
何况,我可以不用死。
因为怕死,我成了一个无名无分,却宠冠六宫的人。
盛宠之下,站在风口浪尖的是我。
根基不稳,冷暖自知。
无依无靠,我只能祈求皇帝庇护。
我对着皇帝百般迎合讨好,最后慢慢变了味道。
人会厌倦,亦会恃宠而骄。
皇帝口味实在让人消受不起,他喜欢骑射,钻研剑术,唯一沉静一点的,就是好茶。
所谓的宠冠六宫,无非就是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都喜欢带上我。
我用来刺绣的手指,被羽箭磨出茧;十年的戏舞功底,被他嫌弃撑不起软甲;纤细的身板,被他嫌弃提不动剑……可是他在床上又是另外一个模样,看上去爱极了我这绵软的身子。
我不傻,他宠我是真的,但是为什么宠我,是个问题。
对我而言,是关乎生死的问题。
13关乎生死的问题,我还没解决,就先被他的妃子解决了。
女人的嫉妒最可怕,尤其是被宠坏的女人。
在我之前,那个锦贵妃,是皇帝独宠的一个女人。
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也是个可怜人。
我与她的容貌相像得很,她像我像足了七分。
为什么是她像我呢?
因为我比她更像锦鹤。
我好歹是个赝品,而她只是个残缺的赝品。
这一切看似是我赢了,但是并不是。
我无名无分,在隆冬腊月里,被她宫里的太监,扯着头发丢下了水。
如果不是因为礼云被太后叫进宫路过那里,我就真的死了。
再次醒过来时,我得知自己已经是个答应。
而礼云,即将和擎云公主完婚。
我看着自己带上薄茧的手,脑袋里划过礼云下水救我的场景。
礼云说,你能不能不要顶着她的脸,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14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我寒冬落水,大病一场,帝王的怜爱也变得患得患失。
我知道他还舍不得我的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再碰我。
锦贵妃只是被罚思过,思过结束,便开始变本加厉刁难于我。
我一忍再忍,直到那天晚上,皇帝派人送了一把刀给我。
送刀的小太监一字一句地传话,皇帝说,刀开过锋,可以用。
我心下了然。
半月之后,锦贵妃失足落水,被淹死了。
后宫上下皆是假意唏嘘,唯有帝王掐了我的下巴告诉我,阿苏,你下手不干净。
我挣开他的禁锢,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臣妾需要陛下,所以不能做干净了。
他似乎有一瞬间的呆滞,但是第一次眼角眉梢有了融化的迹象。
又是半月,我成了桐妃。
15皇帝内里是个粘人的人。
他不会明说,但是他需要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
我知道他需要看到我这张脸。
我成了第二个锦贵妃。
可是脸不可靠,如果被人加以利用,我依旧会步锦贵妃的后尘。
可是,我应该怎么做。
这么想着,我褪去寝衣,下了汤池。
水雾蒸腾里,后背贴上了一个胸膛。
我瑟缩了一下,回头发现是他。
「陛下怎么总是喜欢闯人浴室。
」他埋头在我颈间,咬我的脖子,含糊道:「朕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随后口齿厮磨,我感觉到这个吻慢慢变了味道,他的手掐住我的腰将我翻了个个,正对着他。
我痛呼一声,他微微喘息着停下来,我给他看手心里的薄茧,茧子被水泡过,泡得发白。
他两只手捧着我的手看了许久,最后声音嘶哑地说:「你不适合这个。
」我不明白,但很快就被他卷土而来的攻势夺走了理智。
16他再没找我练过骑射,但是骑射的时候,总是带上我。
一开始是他在骑射,我在一旁坐着看。
日子久了,变成他同我一起坐着聊天。
再久一点,变成了隔三岔五去骑射,平日里跟我一起泡在汤池里。
「阿苏,你怎么这么懒。
」我吻他的眼睛,玩弄他的头发,对他的话避而不答。
他被我用头发骚扰到烦了,就沉着脸将我抱起来,扔进池子里。
我在池底屏住呼吸,不过瞬余,他又会下来捞我。
我红着眼眶埋怨他,他摸摸我的头:「阿苏,你怎么这么弱。
」我会告诉他,因为臣妾需要陛下。
这时,他的温柔,不是因为我这张脸,而是真的属于我。
他说,阿苏,你要明白,我也需要你。
我就在这里,可是阿苏,我需要你自己留在我身边。
17手心的薄茧慢慢褪去,他终于发现了我最擅长的是跳舞。
我想他是喜欢的吧。
可是他又贴着我的鬓边请求我:「阿苏,可不可以学舞剑。
」他眼睛里的真诚太过炽热,心里有一根弦,被轻轻撩拨了。
这不对,可是我还是这么做了。
铁剑提不动,他给我换成了木剑。
软甲太沉,最后他给我换成了窄袖常服。
月沉西南,有虫鸣夏。
我舞得该是美的,可他神色复杂。
他该是喜欢的,但是眼神里有不甘,却又透着惊艳。
他唤了我的名字,模样是再三踌躇,仿佛「阿苏」两个字很难说出口。
我问他,陛下喜欢臣妾吗?
他说,喜欢。
我又问,那是怎样的喜欢?
他抱住我,说,因为合适,所以喜欢。
18擎云公主同礼云的婚期定在了三月。
我再次见到礼云的时候,是一场宫宴。
擎云乖巧地坐在他身边,他淡然地坐着,偶尔会低头看一眼擎云。
我坐在皇帝身边,看见他遥遥对我举杯,心拧了一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手里的酒杯被皇帝抽走,我抬头看,皇帝只留给了我一个冷峻的侧脸。
礼云似乎是没有想到皇帝会替我挡酒。
他一贯淡漠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我突然记起,我也曾站在他身边,他也像陛下如今这样挡在我身前。
许是有些感慨,我走神了。
一件长袍落在我肩上,将我的思绪拉回,我抬眼对上那双幽深的眸子,听那低沉的声音说:「你不擅长饮酒,不舒服就回去。
」我说:「臣妾并无大碍。
」他嗯了一声,眼底闪过我不曾见过的温柔。
19我成为桐妃的第八个月,擎云嫁给了礼云。
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成了驸马。
擎云似乎安静了不少,不再像婚前那样缠着礼云了。
皇帝问我,礼云是个怎样的人?
我不愿思考他的深意是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停下画眉,正色告诉他:「礼云公子如玉,再无可比翼者。
」他一愣,问我:「那朕同他比呢?
」我心知说错话了,所以上前抱着他,讨好道:「陛下文武兼济,人中之龙,名副其实。
」他扣住我的腰,声音低沉:「朕偏要同他比,你来回答。
」「陛下是夫君,他是兄长。
」「你叫朕什么?
」我心底一沉,他是皇后的夫君,我只是他的妾室。
可是看着他那双狭长幽深的眼睛,我心神一晃:「夫君。
」「阿苏,朕喜欢你的野心。
」20他喜欢我的野心。
可是,我不能只有野心。
后宫实力错综复杂,平戎将军于西北屡战屡胜,连带他的亲妹妹在后宫也平步青云。
有人开心,就有人难过。
就比如,皇帝将允给我的翠琥珠赏给了平戎将军的妹妹,良妃。
她开心,我难过。
一颗珠子没什么,可是她却是从我的手里夺了去。
她让他给,他就给了。
全然忘记,那珠子已经允给我了。
我没再跟他提过此事,可他却自己拿了绫罗绸缎,和颜悦色过来哄我。
我看着他的脸,告诉他:「良妃姐姐同臣妾一样,为皇家开枝散叶,职责所在。
陛下雨露均沾并无过错。
」他歪在床上,将我揽今怀里:「阿苏,你是这样的人吗?
」他看着我,眼底有戏谑的笑意,可是那笑意深处,是我参不透的帝王心。
参不透就不参,谎言有时候真的没必要,实话有时候最管用。
我皱眉将心里话告诉他:「臣妾想把陛下关起来,那样陛下就是臣妾一个人的了。
」他怔了一下,手指插进我的发,顺着发丝的方向,有一下没一下地捋顺。
「阿苏,你懂不懂朕。
」21我懂不懂他?
我大概是懂的。
所以我几方打点,将良妃的补药变成了避子汤。
他是知道的,大概还很高兴。
那天他阴恻恻地看着我,语气颇为奇怪:「朕还没有孩子,你这是想让朕绝后吗?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心里在想,我上太医院打点遇阻的时候,帮我的是不是这个人?
怎么事成就开始装傻不认人了呢?
这副吃人的表情,是干什么?
「阿苏,朕想要个孩子。
」他忽而脸色一转。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认真地看着我,一双手细细地描绘我五官的轮廓。
心里闷闷地疼,我不该奢望太多虚无缥缈的东西,来的没有权力实在。
所以我眼神清澈,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子凭母贵,我护不住我的孩子。
」我只是我,是桐苏。
不是桐妃,也不是南宫锦鹤的替身。
他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朕说你能,你就能。
」22.权力是个好东西,他一句话我就跟良妃平起平坐。
甚至,他将我彻底写进了南宫家的族谱。
我,彻底变成了南宫礼云的堂妹。
这一次见到礼云时,我正在跳舞。
陛下坐在凉亭里,手底下是一碟剥好的葡萄,他正在一粒一粒地给我去籽。
我打趣他:「陛下这般对待臣妾,是要折煞臣妾。
」他眉毛一挑:「你胆子比朕还大,还怕这个?
」我娇笑着从他手中夺了一粒葡萄,转身时正对上礼云微愣的眼神。
我正色看礼云对我行了礼,而后听到身后的人说:「朕晚点再来看你。
」陛下将我写进南宫家的族谱以后,我便与南宫家荣誉与共。
我若是日后身染祸事,南宫家亦是脱不开关系了。
今日礼云入宫,大概也是他的意思。
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待我,难道只是因为我这张脸吗?
粉黛修饰,九分足矣。
礼云当年的话,像个咒语在我耳边环绕。
我想,这九分相像,真是我这一生离奇的倚仗,亦是我这权贵的倚仗。
皇帝走后,礼云说:「你过得不错。
」我给他倒了一杯茶,告诉他:「承蒙公子厚恩。
」如果不是他给我三年时间蜕变,如果不是他将我带到皇帝面前,这泼天的富贵,跟我本就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我是个知足的人,这样活过,已经是死而无憾。
礼云问我:「你过得开心吗?
」23我看着礼云面前的那盏茶,碧色的茶水中氤氲着清香。
「自然是开心的,桐苏必不忘本,能有今日乃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的,抬眼发现他沉沉地看着我:「桐苏,你是聪明人。
」我摇了摇头:「公子错了,阿苏只是普通人。
」「桐苏,他……到底哪里好?
」我将那琉璃盏里的葡萄捏出一粒,往嘴里送,嘴角忍不住泯出了一个笑:「大概,是他容许我有野心,也能看透我的野心罢。
」礼云淡漠的神情有一丝疑惑,但是很快就染上了一抹伤情。
我诧异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她也喜欢他。
」我没听懂,但是他忽然起身离开,那道淡然出尘的背影,竟然透出了一股狼狈。
她,是锦鹤。
我早该想到的。
24锦鹤。
我住在南宫府的时候,对锦鹤的情况,一直都只是听闻。
我不曾刻意了解过,但是隐隐约约觉得,那与我像极了的姐姐,定是做过什么大事。
我看着镜子,觉得自己这张脸真是三生有幸,让我从一个舞姬,彻底蜕变成名门贵女。
「你哥哥今天同你说什么了?
」镜子里倒映出那张美到妖冶的脸,是陛下。
铜镜里他发冠卸下,与我鬓角相依,长发缠绵,看起来恩爱极了。
我笑了笑:「哥哥只是叮嘱我,谨言慎行,好好服侍陛下。
」后颈扣上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掐着。
「阿苏很聪明,阿苏你要一直聪明。
」我靠在他怀里,打断了那只揉捏我后颈的手。
「阿苏愚钝,陛下不要嫌弃。
」25「平绒将军麾下十万铁军,在西北如履平地。
」陛下对我说的时候,眼底有一丝落寞。
看起来像是一个君王对一个功高震主的臣子的忌惮,但我直觉没有这么简单。
他所落寞的东西,就像落了灰的花瓶,虽然已经蒙尘,但是依旧易碎、精致。
是我,触碰不得的。
所以我安静地当他的听众。
他说:「阿苏,朕喜欢你的恰到好处。
」我对他展露一个笑,他拥我入怀。
我知道我很成功,是一个完美的替代品。
既不会让他忘记她,又能做到她已经不能做到的事情。
26他宠我,情不自禁地宠。
良妃那里他大概是不想敷衍的,可是每每见过她以后,他都会带很多东西来哄我。
其实我并不是那么在意。
我在意的,好像从一开始的权力,变成了驱使他这样做的目的。
如果我没有这张脸,这一切大概都没有了吧。
这是个疙瘩,解不开的疙瘩。
我郁结于心,在秋初病了。
病中诊出,我怀孕了。
我怀孕了,我跟他的孩子。
消息不过一刻钟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穿着朝服微微喘息地奔来看我。
他站在门口,眼眶微红,看着我,眼神中翻涌的还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对他笑,笑着笑着眼中突然流下泪来。
他抱着我轻轻拍我的背,没出声。
我,真的好想知道。
他心里到底装了怎样的一个人。
能让他这样一个人,如此如此地念念不忘。
27有些念头是动不得的,就比如,那天天气微雨。
我站在门口,看门外秋雨连绵。
看见他冒着雨冲我奔过来,身后是一串小跑着打着伞的太监。
「这里这么冷,你就这么站在这里?
!」他头发上脸上的雨水是真的,手心的温度是真的,他的话也是真的。
那一声阿苏,也是真的。
我心里宽慰起来,他不是照样心里有我了吗?
虽然一开始是因为我像她,但是现在他捧在手心的人,是我。
我心里忽然舒坦起来。
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有回不去。
28我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但是很快又被孕中的不适摧折下去。
什么都吃不下,吃什么都想吐。
整天软绵绵地躺在寝宫里,有气无力。
太医说,等月份再大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我等啊等,等到了宫里合欢树叶子都落完了,才得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我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听宫女告诉我,平戎将军回京了。
听闻那将军今年不过二十多岁,但是战场上丝毫不见稚气,麾下十万铁骑,攻无不破。
迎接平戎将军的宫宴,我没有去。
坐在陛下身边的人,是良妃。
29那天宫宴结束,皇帝就火急火燎地来了我这里,但是坐了不久,就被良妃的人叫走了。
他走前面上一脸的愧疚,说:「阿苏,你该明白朕。
」我点点头,抬手替他理了理衣领。
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看着他离开,心里没什么波澜,不难过也不失望。
从入宫那天我就知道会经历什么,只是偶尔也会期待,自己会不会不一样。
许是看我神情有些落寞,一直在我身边的宫女开始说些什么想转移我的心思。
我好笑地看着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宫女,比比画画地跟我讲她从宫宴打听来的消息。
她说,今日宫宴上,有一黑子女子,舞得一手好剑。
「奴婢也见过娘娘舞剑,娘娘的剑比她好看多了!」我的心忽然狂跳了一下,眼前一阵眩晕。
一个想法忽然出现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脑袋里好像有根弦断了,那个想法像是个梦魇将我击溃。
这个想法没有依据,全是我的想象,但是我还是一阵心慌,最后眼前一黑。
最终我还是没撑住,惊动了太医院。
太医院的人被我突如其来的小产征兆吓得彻夜未眠。
30天亮以后,我终于又恢复了意识。
太医说,身子骨太差,胎相本来就不稳,一直靠补药温养。
身子骨差我是知道的,但是我没想到肚子里那个,竟然这么脆弱。
我不敢再想太多,整日里闭门不出,好好养胎。
但是太医又说,不走动也不行。
于是我净挑好天气出去转转,偶尔皇帝也会跟着,但是我沉默了很多,不想再刻意迎合他的喜好。
他只当我是太过紧张这个孩子,亦是没有多余的话。
日子过得平淡,唯一的波澜就是,公主府传出擎云公主有孕的消息。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礼云了,上次见他,是在太后那里见过草草一面,他站在公主身侧,神情淡漠如初。
娘娘在想什么?
小宫女打开一个食盒,摆出一众果子蜜饯,说是陛下听说我在御花园,叫人送过来的,让我多坐一会儿,别老待在殿里。
我能想象他说这话时,眼皮子应该没从奏折离开,嘴角忍不住泯出一个笑,捏了一个瓜子往嘴里送。
31我大概对他来说,不只是个替身了吧。
能让他在忙中抽闲,去关心有关我的琐碎。
我盯着满桌子的吃食出神,忽然一阵喧嚷,我来不及看清怎么回事,就被一股大力扑倒在地。
我只来得及分辨出,将我推倒的是一只大猫,我能做的只有护住肚子。
场面太过混乱,周围宫女的尖叫,猫的嚎叫,捉拿那只疯猫的一众太监的呼喊,通通一股脑冲进我的耳朵,搞得人头晕目眩。
慌乱中,我被人大力扶起,又被那人裹着腰几个巧妙的身位,闪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护着肚子忍不住发颤,但是当我看清救我那人的脸时,只觉得空气几乎凝固,我亦是几乎化成僵木。
32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锦鹤。
她一袭黑衣,长发只用一条黑锻高高束起,装扮丝毫不见女气。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身形,恐怕我会认为她是京城哪位官家的贵公子。
我被她单手裹着腰带出了混乱,亦是被她那张脸击得溃不成军。
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却是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只是她似乎没注意到我,待我站稳,她就松开我的腰,轻盈地窜了出去。
她夺了太监手里的木棍,取了个刁钻的角度丢了出去,那十几个人急红了脸都摸不到的大猫,就这么应声从假山上落了下来。
见那猫落地,她径直伸手将它捉进了怀里。
我看她拧眉将猫丢给了太监。
「这孽畜谁养的?
有心养没本事训?
还偏生放出来祸人?
」我想过去谢谢她,可是一抬脚身子就一软,倒在了宫女怀里。
意识消散前,我看见她冲我奔过来。
33良妃不是普通的妃子。
她未出阁前,端的是将门养出的闺秀。
可到底是将门,她的喜好,总归与寻常女儿不同。
她喜欢猛禽。
她宫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凡是能伤人的,都有那么几只。
我尚未入宫前,她宫里一只豹花猫将一个宫女的眼睛抓瞎,太后勒令她将一众猛宠送走。
可是她倚仗将军府的威仪,依旧养在宫里。
后来陛下对她表了不喜,她这才有所收敛,将一众猛宠送走,只留了一只半大豹花猫养着。
那日御花园发狂伤我的,就是那只已经长大的豹花猫。
良妃跪在我的寝宫,对着我对着陛下苦苦哀求,想要留下那豹花猫的性命。
陛下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我读不懂的东西。
他说,你来决定吧。
随后就将寝宫留给了我与良妃。
良妃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阿厌平时很乖,它不是故意伤你的。
妹妹能不能放它一马?
」我没说话,她依旧跪在地上。
这时候小宫女推门进来,送来了补药,提醒我一定要趁热喝。
我点点头,小宫女很识相,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
良妃又说:「阿厌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实在舍不下它。
妹妹,我将它送出宫去可好?
这辈子都不再见它,只求能留它一条性命。
」她眼底有不可忽视的希冀,看得出是真的在意那只豹花猫。
可是陛下临走之前那个眼神,让我心下隐隐不安。
我端起药,一饮而尽。
药有一丝烫,惹得我舌尖有点痛。
那一丝疼痛过后,丝丝缕缕的苦味在嘴里蔓延,弄得我忍不住皱眉。
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但是我的的确确因为那只猫伤了胎气。
于是我问:「你当真愿意一辈子不见它?
」她说:「只要它好好活着,我愿意一辈子不见它。
求妹妹饶它一命。
」我不解道:「它只是个畜牲,你为何这样不顾一切放下架子救它?
」她说:「我觉得值得。
」我说:「好,但是它的去向,要由我决定。
」34.良妃到底没能救了那只豹花猫。
因为我跟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没了。
那天寝宫里只有我与她二人,我突然小产,她百口莫辩。
陛下盛怒之下,将良妃位分一降再降,离处死只差一步的时候,平绒将军将兵权交还给了陛下。
兵权交还给陛下的那天晚上,良妃被绑在椅子上,看着那只豹花猫被活活打死。
陛下则抱着我,不住安慰我说:「阿苏不难过,孩子还会有的。
」我其实有些听不进去,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天,一切那么突然。
我告诉良妃,豹花猫我要亲手送走。
我本意是想看她惶恐的表情,想吓一吓她。
可就在她忧虑的时候,翻天覆地的绞痛让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以为只是伤了胎气,没想到那只豹花猫真的要了我孩子的性命。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任由陛下抱着,无声无息地流泪。
我自认不是多情的人,也并没有太多关注这个孩子,甚至我都没有做好当一个母亲的准备。
可是孩子真的离开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陛下说:「阿苏你看看我。
」我就看看他,但是视线很快就被泪水模糊,我看不清了。
他说:「别难过,还会有的。
」我没出声,只是挣脱他的怀抱,缩成了一团。
35那是我第二次见到锦鹤,她依旧是长发高高束起,明明是一袭黑衣,却板正中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
她坐在御花园莲花池的栏杆上,用莲蓬调笑一个小宫女,脸上挂着邪邪的笑意。
我听从太医的医嘱,休养了几个月,这些天好不容易得以出门透透气。
小宫女说,娘娘在宫里待得太久了,久不见日,面色着实苍白了些。
我听着她的话,不自觉地摸了摸脸。
遥遥望见锦鹤将那莲蓬塞给了小宫女,拍了拍手从栏杆上跳下来,正巧跟我视线相对。
她愣了愣,终究是冲我走了过来,似乎是纠结于怎么行礼。
我看她一通挣扎以后,跟我抱拳敷衍了一下。
不知怎么回事,看她别别扭扭,做不好宫中礼仪的滑稽模样,我竟然忍不住勾出一个笑。
小宫女当即叹道:「娘娘可算是笑了,这几个月可愁死奴婢了。
」我瞪了她一眼,小宫女缩了缩脖子,退了回去。
我向锦鹤道谢,多谢几个月前她出手救我。
可是锦鹤摆摆手,说了一句受不起。
没有别的意思,她就是说了一句受不起。
她看我的眼神没有嫉妒,没有愤怒,有的是怜悯,是愧疚。
我一瞬间有点明白,她为什么这样看我。
她可能,并不像礼云口中说的那样喜欢皇帝。
36我邀她到我的锦和殿坐一坐,她到了以后似乎愣了一下。
她说:「你住在这里?
」我点点头,轻轻说:「这里不比其他殿来的气派,但是贵在别致。
」她没说话,许久以后轻轻说:「这是个好地方。
」随后自顾自地在殿里转起来。
我看着她的背影,脑袋里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我曾一度幻想,真正的锦鹤是哪般模样。
究竟是如何美貌,得以让他念念不忘至今。
我甚至暗自揣测,锦鹤是不是死了。
可是她没有,她不如我想象中容貌倾城,甚至不像是从世代书香的南宫家出来的女儿。
她通身带着的,是整个皇城都没有的干净,一种我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习得的模样。
想到如此,我突然有些自惭形秽。
我自认为是个成功的替代品,以为锦鹤也是金山玉髓养出来的贵女,我已经成功替代了她。
可是,根本不是。
倘若不是因为这张脸,我再绞尽脑汁,他大概都不会看我一眼。
锦鹤高我半头,身形更是大我一圈。
她端茶杯的时候用的是左手,随后我发现,她习惯于用左手。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明显,她洒脱地甩了甩右手,告诉我:「我的右手算是废了,现在是个左撇子。
」我顿时心下好奇,可不待我思考如何询问,门外便风风火火闯进了一个人。
是陛下。
37我不自觉地站起来,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行礼。
反倒是锦鹤,规规矩矩地对他行礼,目不斜视,面上更是不见一丝不该有的表情。
「你怎么在这里?
」皇帝的声音有些冷,他没有看我,只垂眸看着地上依旧行礼的锦鹤。
我轻轻告诉他,是我叫她来的。
但是他似乎没听见,或者说,是不想听见。
他固执地盯着锦鹤,眼中又是那翻涌的情绪。
我没再说话,对他行礼告退,将锦和殿留给了他们二人。
可是刚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被一只手拉住。
我回头,对上的是锦鹤那双跟我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她说,该走的人是我。
随后她身形轻巧地离开了。
许久以后,他站在了我的身边。
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
站了不知道多久,我有些累了,径直转身离开,却被他拉住。
「阿苏,你是聪明人。
」我没回头,但是我点了点头。
他松开手离开了,没有看见背对他的我泪如雨下。
我是聪明人,很多事情不用撕破脸皮就已经心知肚明。
他从未许诺过我什么,我又哪里来的底气为自己鸣不平。
38我又一次见到了礼云。
那是擎云公主同他的孩子的百岁宴。
礼云的孩子早就出生了,只不过那时我刚刚小产,所以没有人告诉我。
我不知道该送些什么,但是我总该送礼的。
我搜罗了为自己那个没福气出生的孩子准备的所有东西,收拾了一大箱子,想给擎云公主送去。
但是收拾好以后,又觉得这是百岁宴,我这些礼,不太吉利。
索性我让小宫女从私库里挑了一套繁复的首饰,送了过去,自己则声称抱恙窝在了宫殿里。
可是我还是被皇帝一句话叫去了满月宴。
他宠擎云,我作为礼云的「堂妹」,不能不去。
哪怕他是皇帝,也要亲自登门给擎云这个面子。
所以我,又一次见到了礼云。
他在人群中淡然地应酬,满堂的宾客让他眉宇间微微颦起。
他不喜欢人多。
我陪皇帝走了过场,寻了个地方偷闲。
礼云不知何时也偷溜到了我身边。
「你瘦了许多。
」他如此开口,我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尬了半晌,我只是点了点头,他又问:「你会不会恨我?
」「公子何出此言?
」他叹了口气:「阿苏,你应该猜到的。
」我点点头,说:「我不会恨你。
」39皇帝觉得我聪明,礼云也觉得。
可是哪里又有什么天生的聪明人,只不过是从一开始我就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礼云根本不会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懒得猜忌礼云的目的,也懒得去跟皇帝心中所爱一较高下。
我自幼长在戏舞班子,能活着长大已是不易。
人生在世,我本一心贪图享乐,活于当下。
可是,大概是突然被泡进了蜜罐子里,我起了贪心吧。
他满心满眼都是锦鹤的模样,已是令人羡慕,偏生他那样的眼神日日夜夜都放在了我身上。
戏多迷人眼,惑人心弦。
礼云说,你像她,却又不像她。
能让人记起她,却不会让人错认成她。
我抿了口茶,轻轻点了点头。
这大概,也是陛下将我留在身边的原因吧。
40一盏茶的消遣过后,礼云忽然起身,我不解地看他,他似乎读懂了我的疑惑。
他说,偷闲一盏茶做我的礼云公子,此时,他是驸马。
看着他的背影,我凭空多了一丝难过。
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过得到底好不好。
从前是我仰望于他,那时他在我眼里,光打在他身上都是亵渎。
如今,却觉得当年的公子如玉,蒙了尘。
41我看见了礼云同擎云的孩子,是个粉粉嫩嫩的女娃。
她眉眼间有礼云的影子,口鼻带着公主的娇俏,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净捡了爹娘好的长。
我说,陛下,你看这孩子笑起来像不像公主。
我太喜欢那个孩子,抱着一直舍不得放下,我抱给皇帝看,他对外一直冷峻的眉头,有片刻松动。
我知道他喜欢这个孩子。
想着想着,心里一阵酸涩。
大概是我没控制住表情,公主急忙上前夸我今日的簪子别致,想要挑开话题。
却听见有婢子通传,平戎将军的贺礼也来了。
平戎将军与别人不一样,只我听闻的,就觉得此人在我朝,乃我朝百年幸事。
于是,他成功让一屋子除了皇帝,所有人为他挪了步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平戎将军沈霆翼。
一个很高,瘦但是没有一丝单薄的男人,明明二十多岁,却有着三十岁的沧桑。
我以为的平戎将军,应该是一个魁梧的汉子,这副模样,着实让我惊讶。
可令我更惊讶的,不是他的模样,而是他身后一身女装的锦鹤。
能让堪比贵公子的锦鹤换上女装,且称得上小鸟依人的,我见过沈霆翼后,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能做到。
佳偶天成,一个词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仿佛有什么在我脑海里联系在了一起。
沈霆翼行礼,锦鹤亦是相随。
我抬头去看皇帝,袖子里的手忍不住握紧,却不想他一脸淡然的表情,仿佛漠不关心。
看上去,像是一个局外人。
可是,像是局外人的,又何止是他一个。
42从公主府回去以后,皇帝就赖在了我锦和殿的汤池里。
他说:「阿苏,朕到底哪里不好?
」这是在问我,锦鹤为什么不爱他吗?
说完他便闭气潜下了水,我下水去吻他,用舌尖撬开他的嘴巴。
最后是他托着我的腰将我送出水面,眼底有恼怒的情绪。
「你想憋死吗?
」长发被水湿透紧紧贴在我身上,一丝一缕的模样像是水墨,将我的身体分割成诡异的碎片。
他忽然抱紧我说:「阿苏,对不起。
」他大大的手掌在我后脑勺轻轻摩挲,脸颊亦是紧接着我的脸颊。
「阿苏,对不起。
」我任由他抱着我,不解这话从何而出。
是对不起他不爱我,还是对不起他将我当成了锦鹤的替身?
可是,有区别么?
我回抱住他,肉体相依的感觉让我心里生出几分侥幸。
侥幸他还是将我留在了身边,没有因为所爱的人将我推开。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怜,不知何时,我的愿望已经变得这么简单。
留在他的身边,能看到他,摸到他。
我,一开始好像不是这样的啊。
43陛下膝下一直没有子嗣,哪怕一个公主都没有。
前朝开始劝说他选秀,填充六宫。
他说:「阿苏,真不想这样。
」他不想,不想选秀。
他眼底的疲惫几乎溢出,是真的倦怠于选秀。
我抱着他,告诉他:「陛下,可是你需要一个孩子啊,这天下也需要一个孩子。
」他身体忽然僵硬了一下,然后紧紧抱住了我。
他说:「阿苏,朕想跟你有一个孩子。
」我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那么轻轻地疼了。
轻轻地疼,不重,但是绵绵不绝,仿佛没有止息。
44沈霆翼交还了兵权以后,很久都没有什么举动。
我不明白为什么陛下先前对他那么忌惮。
沈霆翼看上去,不像是有野心的人。
直到,沈霆翼请旨赐婚。
沈霆翼请旨赐婚于他同南宫锦鹤。
那天,皇帝赶走了所有人,将寝宫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
我到的时候,只有满室的狼藉。
我找了一圈才发现他颓废地坐在床边,我轻轻走过去,但是被他赶走。
他抄起手边的一个枕头,将我打了一个趔趄。
我没站稳,差点碰到一旁的花架上。
许是我的痛呼让他回过神来,他又急急奔过来,将我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最后他把我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
我突然很委屈,第一次在他面前几乎崩溃地哭。
我听见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陛下问我自己哪里不好,可是阿苏也想问陛下,阿苏到底哪里不好?
」对啊,我到底哪里不好。
我不是木头人,我也会委屈。
所有的委屈嫉妒,因为你不在意,全都变得一文不值。
我不想让自己太过难堪,所以一直不出声。
可是,你为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我将你放在心尖上,你却自己卑微到尘埃里。
「陛下,我到底哪里不好?
」他捧着我的脸,给我擦眼泪,最后憋出一句:「阿苏,对不起。
」45我第四次见到锦鹤,是擎云公主孩子百日宴以后。
她对我说:「桐苏,帮帮我。
」沈霆翼想娶她,所以请旨赐婚。
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赐婚,锦鹤告诉我,因为沈霆翼跟她的身份。
两个人背后的势力错综繁复,虽说自然可以成婚,可沈霆翼在朝中政敌不少,二人成婚后必然会被有心人利用。
赐婚,可以过一段安生日子。
锦鹤说这些的时候,面上是一种我无法描述的沧桑。
她比我大,放眼望去,像她这般年纪还未嫁人的姑娘已经很少了。
她说:「我不喜欢这里,我想跟沈霆翼回西北。
」「桐苏,帮帮我。
」46我不知道怎么帮她,相反我觉得我应该恨她,因为她我才会变成这样。
因为她,所以他的世界里,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可是,我就是恨不起来。
甚至,觉得她要比太多人来得干净。
所以,我答应了帮她。
沈霆翼赐婚的请求,终究石沉大海,等到的只是一旨政令。
命他回西北继续戍边。
得知这一消息,我心里忍不住感叹,锦鹤是真的了解皇帝。
当时,锦鹤皱着眉,一脸厌倦:「他不会放我走的,可是阿翼不相信,所以,桐苏你帮帮我。
」锦鹤不相信沈霆翼的请旨会成功,所以让我帮她。
我希望她离开,不希望她留在这里了,所以我答应帮她。
我告诉皇帝,我想出宫去安国寺。
想给那个没出生的孩子祈福,想再求个孩子……他愣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可是,他说:「阿苏,对不起。
」47我头一次没有跟他告别就离开了。
我不想再听他道歉了,所以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可是出宫以后我又害怕了。
我怕事情真的会像锦鹤所说的那样,沈霆翼启程以后,皇帝会强行让她入宫。
我怕极了。
我想立即回到他身边,看着他,寸步不离。
可是,又像是赌气一般,我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在期待,在期待他不是锦鹤口中那样。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跟谁赌气。
我在安国寺,等啊等。
等到了锦鹤的消息。
锦鹤说:「帮我,替我入宫。
哥哥会护你周全。
」48他终究是想趁沈霆翼回西北的时候,让锦鹤入宫。
我在安国寺祈祷了那么多日夜的祈愿,终究是落了空。
锦鹤入宫前夜,礼云将我带回了我曾经住过三年的南宫府。
那夜,锦鹤只身一人前来跟我告别。
她说:「桐苏,你的恩情我此生不忘。
」她抱着我,说了好些句抱歉。
可是我摇摇头告诉她:「你要跟沈霆翼好好过一辈子,白首相依,儿孙满堂。
」她说:「桐苏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告诉她,天快亮了,你快走吧。
她对我抱拳一笑,随后翻身上马,身形隐匿在了黑夜里。
她让我帮她,看准的是我与她相像。
可是我不怪她,因为她比谁都来得坦荡。
又或者说,我是在借了锦鹤的胆子,做一些桐苏不会做的事情。
我突然有些颓然地想,我大概是羡慕她羡慕到了骨子里。
我没想过,再一次回到南宫府,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换上了锦鹤的衣服,精心将自己修饰成她的模样。
眼角眉梢里,我生疏地模仿锦鹤的举止。
礼云站在廊下问我:「桐苏,你真的要去吗?
」我看着他,第一次没有在他面前摆出「贵女」的仪态,我笑得很开心,告诉他:「那是我夫君,我这是……要回家。
」当年,我于擎云公主生辰宴上被他一眼瞧中。
他一道圣旨,让我荣宠至今。
如今……我只不过是恃宠而骄,想再嫁给他一次而已。
49锦鹤成功与否,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失败了。
他一眼就看出了我到底是谁。
可是他没有揭穿我,恰恰相反,他让我接了那道册封锦鹤为贵妃的圣旨。
他的表情很可怕,就像当年锦贵妃死去的那夜一样,他钳住我的下巴,盯着我的眼睛。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聪明?
你为什么也要跟我对着干?
!」「为什么?
!为什么连你也要跟我对着干!」「桐苏!你告诉我!」害怕吗?
我不知道。
难过吗?
我也不知道。
他冲天的怒气里,我反而平静得很。
好像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眼前的画面,仿佛在脑海里经过了无数次的演练。
那一夜我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好冷好冷。
外面下雪了。
我看着乱成一团的寝殿,又抬头看了看寝宫的名字,「锦和」。
这本应该挂在我寝宫的匾额,如今却挂在了理应锦鹤入住的地方。
我突然明白,「锦和」二字是怎么来的。
天还没亮,我站在雪地里茫然地抬头看天,身上忽然就落了一件披风。
我回头,给我添衣的人,是良妃。
50良妃行事素来与常人不同,后宫人人攀比娇美的时候,唯有她一人万年玄衣。
那只猫死后,我才听闻,她常年身着深色,为的就是迁就那些怕鲜艳的猛禽。
她喜欢那些,所以平戎将军府惯了她那么多年。
可是后来她入宫,不得不将自己的喜好一再收敛。
如今她仅剩的一只豹花猫也没了,却还是固执地穿着一身玄衣,寒天雪地,一脸孤傲地站在那里。
我怜悯她的委屈,却也痛恨因她而短命的孩儿。
她可能心怀歉疚,亦是一脸复杂地看着我。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亦是看着她。
遥相对望,直到她开口问我:「锦鹤……是否平安?
」我点点头,裹紧了那件披风。
大段沉默以后,她又说:「我以为,你不会帮她。
」原来,她也知道。
也对,她是平戎将军的妹妹,知道这些,也正常。
我笑了笑,对她说:「我这不是帮她,是帮我自己。
她不走,他就永远都看不见我。
」良妃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愣住。
我不再理会她,转身准备回去。
一阵风吹来,殿门前的树上有雪被吹落,雪花落在身上,我伸手拍了拍。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披头散发的模样。
我隐隐约约记起来,昨夜他似乎气极了,毫无轻重地将我的下巴捏得生疼。
满头的珠钗大概也是那个时候掉的吧。
身后属于良妃的那道冷越的声音说:「阿厌没有害你的孩子!那天寝殿里是只有我们两个,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你知道的!」我没动,她不甘心一样,继续说道:「南宫桐苏,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51我呆呆地坐在新的「锦和殿」里。
直到天大亮,小宫女颤巍巍地上前唤我,「娘娘……」我问她:「那天那一碗补药是陛下让你送的,对吧。
」小宫女不解,我又说:「就是孩子没的那天,那一碗药。
」小宫女恍然大悟道:「对啊,陛下还说,要娘娘趁热喝。
」我点了点头,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
小宫女急唤了我一声,娘娘!我擦了擦嘴,告诉她我没事。
可是她还是急急忙忙跑出去了,又留下我一个人坐在殿里。
我掰着指头,细细寻思何谓「锦和」,岁岁锦年,朝朝和睦吗?
还是为了讨「锦鹤」开心?
他来得比太医还快,来了以后似乎还是怒气未消,铁着一张脸问我:「你就这么在这里坐了一夜?
!」我没出声,眼珠子转了转,坐在地上抬眼看他。
从我的角度看他,是逆着光,所以我有些睁不开眼。
还没等我看清,就被他从地上一把捞起来,扔到了床上。
太医来了,畏畏缩缩给我诊脉,结果是我郁怒忧思,肝郁化火,血失统御所致。
应调养有节,不宜劳倦,不宜受七情刺激。
他说:「你冷静冷静吧。
」随后甩手就要离开,我突然出声叫住他。
我问他:「在陛下心里,阿苏……到底是什么?
」他愣住,随后开口道:「不是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吗?
」52有些事情,就是那么不讲道理。
好像他说得很对,从一开始,我们就都心知肚明。
是我动心在先,明知山有虎,却要自讨苦吃。
他没有惩罚我替锦鹤入宫的「欺君」,而是把我放在锦和殿里,再也没来过。
我在锦和殿安安静静地调养,小宫女告诉我,他又派了多少人出去寻找锦鹤。
不知道是不是人人都像我一样,死心的日子很奇妙。
锦鹤回来的时候,我没对他死心。
锦鹤离开的时候,我还是没对他死心。
甚至得知孩子死去的真相以后,我还是没对他死心。
可是就在那一天,我站在锦和殿里,看冬雪消散,看杏花绽开。
整个人就像是睡醒了一样,死心了。
感觉就像睡了一觉,做了一场大梦一样。
听小宫女说,他找了锦鹤一个冬天。
其实我不想知道的,从前是伤情,如今是厌烦。
可是小宫女还是替我奔走打听,在她眼里,身在后宫就要消息灵通,好为我以后复宠做准备。
她还在期待我复宠,我心里暗叹这世上傻的人不止我一个。
皇帝将我供养在这锦和殿,却再也没来过,无非是自欺欺人,想让我顶着锦鹤的身份,给他些许安慰罢了。
我变成了锦鹤。
我替锦鹤入宫,他便告诉我:「既然你这么想替她,那你就彻底变成她吧!」我如今彻底变成了一个装饰品,何来失宠,又何来复宠?
53就在我以为,我与皇帝之间的情分,只剩下隔岸相望的时候,他又死灰复燃出现在我的身边。
他问我:「她到底去了哪里?
」我说:「我不知道。
」我知道我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去,只是借了我的嘴巴,给自己一个理由麻痹而已。
他又开始带我去骑射,教我剑术,闲散之时又拉着我泡在汤池里。
他在新的锦和殿也修了新的汤池,水雾蒸腾里,他常常伏在我身上,一双手从我肩头滑落至腰间,说:「阿苏,你好像一条鱼。
」我笑了笑,转身去满足他的欲望。
我依旧顺从,只是不在意了,我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但是也止于我应该做什么。
我本出身风尘,那年进京献舞,我是一众舞女里姿容最妖娆的。
偏生一心求个安稳,从不与人争夺,在戏舞班子一直籍籍无名,乃至被人欺负。
如今回想,那时的自己,傻得可以。
那天他又带我去骑射,我看着日头中天高挂,突然心里一阵厌烦。
我不想去,所以我真的拒绝了他。
我厌厌地躺在凉棚里,看着他在烈日下纵马。
我喝了一口御厨处心积虑保了凉的酸梅汤,舒服地叹了口气,头一次觉得之前陪他一起骑射的自己,亦是傻得可以出神的时候,他回来了,马鞭被他撂给一旁的太监,随后他端起凉茶好一通喝。
「阿苏?
」他唤我,我惊觉起身,拿了帕子给他擦汗。
「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可以早些回去。
」我诺了一声,没再言语。
54天下事就是这样,你不哭诉,就有人觉得你永远不委屈。
我倦怠于陪他射箭骑马,倦怠于陪他钻研剑术。
我想不出之前自己是如何耐得下心去做这些。
那些耐心的日子里,我到底如何咽得下那么多委屈。
直到那天,他又抱着我说:「阿苏,你最近好奇怪。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我不爱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妆容随我喜好,衣着亦是看我心情。
人说女为悦己者容,他说我奇怪,大概是如今的我,端的再也不是当初「南宫桐苏」的「贵女」做派了。
我对他笑了笑,找不出话。
55我以为我会这样跟他寡淡平静地过下去,但是总有一些事情让人心里愤懑。
皇后怀孕了。
那个从一开始就默默无闻的女人,怀孕了。
皇帝只有初一十五才去她那里,平日里她不声不响,即使我一个人霸占皇帝,她也什么都没做。
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人,怀孕了。
我本无心,奈何帝王将这个孩子看得极其重要。
我不明白为什么,都是孩子,为什么我的孩子得到的是一碗夺命的药,而她的孩子却被如此对待。
恨。
不知道什么时候,恨意早就在心里生根发芽。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那种曾经夺走我孩儿性命的毒药,已经被我安排送进了皇后宫里。
我想阻止,却开不了口,我惶恐不安地坐在寝殿里,看着当初那一箱子,我为那个孩子准备的东西。
有拨浪鼓,有长命锁,还有很多很多小衣服……我知道他会来找我算账,索性坐好了等他来。
他大概又会掐我下巴……不,这次他大概会掐死我。
我看着手里那个小肚兜,有些说不出来的难过,肚兜上绣的是双龙戏珠,我亲手绣的。
当时吐得厉害,整日里提不起精神,他为了逗我开心,还亲自歪歪扭扭地,将这双龙戏珠的珠子绣完了。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没有出声,只是捧着我的脸,给我擦眼泪。
关于皇后他只字未提,只是一脸复杂地看着我。
「阿苏……你看看我。
」我挥手挣开他的手,踉跄地想离开,但是没走几步就被他锢在了怀里。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开他的同时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滚啊!」一句撕心裂肺地「滚啊」,让殿里殿外,所有人跪了一地。
「阿苏……」「你是不是知道了……」56皇后没有小产,因为皇后害喜太严重,那碗药被搁凉,倒掉了。
可是,我同皇帝的最后一层窗户纸却是破了。
他亲手害死了我跟他的孩子。
我问他为什么,他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为了用良妃牵制平戎将军吗?
为了兵权?
为了他所谓的权术?
我在等他给我一个答案,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仿佛弥补一样,流水一样的赏赐送进了我宫中,又怜悯一般,将「锦和殿」改成了「桐云宫」。
我不管怎么跟他吵,怎么闹,他都能一声不吭地睡在我身边。
更过分的是,他变得残暴,会用几乎施虐的方式,在我身上发泄他的欲望。
他说:「朕说过,你要么死,要么留在我身边。
」他眼里布满了通红的血丝,唇角是被我咬出来的伤口,极端压抑的语气里,我知道他快到极限了。
可是那又怎样,我恨他。
巴不得这个人死得越远越好。
这恨意到底因何而生,因何而壮大,我已经分不清了。
只知道我被他逼急了的时候,脑袋里的想法就剩下了,死太简单了,此生让他不得好活。
57他大概是爱极了锦鹤,以至于每次见到盛装打扮的我,都一脸悲色。
他一脸的悲色,让我觉得心生快意。
所以我越发千娇百媚,锦鹤是什么样子,我就越是截然相反。
我觉得他可笑至极,他一言一行里爱极了锦鹤,却又沉迷于我淡妆浓施的这张脸。
我不知道为了什么,满腔的恨意无从发泄,看他挣扎痛苦,好像就是我唯一的疏解。
帝王膝下未有儿息,所以他最终还是被迫选秀。
只是新晋的秀女,都被我一个一个解决。
有的像当年的锦贵妃一样「死于意外」,有的则是侍寝以后被我光明正大地喂下一碗避子汤。
他从不过问,甚至为我掩护。
直到皇后死于难产,子存母亡。
58那个孩子尚未足月就早早来到人间,白白搭上了他母亲的性命,却也不知道他那孱弱的身子,能不能有命有一趟四季。
我坐在桐云宫的凉亭里,感慨世事无常。
谁能想到皇后会突然早产,且死于难产。
他来的时候,脸色是铁青的。
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所以迎着他走了两步,刚好赶上他抡圆了的一巴掌。
耳鸣,不疼,只是我感受不到自己左脸的存在。
他说:「你怎么这么恶毒?
!她都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啊!」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只觉得荒唐至极。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气极了,声音听起来隐隐发抖,每个字的边缘,都带着破音的迹象。
「桐苏,你做什么是朕不知道的?
!这件事情你又何必遮掩?
!」「臣妾…遮掩?
!没有就是没有!臣妾同陛下相比,恶毒者谁更胜一筹?
!陛下又何来颜面,跟臣妾启齿孩子?
!」桌子上的果盘被我一袖子扫下,瓜果在我与他的脚边四溅飞蹦,最后沉寂下来。
她未曾看过孩子一眼……陛下可知道,臣妾何尝不想以命相抵换我孩儿走一趟人间……莫说锦鹤千金难求,是陛下你……根本不值得!「你不值得!」我将他给的耳光还了回去,用力用到打完以后,我的手麻木没有知觉。
他呆愣住,我转身想要离开。
随后他后知后觉,歇斯底里地喊,「来人!将桐贵妃打入冷宫!」「臣妾求之不得!」我甩了袖子要走,被他一把扯住,推搡间我脚下无根,撞到了石桌上。
小腹一阵钻心的痛让我瞬间脱力蜷缩在地上,冷汗几乎是一瞬间就爬满了我的额头。
我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是这个念头让我难过。
我来不及再说什么,眼前景色已经失焦,黑暗将我吞没。
59小宫女呜咽着将汤药一勺一勺地喂给我,我笑她哭得好丑。
她随手抹了一把脸,没有理会我继续哭。
她在替我哭,哭我第二个孩子。
小产。
这是我第二个孩子,我毫无防备,他就离开了我。
我苦笑一声,心想自己这辈子儿女福分缘薄。
我没有再去哄她,而是费力起身,将那一碗药喝了个干净,告诉她,出去洗个脸吧,让我静一静。
小宫女愣了愣,哭得更厉害了,最后她一步三回头,端着药碗掩门出去了。
我半睡半醒时,皇帝身边那个小太监又来了,战战兢兢地立在外面,让小宫女给我传话。
他又让我搬回了桐云宫。
一国之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可是他将我打入冷宫,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离开这颓废之地。
舍不得这张脸吗?
虚伪……我没有听话,睡死了过去。
等我一觉醒来,发现冷宫变了个模样。
我桐云宫的吃穿用度全被搬了过来,而他则冷着一张脸,坐在桌旁。
见我醒了他作势起身,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顿住了脚。
我看了他一眼,便翻身不再看他。
「朕……真的不知道……」「这是个意外!」「阿苏……」很烦,我用被子捂住耳朵,还是能听到他在我的房间里发出动静。
所以我勉强起身:「陛下,请您出去。
」「阿苏……」「出去啊!」要下雨了,闪电将屋子照亮了一瞬间,接着雷声闷闷地传来。
我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好陌生,陌生到让我想不起是如何爱上他的。
视线被泪水模糊,我轻轻地呼吸,好让自己哭得不那么狼狈,可是雨下大了,冷宫东南角漏雨。
他抬头看了房顶一眼,说:「阿苏,不闹了,我们回去吧。
」这句话像是有神力,他这一句话让铺天盖地的委屈向我砸过来,将我压得喘不过气。
我说,我不走,你滚啊!他站着没动,下旨让人收拾我的东西要将我带走。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下床从那些人手里抢东西。
一个细颈的花瓶被我当成了武器,我的哭闹终究打断了他的旨意,他冲过来抱住我,夺我的花瓶。
花瓶掉在地上,破碎的响声让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溅起的碎瓷在我左侧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泪水滑过,刺痛感让人冷静,我听见自己说:「你放过我吧。
」「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我被他紧紧锢在怀里,听窗外雨越下越大,萌生死意,就是这个时候。
雨声听起来很舒服,让人想闭上眼再也不睁开。
他像是发现了我的念头,一手捏住我的脸颊,将我咬紧舌头的牙关撑开,又打了我一个耳光。
「你活到今天全凭这张脸,哪里来的胆子伤害它?
!」「你怎么敢离开!」「你怎么敢……」「太医!传太医——!」【正文完】番外在专栏内持续更新权谋里的真爱:情深难测的反套路古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