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国质子是头狼
2024-06-26T00:00:00Z | 34分钟阅读 | 更新于 2024-06-26T00:00:00Z
敌国质子是头狼
芳华怨:烟花易冷为谁折腰
我是尊贵的公主,他是卑微的敌国质子。
一朝之间我们身份对换,我成了他的阶下囚,他成了我的枕上人。
他讨好地搂紧我,「阿姐,你只能是我的。」
我狠狠地咬了他一下,口中血腥味蔓延,「没想到你是头狼,吃人的狼!」
他笑意加深,玩味地说道:「狼是很护食的,所以,我怎么能让你便宜别人呢。」
1
我是大启王朝的五公主,宫中人都说我小小年纪沉稳自持,尽显皇家威严。
那时我十岁,贴身宫女来报,突厥部落送来的质子已进宫了。
「阿姐,你说那个突厥来的家伙长什么样啊?是不是真如宫女们所说的,像红面恶鬼?」
唤我阿姐的是我同母胞弟——阿昭,他正值好奇心大盛的年纪。
我微蹙秀眉,睨了一眼我的贴身宫女,「以后休要在六皇子面前胡言乱语。」
屏退宫女后,我摊开了手中的书卷,上面有我标注的有关突厥的记载。
比起晦涩的文字,阿昭更感兴趣的是那张突厥人的画像。
阿昭抱着画卷笑得前俯后仰,「突厥人怎么这么丑啊,小眼睛,大鼻头,嘴宽得都把腮帮子连起来了。」
「阿姐你确定没画错?」
我从他手中夺过画卷,这是我翻了几夜古书,根据记述画制而成,怎么可能画错?
可当我真正见到那质子时,才甘心承认我真的画错了。
在骑射场,他墨发飞扬,踏马而出,一双墨绿色的双眸,尖锐逼人。
这眼神不该出现在一个少年身上!
明明是青天白日,却让我背脊发寒,如若此刻是黑夜,他那眼神真就如狼一般,勾魂又野性。
我记得书中记述突厥族的图腾是狼,我便不自觉有了这种联想。
转瞬之间,他的眼神又似丧犬一般,无辜可怜。
我简直要怀疑刚才那一瞬的凌厉,是否是我的错觉。
太子挥鞭抽打马背上的他,他适时滚落在地,发出可怜的呜咽声,这极大地取悦了在场的皇子和公主们。
「你就是突厥送来的质子,叫什么名字?」太子眼带蔑视,正如大启王朝对一个战败小部落的轻蔑。
「回太子的话,我的名字是阿史那天翊。」他回话时低眉顺眼,对他质子的卑微身份很有自知之明。
太子取笑,「这名字听着好累赘,往后就叫你阿犬吧。」
众人笑之,天翊有雄鹰展翅翱翔之意,太子却唤他为阿犬,羞辱之意,显而易见。
但他似乎听不懂一般,低着头未作声。
「听闻你们突厥精通骑射,今日就让本太子领教一番吧,阿犬快些上马啊。」太子说完便上马,欲一展雄风。
「其实我不精通的。」他低着头,被太子催促上马。
其他皇子笑他是草包,只有我注意到他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似有厉光闪过,是暗器吗?
骑射场上尘土飞扬,马蹄声不绝,我等了许久都不见他使出暗器,行刺太子,反而处处受欺,好几次险些跌下马,射出去的箭更是歪歪扭扭。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他不精通骑射?
我希望他是精通的,更希望他使出暗器,我乐意见到太子受伤,如果不幸落下残疾,那太子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那么,我的弟弟阿昭离皇位就更近了。
「阿姐,我也想骑马上场。」阿昭满眼兴奋地看着场上的比试,跃跃欲试。
我自是不允许的,担心他受伤。
下一秒,场上发出惊呼声,是那质子跌下了马,浑身血污。
太子见此觉得败兴,嘲讽了几句,便率其他皇子和公主们离开了。
我也拉着阿昭准备离开,只是犹豫了片刻,一匹黑马不知因何受惊,竟直直朝我们奔来!
眼看着就要丧生马蹄之下,原本还躺在泥浆里的那质子一跃而起,石火电光间,紧拉缰绳制服了烈马。
我和阿昭劫后余生,大口呼气。
而那质子单薄的身影在我们面前轰然倒地,似是为救我们拼尽了力气。
阿昭摇晃我的手臂,急切地说道:「阿姐,我们快请太医救治他。」
我总觉得刚才马儿受惊一事太过巧合,也不想为了一个质子而惹麻烦,「阿昭,我们走,自有人管他。」
这时,我的脚踝被拽住,他眼神里带着乞求,「阿姐,我很可怜的,没人会管我,我会死的。」
头一次被一个陌生男子握住脚踝,虽然只是一个少年,可我的耳垂还是红了,「谁,谁是你阿姐?别乱叫,叫我五公主。」
他破裂的嘴角轻轻扯了一下,似乎是在笑,然后就晕倒了。
我怀疑他是装晕,故意博我和阿昭同情。
2
最终我还是救下了他。
太医说他的伤势确实很重,为了救下我和阿昭,伤到了五脏六腑。
自那以后,他算是赖上我们了。
他处处讨好我,总是阿姐阿姐地叫着,我多次纠正他,他该叫我五公主。
但他似乎很愚笨,每每都不长记性,我对他愈发冷脸相待。
因为我知道,他作为质子,不过是想攀附于我和阿昭的地位,以求在皇宫安稳地活下去,谈何真心?
可惜单纯的阿昭不知道他的心思,被他哄骗,与他交好,从国子寺下课后常常被他带去玩乐,不思学习。
又一日,我在阿昭的殿内手执书卷,等阿昭回来温习功课,足足等到戌时阿昭才回来。
「阿姐,你……你还在等着我啊。」阿昭心虚地看着我,手里还拿着一个木头玩意。
我将那木头夺了过来,「这是什么东西?那个质子又把你拐去哪里了?我看他简直是胆大包天!」
我先后派去宫女和内侍跟着,不许阿昭乱跑,可那质子总有法子甩掉我的人。
「阿姐,你别生气,是我央求天翊哥哥带我去玩的,你千万别责怪他。」
阿昭竟然为那质子说情?他们相识才不过短短几日啊。
我愠怒,握紧了手里的木头玩意,「这木疙瘩是那质子送你的?」
阿昭满眼欢喜,轻轻点头,「对啊,我很喜欢,天翊哥哥还带我见识了很多有趣的玩意儿。」
砰地一声,我将手中的木头玩意摔在地上,木屑飞溅,「玩物丧志!不许你再和那个质子来往!」
这是我第一次朝阿昭发这么大的火,因为我不想他被那个质子迷惑。
那个质子擅长装弱又不乏心机,这次用什么木头玩意的来讨好阿昭,就是最好的证明!
阿昭往后是要成为皇帝的人,怎么能被他带坏,沉迷于享乐而不思学习?
我让阿昭罚站,必须背出《小戴礼记》第四十二篇的内容,才准他用膳。
阿昭磕磕巴巴地背诵,「古之欲……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显然阿昭根本不明其意,断句都有问题。
这帝王修身之道,对于八岁的他来说的确太过遥远。
而我如此刁难他,一方面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另一方面是我必须尽快完成祖父的嘱托。
我的祖父是当朝左相,与身为皇后父亲的右相极为不和,两党相争,争在储君之位是由太子还是阿昭来坐。
从小祖父就对我耳提面命,要我好好监督阿昭学习,文武方面都要强过太子才行。
祖父为何要将此等教养责任交给我这个姐姐?
因为我的母妃生性散漫又痴爱父皇,不愿意卷入权力争斗,唯恐玷污她纯洁的爱情。
阿昭一脸委屈地看着我,「阿姐,我好饿。」
「不行,背完再说。」我狠心拒绝。
不一会,我母妃的贴身宫女来报,「丽妃娘娘要六皇子去殿内伺候,帮着研磨香料。」
这哪里是叫阿昭去伺候,分明是在给阿昭解围,指不定又给阿昭品尝多少美食,倾诉多少温情。
阿昭嘴角藏不住笑意,朝我做了一个鬼脸,开心地跑去了。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母妃总是这样纵容阿昭。
3
接连几天,阿昭还是和那质子偷偷厮混在一起,学习上毫无长进。
一日,父皇下朝后特地带朝臣去国子寺,测验皇子们的学习成果。
不出所料,太子对答如流,拔得头筹,而阿昭背个书都磕磕巴巴的,更别提有什么独到见解了。
父皇虽然没有不悦,但祖父很生气,又被右相一党刺激了几句,便将怒火发泄在我身上了。
国子寺外,我低眉顺眼,听着祖父的教导,「从霜,你太让我失望了,连阿昭一个八岁孩童都管不好,要你何用?」
从霜是我的名字,祖父忽略了我也才十岁而已。
之后祖父也意识到了他语气过重,便平缓了语气,「从霜,你母妃指望不上,不拖后腿就不错了,祖父现在只能信任你。阿昭的命运,和我们家族的命运是绑在一起的。」
「从霜知道了。」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这一点,阿昭好,我便好,反之亦然。
祖父又训斥了我一通,勒令我在父皇下一次测验皇子们时,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让阿昭胜过太子。
我只好点头答应。
在我不经意间侧眸时,竟发现不远处那质子正在看我,仿佛是在幸灾乐祸。
我心里有气,狠狠瞪了回去。
他眼神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冲我勾勾唇角。
春榆叶簌簌落下,铺了满地的绿,像极了沙漠里的一片草原,而他像是一头孤傲的狼崽子。
小麦色的肌肤,深邃的五官,不加修饰,却有着别样的光彩,他不像书中记述的突厥人长相,他很英俊。
待我走近,他换上了讨好的笑容,甚至有些无辜。
「阿姐,你怎么了?那人是谁,为何骂你?」
我心中窜起一股火气,还不是因为他带坏了阿昭!
许是他的笑容装得太灿烂,眼神太无辜,让我头一次失了作为公主的稳重和分寸,为泄愤而狠狠踩了他一脚!
「哼,别叫我阿姐,狼崽子!」
他疼得龇牙咧嘴,夸张地坐在地上抱着脚喊疼,「啊,狼崽子哪里惹阿姐生气了?」
听他自称狼崽子,我掩嘴轻笑。
为免再失分寸,有损我五公主的威严,我速速摔袖离开,我还有正事要做。
御花园凉亭内,一个身材壮实,脸上挂着憨笑的少年早已等候我多时。
「五公主,这可是你第一次主动约见我,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从家母那里求来的首饰盒。」他笑得腼腆,不敢直视我。
我在心里轻笑,果真是一个憨直简单的人儿。
送礼就送吧,非得说是从他母亲那里求来的,想我堂堂五公主会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不过,我还是欣然收下了。
他是正三品卫将军之子,卫淙,年方十二,天生力大,头脑简单,对我一根筋儿。
说起我和他的渊源,一年前他作为太子伴读,从国子寺下课后不慎掉落池塘,我刚好路过命宫人将他救下,自那以后他就小心翼翼地向我示好。
我担心传出流言蜚语有损我的名节,再加上他父亲属于右相一党,与我祖父不和,我便刻意疏远他。
「五公主,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我卫淙万死不辞!」他眼神明澈清亮,我丝毫不怀疑他所说的。
我将两件事情交待给他,他高兴地应承下来了,还说他这一年吃不好,喝不好,净想着怎么报答我,见我不理他,还以为我讨厌他呢,现在他终于能还我的救命恩情了。
我笑他憨直可爱,「这次还了本公主对你的恩情,从此两不相欠,你也能安心入眠了。」
未曾想,不久后他就真的长眠于青山,尸骨难寻。
到头来竟是我欠了他,我穷尽一生都无法偿还。
这是后话了。
4
当晚,我得到了太子的手记,上面写了他近日来读的书籍以及独到见解。
我迅速找到对应书籍,让阿昭必须全篇背诵。
阿昭好奇,「阿姐,你从哪里得来的太子手记?是真的吗?」
「这太子的手记绝对是真的,至于我是从哪里得来的,可不能告诉你。」我抿唇一笑,看来卫淙比我想象得要厉害,这么快就送来了太子的手记临摹本。
阿昭叫苦连迭,「阿姐,夜上三更了,求求你让我休息吧,我累了。」
「不行,必须背完,待父皇下次测验,你必须要胜过太子。」我故意板着脸,强迫阿昭继续背诵。
就这么背了一夜,我也陪了他一夜。
第二日清晨,我是被烧尽的蜡烛烫醒的,我无声叹了一口气,给趴在书桌上熟睡的阿昭披了一件外衫。
我虽心疼他,但时不待人,他必须快速成长起来。
我将他唤醒,「阿昭起来吧,该去国子寺上课了,你不要再与那质子厮混,今晚我还来你殿内监督你学习。」
阿昭愁眉苦脸,「啊,今晚还要学习啊。」
一天很快过去了,估摸着阿昭该下课了,我便等在他寝殿门口,还带了他喜欢的点心。
这时,母妃身边的大宫女特意赶来告知,「五公主,丽妃娘娘带六皇子泛舟赏月去了,六皇子命奴婢特地来告知您一声,您今晚不必等他。」
「知道了,退下吧。」
我准备离开,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跪在我面前,「奴才来替卫小将军传话,请五公主速去后山小筑。」
当我赶到后,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幅场景——卫苁和那质子拳头相接,而一旁的阿昭急得团团转。
「都给本公主停手!」
卫苁上前向我解释事情原委,「五公主,您让我看照看六皇子,这个突厥的质子多次想要甩掉我,拐走六皇子,我便与他打了起来。」
我看了一眼心虚的阿昭,再看向那质子,他满身伤痕,被卫苁打得不轻。
他装作无辜又可怜的样子,还向我告卫苁的状,「阿姐,他一上来就打我,力气很大,打得我好疼啊。」
啪地一声,我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在场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我。
「不枉太子给你取名阿犬,谄媚讨好,摇尾乞怜,你真是样样精通!」我语气嘲讽,冷冷地看着他脸颊上的指痕。
阿昭上前为他求情,我将阿昭也训斥了一通,「阿昭,你太让我失望了,为了和一个质子厮混,竟联合母妃一起欺骗我!」
我甩袖离开,阿昭和卫苁急急跟上,徒留那质子在原地。
这时天空飘起了小雨,我走至弯曲小径时,用眼角余光瞥见他一瘸一拐地走在雨里,似乎有些可怜。
第二日,父皇又一次带着朝臣去国子寺测验皇子们的学习成果。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父皇这次要测验的竟是骑射。
那我前些日子逼着阿昭背诵的功夫全白费了,阿昭骑射一般,又哪能比得过太子?
我一直等在国子寺门口,已然做好了被祖父训斥的准备。
没想到祖父出来后,竟称赞了我,「从霜,这次做得不错,祖父很满意。」
我虽心有疑惑,但还是领受了祖父的夸奖。
待阿昭兴高采烈地拿着父皇赏赐的弓箭出来时,我才知道了事情原委。
原来之前那质子拐带阿昭不是去厮混,而是私下教授阿昭骑射之术。
阿昭将一个人形木雕送给我,「天翊哥哥说骑射在于一个字,稳,他就教我雕刻木头。这个小人刻的是阿姐,就是太粗糙了。」
确实粗糙,根本看不出来是我的样貌,但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阿姐,你真的错怪天翊哥哥了,昨天卫苁把他打伤了,你还掌箍他。」
我心里有愧,但还是端着公主威严,不肯道歉,「谁让你们瞒着我的。」
他凑上前来,指着脸上的伤痕,语气委屈,「五公主,昨天那巴掌打得太狠了,我现在还疼呢。」
他现在怎么不厚着脸皮唤我阿姐了?
现在叫我五公主,我甚至感觉有些别扭。
他龇牙咧嘴地喊疼,我这才注意到他有一颗小虎牙,颇为可爱。
「你皮糙肉厚得怕什么,大不了赏你最好的玉肌膏就是了。」我语气有些娇蛮,我在他面前似乎总是不能维持稳重的一面。
「那么,多谢阿姐了。」他冲我灿烂一笑,我却不知怎地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他又唤我阿姐了。
我们一路说笑,打道回府,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拦住。
太子忍着怒火,语气轻蔑,「别以为靠些小伎俩,就能胜过本太子!那个位子,不是你们能觊觎的!」
说罢,太子命人将鼻青脸肿的卫苁丢到我面前。
这一瞬间,我的心隐隐发寒,有不好的预感。
5
我没想到太子的报复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可怕。
这次太子皇后一党,将毒手伸向了我的母妃。
皇后怀有身孕,用了母妃研制的香料,导致滑胎。
太医在香料中查出了麝香,母妃百口莫辩。
母妃以为父皇会信任她,毕竟相伴数十载,母妃是什么样的人,父皇该是知道的。
可这样的解释实在太过苍白,父皇要安抚皇后丧子之痛,更要顾全朝中大局,于是父皇降了母妃的位份,还罚了禁足。
母妃一生追求情情爱爱,对父皇忠贞不二,父皇此举无疑摧毁了母妃心中自以为牢不可破的爱情。
母妃失望至极,再加上皇后的刺激,拔下头簪要自尽,父皇上前阻拦,慌乱中母妃手中的头簪刺向了父皇的胸口。
众人哗然,母妃被冠以行刺皇上的罪名,打入了冷宫。
我和阿昭去求父皇,也是徒然。
朝中局势千变万化,祖父一党被皇后一党趁势打击,牵连甚广。
接连一个月,我和阿昭被阴影笼罩,唯恐再也走不出去。
直到我收到祖父托人给我带来的密信。
透过影影绰绰的烛火,我眼角两行清泪缓缓落下,密信燃烧殆尽,殿门缓缓打开,我披着裘衣,步履沉重地走向冷宫。
第二日,我母妃被宫人发现自缢身亡。
阿昭听闻,哭着跑去冷宫见母妃最后一面,而我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
直到阿昭一脚将门踹开,嘶声力竭地质问我,「是你,是你害死了母妃!」
「阿昭,不许胡说!」我用尽全身力气呵斥他。
「我都看见了,昨晚你去了冷宫,母妃前几日才让宫女给我传话,说她不会死,她一定会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阿昭红着双眼,一遍遍地质问我。
下一瞬,他拿起摆放在桌台上的木雕狠狠摔在地上,那是他按照我的相貌刻的木雕啊,他此举代表什么,我不敢想。
「今日起,你我姐弟情断!」阿昭眼神冰冷,写满了果断和决绝。
这是第一次我觉得他有帝王之相,是狠绝。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御花园,甚至故作轻松地赏花戏蝶。
卫苁气喘吁吁地在我面前站定,不解地问道:「五公主,你怎么在这里?丽妃薨逝,你不去见最后一面吗?」
我淡淡地回道:「与你无关。」
卫苁愣怔片刻,眼中难掩失望和愤慨,「我想着赶来安慰五公主,没想到五公主的心又冷又硬!」
看着卫苁离开的背影,我很想喊住他,终究没能喊出口。
我站在湖边,静静地看着湖面,手中摩挲着那摔坏的木雕。
冷风袭来,寒雨落下,我也不自知。
直到身后有一人出现,为我撑伞。
我转身回眸,竟是他,突厥质子!
他一双墨绿色的双眸注视着我,「阿姐,你看起来好可怜啊。」
我没理会他,还轮不到他看我的笑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开口,「你的所作所为是为了阿昭吧,为阿昭铺平走向储君的道路。」
他说得没错,我承认他聪明。
我以为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瞬间击中我的内心。
「劝说自己的母亲自尽,一定很愧疚吧,但我想你的母亲不会怪你的,她自尽是为成全她,也是为成全你和阿昭。」
「还有你想哭就哭吧,谁说公主不能哭的?」
他的语气很轻快,眼神却很锐利,看穿了我极力维持的体面,刺破了我内心深处的脆弱。
我泪光闪闪,他的容貌在我眼中清晰又模糊,他在对我笑,这一幕,我永生难忘。
我能看清他此刻的笑容是真诚的,温柔的。
他笑意加深,「是我的话把阿姐惹哭了吗?阿姐哭起来真美。」
「哼,谁说我哭了,是这风太大了。」
他没有拆穿我的谎言,从我手里拿过那破碎的木雕,重新雕刻起来。
不得不说,他的雕刻技术很高超,木雕上我的容貌栩栩如生。
今夜,他不仅复原了破碎的木雕,也抚平了我心上的裂痕。
「阿史那天翊,送本公主回去吧。」我一字一顿唤他的名字,其实后半句我想说谢谢的,可还是觉得别扭,没有说出口。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很亮,大抵是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喊他名字了,「阿姐,阿姐的名字是杨从霜,对吗?」
我没有回他,径直向前走去,他也迅速跟上,一直阿姐、阿姐的叫着我,不知疲倦。
今晚的月,明亮又清冷,我虽感动于他的安慰,但我也深知他绝非善茬。
他为何会知道我去冷宫劝说母妃自尽了?
可见他在宫中有眼线。
他为何能语气轻快地安慰我这个逼死母亲的人?
也许他曾经经历的远远比我现在的还要残忍,可怕。
6
母妃的死,换来了父皇对阿昭特别的宠爱。
母妃留下绝笔,一言她无辜,故以死证清白;二言她对父皇的爱,不忘曾经的美好;三言她对阿昭的不舍,愿父皇替她照顾阿昭。
通篇没有说一个怨字,更没有恨,反倒愈加牵动了父皇的心绪,看着母妃的遗物,悲痛不能自已。
我只在心里暗骂,既然这么伤心,为何当初不肯信任母妃?
我可以预料到如果母妃没有自尽,在冷宫熬几年后,于父皇不过是一朵枯败无趣的旧花。
但现在母妃已然成了父皇心中的一颗朱砂痣,连带着看到有关于母妃的一切,都会多几分怜惜感情,对阿昭更是。
我就是知道这一点,才在祖父的指使下去冷宫逼得母妃自尽。
围场秋狩,阿昭跟在父皇身边很是亲近,众人都在揣测父皇的心意,储君之位也许会是阿昭的。
自那日阿昭说与我姐弟情断,他就真的没再与我多言,看我的眼神都是冰冷的。
但我一心扶植他,保护他。
鼓声响起,众人骑马奔进树林狩猎,都想拔得头筹。
只有我紧跟在阿昭身后,提防暗箭伤他,我想太子一党的报复还在继续。
我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下一瞬黑衣人转身,利箭射向我!
速度之快,我根本来不及反应,我怕是要丧命于此了。
就在这时,一个矫健的身影扑向我,将我护在怀里。
我见他一双墨绿色的眼眸,勾魂又野性,瘦削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头,牵动着我的心跳。
我们双双落马,躲开了那利箭,却也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地洞。
「阿史那天翊,放开本公主。」
本该是质问的语气,不知怎地听起来像是嗔怒。
「阿姐的腰又细又软,我一下子就抱住了。」他笑得人畜无害,可我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几分别样的暧昧。
我正了正色,严肃说道:「你怎么偏偏在我身后救了我?」
「阿姐,如果我说是巧合,你信吗?」
我瞪了他一眼,看着洞外大雨瓢泼,不知阿昭有没有遇到危险。
「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他们不敢再对六皇子出手了。」他像是知晓我心中所想,开口安慰我。
他果然不简单,洞悉事态和人心。
「阿姐,你受伤了,那箭上有毒。」他看向我的小腿,被毒箭擦破皮后,不断汩出血来。
说罢,他就撕破了我的衣裙,我紧张喊道,「你要做什么?」
「阿姐,别怕,我只是用布条绑住你的小腿,避免毒素扩散,还有……」
「还有什么?」
「阿姐,我可能还要帮你把毒素吸出来。」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接着我顿感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后,看到的是床榻旁一脸焦急的阿昭。
「阿姐,你醒了,他都告诉我了,你做的全然是为了我,对不起。」
我一脸欣慰地看向阿昭,想让他喊阿史那天翊过来。
我想感谢阿史那天翊帮我们解开误会,还想问问他当时真的帮我吸出毒素了吗?
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那画面,他捏着我的小腿,嘴唇靠近……
不想了,不问了,这简直有损我身为公主的威严。
7
接下来几日,我都刻意回避阿史那天翊,不想见到他。
可越是回避不见,心头就像是飘了一根羽毛一样,不断撩动起与他相处的一幕幕。
我不见他,他也不曾来找我。
就在我觉得该要放下的时候,他病重的消息传来。
床榻上,他脸色惨白,失去了往日那狡黠的目光。
「阿姐,我这般倒真是像一只丧犬了。」他气息微弱,艰难地笑着。
我心中一惊,「是太子给你下了毒?因为你在秋狩围场救了我的事?」
他没有回答,只是讲述起了他的家乡。
漠漠风沙如诉如泣,道不尽思念之情。
他想回去家乡,那里还有等候他的母亲。
「阿姐,我想回去,葬在那片风沙或者死在我母亲怀里。」他说话断断续续地,还咳出了一手心的血,触目惊心。
我没有回应他,他作为质子想要回去,谈何容易?
我问了太医,太医说他确实中毒至深,恐时日不多。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小湖边,阴雨绵绵,不禁回想起那天晚上他为我撑伞,对我说的话。
「阿姐,你看起来好可怜啊。」
「我想你的母亲不会怪你的,还有你想哭就哭吧。」
我摩挲着手中的木雕,是他刻画了我的容貌,抚平了我心口的伤。
突然间,我下定了决心,不论如何都要送他回去突厥!
我多番打听消息,跪下求祖父帮我。
祖父说我此举怕是放虎归山,他早就看出阿史那天翊不是个善茬,装乖卖巧讨好我和阿昭,在宫中安插眼线,隐藏功夫实力。
这些我都知道,我为他辩解,他不过是为求自保而已。
我分析朝内外局势,护送阿史那天翊回去突厥,一为拉拢突厥,以便掣肘势力渐盛的鲜卑族;二可换回铜铁和锻冶技术,强壮兵马。
祖父被我说动了,答应会上书给父皇,将病重的阿史那天翊送回去。
「希望今日决定,没有做错。」祖父沉思着什么。
不会的,怎么会做错呢?
几日后,我站在城楼上遥望着护送他的军队出了城门。
风吹梨花落满天,他撩开车帘,抬眸看向我,好似在笑。
我不明他的笑意,更加不明我心中的悸动为何这么强烈?
春去秋来,我时不时地想起他,想他回到家乡后是否痊愈了,想他见到他母亲时会多么开心,想我们何时能再见……
8
宫中风云巨变,我和祖父终于将阿昭扶上了储君的位置。
祖父一党呈上了右相一党贪污受贿的证据,父皇开始忌惮右相。
再有卫淙假意奉承,鼓动太子掌握兵权,父皇视其为心腹大患,处处打压。
最后一击,我威逼利诱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将当初皇后陷害我母妃的阴谋揭露。
至此父皇彻底对皇后和太子失去了信任,将阿昭立为了储君。
这三年间,很多人都变了。
我变得更具公主威严,再也没有人能看破我内心的荒漠,寸草不生。
卫淙变得更加硬朗,是朝臣拉拢的少年将军,他只忠诚于我。
阿昭,不,该尊称他为六皇子,他游刃有余地周旋在父皇、祖父以及我之间。
我和祖父的手里都沾满了血,为他有朝一日能登上皇位,我甘之如饴。
这三年,我派人打探阿史那天翊的消息,一无所获,他怕是病死了。
与此同时,突厥实力大盛,已连续攻破边境三座城池,再不遏制,我大启王朝岌岌可危!
父皇年迈,心力不足,不知该派谁去镇敌。
六皇子推举卫淙上阵,并为卫淙背书,说卫淙必定能在一个月内拿回丢失的城池。
我听闻此事,心里不免恼火,六皇子为了讨好父皇,竟拿卫淙的性命为赌注!
是夜,卫淙来向我辞行。
我问他为何轻易接受了那激进的命令?
一个月内夺回三座城池的任务有多么艰难,他最清楚不过。
本可以斡旋的,我可以劝六皇子不要那么严苛,冒进。
「五公主,六皇子答应我如果我一个月内拿回三座城池,他就会向皇上请旨让您下嫁给我。」
卫淙在他人面前不苟言笑,在我面前还是笑得那么憨直。
我也轻笑一声,是自嘲和无奈。
我没想到六皇子竟把我当作诱饵,从而控制卫淙为他卖命。
「五公主,怎么了?您不想下嫁于我吗?」
我没有直接答复他,只许诺他待他凯旋归来,我再亲口告诉他答案。
一个月后,前线来报,卫将军被突厥王子斩首落马,尸骨难寻。
听闻此噩耗,我正在给六皇子斟茶,手中一滑,茶水四溅。
我稳了稳心神,随后说道:「卫将军为国捐躯,赤胆忠心,天地可鉴,愿六皇子奏请皇上以大将军的葬仪厚葬卫将军。」
「皇姐,理当如此,我会奏请父皇的。」
我不想再看六皇子那陌生的嘴脸,借口乏了,离开了他的寝殿。
夜幕将至,天边红云似火,随风涌动,像是撕裂天穹的一头恶狼。
「卫淙,终究是我对不起你。」
杀了卫淙的突厥王子是谁?
为何突厥族会突然变得如此强盛?
9
突厥族比我想象得还要可怕,所到之处无一活口,以弑杀为乐,令我朝士兵闻风丧胆。
我军节节败退,突厥一路猛进,似乎对我军布防了如指掌,这并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突厥细作怕是已在我朝潜伏多年了!
为首的突厥王子更是厉害,数次出奇制胜。
我心中已然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想。
一个月后,突厥大军势若破竹,逼近主城,朝野内外人心惶惶。
朝臣争论不休,求和还是举国之力备战??
均衡利弊,最终选择求和。
派去求和的使臣带回来一个重大消息,与我有关。
突厥王子指名要与我和亲,还要在停战之前见我一面。
乌云密布,隆隆雷声将我的心跳声吞噬,我虚扶着殿柱,才堪堪没有跌倒。
「皇姐,你没事吧?」六皇子上前扶住我,看向我的眼神意味深长。
「皇姐,率兵进犯我大启王朝的突厥王子就是阿史那天翊,当初你可是放虎归山啊。」
我甩开他的虚扶,借口乏了,要离去。
他轻笑一声,叫住我,「皇姐,你果然喜欢阿史那天翊,卫淙对你那么好,你都不喜欢,偏要喜欢那敌国质子。」
「休要胡说!」我叫他住口,不要再说下去了。
「当时卫淙死的时候,你还很冷静地交待我处理他的后事,现在只是听到阿史那天翊的名字,你就心智大乱。」
他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皇姐,还记得吗,以前你总是告诫我别被他骗了,他一个质子别有心机。聪明如你,怎么就被他骗得这么惨呢?」
「你不是最在意公主威严和名节吗?当初你为了送他回去突厥,跪求祖父,失了威严。现在又要被迫与他和亲,你的名节还有吗?」
「当初他跟着我一同唤你阿姐,阿姐,阿姐,你却只把他放在了心上,只对他付出了感情。」
「我和母妃是你的亲人,却从未见过你情绪外露的一面,你逼死母妃,手染鲜血,辅佐我上位,我却一点都不感动,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禁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对谁都没有情,只对他有情,爱欲嗔痴,全是为他!」
阿昭每一字每一句落在我的心头,将我的内心刨开,那恰恰是我最不想承认的!
我堂堂一国公主,怎么会喜欢一个异族部落送来的质子?
呵,他现在是突厥的王子了,肆意践踏着我大启王朝的国土,扬起弓箭和长剑,人头和鲜血齐飞,从黑暗中逼向我而来。
我怎么会喜欢他?
不可能!
10
三日后,郊外行宫,我见到了阿史那天翊。
寒风凛凛,我站在城楼上遥望着他,他骑在马背上昂头看向我。
明明是他仰视着我,我却感觉到了压迫。
他在冲我笑,还是记忆中的小虎牙,只是那眼神不再伪装无辜,目光所及之处,是浑身颤栗的我。
当年他病入膏肓,想要魂归故里,我于心不忍,使劲浑身解数才求得祖父将他送回去。
我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城楼上,为他送别。
多年来我抄写药师经,为他祈福,希望还能见到他,可怎么也没想到再见面竟是这般讽刺!
「阿姐,想我了吗?阿姐,看起来瘦了。」他的声音穿过千军万马,随着风声落进我的耳朵里。
一时间,突厥族所有士兵都看向我,猜想我和他有什么隐秘关系。
但我只看到突厥牙旗上的狼图腾异常凶猛和狠毒,那旗上沾染了我大启王朝多少士兵的血,还有卫淙……
「阿史那天翊,从头到尾你都是在利用我,欺骗我!我恨你!」我的胸腔里灌进冷风,撕扯着我的心肺。
他状似无辜地反问:「难道我说实话,你就不会恨我了吗?」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好啊,那我就告诉你,我自行服毒,制造病入膏肓的假象,说思念母亲也是假的,因为我自幼丧母,根本没有母亲!」
他在笑,我不知他是在取笑我愚蠢,还是在自嘲他是个没有母亲的可怜虫。
「还有,我就是刻意接近你,至于为何选择你,谁让阿姐美丽又心软呢?」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十分露骨,肆意打量着我全身上下。
「至于阿昭,我带他游玩,教他骑射,是为方便我收集情报,安插眼线,不然你以为我做质子的那两年在喫乾饭吗?」
他笑得轻佻又浮夸,而今突厥大军踏破启朝疆土,逼迫我这个公主与他和亲,这一幕早在他心中图谋无数次了。
「阿姐,与我突厥一族和亲吧。」
「若我不应呢?」
「那就兵戎相见,不死不休!」
他话音一落,突厥大军高举牙旗,像是一群饿狼朝天嘶吼。
「好,十日后迎接本公主。」我声声泣血,羞辱,欺骗,化作一把把尖刀直将我的心割得支离破碎。
「阿姐,我等你成为我的可敦。」他说罢将一把佩剑扔在地上,一双狼眼震颤我的神魂。
泥尘里的那把佩剑,是卫淙的,我认得。
卫淙曾送给我一个首饰盒,我让六皇子将首饰盒和佩剑一同送入了卫淙的衣冠冢里。
卫淙的身体归于了泥尘,而我的身体也不再属于我了。
11
和亲的队伍走向塞北,饕风虐雪,坐在车舆中的我冻得手指发僵。
雪落了七日,车舆也走了七日,终于到了。
穹庐夜月雪茫茫,红头纱中我心悲。
贴身宫女提醒我,「五公主,鲜卑可汗入帐了。」
隔着头纱,我依稀看到了鲜卑可汗的模样,比之父皇还要苍老臃肿。
我答应和亲了,却不是和阿史那天翊。
十日前,我同祖父和六皇子据理力争,与其和突厥和亲,不如与鲜卑和亲,我大启王朝联合鲜卑一起对抗突厥,岂不更好?
最终我说服了众人,自荐为和亲公主,以示与鲜卑结盟的最大诚意。
六皇子问我可是在报复阿史那天翊?因爱生恨吗?
我非但没有承认,还将他怒斥一番,我与他的姐弟之情,至此在我心里才是真正断了。
从现在开始我只是大启王朝的五公主,不再是谁的皇姐和外孙女,更不是谁的阿姐!
下一瞬,毡帐外火光连天,男人和妇孺的惨叫声响起,还有那一声声的阿姐……
是他吗?他来抢婚了?
阿史那天翊,他竟然率领突厥大军杀进来了!
毡帐被一刀劈开,他浑身是血,双眸似狼眼,泛着幽绿色的冷光,一刀再落下,那鲜卑老可汗的头颅便被齐齐砍掉,落地之快,不带一丝粘连。
我在想当时卫淙也是这般死的吗?会痛吗?
容不得我多想,他倏地看向我,那狼眼像是慑定了我的神魂。
我是他的猎物,一旦被慑定,就算我跑到龙潭虎窟,他也敢身犯险境,势要将我夺回,重新衔在他口中,他才肯罢休。
他将我紧紧拥在怀中,「阿姐,你让我的心好痛啊,为何骗我?」
「难道我说实话,你就不会痛了吗?」我学着那日他在城楼下对我说话的语气,状似无辜,却句句残忍。
他抱着我腰身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原来阿姐在和我赌气啊,那阿姐跟我回去突厥,我保证不会再欺骗你了,好不好?」
我能说不好吗?
他把我掳到马背上,他手下的突厥大军将鲜卑的男丁屠尽,将女人掳走,还有一大群牛和羊。
他一手抱着我,一手拉紧缰绳。
蓦地,我脸上一片湿润,异常冰冷,是他身上的血和我的泪。
我很想问他不怕死吗?为何不肯放过我?
12
回到突厥后他昏迷数日,一醒来便将我拉到旃罽上。
他枕在我的膝上,摩挲着我发丝,毡帐外风声猎猎,他在我耳畔轻声细语。
他说他母亲十三年前就死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母亲以身饲狼。
那年暴风雪牛羊被冻死了,族人挨着冻饿,还要抵御鲜卑的侵犯,几近灭族。
他父汗听信大巫师的话,将他母亲献祭给了高山上的狼。
一夜过后,果真风息雪止,久违的太阳照亮了高原。
「阿姐,听起来是不是很残忍?」他搂紧了我的腰,仿佛孩童一般,汲取我身上的温暖。
我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地说道:「我母亲对我说只有攻入中原,才能让族人永沐阳光,尽情吃肉。」
我心神一颤,所以这就是他欺骗我,还要侵占我大启王朝疆土的原因?
可笑!
他的族人要吃肉,吃的难道不是我朝将士的血和肉吗?
「阿姐,待我坐上可汗的位子,你就是可敦了,我们可以共同统治突厥和启朝。」
见我不答,他坐起身来将我拥入怀中,瘦削的下巴抵着我的肩膀。
「阿姐,我真的很可怜的,自幼丧母,被新可敦和二王子欺辱,还被父汗送去你们启朝当质子。我真的很想活下去啊,我也不想让阿姐伤心的。」
新可敦位同启朝的继妃。
「阿姐,无论是当质子还是与你们启朝为敌,都不是我能选的,而是我必须要做的。」
他接着说了很多,说他从启朝回来后,为新可敦和二王子所不容,无奈佯装假死,实则乔装打扮深入边境,刺探启朝军事布防,将消息传回突厥,几次交战小捷,可汗才开始信任他,倚重他。
还说他小时候饿极了,抢了生羊腿吃,被新可敦发现命人毒打,他顾不上躲闪,只顾着将生羊腿吞下去。
比起被打死,他更怕饿死。
自那以后,凡是他抢到手里的东西,死都不会放手。
他对我讲述那段往事,语气里满是压抑的痛苦和悲伤。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再心软,再信任他。
因为他是一头狼,要吃人的狼!
「阿姐,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问出口。
他用下巴蹭了蹭我的脖颈,再次用力抱紧我,「因为阿姐会为我治伤,会认真听我说的每一句话,从来没有人这么在乎过我。」
他噗嗤一声笑了,「还有啊,阿姐真的好笨,我随便扮一下可怜,阿姐就信了。我故意挑阿姐脆弱的时候出现,阿姐就恨不得把心都掏给我。」
听罢,我也跟着他笑了,我可真笨啊。
我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脖颈,口中血腥味蔓延。
他说他故意挑我脆弱的时候出现,我只恨为何偏偏只有他看穿了我的脆弱?
明明卫苁那么喜欢我,忠诚于我,为何看不出来啊?
至此,我算是看明白了,他是我的劫,躲都躲不过!
「嘶,阿姐,好疼啊,你要咬死我了。」
说罢,他在我唇边也轻轻咬了一个牙印,「阿姐,你只能是我的。」
「你为什么要去鲜卑将我抢回来?」
他的大军才刚占领我大启王朝的三座城池,不好好重兵屯守,为何要率军折返去鲜卑抢我?
如此兵家大忌,他不知吗?
他知道,无非就是他太贪心了,我和大启的城池,他都要。
「阿姐以前说过我是狼崽子,的确我很护食,所以怎么能让你便宜了别人呢?」
「阿姐,我说过的,凡是我想要的东西,抢到手里就绝不会再放手!」
他冲我轻笑,露出小虎牙,那模样勾人又残忍。
13
突厥族信奉苍狼,崇尚武力。
谁能让他们吃饱,他们就拥谁为王。
阿史那天翊侵占了大启王朝的三座城池,掳回了鲜卑族的牛和羊,他的封王大典即将举行。
他说等他成为可汗,就正式迎娶我,我笑而不语。
封王大典上,他笑得恣意,一步步走向狼椅。
身后的噩耗则是频频传来,「不好了,我们从鲜卑掳回来的牛羊突然暴毙,食其肉的族人也染了病,还有我们夺下的三座启朝城池突燃大火,粮草被烧毁,将士被围困。 」
这时候二王子适时站出来,煽动众人,「灾祸连连,这是惹狼神发怒了,封王大典怕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族人们窃窃私语。
从一开始地将阿史那天翊视为狼神的化身,再到此刻视他为惹怒狼神的灾星,不过是片刻时间。
他狼眼犀利,猛地看向我。「狼神从不畏战,传令下去,明日出兵,向前推进战线,势要再占启朝三座城池!」
我轻笑,笑他真自大啊。
突厥大巫师适时出声,「大王子杀戮过重,万不可再率军出兵,狼神怕是不能再保佑您了。天降神罚,大王子不要一意孤行。」
突厥各将领听之也迟疑了,没有立刻接受他的命令。
他一把将我拉出毡帐外,一股寒风袭来,我和他都清醒不少。
「这些事都是你干的?」他眼神摄定我,强忍着怒火。
我勾起唇角,尽情地对他笑,「是啊,都是我做的。」
从我选择嫁到鲜卑和亲,就开始了。
若他不来抢亲,我大启王朝就和鲜卑联合对抗他,耗尽国力也要把他耗死!
若他来抢亲了,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来。
那正好,趁他率军折返去鲜卑的时机,我大启王朝趁势将其留守在大启城池里的突厥军队围困,以求将丢失的城池再夺回来。
前线战事,有六皇子和祖父坐镇筹谋。
我身在突厥内部,要做的就是瓦解阿史那天翊在突厥大军中的威信,瓦解他的势力,拉拢二王子一派。
突厥信奉狼神,信服大巫师的话。
大巫师一言能蛊惑突厥族人,我利用他孙女的性命做威胁,我叫他说阿史那天翊是个灾星,他不得不听之。
二王子是个草包,没有入主中原,吞灭大启王朝的野心,只需每年送他一些粮草和金器,再许一个可汗的位置,他很乐意站在我大启王朝这一边。
扶持一个傀儡可汗,也是我大启王朝之所愿。
这些便是我的谋划。
「阿姐,你好狠的心啊!」他看向我的眼神难掩失望。
「阿史那天翊,认输吧,我可以保你后半生无虞。」我对他终究是心软了。
他顺势将我抱在怀中,语气欣喜又得意,「阿姐,你果然是喜欢我的,舍不得害死我。」
阿姐,阿姐得叫个不停,他很开心,甚至忘乎所以,他冲着高山大喊,「阿史那天翊喜欢杨从霜。」
这一声声回荡在山间,在我心里掀起动乱。
就在我脸颊发红,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他一把将我推开,脸色骤冷。
「我绝不会认输,我说过凡是我抢到手里的东西,死都不会放手。」
这一刻,他的眼神真如一头饿狼,威慑人心!
雪虐风饕,他骑着马竟然冲向了黑苍苍的高山。
那里早已被大雪覆盖,悬崕峭壁,他孤身一人去做什么?
14
他总是有本事能牵动我的情绪,爱恨嗔痴,全是为他。
昨日他向高山大喊对我的爱意,俘获了我的心。
今早他站在高山之巅,狼群簇拥,征服了所有的人。
狼群的吼叫声回荡在山间,他浑身是血,站得挺直,像是降世的狼神。
我自诩饱读诗书,见多识广,搜肠刮肚也还是想不出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他带给我的震撼。
突厥族人皆下跪大呼狼神在世,奉他为新的信仰。
唯有我站立着与他遥遥相望,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也看不清我的神情。
因为我的眼前早已是模糊一片。
我紧紧攥紧了手心的油纸包,看着他一步步朝我走来。
「阿姐,抱紧我。」他满脸血污,我早已看不清他的容貌,唯有那双墨绿色的眼眸明亮无比。
我什么也没说,义无反顾地紧紧抱住了他,直到他昏迷在我的怀里。
旃罽上,他枕在我的膝上,要我给他上药。
他痛得龇牙咧嘴,「阿姐,轻点。」
我冷哼一声,「别假装了,深夜高山鏖战狼群,你怎么不怕疼,到我面前就一直喊疼了?」
他露出小虎牙,讨好似地搂紧我的腰身,「那我在狼面前喊疼,它也不会管我啊,只有阿姐会管我,会心疼我。」
「你怎么看出我心疼你了?」
「阿姐给我上药的时候,一轻一重的,可不是小心翼翼地怕把我弄疼了吗?」
我愣怔地看着手中的药瓶,他竟然会这样以为。
「阿姐,阿姐……」
见我没理他,他玩味地靠近我,「阿姐,我有无数次机会杀你,可是我舍不得。」
「阿姐,别再阻止我了,好不好?」他的语气在乞求,求我别再阻止他入主中原的宏图霸业。
我没有回答。
见我浑身颤栗,他餍足一笑。
「阿姐,我答应你,不杀六皇子和你的祖父,好不好?」
「好。」我叹了一口气,终究是应了。
「阿姐,怎么办?还没大婚,我就想得到你。」
……
15
他要出征了,剑指大启王朝的疆土。
这一次突厥大军的气势比以往都要犷盛,因为率军的阿史那天翊是他们眼中鲜活的狼神。
狼的狡诈和阴险,他都有。
此次出征他做足了准备,为防我大启再与鲜卑联合夹击他的大军,他命人伪装成我大启士兵潜入鲜卑牙帐,用污矢泼了鲜卑的马鹿图腾牙旗。
他这是在学我当初对付他的法子。
鲜卑和突厥都有图腾信仰,毁其信仰,不亚于杀妻夺子之恨,至此我大启和鲜卑难以重修旧好了。
狼旗祭天,大军出征,他坐在马背上拉着我的手,迟迟不肯放开,「阿姐,等我回来,我要你成为我的可敦。」
我轻轻点头,回想起初次见他时,他少年意气,装乖卖惨,惹我心动。
「阿姐,算我求你,不要做让我伤心的事,我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你。」他一直重复这些话,不厌其烦,非要我给出肯定的答复,他才安心。
「好,我不会再算计你的族人,不会再阻止你的霸业,我也不会自尽,我会等你回来。」
我知道他的担心,索性刺破他内心隐忍的不安,将每一件事都摊开来,一字一句地说给他听。
果然他笑了,跳下马来将我拥入怀中,「阿姐,我此生绝不负你。」
我命人端来两杯酒,邀他对饮,「我敬你薄酒一杯,望你凯旋而归。」
他嘴角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将我拥入怀中,「阿姐,酒烈伤身,我大病初愈,你身子骨弱,等我凯旋归来,我们再喝。」
说罢,命人将酒撤了下去。
他怕那两杯酒里有毒,他终究是防着我的。
我无奈一笑,看着他的大军奔向茫茫山间,我一遍遍地在心里勾勒他的背影,想要将他深深刻在我的心里。
他去了一个月,捷报频传。
我被严加看管,每日坐在牙帐里,看着日升日落。
不知过了多久,前线的消息不再传来,黑夜也越来越漫长。
直到有一日,传来他身亡的消息。
他不是战死在沙场上的,而是暴毙在营中的。
听闻死得很痛苦,七窍流血……
我不想再听了。
我将手中的药瓶摔碎,那日他征服狼群,满身伤痕,我给他涂的伤药里掺了毒。
那毒一点点浸入他的血脉,不出一个月必然暴毙,没成想他又坚持了数日,一定很疼吧。
我的心也很疼。
我给过他机会的,如果那日他选择认输,我真的会和他相伴到老,含饴弄孙。
可他太可怕了,他独上高山,征服狼群的那一幕,震颤我的神魂。
我丝毫不怀疑他真的可以入主中原,一统天下。
我从他眼里看到了癫狂和残暴,足以毁天灭地。
我也从他眼里看到了温柔与善良,可那仅仅是对我一个人。
启朝新皇御笔,称赞我于国有功,试问我是要归国还是留在突厥为新可敦。
我轻笑,将书信撕了个粉碎。
胸前怀抱着曾经他帮我修复的木雕,上面刻画着我的容颜,而后一步步走向大雪纷飞的深山。
雪虐风饕,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心里一遍遍想着他出征的那一幕。
其实那日我邀他对饮,是想和他喝合卺酒的。
生不能同床共衾,死亦同茔而眠。
成为他的可敦,这是我唯一能应允他的事,心也甘,情也愿。
苍茫茫的山间,传来狼群的吼叫声,我好似看到了他,他骑在马背上,冲我狡黠一笑,「阿姐,我很可怜的,你不管我,我真的会死掉。」
「阿姐,谁让你美丽又心软,你甘心被我骗,是吗?」
我莞尔一笑,「是。」
(完)
作者:鹿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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